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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和池椿交谈的女招待端菜上来,指了指诗人,再指了指我们仨说道:“他不喝,你们喝不就得了。”
诗人说:“不行,我不能闻酒味。”
我说:“我们主要是没钱。”
池椿说:“除非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她笑了笑,露出两个很好看的酒窝:“这就是你追女孩子的方式吗,真老土。”
大猴说:“你别被骗了,这小子是个花心大萝卜,有女朋友的。”
这时她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摔下筷子给我们就走了。
池椿很不服气,嫌弃大猴多嘴。大猴很不屑,大猴说谁爱上你谁倒霉。现在大猴的心里已经对池椿充满嫉妒,看样子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
大猴说:“诗人,要不你把你的钱拿出来算了,只有吃顿好的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诗人说:“不行,除非你去帮我追债。”
我说:“还有人敢欠你的款不还。”
“废话,不过都是些社会大哥的,我不敢去。”
诗人的业务群体很杂,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找的人,但我们都很佩服他。至于高年级的人,我们就算有十个豹子胆也不敢惹。
朝云港的等级制度很严格,无数青少年像动物一样,到处乱蹿。这种精力过剩生物用最原始的武力构建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社会。而这个社会里高年级的是老大,像我们这些低年级的是小喽喽,至于社会大哥嘛,简直和玉皇大帝无异。
因此,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们一般不主动找死。
大猴说,那还是算了,蛋花汤好像也很不错。
一顿饭饱喝足之后,我们盯着菜盘上漂浮几粒葱花发愁。
大猴用筷子敲了几下杯子,提议说我们转筷子,筷子头指向的人去洗盘子。其实我们想直接逃单的,可收银台的老板娘一直盯着我们看,像是放哨的卫兵。
诗人说,操,她怎么一直盯我们看。
池椿一吃饱就困了,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打着哈欠说:“因为你们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人。”
诗人说:“那只能猜拳了。”
我们转筷子,结果大猴中标了。可大猴这家伙反悔,他指了指自己被人打肿的鼻子说:“我不去,我受伤了。”
池椿说:“你用鼻子洗碗?”
“那又怎么样,我这辈子最讨厌就是洗碗了,在家我已经洗够了。”
大猴家是开早餐店的,每天从凌晨起,他就被他妈给拎起来刷盘子。上学的时候,我和池椿每次骑车经过都见他蹲在后厨门口刷盘子,样子很心酸也很滑稽。
大猴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向我,哀求地说:“小景,要不你替我去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还没等我开口,池椿就截我话头:“不行。”
大猴大叫道:“你急什么,小景都还没说话呢。”
池椿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他是你媳妇啊,管这么多!”
这话一听,我可就不干了。凭什么我是媳妇。
池椿凑向我,扬起一脸淫笑:“你原来想当我媳妇?”
诗人说:“你们真基。”
池椿白瞪着诗人:“不会说话就别说。”
说话时,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靠!真倒霉。”
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饭馆门口,一脸不快地看着我们。
大猴率先站了起来:“哟,这不是爱打小报告的陈小飞吗?”
诗人问我,这人是谁?我说,大猴对家,之前月考的时候举报了大猴作弊,害他被他爸打断手那次。
诗人说:“操,真狠。”
他说的是大猴的爸。
这时,大猴已经走了过去,试图用手肘夹住陈小飞的脖子。
陈小飞灵活地跳开,指着大猴的鼻子说:“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陈小飞因为举报那事被大猴打过,对大猴具有一定的恐惧感。
大猴笑吟吟地说:“歪鼻你别激动。”
“谁他妈是歪鼻,”陈小飞捋高袖子,情绪十分激动.
大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挑了一下眉头。
陈小飞马上就蔫了。
诗人问我:“他这是干嘛?”池椿说:“他的鼻子就是被大猴打歪的。”诗人说:“真不是个东西。”
他说的是大猴。
大猴搂住着陈小飞的脖子走了过来,对他说:“来,打个招呼。”
陈小飞鹌鹑似的,缩在大猴粗壮的胳膊肘下说:“大哥们晚上好,很倒霉遇见你们。”
大猴夹紧胳膊,说:“你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在大猴的攻击下,陈小飞的脸变得通红,白眼开始微微朝上翻,似乎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诗人摸着下巴:“原来快要窒息的时候,是这种样子的。”
陈小飞大叫:“我要报警,我要控诉你们!”
池椿起来解围,将陈小飞从大猴的咯吱窝下拯救出来,倒给他一杯茶说:“飞哥熄熄火。”
陈小飞生气了,现在任何话在他听话都是一种挑衅。他重重地掷下茶杯,脸色铁青:“你们这群小赤佬,我迟早叫你们好看。”
大猴说:“借我们点钱?”
陈小飞说:“没看见我在发飙吗?借你个头。”说完,想要转身逃跑,被大猴抓小鸡似的逮住了。
大猴说:“说真的,借我们点?”
陈小飞瞪着我们,片刻后说:“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想吃霸王餐。”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很有底气地正了一正身子,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们,这饭馆是我表哥开的,想吃霸王餐,你们死定了。”
池椿把他勾到一边说:“他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要不我们先撤?”
我一时没想明白陈小飞不太聪明和我们先撤的关系在哪里。
池椿说:“大猴不知道轻重,陈小飞估计得遭殃,快开学了得少惹事。”我说:“这倒是。”
诗人从旁边轻飘飘地说:“你们两个头上飘着粉红色的泡泡。”
池椿说:“写诗把脑子写傻了吧。”
这时,陈小飞已经被大猴打了一巴掌,脸上留了一个硕大的手掌印子。
“我要控诉你们!”
大猴很亲热地跑过来,勾住池椿的脖子:“椿仔,你这家伙你说怎么处理?”
池椿看了一眼陈小飞说:“要不还是算了吧,你输了去洗盘子。”
“我才不干!”转头把诗人推出去,“歪鼻,我大哥说这顿你得请客,他武校的,刚干掉一个条子。”
诗人满脸风干的鼻血,加上那身血液和泥土的衣服,确实非常能唬人。
陈小飞抱起胳膊,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诗人,说:“骗谁呢?他穿的是校服。”
诗人说:“我抢的。”
陈小飞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说:“无所屌谓,我表哥刚从牢里出来,你们有好果子吃的了。”说着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厨房。
我说:“他说真的还是假的?”
大猴说:“吹牛谁不会?这小子肯定是吓尿了才逃跑的吧?”
说话的当儿,从后面走过来一个围着围巾的赤膊壮汉,黝黑的面皮,壮硕的身材,一双巨掌像十枝树根子。
陈小飞躲在壮汉后面探头探脑,指着大猴:“表哥,就是他,那个小赤佬要吃霸王餐!”
壮汉扭一扭脖子,脖子那里马上就发出咔咔地响声。他举起汤勺,说话的嗓门异常粗大:“结账!”
大猴说:“我没没没没……没钱。”
“没钱就洗碗,洗到够饭菜为止,不洗把你的头都给砍了!”大猴马上举高双手投降:“我洗,我洗。”
出了饭馆,大猴对我们表示很不满,把那只红得像猴子屁股的拇指伸到我们面前说:“操,都怪你们这群不靠谱的,害我签下了生死状!”
我们都很同情大猴,这孩子在未来的三个月里,不仅要在家里的早餐店里洗碗,完了还得骑五公里的车来饭馆洗碗。
而洗碗这件事情一直为大猴不齿,在学校就常被人那这事儿来嘲笑。这下好了,他终于少走了十年的弯路,成功一个真正的洗碗工。
“你们要是说出去,知道厉害的。”他举高拳头威胁我们,完了特意对着我说:“特别是你,周小景。”
诗人说:“大猴,以后我们要是再来这里吃饭,你能给我们打折吗?”
大猴说:“滚你的蛋,我就是个洗碗的。”
池椿把自行车推过来问我们说,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安排?诗人说,得回家写小说了。
大猴说:“少写些不入流的东西。”
诗人说:“抨击我个人可以,你不能抨击我作品!”
大猴正愁火气没地方出:“我就抨击怎么了?”
诗人指着大猴的鼻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大猴梗着脖子:“我说,少写些不入流的垃圾。”
诗人这下气疯了,跳起来照着大猴的鼻子打了一拳。
“嘴巴放干净点,这拳算给你个教训。”他说完去车棚推出了自行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灯的阴影中。
诗人这家伙就是这样,平时安安静静,一旦牵扯到他的作品,情绪就会变得阴晴不定。这对我们来说无所谓,反正过几天他会自己来和好。
大猴从地方爬起来,晕头转向地乱瞟。池椿说:“诗人走了。”
大猴捋高袖子,说:“好家伙,打完人想跑?没那么容易。”打算拔腿去追,我拦住他说:“别追了,跑完了。”
“不行,我非追不可!”大猴推开我,动手去抢池椿的自行车。我心想,这王八蛋今天是疯了吧,早上抢我们的自行车,虽然那是我们偷的,现在还想来抢我们的自行车,他把我和池椿当什么了。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大猴的脑回路,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扯,然而这家伙大壮了,我根本就不是他对手。
池椿跳下自行车,过来叉住他脖子。池椿是一米八的个子,即便大猴再怎么壮也很快就被我们撂倒在地上。
池椿说:“算了吧,他也不容易。”
我们都知道诗人的爸是个酒鬼,平时一点儿事也不干,尽是在大街上游荡,对家庭最大的贡献就是射出了一泡精子。他的妈妈得了一种叫乳腺癌的病,我们对乳腺癌不了解,只知道是长在胸脯上的,严重的话还要把整个胸切掉。
把胸切掉实在是太可怕了。对于我们这种虚张声势的青少年来说,无论是切掉胸脯,还是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很血腥可怕的行为。
诗人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就算切掉也无济于事,她只有等死的份了。
我们都很同情诗人,但对此毫无办法。
我说:“算了吧。”
大猴说:“我他妈的也想算了,可他骑走的是我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