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闻不大确性的伸长了些脖子, 确认远处树兜子里真的有个人后,他拽住绳子几步爬了回去。
‘怎么了?’
许多盐看见下去不过须臾空手而归的人,面露诧异。
“前头好似有个跌落的人。”
他说完便拿着绳子转去了发现有人的那头山崖处。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 这般深山老林里的山崖处发现跌落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虽战乱之年横尸遍野乃家常便饭, 但而今战事好不易才平息,这般太平年景之间出事也实在唏嘘。
他连忙也朝着曹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过去时曹闻已经轻车熟路的将绳子一头拴在树上,另一头捆到了自己身子间。
许多盐俯身望了一眼山崖底下, 虽不见曹闻所说的那个人,但崖间的草木上明显有一条滑痕, 沿旁的草都被压垮了。
‘千万小心。‘
曹闻应了一声, 抓着绳子便顺着滑痕快步的跳了下去。
直到是滑痕到了尽头, 曹闻才见着方才卡在了树兜子里的人, 竟是跟皮肤黝黑的老头儿。
此时人刚好屈着身子被蜿蜒生长的树干给拦住,若非运气好滚到了树兜里, 并没有滚落太长的距离, 但再往下就是万丈悬崖了。
便是运气好不曾被裸露凸起的山石与灌木草藤戳穿五脏六腑, 坠入崖底也落得个死无全尸。
曹闻蹙起眉头, 轻凝了口气,倒不是自己见着出事的人也怕了。
他仰头看了一眼在山崖上紧拽着绳索的许多盐, 只是忽而觉得这般风险极高的谋生之计确也不是长久之计。
曹闻收回目光,攀着崖壁上的石头, 先试探着将脚伸进了树兜里, 踩了几脚确定树干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以后,他才一跃跳了过去。
老头儿只是脸上有些磕碰的刮伤, 他轻轻将人扶正, 探了探鼻息,所幸是还有气进出。
“还活着。”
曹闻先跟上头的许多盐报了一声, 随后用绳子将老头儿捆到了自己背上。
他抓着山崖石和一切能承受重量的草藤,一步步的往上爬回去。
许多盐死拽着绳子,一段一段的往回收。
他见着崖上的曹闻背上还托着个体形不小的人,每收一段绳子心便更提高一分,生怕这绳子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或是磨损过度断裂。
好在是两人的配合下顺利把人救了上来。
许多盐连忙上前去帮着解开绳子将人平放下来,他看着曹闻攀爬上来的一双手被崖壁上的石头和狗尾草割磨的全是伤口。
虽是小伤,但细碎破皮下渗出了些血来,一双手血迹斑斑,若是出点汗浸着难受不必大伤口少。
他抿紧唇,心里有些不舒坦,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干净的方巾。
曹闻见着递过来的方巾,连忙接了下来:“不知这老大爷伤势如何,就面上来看倒是只有些磕碰。”
话毕,他连忙将方巾拿去给老头儿擦了擦脸。
许多盐:……..
他管这皮糙肉厚的傻小子做什么。
“你说这是不是也来山里采集山货的农户?”
许多盐蹲下身,凑上前轻轻嗅了嗅,道:‘或许是个大夫,他身上有股很浓的草药味,若非常年浸在草药间,不会有这味道。‘
他伸手小心的替老头儿摸了摸骨肉,看是否有摔断骨头。
鉴于先前某人昏迷时差点把他胳膊折断的经验,许多盐蹲得远远的,戒备的给人做了一番查检。
’倒是没有断骨的痕迹。‘
但是人昏迷着也不是个事儿,如此也不知人是何来历与何处人士。
他试着给人掐了掐人中,反复了两回却也不见成效。
“要不然今天先这样,我们先把人送到山下去?”
曹闻见状提议说道,然则话音刚落,老头儿的眉心却又紧了一下。
许多盐连忙加大了些力度,老头儿这朝总算是睁开了眼。
“大爷,你可算醒了!”
老头儿迷糊的看了曹闻一眼,许是还有些糊涂不知所以,好一会儿后像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了一般。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急忙同曹闻道谢:“多谢小兄弟相救。”
“不碍事,只是大爷一个人怎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还滑到了山崖下,要不是落在了树缝间可就凶多吉少了。”
刘青藤闻言也是心有余悸,只不过跌下去的一瞬间便只觉得天旋地转,后头不晓得是被什么磕到便昏了过去。
听到曹闻一口一个大爷的叫着,他微有些尴尬的介绍道:“在下刘青藤,是一名游方郎中,路过此地看见了草药一时贪得,这才不慎落崖。”
话毕,又道:“鄙人尚且未逾不惑之年,只因走南行北,看着年迈了些。”
曹闻和许多盐闻言皆是眉头一紧,这做游方郎中这么辛苦的么。
随后曹闻笑看向许多盐,道了一句:“还得时你料事如神。”
刘青藤顺着曹闻的目光看向了一头的人,见着一身女子装束的许多盐,他微微一怔,又见他以手语应对曹闻,不由得考究的看了他一眼。
许多盐自也注意到了郎中的目光,四目相对,他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总觉得这郎中好似一眼便能将人洞穿了一般。
旋即他有些心虚的敛起目光,往曹闻身后挪了一点。
“刘大夫,不知你攻哪科?我家里总是咳嗽体虚,不晓得能不能麻烦你看个脉。”
曹闻听说刘青藤是游方大夫,顿时更有了些兴趣。
当今世道会游走四方的大夫说明是当真好医之人,能不拘于安稳而四方游走求道,说明医术也决计不差,他当即便想到了吕菱璧。
“这是自然,小兄弟乃我救命恩人,我无以回报,替小兄弟家里人诊脉我必当全力。”
“那再好不过了!”
曹闻把刘青藤扶了起来:“走吧,阿盐。”
许多盐眉心微动,心里虽有些不安,但还是扯了丝笑容。
三人结伴一同下了山。
吕菱璧方才从城里拿了些新的扇料回来,同扇坊掌柜的接洽得十分顺利。
她正高兴着,便见着进山的曹闻和许多盐早早的回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
倒是没等他询问,曹闻便先同她说了来龙去脉。
吕菱璧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见他的脸色不太好,她更打起了些精神应对。
“难为你还挂记着我的事情。”
“刘大夫本就是要下山的,我们识路送他下来,顺道给伯母看个脉。”
吕菱璧柔和的笑了笑:“好。”
刘青藤跌崖虽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到底是生死一线惊吓了一场,又下山一通劳累。
曹闻没有失礼的催促着刘青藤立马给吕菱璧看脉,而是打了些水给他洗漱,又授意吕菱璧做了碗面。
刘青藤在堂屋里,许多盐回来以后便刻意的避开在灶房里处理今天摘回来的木姜子,不曾前去和刘青藤碰面。
直到刘青藤吃喝足了自提出和吕菱璧看诊时,他挂记她娘的身子这才进了堂屋。
“多思多虑,体虚根本。”
曹闻见刘青藤摸了脉后吐出这么几个字,连忙追问道:“那我伯母的身子究竟是如何?”
“这位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多思焦愁,又劳心劳力伤了身体根本,而今才时有体虚之相。往后放开心胸,少思少虑,再配与我开的方子,假以时日,会有所好转。”
吕菱璧听此一番话,心里也宽慰不少:“多谢大夫。”
“不必客气。”
曹闻见大夫看的这么准,不禁眼前一亮,他看了一眼眼中也有舒快神色的许多盐。
“刘大夫,不知你对失语症是否有所涉猎,可以帮阿盐再看看么?”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的落可闻针。
刘青藤潜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许多盐,随后转头看着曹闻,他实事求是道:“曹闻小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有求,我自是相应。”
曹闻面上一喜,许多盐却是后脊发僵,一时间不知所以。
“阿闻,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些年都这样了,就不叨扰刘大夫了。”
吕菱璧连忙迂回道:“阿盐已经没有再报什么期望了。”
“只是看看脉,不要紧的。”
曹闻倒是晓得吕菱璧的顾虑,只是机会都摆在了眼前,他不是能看着机会错过的人,遂转身看向许多盐:“没事的,别怕。”
他轻轻把许多盐推坐到了刘青藤跟前。
刘青藤也捋了一把袖子,和声道:“得罪了。”
许多盐想要躲避,可一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竟然没有挪动。
直到刘青藤的指腹按到了他的脉搏上,他方才回神,已知事无挽回。
在这安静诊脉的片刻之间,或许是事情过于突然,他竟然没有想事情败露了当如何应对,反倒是脑子恍惚得一片空白。
直到刘青藤收回了摸脉的手。
在三人各怀心思之中,他缓缓摇了摇头。
许多盐蹙紧眉头,他第一反应不是虚惊一场,反倒是狐疑起刘青藤的医术来。
这么把脉竟然没有探出什么,随即却听到刘青藤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恕鄙人才疏学浅,此失语之症恐无计可施。”
屋里的吕菱璧长舒了口气,曹闻却凝起了眉。
“中医不是讲究个望闻问切么,你都没问症状,怎么单靠把把脉就知道不行了?”
见到曹闻急恼,刘青藤反倒是耐着脾气道:
“曹闻小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会弄虚作假哄骗于你。此失语症为心病,若是贸然用药攻之,只会得不偿失。倘若时机对了,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你如此关切小许,他心中定有衡量,想必小许亦不会让你们两人受失语症所困,如何会让你一直担心。”
这话刘青藤是看着许多盐说的。
曹闻觉得这大夫说话莫名其妙,颇有些维持体面的托辞,玄里玄气的,不过细来一想,说是心病倒是有两分可信。
然则许多盐听闻这一席话却是浑身猛然一怔,他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一下。
再次看向曹闻时,羞愧的无法与那双纯粹的眼睛对视。
许多盐目光缓缓失了神,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曹闻察觉到许多盐失落的情绪,甚至于失落得有些太过显然,几乎是没有任何神色的表情,心里一窒。
疏忽明白了吕菱璧为什么会阻拦他,一次次的失望打击确实是消磨人的希望。
他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歉疚,想要开口安慰时,刘青藤却拟写好了吕菱璧的方子请辞:
“曹闻小兄弟,这是方子。你我萍水相逢却是救命之恩,只可惜山高水远,路途尚且迢迢,倘若他日有缘再聚首,必当痛饮三杯才是。”
曹闻虽然有些不满许多盐的这个看诊结果,却也知道不能为难郎中,他还是起身送人去村子的主道上,同他指去集市的路。
看着走远的两个人,吕菱璧折身回屋,见着许多盐仍旧保持着方才的神情动作。
“阿盐,没事了。”
虽是虚惊一场,许多盐却没有半点舒气的感受。
刘青藤什么都看出来了,他是个聪明人,明知他的症结,却维持了体面不曾卷入这场是非里来。
许多盐心绪复杂,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或许是因为被刘青藤今天的几句话给点了。
那原本粉饰的一层薄薄的伪装,一瞬间被撕的支离破碎。
让那些原本压抑住的复杂感情一并漫开满地。
“娘,倘若有朝一日曹闻知道了真相,他当会恨我吧。”
许多盐喃喃说道,旁的他都不想去想,脑子里只有这个疑问。
吕菱璧闻言心疼的顺了顺许多盐的后背:
“娘知道你很难受,现在娘也有了进项,再等些时日,咱们就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打扰曹闻的生活。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往后会过得很好。”
许多盐却没有应承吕菱璧的话,只觉得有双手把他的心攥在了手里,欺骗和隐瞒让他心闷的发痛,可说要逃避离开时,他的心却更痛。
烈日下缓慢回来个熟悉的身影,许多盐恍然发现,那双紧攥着他心的手其实便是曹闻的。
许多盐忽然低头惨笑了一声。
即便他多翻遮掩,不去想也不去辨别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还是不得不悲哀的承认,他好像喜欢上曹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