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坊开门的时间晚, 曹闻和许多盐卖了薄荷脑油又去吃面磨蹭了好一阵儿过去扇坊才刚刚开门。
“二位客官这么早就过来选扇子了么,快里面请。”
招呼两人的是个正在擦桌台的小姑娘,瞧着两人正在店铺外头的廊檐下张望,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去。
“噢, 我们不是来看扇子的,前两日见着外头张贴了招揽扇娘的布告,今天过来瞧瞧。”
闻言, 小姑娘潜意识的看向了站在曹闻身旁的许多盐,她微有歉意道:“不好意思, 我们坊里已经招揽到扇娘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才招到的, 也是不巧。”
曹闻眉心一紧, 回头看了许多盐一眼。
“是这样, 前些日子我看见布告,说是收做好的扇子, 家里人这两日便做了两把。您看看样式如何?”
小姑娘有些为难, 这些日子也总有人送做好的扇子过来, 眼巴巴儿的就等着扇坊收。
好似是料定了拿过来扇坊就会要一般, 许多只管是把做出扇子的形态,只想着出量, 扇子做得没有新意款式也就罢了,甚至粗糙得硌手。
分明在布告上写清楚了择优选用, 又同前来打听的人仔细宣说了一番, 拿来的竟是如此。
拒了不收,还有人啼哭卖惨, 闹得坊里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昨日掌柜的赶紧把布告给揭了下来, 便是瞧着今年天儿热扇坊的生意好做些,想要多招揽一二人手多挣点, 到头来人没找到好的,还有人来闹砸生意,当真是得不偿失。
瞧布告都揭了,还有人来,她实乃无奈。
“我们当真是不收了,小本生意,还望谅解。”
曹闻正想开口,坊里又进来了个男子:“怎么了?”
小姑娘见着男人好似见到了救兵一般,连忙上前去:“掌柜的,又是前来送扇子的客人。”
男子看了曹闻一眼,原本听闻是送扇子的人皱起的眉头顿又转做了和气,似是怕曹闻这体格恼了砸铺面,为了息事宁人客气道:
“我们扇坊已经招到人手了,实在是不巧。客官既带了扇子过来,我便瞧瞧,若是可用就留下,不合适我们扇坊还望客官莫要见怪才是。”
曹闻应了一声:“好,掌柜的看看,我们也不至于白跑一趟不是。”
不管收是不收,掌柜看了他回去也好跟吕菱璧有个交待。
男子见曹闻不是那般无理取闹的也松了口气:“好。”
曹闻把扇子尽数从布袋里取了出来,掌柜眼尖儿的一下先看到了那把裹好的扇子:“是腰扇?”
他径直取了过来将扇子展开,调弄了一番,面上溢出了些笑容来,毫不避讳道:“年初天气适宜之时去了一趟府城,见城中扇坊多有腰扇,款式新颖精美,今夏本便想引入坊中,倒是不想在镇上还能遇见会有此般手艺的人。”
小镇偏远,当今交通又十分闭塞,城里有什么好东西很难传入小地方来。
但凡是新鲜事物涌入,多是依靠商队,前些年多地战乱,商队便也不敢再往外地行商,如此下来地方之间更为闭塞。
这几年战乱逐渐平息,日子恢复了安定,老百姓的日子有了回暖,商队才慢慢的重新活跃起来。
但战后匪乱之多,若非是根基足够深厚的大商户也不敢贸然行商,小走商少有出行。
像是他们这般小镇子,衣料布匹簪花扇面儿,三五年能有点新花样已经是难得了。
府城里已经是家常便饭的基础款式,甚至是过时多时的款式拿到小镇上也必然风靡一时,成为最新颖的样式。
商户都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也不敢贸然离开本地前往外地去请人拿货,若是在路上遇到山匪劫货丢了货物陪个血本无归也就罢了,更甚多有丢了性命的商户。
曹闻见掌柜的这么一说是有些戏,他连忙道:“家里人原是府城人士,通晓一些扇子款式。”
掌柜连忙又翻开来其余的扇子,面上喜色更佳:“果然,果然。这些款式都是极好的,便是镇上已经有了的款式这位师傅做的也是格外扎实。”
“不过便是用材次了些,若是换上坊里的材料,成品必然更为精良。不过也是谅解,毕竟是拿出来看的样品,用柴次写也是常情。”
“这两年日子好了不少,大伙儿都开始嫌镇上的东西一成不变,开始追求款式时新了。”
掌柜笑着道:“前两年多的是饭都吃不饱的人,谁还在意这些。”
“是了。”
曹闻道:“那掌柜的可还中意这些扇子?”
“中,中!能遇上这样的师傅是乃难得。不知这位师傅什么时候能来坊里,坊里一定开出可观的条件。”
许多盐见他娘的扇子能得掌柜这么赏识,也替她高兴,不过他却没忘他娘的身体:‘娘不能来坊里做事的,虽说镇上到村子算不得远,但一来一回的她身体定然吃不消。’
曹闻应声,转头同掌柜道:“是这样,我家里人身子不多好,需得在家中休养不得多操劳。若是掌柜的喜欢这些扇子,我们可以做好了定期送过来,您看可行?”
“可以,可以。一开始我贴的布告便说了能做好了定期送来。”
掌柜赔以一笑:“只是定期送货来的话,工钱定然是不如在坊里高的,这点我还是先说在前头。”
“好说。但若是掌柜的觉得我们自用的材料粗糙了些,还望提供工具材料。”
掌柜的连忙请两人坐,又叫了方才的姑娘去倒茶:“能行,届时缴费一部分的压金即可拿材料回去,自然,若是不放心也能买回去做。”
三人商量了一通,最后便定下交付材料费的五成作为押金拿走材料,五日送一回货,货多货少由手工师傅来定,至于一把扇子的价格便由实际售卖价的四成来算。
也就是说扇子拿到坊里来,先全数退还了材料的押金,若是一把扇子卖五十文,那吕菱璧就能拿二十文。
“旁的师傅可都只能拿三成,给您四成全凭这好手艺,还望可别四处宣扬才是。”
曹闻点头:“这您尽管放心。只是这实际售卖价格可靠谱?”
“吕师傅的货是好货,到时候会先高市价挂出去,若是客人买账,那就多拿钱,若是客人不买账便只能往下调些价格,刚开始得试卖定拿货价。并不是回回都要等着店里把扇子卖出去了再折钱给手工师傅。”
曹闻了然:“如此便劳心了。”
“您放心便是,吕师傅的货定然好卖。”
虽掌柜的吹的天花乱坠,许多盐还是谨慎的只拿了五十文押金的材料,一则是要考验考验掌柜是否可靠,二来拿多了材料只怕累着了他娘。
“娘这小子找到了差事儿做,肯定高兴!”
许多盐闻言斜了了曹闻一眼:‘什么娘?’
“噢~我一下子又给叫顺口了。”
许多盐没理会他。
两人在镇上吆喝了会儿,挨着等书院的书生下学,又去门口蹲守着卖了几瓶薄荷脑油出去。
倒是正如许多盐所想,烈日炎炎,身热困乏,买薄荷脑油的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一直等到再到书院打铃,两人才找了个亭子歇息。
不想还来了个老头子前来问价薄荷脑油,两人以为老头子要买,还特地主动让了两文价。
然则老头子问了价格又嗅了嗅薄荷脑油便去了,让了价也并未买。
买卖自由,两人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然则到了下午书院下学之时,老头儿竟然先他们在书院门口吆喝着卖起了薄荷脑油来。
喊起价格比他们还低上一文。
许多盐和曹闻这才意识到竟然是同行来了,薄荷脑油说到底不是吃喝用品,一个卖也就罢了,卖的人多能分到手上买的人就少了。
下午这茬就卖了两瓶出去。
许多盐也懒得和人置气,你能营生叫卖,旁人自然也是能的,他索性关了箱子,早早收拾了东西回去,出来也一整日了。
一盘下来,今天倒是也卖了近十瓶薄荷脑油出去,抛却买瓷瓶的钱,也赚了一百五十文,当然还吃了顿面,又是几十文,但怎么手里也还剩一百多文。
回到家时太阳方才落山,炊烟袅袅,吕菱璧已经在烧饭了。
得知自己的扇子受了扇坊掌柜的赏识,很是高兴。
“早晓得做扇子也能谋到活计,先时便不只跟书生抢着替人抄书了。”
许多盐笑了笑:’早些年光景不好,生意都不好做,自是不好谋到这些活儿。掌柜的也是说现在天下安定了不少,老百姓的日子开始好过些了这才求取样式。‘
吕菱璧点点头,她抱着从扇坊里拿回来的材料心里少有这么高兴过,眉眼之中的笑意久久散不去。
幸得是年少时长过不少见识,身为庶女总想着能多讨父母亲多喜,习得了不少女儿家的针线手艺功夫,不想多年以后的今天还能派得上用场。
这朝她也能有进项,便不必幸苦许多盐一个人了。
午后日头高,吕菱璧欢喜的抱着做扇子的材料回了房,许多盐烧了些热水,掰了两个皂角准备洗个头。
“家里的米吃完了,得在拿两升去脱壳儿。”
曹闻拾掇了一下家里的米缸,看着已经见了底,先前买的一石稻谷还多,就是去壳儿了的米没有了。
一天三顿的吃,确实还是消耗的快。
‘待会儿我洗了头去,你把稻谷放着吧。’
许多盐也不是一回两回去乔家借石磨了,正好送点东西过去答谢人家。
“成吧。”
曹闻应了一声,依言把稻谷给盛了些出来放在灶台上,他看了一眼旁头正在试水温的许多盐,犹豫着要不要揣在怀里的东西给她。
他微凝了口气,终于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方才递过去,许多盐却恰好拎着水桶去了。
曹闻悻悻的又把手给收了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阿盐。”
曹闻踟蹰了会儿跟着跑了出去,出门便见着廊檐下的人散了头发,一头墨发如瀑布一般垂于双肩。
顷刻之间,他觉得面前的人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辨。
虽说而今的姑娘都要梳理发髻,如此才显得端庄,但他由衷觉着,许多盐还是散着头发更好看。
只是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许多盐见曹闻午觉也不睡,回来以后就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旁,他一手抓住了散落下来的头发,挑起眉:‘怎么,你也要洗头?’
曹闻摇了摇头,随后两步上去,把手里的一根簪子塞到了她手里。
不等人开口,扭身又蹿了回去:“我去睡了。”
许多盐看着跑走的人眉心一紧,见人须臾便没了踪影,他收回目光看向了手里的簪子。
桃木簪上雕了两朵抹了粉的桃花儿,在簪尾上还做了几串流苏,在风里轻轻的晃荡。
许多盐:……..
他吸了口气,给他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觉得他平时太简朴了么?
还是说……没等胡乱思维冒出来,许多盐及时给掐灭了,当然不会。
他有些不知道拿这东西怎么处置,想了想,然后给塞进了自己兜里。
曹闻窝在屋里的塌子上眯了一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外头许多盐洗头发擦头发的声音,最后声音靠近,进了隔壁。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许多盐从屋里出去,像是进了灶房。
曹闻估摸着他是要出门去碾米了,从塌子上一跃而起,扒在门栏上暗戳戳的偷看许多盐。
也不晓得她喜不喜欢那簪子,摊贩跟他说已经是最后一支了,最是得小姑娘喜欢的款式,他多少有点期待。
然而许多盐又把头发梳理成了原本的样子,洗过的头发有些蓬松,显得她的脸更小了。
大有出水芙蓉的意思,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头上身上都没有那簪子的影子!
曹闻气鼓鼓的回了屋里,他还指着看许多盐高兴一场。
高兴个屁,破摊主。
还同他说是姑娘就会喜欢!买来送心上人是最好不过的,当真为了生意什么都吆喝得出来。
……..
很快,进了六月里。
吕菱璧的头一批扇子做了五把,先给扇坊送了过去,这回她亲自过去接洽,也好自行选用做扇子的材料,再来与掌柜商谈等着那头先挂出去看能卖个什么价钱。
歇了好些日子没有进过深山的曹闻和许多盐预备着要再次进一趟深山。
这月份虽是蛇虫出没,天气也最是毒辣的时候,但山货也逐步丰富。
像是先时他们看到的枸杞子那些草药,还有木姜子,花椒这些卖得起价的香料都成熟了。
若是运气好,能有一番大的收获。
两人天还没亮便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背篓绳子和刀出了门,先去了通沟村那边的公山,上回采摘蕨菜的时候看到了一颗木姜子树。
去的倒是及时,木姜子都已经成熟了,深绿色的姜子一簇簇的聚集在枝桠上,稍刮破一点皮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姜子味道。
木姜子树的枝桠很脆十分好折断,采摘一般都是先连带枝桠折断回去以后再处理,留着主枝干来年又再发新枝桠出来。
两人摘下木姜子从小路出去,撞上了两个和他们装备差不多的两个男人。
两队人一上一下打了个照面。
“盛夏了,进山寻货的人也多起来了。”
‘椒子值钱,是这个季节成熟,城里有人专门雇农户采集。’
曹闻应了一声:“那我们动作也快着些吧,全凭运气了。”
两人直接从这边的公山翻到了曹家坳那边的公山,去先前采到人参的那片山崖去采集先前看到的枸杞。
有目的的去采集比进了山碰运气要好的多,那片山崖大,之前也没有走完,希望这次能寻到两颗花椒树。
‘我体格轻些,这次我下去吧。’
到了山崖边上,许多盐便取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绳子往自己身上套。
“那怎么行!”
曹闻一把抓住了绳子:“你不能下去。”
‘我怎么就不能了。’
“你要是出点事我怎么办!”
曹闻脱口而出,旋即看着许多盐怔住的神色,后知后觉耳尖一红,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跟伯母交代。”
许多盐抿了抿嘴:‘难道你出了事我就好交待了么。’
曹闻拽过绳子:“我要是出事那命,你要是出事……”
那是要我命!
他放缓了语气:“总之就是不能,你在上面好好待着。”
话毕,曹闻把绳子拉过来系在了自己身上,另一头拴在树上,轻车熟路的下了山崖。
许多盐心里有些异样,又有点生气,但还是紧着过去帮曹闻拉住绳子。
绳索越放越低,曹闻滑下山崖,没看到先前的枸杞子,倒是先瞧见了远处的树兜子里挂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