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城隍【完结】>第21章

  唐拾也摸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有时候想把面前这人跟王万麟一块砌进地板砖里让他感受人间疾苦,而更多的时候则在好奇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这么个人。

  他猝不及防想起刺青师的评价:天纵奇才……双鱼座,可惜——

  可惜现在隐退了,不知道在哪个小城。

  唐拾心底终于无端地、没有来由地生出那么一点点好奇。

  “啪!”身后传来一声响。

  “不不不是,对不起,”祝山乾磕磕巴巴地道歉,抱着一叠黄纸和朱砂,朝着宋柏道,“那个……宋大师,你能不能,能不能个帮我画几张符,上次回来以后一直睡不太好。”

  唐拾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个奇葩员工从店门外丢出去。

  “行啊,”宋柏一口答应,笑眯眯道,“不过这事儿应该求你们老板啊。”

  祝山乾悲伤地看了他老板黑成锅底的脸一眼,他这不是不敢吗。

  唐拾拿着毛笔随便在纸上划了两道鬼画符,打算糊弄过去,却被宋柏按住了手:“没猜错的话唐老板应该是左撇子,右手画的符没效力吧?”

  唐拾没答话,抬起眸子,眼中映着店里晦暗不明的光,有一丝难言的锐利,仿佛要将他炸穿。

  宋柏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丝毫未变。

  他确实是左撇子。

  在医院的时候他一直用的是左手签字,后来发现异常,他写过字的纸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烧起来或者飘起来,直到在城隍任职,才慢慢知道有些画惯了符咒的人即使无意识留下的笔迹也会有效力,之后他就再也没用左手写过字——哪怕右手确实写得跟狗爬似的。他没想到宋柏能发现。

  唐拾右手换成左手拿笔,停在半空中。

  祝山乾期待地看着他。

  唐拾停了半晌后说道:“我不会画。”

  祝山乾眼里的星星碎掉了。

  他身体记忆告诉他这笔要这么握,朱砂要蘸这么多,然后就忘了,具体怎么画那是要靠脑子记的,肌肉记不住。

  宋柏“啧”了一声:“你失忆还带失一半的?”

  唐拾刚想搁下笔,指尖突然一热,几根手指覆盖了上来。

  没等他把手甩开,宋柏已经隔着他的手握上了狼豪笔,朱砂压上浅黄的符纸,一笔划下去,力透纸背,没带停顿地一笔画到了底。

  “道德天尊、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三清三勾,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笔不能抖,此为踏符头。”

  宋柏指尖搭在他的指尖上,用力颇重,声音仿佛游走在耳畔:“记住没?”

  唐拾本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没想到此时身体并没有条件反射地排斥,就像在鬼市剧院碧蓝如洗的天下面,他莫名地握住宋柏的手一样。

  宋柏画符很熟练,根本不需要看,视线一直垂在两人相贴的手腕上,唐拾手腕很细,却很韧,拿着毛笔的时候纹丝不动非常稳,仔细看能够看到手腕和中指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以前确实是画过符咒的,宋柏目光微凝。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记住没?

  熟悉的感觉从大脑深处被唤醒,脖子后面有一丝诡异的痒蔓延下去,最后又变成了胃里的抽痛,唐拾猛地撒手捂住嘴,身子一弓。

  狼毫笔落在那一沓黄符纸上面,朱砂溅得到处都是。

  祝山乾吓了一跳,飞扑过来差点跪在地上:“老板?老板你怎么了?”

  宋柏也愣了一下,没想到碰个手能给他这么大刺激,半跪在地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是我唐突了,很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这次眩晕感没上次那么强烈,唐拾摇了摇头,努力吞着口水,很快缓过劲来:“……没事。”

  刚刚画好的符放得挺远,没被乱溅的朱砂殃及到,唐拾抬手把符咒扔给祝山乾:“还能用,拿去贴门上。”

  祝山乾傻愣愣地提着符,看着宋柏握着他家老板的手肘,从诡异的气氛里品出那么一丝不自在来,毕竟还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几秒后才幡然醒悟老板在想办法把他支开,两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地上了楼。

  唐拾有些不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虽然在医院躺着的那些日子天天头痛欲裂,出院之后到底是没怎么发作过。

  “你刚刚……”宋柏试探着问。

  “周白桃抓到没?”唐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没呢,”宋柏见他不打算说,也没纠缠不放,“整个人跟消失了一样,没找到她出崇江的记录,保守估计还在市里,总能抓到的。”

  话是这么说,但周白桃和操纵魑魅的人一天没找到,就等于放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她是就此消失还是继续复仇。

  “王万麟私吞的文物。”宋柏调出照片给他看,“已经送去评估了,起码值省会三套房。”

  唐拾靠在冷硬的沙发上,照片一张一张滑过去。

  每一件都被放在匣子里,软布一层层包得严严实实,无一例外的是盒子内侧都贴着一张白色的不干胶。

  “这是什么?”唐拾问,他垂着眼眸,睫毛细软而长,咋一看竟有几分乖巧,让宋柏不由多看了几眼。

  “不清楚,刚开始以为是编号,但是根本没有规律。”宋柏没形地把腿翘了起来,一般只要现场没小姑娘和陌生人,他人五人六社会精英的样子都装不了三秒,亏得唐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警惕了半天。

  不干胶上面蓝色圆珠笔写的字已经被蹭的有点模糊,不过大致还能看得出是汉字,唐拾眯起眼睛,把图拉大。

  一共七个小字,上排是“分”、“虚空”,下排是“分”、“须臾”。

  单个认能读出是什么字,合起来却看懂。

  唐拾忽然道:“数字。”

  宋柏眸子一抬:“你认识?”

  “古代计数法,个位以后分、厘、豪、丝、忽、微、纤按序排列,”唐拾揉了揉额角,他应该在哪见过这些东西,不然没那么快反应得过来,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是密码。”

  宋柏搜出了所有字符,随手抽出刚刚的狼毫笔,写在了黄符纸上。

  “个、分、厘……虚空、须臾……”唐拾指尖从字上方慢慢滑过去,沉吟了一会儿,夺过笔在对应的字符下面写上阿拉伯数字从零到十。

  “不对,”宋柏轻轻打了个响指,用食指抹去了朱砂未干的零,“古代没有零这个概念,所以从一开始。”

  “分虚空分须臾”对应“一、一八、一、一四”。

  唐拾脸上显露出些许迷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个数字。

  宋柏迅速把剩下几个古董盒上的字符转译过来“二、一八、二”。

  唐拾喃喃地念着,总觉得这串数字十分眼熟,片刻后他忽然看向宋柏:“蔡文娟,蔡文娟去鬼市的监控证明还在吗?”

  紧接着宋柏明白了他的意思:“日期和时间,蔡文娟去鬼市刚好是二月十八号晚上,后面是时间,凌晨两点!”

  唐拾急促道:“找盒子里最晚的时间。”

  王万麟的东家用这种方式在传递消息,字符下面隐藏的是下一次拍卖的时间!

  两人在幽暗的灯下把所有字符写出来,然后转成了数字。

  “最晚的一个,日子还没过,三月二十八号凌晨一点十八分……”宋柏瞳孔微缩,“就在今晚。”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唐拾递过去一把伞。

  宋柏单手拿着伞,站在店门口,身形修长,浅褐色的风衣和灰色毛衣搭得相得益彰,下颚线清晰分明,搭在伞上的一截手指很白,上面被衣袖覆盖着的轮廓分明的肩膀和背也应该一样,当然他见过一部分,只是下面没看见……唐拾强行阻止了自己接着往下想,随后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很莫名奇妙,甚至——有点龌龊。

  “赵明川会通知城隍庙,晚上来吗?”宋柏朝他伸出手。

  唐拾会想起刚刚他指尖在手背上擦过的感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即将握上去的那一刻,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眼神瞬间变得清醒而冷漠。

  “不来。”他说。

  “真不来?”宋柏看着他安静道,丝毫没有掩饰失望的情绪,霎那间让唐拾心里都升起了几分难得的愧疚。

  “宋柏,”唐拾退后一步,第一次认真叫了他的名字,不是城隍爷,也不是随便什么先生,然而下一秒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带来的暖意被冷雨瞬间浇熄,“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城隍有偏见?”

  “怎么?”宋柏慢慢把手放回风衣口袋,预料到他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上次应该问过医生,我这种失忆能不能恢复,”唐拾嗓音很冷,声音很弱,甚至有些抖,“他是不是告诉你,通过一些很大的刺激可以?”

  “漓阳的事情闹得很大,城隍庙内部有很多人希望我想起来,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宋柏脸上错愕和意外交替闪过,一时连伞都忘了撑开,紧紧抓着伞柄,用力到连指尖都泛了白。

  “所以,离我远一点。”唐拾看着他道,“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不想再跟城隍庙有任何瓜葛。”

  他转身走进店里,没再说什么。

  小巷里积水肆意横流,从宋柏脚下淌过,他默默看着唐拾的背影,店门口仅剩的一片干燥的地带也被雨打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会有我这种主角连手都还没握上

  车已经写了一箩筐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