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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的时候,关醒喝了一杯水,睡下了,盛新雪悄无声息的走进他的卧室,站在他的床边。

  关醒的口鼻处有未干的血迹,她一边擦拭着,一边垂眸看他睡着的样子。

  关醒嘴巴和鼻子都像关铭华,同她的相似的是眉眼,她年轻时很多人说她眼睛好看,灵动有神,但看人的时候目光尤为深刻,盯被人盯得时间长了,就让人后背发凉。

  而关醒眼睛虽灵动有光,却如星子一般,耀眼而不晃眼,更多时候看她,眼神驯顺、乖巧,信任,像是无害的小动物,这一点,关醒刚出生被盛新雪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她以为自己生下来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只小鹿。

  满身的疲惫、脏乱、腥气在抱着这个孩子的一瞬间,竟如同洗涤一般,瞬间身心就轻松了,甚至有一瞬间,她对于这场无爱婚姻有了期待和包容。

  她愿意,愿意待在这个家里,愿意操持着一日三餐、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业,愿意好好养育这个孩子。

  荒芜萧瑟的心中终于长出了一点嫩芽,女性天生的母性被小关醒拽着她的手指的小肉手、被他咯咯咯的笑声、被他第一次叫麻麻的声音,被他独立站起来的样子,一点点唤醒。

  他简直太乖了。

  盛新雪用了自己在研究物理上的耐心来对待关醒,而关醒也在不停的回报她,上学后的成绩从来不让她操心,每一次都是年纪第一,她无数次听见关醒的小跑声,他哒哒哒跑到自己面前,给她展示自己的成绩,一脸羞涩但求夸奖的眼神。

  可盛新雪骨子里刻板,她不怎么笑,自从踏入婚姻后她笑得就更少了,她唯一的鼓励方式,就是轻轻摸摸关醒的头,嘴巴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句继续努力。

  盛新学看着关醒从一个满地乱爬的小豆豆长到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他一如既往的乖巧、优秀,而且更令她惊喜的是,关醒对于物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一次物理成绩都令她无比满意。

  像是在不甚明亮的小路上看见了一点光,盛新雪眼睛都被照亮了,她迫于父母的压力嫁给了关铭华,中断了学业,再无继续研究物理的可能,但在关醒身上,她看见了某种可以被挖掘的希望。

  这汹涌而来的期望实在太大,她不停的往前跑,往前追,气喘吁吁,可等到费劲千辛万苦去抓时,才发现攥到手里的不过是一只颤颤微微的萤火虫。

  高中日益繁重的学业,各科成绩的压力,让关醒开始有点招架不住、顾此失彼,也正是如此,让攥着萤火虫的盛新雪渐渐反映过来。

  自己生下的并不是天才,这是个普通的孩子。

  她努力消化着这个事实,但很快,关铭华送给她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在关铭华的大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购物小票。

  一张女士文胸的购物小票。

  *

  盛新雪回忆着她在得知关铭华触感时第一瞬间的感受,竟然不是难以置信,不是悲伤,更不是愤怒。

  而是可惜.....

  可惜没能坚持下去,可惜辜负了太多时间,可惜她被迫放弃学业,可惜自己竟然真的对这段婚姻抱了不该有的期待。

  她早该知道的,当自己被父母捆着手去同关铭华相看的时候,这段婚姻就不可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但她最可惜的还是关醒。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不该生在这样的家庭.....

  工作没有期待,婚姻没有前路,生活也一潭死水,盛新雪日夜难眠,在这一片黑暗的处境中,能照亮她,也只有那只颤颤微微的萤火虫。

  盛新雪没了办法,她只能死死的、死死抓紧它。

  于是关醒就开始窒息。

  她再怎么不称职,也是个母亲,关醒的痛苦、煎熬、撕裂、抑郁,盛新雪都看在眼里,纵然如此,她也一只未有动摇,她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自己,也洗脑了关醒。

  我都是为你好。

  她以为这句话是万能的,但很快就被裴希死亡打碎了,盛新雪看着那个同关醒一样灿烂似骄阳的孩子,满是是血的躺在楼底没了生息,看着高母状若发疯的样子,看着关醒一同枯萎的精神。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恐惧。

  她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梦里都只有一个场景,就是她打开窗户,低头向下看,一楼的台阶上,是摔得没了人形的关醒。

  裴希的逝世让她冷硬的心终于松动,她开始张开指缝,让萤火虫的光透出来,犹豫一下,又张的更大,让萤火虫从她掌心飞出去。

  她看着他飞的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却依旧义无反顾,那抹光亮比星星还要灿烂,她心里开心,也长舒一口气。

  只是它飞的太高了、太远了,她察觉的太慢、反应的太晚,盛新雪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喜欢上了同性,成为了世俗百般不容的一类。

  这该怎么办?

  关醒该怎么办?

  在黑暗中,她松开掖好的被角,去抚摸关醒的额头,自诩心硬情冷的她,终于在关醒熟睡以后流下了眼泪。

  擦都擦不及。

  她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瘦弱的身体在幽闭的空间激灵的瑟缩、颤动着,一只手紧紧捂着眼睛,没多久,指缝就湿了。

  怎么办?

  她的儿子是同性恋!

  他以后该怎么办?!!

  已是早晨七点了,盛醒雪在关醒床边做到了七点,她听见了敲门声,却不想去开,可敲门声无比执着,盛新雪按了按酸胀的眼睛,起身,将关醒卧室的门关上了。

  她以为是送牛奶的,可打开门一开,外面站着的是个高高的少年。

  是鹤禅渡。

  盛新雪第一反应就是关门,可却被鹤禅渡牢牢抓住门板不放手。

  一声阿姨刚刚喊出口,就被盛新雪极重的一掌打散了,嘴角都被她的指甲划破,血线很快流了出来。

  “滚开!快滚!!!”盛新雪怕引来邻居的注意,声音压的极低,一脸厌恶暴怒的看着鹤禅渡,身体绷得极紧,像是一只濒临爆发的母狮,朝对方低吼着。

  鹤禅渡好像察觉不到嘴角的痛,他紧紧顶着门,看了眼盛新雪后背黑暗的房间,又看这情绪几近崩溃的盛新雪,心中的猜想早已印证。

  他脸色极为不好,想喊关醒的名字,却被盛新雪低声喝止:“你要是敢吧关醒吵起来,我就从这楼顶跳下去,你到时候看,看关醒会不会原谅你!!”

  “好好好,我不打扰他”鹤禅渡不敢再刺激盛新雪,他极力压下自己满腔的焦灼,鼻尖喷出灼热短促的气息,语气尽量放缓:“阿姨,我们能谈谈吗?”

  盛新雪恨不得杀了面前这个少年,就是他!蛊惑了关醒,让本来正常的孩子走上了弯路,他的儿子就是被他害的!她当初竟然还这么信任他,允许他一直陪在关醒身边,简直是引狼入室!!!

  “我们没什么要谈的!”盛新雪冷冷一笑:“你以后不会再见到关醒了!!!”

  “什么意思?”鹤禅读的眼睛瞬间眯了下来,周身焦灼的气息渐渐消失,却而代之的是某种沉沉的压抑。

  盛新雪已经打定主意给关醒转学了,哪怕让他重上一年高三都可以,但这些没必要高三鹤禅渡。

  她看着面前这个长相优越甚至是称得上秾艳的男生,气质是她看不透的深,只是稍稍皱眉,竟然让心里咯噔一跳,一种说不上来的惊悚油然而生。

  关醒一定是被他哄骗了!!!

  他就是个邪祟!是万恶的源头!!!

  盛新雪丝毫不愿让鹤禅渡得逞:“没什么意思?你想见他是吧,那你等着吧!”

  她语气一转,面目渐渐疯狂,语气里满是讥讽与得意:“你看看,等他再见到你得时候,还会不会喜欢你?”

  两侧咬肌骤然收紧,鹤禅渡抬眸,用一种堪称凶恶的眼神直视盛新雪,平日里的的谦逊有礼不再,扬着的眉锋犹如两把薄刀,整张脸的艳丽下是掩盖不住的血腥暴虐。

  “你把他怎么了?!”他咬着牙,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盛新雪收敛了神情,看着鹤禅渡面目冰冷一字一句道:“我是他的母亲,你记着,他是我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一点,谁要无法反驳,就算我把他怎么样了,你又有什么权力质问我?”

  她看着面前男生似乎咬冲破脸皮的怒火,语气愈发冷静:“你算个什么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逼仄的楼梯里,只有鹤禅渡不稳的呼吸声,他闭着眼睛,极力克制着眼里心里焦灼、急促、暴肆的情绪,将那些不断爆发出来的岩浆,将漫天的灼热呛人的黑云硬生生吞下去。

  珠珠.....

  珠珠....

  珠珠还在里面....

  等到再睁眼时,他的眼里只剩下一片被大火燃尽的黢黑荒凉。

  鹤禅渡什么都不想了,垂着脖颈,刚刚那些情绪的暴动仿佛只是幻觉。

  他声音很低,低声下气、低三下四的低:“阿姨,你有气,就冲我发泄。”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那种神情,它不该出现在这么张扬恣睢的脸上,一点都不适配,可他偏偏就这么看着盛新雪。

  “我你随便打,怎么处置都行,但请不要打关醒、也别刺激他,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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