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苜有些回避凌霄的视线,问:“是不是该吃饭了?”

  凌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们又错过了饭点。

  凌霄去厨房做饭,程飞扬给他打下手。

  江苜则独自进了书房。

  凌霄做饭已经很熟练,很快就做了三个菜,香煎金鲳鱼,虾仁芦笋,番茄炒蛋,还有一大碗虾皮紫菜蛋花汤。

  饭做好后,凌霄对程飞扬说:“我盛饭,你叫下江苜。”

  “出来吃饭了,你。。。”程飞扬推开书房门,就看到江苜手里拿着一个药瓶,正在吃药。

  江苜看了他一眼,把药瓶放回抽屉里。

  “你在吃什么药?”程飞扬问,难不成又是止疼药?

  江苜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说:“维生素。”

  “嗯。”程飞扬看了他一眼,说:“出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凌霄一直给江苜剔鱼刺、夹菜。

  程飞扬问江苜:“你就这么爱吃鱼虾?”

  江苜说:“不是爱吃鱼虾,而是林茑死后,我能吃的东西就少了。我现在不太吃红肉和内脏,食物也是越完整越好。比如鱼,我就喜欢整条的,不喜欢切块的。”

  程飞扬不语。

  江苜却毫无障碍,继续道:“这种后遗症,你应该也有。我估计很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吃不了红烧肉这种一块一块的肉类。”

  程飞扬想起李钦,喉咙一阵翻涌,放下了筷子。

  吃完饭,回到沙发前。

  凌霄问:“我提议去佘山的时候,你本来好像没兴趣,但后来又答应了。”

  “对,因为你给我看了佘山的风景图。然后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凌霄不太理解,问:“为什么?”

  “佘山盘龙道,弯曲蔓延,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匍匐在山上。最重要的是,那个礼拜的周六,是惊蛰。”

  “你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吗?凌霄想到那天中午吃饭都时候,江苜以手机落在车上为由,拿到了张辰飞的车钥匙,出去了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没有,在车上动手脚肯定会留下痕迹,警察侦查的出来。”江苜摇头,然后才说:“我只是在他车上放了两样,不会引起注意的小东西。”

  “到了佘山之后,我在周五那天,找了个由头给张辰飞打电话,讲了些工作上的事。然后聊了几句,随意说到自己在佘山踏青。又提到佘山上有一座菩萨庙,庙里有个药师菩萨殿,据说很灵验。”

  “在这之前我已经知道他父亲生病垂危,还了解到他父亲这个人很迷信。所以我觉得,即使只为了劝慰父亲他也会跑一趟。更何况,我跟他说,你和程飞扬。这样一个千载难逢,又能提现孝心,又能和你们拉近关系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错过。”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对他们两个人的利用了,不过此时此刻,他们都顾不上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江苜接着说:“然后我就礼貌状的开口邀请了他一下,他果然一口答应了。”

  程飞扬又问:“那你不怕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

  江苜嗤笑:“怎么可能,他一个人来是为父求神拜佛,一家子人来那就是趁父亲病重举家游玩。他那么注重名声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凌霄沉默了,又一次见识到江苜的可怕。

  “去吃饭的时候,我故意把手机落在了张辰飞的车上,然后问他要了车钥匙回去拿。在他的车载空调的出风口出,系了一条红飘带,就是那种经常用来测试风速的红飘带。”

  江苜转头看向程飞扬,问:你觉得,那看起来像什么?

  程飞扬脑子灵光一闪,说:“像。。。蛇吐信。”

  江苜笑而不语。

  程飞扬紧接着又说:“但是以他对蛇的恐惧,他看到那根红飘带先不说会不会起疑,首先他肯定会把红飘带解下来丢掉。”

  江苜点点头,说:“没错,所以我在绑好红飘带之后把它塞进来空调风口,没有露出来。”

  程飞扬问:“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开空调呢?”

  “这个啊。”江苜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找了个机会,通过催眠,给他下了指令。”

  “催眠?”程飞扬哑然,问:“你还会催眠?”

  江苜没说话。

  凌霄问:“你给他下的什么指令?”

  江苜说:“我下的指令很简单,让他听到“空调”这两个字的五分钟之后,才能开空调。这是为了获取时间差,不让别人把他的意外和我扯上关系。”

  程飞扬皱眉:“催眠能做到这种程度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程飞扬没继续说下去。

  江苜替他补充了未尽的话,问:“为什么不干脆下指令让他自杀?”

  程飞扬没否认他的猜测。

  江苜摇摇头:“催眠并非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特别是像这种完全违背人的本能意志的事情,基本是做不到的。比如说,我能催眠一个人喝下面前这杯水,但不能催眠他从楼上跳下去。”

  程飞扬问:“那如果这杯水里有毒呢?”

  江苜回答:“如果他的主观意识里并不知道杯子里有毒药,那么他会喝下去,但是这样没有什么意义,和暗地里投毒的效果差不多。而且只要投毒肯定会留下痕迹。”

  程飞扬闻言,没说什么,他大概理解江苜的行事逻辑和作风了。

  能有这样的能力,江苜是根本不屑使用投毒这种伎俩的。

  江苜见他没有疑问了,继续说道:“除了做成蛇吐信的红飘带,我还在空调出风口处放了一个东西。”

  凌霄问:“什么东西?”

  江苜看向程飞扬,问:“你记得那天在菩萨庙后面的河堤上,我做了柳树哨吗?”

  程飞扬点点头,并且不可遏制的想起他们在河堤上的对话,内心复杂。

  “我那天做了很多个柳树哨子,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把它放在张辰飞的车载空调出风口处,当空调打开的时候,气流穿过哨子就会发出声音。”

  江苜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嘶嘶声。”

  程飞扬直直得看着他,他想起那天江苜吹柳树哨子时的样子。

  那是一年里最美好的季节,山中是各种深浅不一的杂绿。太阳温柔微醺,仿佛茸茸的金光,碎成了屑洒下来。

  河堤上野草横生,微风吹拂着柳枝。春风如此柔美、绵长。江苜坐在树下吹着柳树哨,神情纯静又天真。

  他却不知道。

  江苜当时吹响的,是杀戮的号角。

  “然后就是吃完饭,他离开的时候。我算着大概时间,他应该到了盘龙道上,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说他的充电宝在我这,忘记还给他了。然后提醒他路上小心,山路不好开。”

  “接着我还说,现在天还有点冷,在车里还是得开空调,别感冒了。然后我随口说了一句,中午我去你车里拿东西的时候,发现你后车窗没升上,留了条缝。”

  “挂电话前,我最后对他说了一句,今天是惊蛰,山里蛇虫鼠蚁多,别跑进去什么东西。”

  真是环环相扣,丝丝入骨。

  江苜这个人。。。

  江苜看着他们两个,说:“然后如你们所知,他不出意料的出了车祸。”

  程飞扬问:“这样真的就能让一个人出车祸?”

  “事实不是已经发生了吗?”江苜看着他,目光平静,不急不躁。

  “就,就一个红飘带,一个电话。。。就这样就能杀死一个人?”程飞扬感觉自己的整个认知都被颠覆了。

  “那不仅仅是一个红飘带,也不仅仅是一个电话,我是在给他营造一个环境。”江苜耐心解释,说:“一个让他恐惧、焦躁、不安的环境。”

  “他和顾如风的情况不一样,顾如风我尚且需要让他精神崩溃,而张辰飞,我只需要让他在特定时间里精神恍惚就可以了。我给他安排的结果本来就是意外,而不是自杀。”

  “像蛇吐信的红飘带,发出嘶嘶声的柳树哨,像一条巨蛇的盘龙道,电话里关于车窗的提醒,惊蛰这个日期。所有因素合成在一起,足以勾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精神恍惚是必然的,只要恍惚了,那么就肯定会在盘龙道这样险峻的道路上出车祸。”

  凌霄看着他,他想起江苜那些看似随意的话,那张总在沉思静默的脸。无数个片段中,江苜都在不动声色的在筹谋着。

  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凌厉杀机。出神一般盯着某处的淡漠目光,是在伺窥对方的弱点。

  他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猎手,手不刃血,却杀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人是有多么可怕而又强大的内心,在与自己所痛恨的人周旋谈笑时,表面温和疏离,手里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足以割破对方喉咙的细丝。

  又是多么心思深沉,敏锐到能从不被人所注意的细枝末节中,寻到足以致对方于死地的弱点。

  凌霄问:“他的死也是你算好的吗?”

  江苜摇头:“不是,我只能算到他会出车祸,但是车祸的结果如何却不是我能控制的。也许只是轻微骨折,也许只是昏迷瘫痪,也许像现在这样死亡。”

  那这该说江苜运气太好,还是张辰飞运气太差。

  程飞扬许久之后才从这近乎骇人听闻的讲述中回过神,吐了口气,问:“张辰飞因为没有理会林茑的求助,所以你就要杀他?”

  江苜看着他,说:“程飞扬,你一直在有意识的妄图弱化他们的错误,这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

  “张辰飞不仅仅是没有理会林茑的求助,他还把这件事反过去告诉李钦。你知道这种求救不成反被出卖是什么感觉吗?”

  江苜喝了口茶,说:“那种感觉,糟糕透顶。”

  凌霄知道,江苜在这件事上有切身体会,来自于他被自己关起来的那三天的经历。

  程飞扬看见他们两个之间的暗流涌动,结合之前江苜说的那三天他有打过报/警电话,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还要再接着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江苜打断。

  江苜:“而且他最过分的还不是这个。他为了把这件事压下去,销毁了林茑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痕迹。除了那本记满血泪的日记,我手里没有一件林茑的遗物。”

  “林茑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去死,他给我留了遗书,可是张辰飞没有给我。我试探的问过他,他说林茑没有留遗书,他撒谎了,我能看出来。”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林茑决定去死之前,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张辰飞在林茑死了三天,火化之后,才打电话通知我,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只是交给我一个轻飘飘的骨灰坛,告诉我,这就是我爱了二十多年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有人觉得江苜过于狠厉了,在此先做声明。

  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