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苜,李钦真的罪大至死吗?”

  “至少他还有罪,可我弟弟呢?”江苜的眼泪流了下来,被他面无表情的抹掉,接着问:“我弟弟清清白白一个人,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人这么糟蹋?”

  林茑是他唯一的、仅存的一个亲人。他肩负两人的未来,再苦再难都熬过来了,眼看要变好了,可是林茑却坠进了地狱。

  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二十余载,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林茑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却落得如此下场。

  “哥,我拿到奖学金了。”记忆中清秀的少年带着自豪的笑看着他说道。

  “哥,考研好难啊,我要是有你那么聪明能直接保研就好了。”

  “哥,我们学校食堂的拉面可好吃了,我最近一个月顿顿都是吃拉面。”

  “哥。。。”

  林茑性格温和内向,和陌生人说句话都脸红,只有对着自己才有几分活泼的样子。

  但他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和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出现的词就“等以后”。

  可是没有以后了,林茑的以后被那几个人断送的干干净净!

  最爱他的林茑,他最爱的林茑,最后一跃而下成了一副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看了林茑跳楼时被围观人用手机录下的模糊映像,看到他的尸检报告,翻烂了他阴差阳错留下的日记。收养他喂过的流浪猫,吃他最喜欢吃的食物。从窗外看他喜欢的风景。

  他只能从一点零星片段中,寻到林茑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里,他所不知道的林茑的旧影,尽管这些影子不乏凄惨和血腥。

  那是他的弟弟,世上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人。生来就吃了很多苦,还没有尝到一点甜,连死都这么凄惨绝望。

  林茑的一生像一场苦修,走到最后,跪下来求饶也看不到头。

  他撕破了无数的艰难阻碍,选了世间最稳妥的一条路。二十多年的求学路,他们走的风雨无阻。

  他想带着林茑向有光的地方去,他们没有走错每一步,也没有敷衍每一步。

  林茑走的跌跌撞撞但也奋力跟着他,终于长成一个清俊的青年模样。

  可最后还是碎了一地,他拼命的想把林茑收拢起来。但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分,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是只有一捧灰。

  一个那么期望未来的人,一个总在讲“等以后”的人,要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从高楼一跃而下啊。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化作不成形的混沌碎片。这些碎片日日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呼吸都觉得痛。

  愤怒和仇恨让他成了一个怪物,他呼吸就是血,张嘴就是恨。

  越想越痛,越想越恨!心里噬血的狂兽在哀嚎,痛极了似的想要挣破牢笼。惨烈的叫声如利爪穿透暗夜,在他的心脏上撕挠。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狂兽日日在心里嚎叫。

  林茑。。。。别跳!林茑!!!

  他夜夜在梦里哭求。一次次梦到那个他不曾亲眼看到的林茑坠楼的画面。

  林茑的那本日记被他翻得卷了边,每次看的时候还是令他战栗不止。他攥着纸张,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咬牙咽下惨痛的呜咽,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的小茑!最后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惨叫,在深夜发出凄厉噬血的哀鸣。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再次睁眼,眼睛已经猩红一片。

  程飞扬尽量让自己无视江苜的眼泪,声音冷硬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算什么?你觉得这就是正义了吗?你到现在都不反思吗?”

  江苜坐回椅子上,淡然地看着他,说:“该反思的人是你们。手刃仇人是公权力的丧失导致的。你们玩弄权利满足私欲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一天吗?”

  程飞扬深吸一口气,问:“所以呢?你就自己做了衡量善恶的尺子?你真的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我没有资格评判善恶,你也没有资格评判我。程飞扬,你知道林茑被逼到崩溃自杀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吗?”

  程飞扬自然不知道,但是凌霄却是知道的。

  现在凌霄已经彻底知道盛老说的,那件对江苜来说具有毁灭性打击的事是什么了,就是林茑的死。

  江苜当时受盛老的委托和举荐,去临江市以特聘心理顾问的身份,协助办案。正是因为他离开的这半年,没有在南洲,没有在林茑身边,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其实想想,真的很讽刺。

  果然,江苜说:“我他妈在千里之外抓坏人!”

  “我自己的弟弟都被坏人逼死了,我还在帮警/方抓坏人!”

  “我被凌霄关起来那三天,我是打过报/警电话的,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凌霄在一旁听了,闭上眼睛,痛苦得几乎想把自己缩起来。

  江苜微微抬起头,说:“我那时候才知道林茑为什么要死,这个世界,被你们这种人弄得太荒唐了。”

  这话是把凌霄一起恨进去了。

  程飞扬说:“可是说到底,林茑是自杀。”

  “自杀!”江苜突然暴怒,仿佛自杀这个词触及到了他的雷区。被枪指着都能镇定自若的江苜,此时终于被这两个字击溃。

  他无视抵在自己头上的□□,轰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顶着枪口怒视程飞扬:“林茑是自杀!从法医学上说他是自杀!可从心理学上来说,我说他就是他杀!”

  江苜毫无被枪指着头的自觉,目眦欲裂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嘴里怒道:“李钦带林茑去殷显的派对!他怎么敢!他居然敢!”

  江苜说到这里时,眼睛瞬间红得仿佛泣血,声音嘶哑带着浓稠的恨意,咬牙切齿说:“我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挫骨扬灰杀他第二回!”

  “程飞扬,林茑如果还活着,今年该跟李钦一样大。你告诉我!为什么人和人的命差这么多?”

  “我们只是想好好的活着!!!有错吗???”

  说剑拔弩张并不合适,分明是江苜步步紧逼,程飞扬节节败退。

  尽管程飞扬只要扣下扳机,江苜的半个脑袋都会被轰碎。可是江苜丝毫没有畏惧,仿佛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江苜是真的不怕死,还是知道程飞扬只是虚张声势?

  程飞扬愣住了,他真的不知道李钦居然还把林茑带去了殷显那里,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尸表检头皮广泛性撕裂。颅骨粉体性骨折,脑组织碎裂、大部分缺失,躯干及四肢多处见挫伤及擦挫伤,脊椎、助骨、右肱骨可触及骨折。”

  江苜怒吼道:“林茑的尸检报告,我读了一万遍!一万遍啊!我只觉得李钦死的还不够惨!”

  江苜越说越怒,他使用的手法让他不能跟那几个人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质问,于是这种情绪全在此时泄给了程飞扬。

  他知道,是迁怒。可是控制不住,怎么办呢?

  仿佛心里那头凄声厉叫的恶鬼被揭了法符,噬血狂叫着要毁天灭地,他伸手抓了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向程飞扬,咬牙道:“你就应该跪下来,谢我给了他一个痛快!”

  “我已经够仁慈了!”江苜几乎是在尖叫,怒道:“我有上万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如果不是为了不暴露,你以为他们能死得这么舒服吗?”

  江苜好像疯了一样,满身都是滔天的怒火,狰狞得已经不像个人。

  连程飞扬都一时被他的神情骇住了,烟灰缸朝他飞过来都忘了躲。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表情,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不是人,那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鬼。

  程飞扬被烟灰缸砸到了头,一股蜿蜒的血丝从头上细细的流了下来。

  “他带林茑去殷显的派对?”程飞扬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的?”

  江苜发泄完怒火似乎平复了下来,他冷笑着坐回去,还顺手点了支烟,说:“那要谢谢你的好兄弟凌霄,他让我有机会坐在那,亲耳听别人说,他们当时是怎么折磨林茑的。”

  “我?”凌霄一脸茫然,问:“什么时候?”

  江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提醒他:“那天在殷显那,他们说的那个有蝴蝶胎记的男孩儿,还记得吗?”

  凌霄回忆了一下,突然脸色惨白,猝然吐了一口气。他看着江苜,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江苜夹烟的手点了点额头,做出回忆的表情,突然笑了,疯狂又克制得说:“我想想,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对,他们说胆子小的比较好玩,李家小子带来的男孩儿,后背有蝴蝶胎记,全程都在哭。光着身子满别墅跑,哭着要逃走。所有人都去抓他,故意放他躲起来,再一起去找他。他们还说,他每次被人们找到的时候,都吓得要疯了一样。”

  江苜说到最后发出的已经完全是颤音,夹烟的手也在颤抖。最后好像压制不住过于汹涌的剧痛,突然滑着跪下来,滚到地上,抱着头开始哀嚎大叫。

  烟头还夹在他的手里,他攥着拳头抱头的时候,嘶拉一声烫到了他的鬓角。

  凌霄冲过去抱住他,掰开他的手,把他的头摁在胸口,颤抖着说:“别想了,江苜我求你,你别想了。”

  然而来不及了,江苜已经崩溃了,他哭着怒叫,声音让人听着心里发怵,完全不像人发出来的:“他们怎么敢这样?怎么敢这样对我的小茑!”

  凌霄看他这样,几乎吓破了胆,无从安慰只能拍着他说:“别想了别想了,江苜,求你别想了。”

  程飞扬怔愣的站在一旁,被江苜过于强烈的愤怒震慑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时江苜突然开始呕吐,刚喝的牛奶哗啦啦的吐了一地。凌霄不禁觉得骇然,他想起上次在那个别墅江苜也是这样吐的。

  “我,我。。。”程飞扬想上前,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凌霄抬起头说:“飞扬!你先回去吧。他现在受不了刺激,有什么事以后说,算我求你。”

  程飞扬恍惚着,突然问凌霄:“你知道是不是?”

  凌霄身子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知道。”

  程飞扬终于明白。

  为什么一直知道他对江苜的感情,却始终没有戳破的凌霄,会突然在前几天试探。

  为什么他一直执着的问,他喜欢江苜到什么程度,原来他早想过有一天事情败露。

  他想知道自己对江苜的喜欢,足不足够保住江苜。

  程飞扬浑浑噩噩的出了门,脑子里还全部是江苜刚才崩溃时的惨状,耳边是他凄厉的质问。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疼江苜,我是个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