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苜办公室布置简单,墙上雪白空洞,没有像别人一样挂什么字画,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就是一些书籍和资料。

  他遵循社交礼仪给凌霄倒了杯水,然后就坐到电脑旁忙自己的。没多久,一双手就从身后环住他,在他身上游走。

  “你的办公室常有人来吗?”凌霄贴着他的耳朵问,潮热的气息喷到耳间。

  江苜僵了片刻,然后意识到今天是医嘱禁止行房的最后一天。

  难怪他大中午跑过来。

  他的助教今天请假,此时正是午休时分,不会有人上门。锁好门窗之后,整间办公室具有了和卧室一样的私密性。江苜心灰意冷的想,总好过在行驶中还有司机在的车里那次。

  他有些难堪的垂下眼皮,似乎是对凌霄随时随地的发情放弃了挣扎说:“把门反锁了。”

  其实江苜并不在乎肉.体的清白,在他看来,精神价值远高于肉.体价值。

  人体就只是一堆千秋各异的肉,撕开那层皮,里面的内脏丑得如出一辙。

  江苜小的时候学过一片课文,“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屠惧,投以骨。”

  幼年的江苜已经十分聪慧,但是依旧想不通屠夫的做法。他认为,屠夫既然是屠夫,那必然有刀,把狼劈了就是了。

  现在他才明白,屠夫的怯懦是因为他要回家。

  现在他就是那个急着回家的屠夫,路上遇到了拦路恶狼一般的凌霄。没空和他周旋,就把自己一身的骨肉拆散了丢给他,只求路上通畅。

  江苜对于和凌霄做这种事,已经生成一种麻木感。此时他半躺在办公桌上,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把自己当成一块没有知觉的死肉。

  凌霄却不仅仅满足于此,他拽着人往下拖,手指按压住他的肚子,说:“到这里了。”

  江苜一脸麻木死气,睁眼看着房顶。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盏吊灯上,凝聚意志,尽力去忽略身体上的感觉。

  凌霄不满他无知无觉的神情,手上更用力得摁压了一下。

  江苜难受得抖了一下,觉得肚子很疼,眼里很快蓄满了泪。

  凌霄在这种事上不会顾及人,也听不进任何诉求,更何况江苜也不怎么说话,他连声音都少有。

  江苜看起来像个不会哭的人,实际上凌霄经常见到他哭。除了做噩梦惊醒的时候,还有每次做的时候他也几乎都会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淌个没完。

  只是他即便是哭的时候,也几乎都是安静的,衬得那些眼泪就像没有情感的液体。

  凌霄自认是没有什么喜欢看人哭的恶趣味,可是到了江苜这就控制不住。

  后来他想,也许是因为这种时候,是他唯一能调动江苜情绪的时候。

  他没办法让他笑,就只能让他哭,总好过一脸麻木和空白。

  江苜眼里蓄的眼泪像一颗盈盈满溢的露珠,随着晃动滑落,喉咙里逐渐发出呜咽。

  时不时摁他的肚子,逼出他更多眼泪和控制不住的低泣。

  江苜觉得自己像一颗被捣烂的果子,都皮开肉绽了,可这人还要拼命榨出更多汁液。

  江苜哭着咬下唇,凌霄就把自己的手腕送上去。

  这种时候江苜从不客气,狠狠咬住。

  江苜流干了眼泪,力气被抽走,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相对陌生的环境会带来额外的刺激感。凌霄像疯了一样,桌面将江苜的后背磨得通红。

  事毕,江苜湿哒哒的蜷在桌上,大口的喘着气。

  江苜又做梦了。

  梦里的时间回到了几年前,入学季,南大新生报道当天。

  曾经梦里出现过的青年,那时还是少年模样。江苜帮他一起拖着行李往宿舍楼走,经过拿云楼。

  少年意气风发指着不远处的高楼,说:“拿云楼,名字取得真好。”

  江苜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南大的图书馆全国闻名。”

  少年身上带着和大部分刚从繁重枯燥的高三挣脱出的学子一样的,对大学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一路上四望,读着校园内为欢迎新生拉得横幅,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青春顺意,岁月不欺。”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你要在自己所热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江苜一直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他看世界,有着近似悲观主义者的冷静。彼时他看着少年过于纯真柔软的眼神,忍不住要给他打打预防针。

  “漫漫求学路,会遇到很多艰辛和苦难。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人际交往时要勘清对方人品。失意难过的时候。。。”

  少年打断他宛如长者的叮咛嘱托,指着拿云楼欢快得说:“失意难过的时候,我就想想那句诗。‘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江苜看着他不知愁的样子,摇摇头,说:“不,失意难过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天涯海角,我都来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少年闻言,笑得眯起眼,发旋都冒着甜气,对江苜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哥。”

  他的笑容清澈明亮,身上仿佛真的有了凌云壮志以及应对未来所有苦难的勇气,他身后的高楼上,三个大字和他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的江苜和他都还不知道,几年之后,少年会从身后那座楼上一跃而下,碎成一地。

  江苜的叮嘱,那句拿云诗,姜阮的歌,曾在他生命最后那段彷徨无措的时光里,用尽了力气,都没拉住那个少年坠落的生命。

  怎么办啊?小茑,我怎么办啊?

  没有人救我们了。

  江苜被脸上的湿意唤醒,睁开眼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很暗沉。

  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想起人们说的不要在下午睡觉,因为在将暮未暮时醒来,心情沉闷,是自杀倾向是最重的时候。

  他现在知道了此言不虚,叹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发呆。

  “醒了?”凌霄居然没走,一直呆在这。

  江苜怔愣了一会儿,掀开身上的薄毯坐起来,感觉嘴里发苦。在一片昏暗中,他把脸揉进身上的毛毯里,让毛毯吸干脸上的眼泪。

  凌霄转身给他倒水,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

  “要喝水吗?”凌霄递来一杯水。

  江苜接过,一口喝光。在昏暗的房间,他声音嘶哑,问:“凌霄,你这样算什么?”

  明明这么不通情理,霸道得肆意妄为。可事后又能这么温柔体贴,简直像人格分裂。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你这样算什么?

  凌霄的回答亦如第一次,他说:“你好好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

  凌霄看着他,对他的绝望一无所知。

  下班时间早过了,两人直接回了南风,一进门就对着冷锅冷灶。

  原本,江苜的午餐和晚餐都是在学校食堂吃。跟凌霄住到一块儿之后,凌霄就不准他在学校食堂吃晚饭,非要他把这顿饭的时间留给自己。有时候他直接去接了他出去吃,有时候回来吃阿姨煮的饭。

  自从搬到南风之后,凌霄才发现江苜很不喜欢家里有别的人进出,好像容忍凌霄一个就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一样。家政人员和做饭的阿姨每次过来和他打了照面的话,他态度是很温文有礼,但也透露出一些不自在来。每次打完招呼便会钻到书房,半天都不出来。

  凌霄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凌家老宅的佣人最少的时候也有五个。但是他考虑到江苜的习惯,希望他在这里能住的舒心点,不然总想着要跑。所以,昨天他把两名定期上门的家政人员辞退了。

  “会做饭吗?”凌霄问他。

  江苜在换鞋,头也不抬,说:“不会。”

  这是凌霄意料之中的回答,让江苜做饭给自己吃这种事,只能想想。

  江苜照旧缩在书房里,听着外面咣咣铛铛的响了半天,吵得他连资料都看不进。过了一会儿还隐约闻到一股焦糊味儿,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他皱了皱鼻子起身开门,门一开就看到厨房冒着黑烟,还听到凌霄在打电话。

  “还得放油?你怎么不早说啊?”

  “什么常识?我要有这常识我打电话问你啊?”

  “行了行了,这鱼是不能要了。你知道牛肉怎么做吗?”

  “切不动啊,冻得跟石头一样。”

  “解冻?怎么解冻?”

  凌霄挂完电话一回头,就看见江苜站在厨房门口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他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尴尬得开口问:“你突然跑出来干嘛?”

  江苜看了眼他身后一片狼藉的流理台,以及锅里那条黑乎乎的焦鱼,开口说:“我觉得你做饭缺了点东西。”

  “缺什么?”凌霄不明所以,不就没放油吗?

  “缺了点自知之明。”江苜冷道,拿出手机说:“我要叫外卖。”

  “不准叫!”凌霄抢下他的手机。

  “还给我!”江苜去抢,抢不过。

  凌霄把他的手机放自己裤兜里,然后又打开了冰箱,说:“老子还不信,我做不来一顿饭。”

  冰箱里的食材还有不少,凌霄在里面挑挑拣拣,决定放弃高难度的大荤,做一些简单的素菜。

  江苜不懂他这份莫名其妙的坚持从何而来,同时也十分担心自己过了今晚还有没有命活。

  凌霄抬头看他还站在那,张口赶人:“你回去,饭好了我叫你。”

  一直看着江苜进了书房,他才拿出手机再次给周助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