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芽还在低着头, 他弓着身子,头显得垂地更低,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 和隐隐约约的侧脸。

  像尊冷硬的雕像。

  走廊的灯忽闪忽闪的, 忽明忽暗地打在他算不上结实的肩膀上,这让他的下颌有了更加明显的分界线,于是更像雕像了。

  偏偏那双眼睛又软绵绵的, 画龙点睛般给灰白填上一抹蓝。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

  谢程应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对峙场面,明明想要给他安全感,让他能够心安,能够相信自己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可还是不够。

  白芽太过敏感也太过脆弱,对他, 不仅要捧在手里, 还要含在嘴巴里, 仔细安置过后再放到暖烘烘的怀里抱上一整天。

  谢程应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 又觉得哑然。

  动作永远比言语来地更加有力。

  他一手拽着白芽的手腕把他半提起来, 穿过阴恻恻的走廊,之后是利落的开门, 锁门, 啪嗒一声, 灯开了, 整个屋子都是暖融融的亮意。

  白芽反应不过来, 脑袋还是钝钝的, 后知后觉的, 皮肤感受到暖意, 一直浸泡在黑夜里的酸涩个眼睛也跟着迷茫地眨了眨。

  他们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谢程应把白芽放置在沙发上,接着是去浴室拿出张大而宽的白色浴巾,笼罩在白芽身上,浴巾霎时就渗出来水渍。

  谢程应的掌心裹着浴巾在白芽脑袋上一通乱揉,总算是把那水擦得半干,露出一双雾蓝蓝的眼睛。

  白芽身后抵着沙发靠背,整个人像陷在贝壳的珍珠,脸蛋都透着擦去水后莹润的色泽,嫩生生地想让人掐一把,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谢程应。

  谢程应挑眉道:“头扬起来。”

  这是今天事情发生过后谢程应对白芽说的第一句话。

  白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仰起头,接着就是被整个包裹进浴巾里一顿搓揉。

  白芽搞不明白了。

  没有抛弃,没有责备,甚至连问都不用问吗?

  “我......”

  谢程应仍专注地撮着白芽湿漉漉的发丝,没有说话。

  “谢程应!”

  白芽挥臂推开谢程应搓揉的浴巾,他抓紧谢程应的手臂像猫用爪子勾住主人的衣衫,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程应,满是气势的样子像是要吃掉一头熊。

  可一旦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满胸腔的空气又一下子被抽空了,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程应点点头道:“当然有。”

  “......想问什么?”

  谢程应反手把手臂绕了个圈,捏着白芽的手腕,垂眸扫视着那一圈红痕,说:“还有哪里受伤了?”

  白芽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是一阵轻飘飘的不真实感,冰冷的雨丝灌溉后的身体和热烫温暖的屋子里的热气交错,让他想打寒颤,鼻尖动了动,能闻到莫名的香味。

  白芽一点一点地抬头看去,不远的餐桌上摆着一锅凉了的汤。

  谢程应低头从茶几的底下拿出来药箱,这个东西以前在他家是绝对没有的,实际上谢程应很少受伤,受伤时更是从来懒得抹药,药箱放在是为谁准备的简直不言而喻。

  他随手拿白芽用过的浴巾擦了擦头发,用牙齿咬开绷带,拧开碘伏和药瓶,半蹲在地板上低下头,开始熟练地给人处理伤口。

  白芽的目光落在谢程应的发旋,致命的麻痒的感觉从伤口中心呈旋涡式地朝四周炸开,顺着脊髓传递到大脑皮层,让他的脸侧也感受到一种热辣难忍的麻意。

  他终于被心里酸胀难忍地感觉折磨地失了控制,再次执着固执地挥开谢程应的手,双拳紧握,关节都要绷出青筋,声音沙哑地像坏掉的音箱,失声道:“别弄了......”

  白芽难以理解,“这些根本都不重要,有什么好包扎的......我......”

  谢程应双臂垂下,问:“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白芽咬着下唇,声音像是挤出来:“不知道,反正,这些,不重要......”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犯错误的人,隐瞒真相的人都是他,他应该得到的是惩罚,是的,只有惩罚能让他安心,他的伤口不该被得到妥善地处理和包扎,而该溃烂,崩坏,发烂。

  谢程应低头看着白芽,知道这孩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仍半蹲在地上,而这次他不再垂着头,而是挺直身板,摁住白芽的后脑勺吻上去。

  他很久以前就发现白芽的后脑勺很敏感,接吻的时候手心在上面轻轻蹭一蹭,就能让这个人软了腰,一颤一颤地出水。

  这次也没有什么例外,谢程应逐渐从半蹲的姿势到坐在沙发上,把白芽抱在怀里亲,唇瓣紧贴,灵活地舌头搅动出怀里人泛滥的情潮,之后再把甜甜的水一点点吸走,直到空气稀薄,把人吻地喘不过气脸蛋通红。

  谢程应抵着白芽的额头,道:“什么也不重要,你最重要。”

  白芽本就雾蒙蒙的眼睛雾色更浓了。

  谢程应轻声道:“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法官候选人?正义律师?”

  “我懒得管那些人,我只在意我的人,我爱的人。”

  白芽的鼻尖带着红,哽咽着喃喃:“可我骗了你......”

  “骗?什么是骗?”

  谢程应挑着眉头,这样让他看上去显得吊儿郎当:“只要你不骗我背着我去找别人偷情,那就不算骗。”

  白芽一惊:“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找别人!”

  “那不就好了?”

  谢程应亲亲密密地在白芽嘴巴上叭了一口,笑道:“傻成什么样了,转身就溜,怕我吃了你不成?”

  白芽怔怔地看了谢程应好一会,抱住谢程应的脖颈埋进他怀里,闷声道:“对不起......我,我把那些小区楼下的混混们收买了,就是想着,以后如果有必要,就......”

  “就去惩罚那些更烂的人?”

  白芽抿唇点了点头,又怯生生地看了谢程应一眼,小声道:“对不起。”

  他这幅棉花糖般软糯糯的样子,和刚才那个在雨夜里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模样可谓是判若两人。

  谢程应揉着白芽的头就像安抚一只猫,偏头道:“你做的没错。”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但要拉拢更强大的人给我讨回公道,还要尽我所能用我能调动的一切关系把那些人渣搞得身败名裂把他们碎尸万段。”

  “但是芽芽,”

  谢程应轻声道:“这一切要建立在不让自己受伤的前提下。”

  白芽一怔,拉住谢程应的衣袖的手都绞紧了。

  “如果想做什么,可以和我商量,当然,自己来也可以,但要保证安全,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包括我的。”

  “包括你的?”

  “包括我的。”

  谢程应不知不觉地解开白芽紧攥着他衣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道:“就算被我撞见了又怎样?不需要逃,也不需要害怕,尤其不需要在意我的想法,你独立的人格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

  白芽沉默了好一会,窝在谢程应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谢程应说得对,或许他的独立人格在学术上亦或者在谢程应的心里很重要,他会把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除了谢程应的。

  除了谢程应的。

  白芽环住谢程应的腰,困倦地眯着眼睛往里钻,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熟悉的轻抚触感,一阵心脏煨贴滚烫的温暖。

  他永远可以在谢程应面前卑微如草芥。

  -

  大小的考试是学生时代划分时间的线,逐渐的,从今天是几号,变成了今天是星期几,再变成了明天考什么,后天考什么,最后又回归日期的模样,只不过代名词变成了“距离高考还有十五天天”。

  谢程应任由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抬眸对上白芽静静看着他的脸。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每次在他看向白芽时,白芽永远先他一步地看着他。

  “明天早上拍毕业照。”谢程应说。

  白芽一时没反应过来毕业照说什么意思,恍惚间似乎有印象,最近班里那些小女生们确实是经常私下聚在一起,拿着“违禁品”袋子里的口红眉笔互相涂抹。

  白芽不明白谢程应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印象中毕业照是在初中毕业时候拍的。

  那天是早上拍的还是晚上拍的他有点记不太清了,只想到他那天刚被一群小混混泼湿了衣服,因为是夏天衣服干的快,因此虽然有苦恼但不多。

  之后便是随着人群来到操场阶梯上,之后顺其自然地站在人群边缘,像游离的水分子,面无表情,戴着黑色的兜帽,依然是一副怪人的模样,无形跟旁边热闹的同学们隔出一堵透明的墙。

  之后随着咔嚓一声相机声,他的初中就这样平淡地落幕了。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一向闷热的天却在下毛毛雨。

  班主任笑着说:“下雨211 ,打雷985,下小雨算啥的,意味着这次算赶上好时候了!”

  白芽看到外面下雨,才想起来要戴兜帽,低下头在座位里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戴那个黑漆漆的兜帽了。

  谢程应小指勾着帽檐,说:“在找这个?”

  白芽愣了愣,伸手想把兜帽拿过来,“原来在你这呀,我还以为丢了呢——”

  谢程应往后一躲,笑眯眯地说:“今天拍照,戴帽子干什么。”

  白芽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有点茫然,不就是因为要拍照,所以才戴帽子吗?毕竟谁希望以后很久很久翻毕业照的时候,看到一个扎眼的白毛怪物在那站着。

  但他一向听谢程应的话,见谢程应把帽子放回桌子里了,也没有强求。

  白芽又瞥到教室里那群凑堆在一起化妆的小女生们,晏紫正眉飞色舞地讲解着自己的口红粉饼,又摸到自己口袋里的唇膏,到底忍不住心痒,小声问谢程应:“你有镜子吗?”

  说起来他就有点犯嘀咕,本来平时总带着自己的小镜子的,但前几天雨夜的时候,因为跑地太快,那面镜子从裤兜里飞出去就被摔坏了。

  谢程应哪里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转身问张玉玉要了一个,刻意躲过了张玉玉好奇的眼神,转身拉着白芽走到拐角看着白芽涂唇膏。

  白芽:......

  他自己对着小镜子涂可以,要他这样当着谢程应的面涂实在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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