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所有的见面都要如此难堪。

  他可能是最近被韩晔养得太宠了,以至于多少没有估计到好好说话。

  那次见面不欢而散,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所以看着戚苑的来电提醒只觉得意料之中。

  那天,戚苑的微笑都带着胁迫:“戚时序,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赌一下,你自以为韩晔的重新喜欢是不是真的喜欢?”

  戚时序用力地握住手机没有搭腔。

  半晌却是笑了:“您不用威胁我。”

  他貌似是叹了口气,语调拉得有些长:“戚阳不懂您,我还是懂您的......”

  两个人都捏着对方的软肋,比一下谁的武器插在彼此身上会更疼。

  戚苑沉默地一顿,再次响起的声音依然张扬:“哦?那我倒是很期待呢......”

  于是今天他还是答应了戚苑的请求。

  戚时序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他一遍见戚阳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崔旭特别像。

  从样貌到气质。

  两个人又没有血缘关系,也许是他眼花,估计还是受气质的影响。

  又或许,饱受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应当是崔旭和戚阳这样的模样。

  戚时序淡淡地笑了下,好在口罩遮掩了些落寞。

  他也不知道戚阳原来有肾衰竭这个毛病,不过定期体检应当还没那么严重,不然戚阳不会像不知道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上天的恶趣味,既然给了崔旭和戚阳出色的外表、显赫的家室以及父母的宠爱,却偏偏增添些意想不到的磨难来考验他们,而且每次的主考官都是他,他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却离死亡线远得很,只可惜一无所有,这条命也没人在乎......

  倒是不如捐了作用大,戚苑确实说的有道理......

  “配型成功。”

  一锤定音。

  戚时序的皮肤在此刻白得透明,眼角的讥诮却透露了些许主人的心意。

  这句话听多了,竟然感受不到任何惊喜。

  好像他生来便是这个用处,没什么奇迹可言......

  朝医生表达了一下谢意,本想问最快可以什么时候进行手术,却见着医生皱着眉。

  想问些什么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

  “我不建议你捐献。”

  “你的身体指标有很多都不达标,强行捐献会有生命危险,好在病人的情况还不严重,好好治疗还可以等到好的肾源,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医生不解道。

  戚时序默不作声,从现在大脑里能想出来的几个词里挑选,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在医生面前说没关系。

  医生几乎是立刻就火了。

  “年纪轻轻的,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没关系?糟蹋成这样还想当救世主救别人的命没关系?”

  戚时序哑然地盯着脾气暴躁的医生。

  他觉得对方说的很对。

  但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眼见着阳光从窗外倾撒,在明净的窗台留下一片阴影,他顺着阳光看去,绿荫的草坪上是未谙世事的孩子。

  欢声笑语在医院里并不显得刺耳,反倒是希望更多些。

  这样挺好的。

  就像戚苑说的那样——“我知道戚阳的病还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我只要想到有那么严重,到后来他会下不了床。我就觉得天会塌下来一样。”

  是啊,戚阳十五六岁的年纪,人生刚刚开始,说不定刚刚加入学校的足球队、篮球队,是很多怀春少女的暗恋对象,他那样坦荡炽热好像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下,死气沉沉的病房不适合他,死气沉沉的病房不适合任何人的青春。

  所以,戚时序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医生摇了摇头。

  韩晔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凝,秘书却觉得今天BOSS的情绪起伏实在有点大。

  刚才不好好的吗?

  放下韩晔要求的咖啡,他也不太敢问,正准备出去,就听见韩晔问他:“情侣之间应该有秘密吗?”

  秘书觉得很稀奇,下意识看了下墙上的挂钟,确认还是工作时间,眼中的震惊慢慢扩大了,却还是有着起码的素养,尽心尽力地回答韩晔的问题。

  “有秘密应该是常态吧。”

  秘书认真地思考着:“但有的时候瞒得太多就不好了,适当的隐瞒也不见得就是不信任伴侣,可能只是觉得这件事不用麻烦他,还是可以自己解决?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啊。”

  韩晔没说话。

  他问别人本来就是一时兴起。

  秘书有些惴惴不安:“要是是因为隐瞒而生气,直接问就好了,哪怕吵一架也好,毕竟有很多情侣都是因为隐瞒分开的。”

  韩晔抬眼,竟出人意料的表示了认可:“嗯,你说的对。”

  直接问就好了,就算是戚时序不告诉他,又何必呢?

  他们俩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心有灵犀。

  韩晔看着戚时序的来电提醒。

  “阿晔。”戚时序的语气又乖又软。

  韩晔轻轻“嗯”了一声。

  戚时序捧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看到那些个未接电话时他就知道韩晔生气了,只是他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斟酌着语气:“我现在好饿......”

  是撒娇的调子。

  韩晔颇有些无奈,不能继续默不作声:“想吃什么?”

  戚时序听到对方终于肯理自己,语气都轻快起来:“唔,里城的大学城你去过吗?”

  韩晔看了眼挂钟,低声向对话那头说了句:“等我。”

  说是让戚时序等,韩晔却到的很快。

  戚时序看着车窗缓缓摇下,韩晔的表情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看着韩晔:“我......”

  韩晔打断了他:“先吃饭。”

  戚时序闻言只好安静地上车,不再说话。

  韩晔打开车载音乐,响起戚时序的歌声——那首《春见与不知火》。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等到一曲好不容易播放完,戚时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是单曲循环。

  戚时序:“你这是?”

  “我听多几遍,参悟参悟。”

  “其实很普通的......”

  韩晔转头,总算是见面以来的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普通,我听不懂,也没什么人问,问了还总是有个人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戚时序被其中的嘲讽刺得瑟缩了下,尴尬地笑笑:“我的一些胡言乱语,自己都没搞清楚呢......”

  正在等红灯,韩晔手指敲击的方向盘,发展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所以?自己没搞清楚却想着唱给我听?”

  “我真的很傻么,戚时序。”

  戚时序手指的骨节冰颤得难以弯曲。

  他着急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是......”

  我是嘲讽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晔打断:“那正好,不是就好好解释。”

  戚时序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浅浅,嘴角的苦笑有些无奈。

  “丑橘有两种,春见与不知火。”

  “喜欢吃橘子的人有时候也会分不太清楚,可能吃得是春见却以为是不知火,知道自己爱吃的是不知火,但是一直都拿的春见。”

  “不过好来这两个的盛季不一样,可以互相补充,喜欢吃橘子的不必知道是春见还是不知火,只要享受就好。”

  戚时序说话的时候总显得平静。他的台词功底不是科班出身但却流畅准确,此刻的一番剖白都像是在练习台词。

  是这样的,韩晔觉得自己还是挺了解戚时序的。

  越是把自己剥离在外,越是显得云淡风轻,越是想和这个事情没有关系,就越是现在这个样子。

  《春见与不知火》的含义好像和自己想得差不多。

  韩晔铁了心要把话说开:“所以我是爱吃橘子的人?”

  嘲讽地笑了笑,眉目冷冽:“你和崔旭谁是春见谁是不知火呢?”

  戚时序长大了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眼下的情形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只是没想到如此难以实现。

  “韩晔......”

  “之前我可能是这个意思......”戚时序嗓子沙哑极了,“我放不下是真的,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委屈是真的,我......我想让你心疼我也是真的......”

  戚时序看着韩晔的眼里闪着泪光,像是一个上午的委屈终于倾泻而出,他很认真的注视着韩晔的眼睛:“所以你能不能让我如愿,心疼心疼我?”

  没有人舍得说不。

  韩晔深深看着戚时序亦然泛红的眼尾,没有丝毫预兆地捏紧了戚时序的下巴,朝他的唇瓣重重的一吻。

  时间很短,一触及离,却吻得很深,像是在标记。

  戚时序在韩晔吻上来的那一瞬间,闭上眼睛,心想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突然就有了勇气回答戚苑的问题:“韩晔不会护着他,他也不需要韩晔护着他,韩晔只要相信他就可以,凭借着这一点信任,他就可以直面所有的恐惧。”

  韩晔不再纠结打不通的二十八个电话,也不再问无故消失的六个小时。

  他只知道,戚时序的每一次隐瞒,后来看到背后的真相时,都足够让他心疼。

  “戚时序,你该委屈......”

  “你凭什么不能委屈,反过来对我一个施暴者惴惴不安呢?”

  韩晔嗓音都在颤抖,却凶狠狠地:“你是可以委屈的......”

  “你是可以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