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戚时序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韩晔今天倒是没时间打扰他,被公司紧急召回做发布会的详细工作报告,戚时序总算是把近日因为韩晔的温柔而惴惴不安的心放下,贪婪着呼吸着阳光的味道。

  其实院子里有他之前种过的水仙花,只是可能水土条件不好,陆陆续续地种着,却从未养活过,今日这般好的天气,倒是把他种花的心又勾了起来。

  戚时序的眸子里漾着粲然,喜色逐渐在眉间舒展。

  他无比期待着水仙花的绽开,希望这一次与之前每一次的结果可以有所不同。

  毕竟水仙花的花语是坚贞不渝的爱。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应该是可以如愿的吧。

  戚时序用铲子挖开了土,细心地将花种放下,只种这么一朵。

  他想,一朵就好。

  太多体现不出来偶然的惊喜,而一朵花的衰败至少不会让他那么伤心。

  本来,能看到希望的人啊从来就受不得、再多余的一点点打击。

  心理安慰,戚时序有些讽刺地发笑,着眼看身后的一片阴影,就当做是心理安慰吧。

  捧上最后一抔土,泥沙从指尖渐渐下滑,颇有些尘埃落定的气势。

  指尖的白和泥土的黑色混溶,黑与白之下带来极致的视觉冲击,就再问最后一次。

  这几天的韩晔,是他从未想过的样子,如今的局面如果再带不来他想要的结局,那么其他的情况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戚时序心里清楚地很,但好像就是这么清楚,所以才将矛盾与挣扎感受得那么清晰。

  他能放下吗?

  如果真的给了他,他真的配要吗?

  可能是一直敏感多疑,他真的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韩晔,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合适的爱人吗?

  当韩晔拥住他时,喜悦之外是害怕,那些话,韩晔所说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最深刻的体会竟然是恐惧。

  他演过很多角色,从《避世》中百转千回后不得不的决定,民国故事里不可说也放不下的深情,还有都市之中平凡一隅的温暖和感动,他应当是见证过太多的感情,明白所有的得与不得和与之息息相关的背后无穷的悲剧喜剧,这些他从未体会到的情感都在一部又一部的戏里得到了圆满,可是唯独,他不知道如何表现爱情。

  很荒唐,爱情的表达简单到可以只有一句表白,用一束红色玫瑰,或是午夜十二点正好上升的到顶点的摩天轮,可是爱情也真的好复杂,爱会带来愧疚吗?爱会使人纠结吗?爱是一切痛苦与灾难的本源?似乎对但却不对,所以他陷入其中,撞得晕眩不堪。

  他会想吻住韩晔的唇舌交换炽热的吐息,会想搂住他的腰把他禁锢在怀里,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午后,有着大大的太阳和柔软的草坪,缓缓说出这些年,韩晔不知晓的这些年就好。

  可是,可是。

  举棋不定,总是犹疑。

  在任何一部戏里的爱情都不如他和韩晔的相处。

  他怎么演出自己爱他?

  或许戏本身就是假,他知道故事的开头结尾,知道其中的种种曲折,所以反而坦然。

  但是韩晔,自己本身就爱着他,深爱他。

  在晦暗无光的房间里滋生出来的爱恋,从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表达。

  将之前的套路和剧情输入进去,得到的是无解。

  他的韩晔那么独一无二,却得到一个不会表达爱的戚时序。

  没人能教他。

  所以所有的相处都局促不安,所有的若即若离都惶恐万分。

  “万物随心”。

  那年他收到过的杀青礼物,得到这四个字。

  说的明明白白,“万物随心”。

  他的爱应该随心表达,从眉骨吻到鼻翼,从下巴痴缠到脖颈,还要一刻不间断地说爱他。

  但是,瞻前顾后这些年,万物随心在某个维度刻上自由。

  偏偏就是他最不懂的东西。

  这一身的枷锁,砍掉能言爱,可偏偏正是爱形成的枷锁。

  无法斩断,无法自由,无法说爱,于是惶惶不可终日中他看着韩晔,推演着将要如何失去。

  韩晔在几个熟悉的地方都没找到戚时序的人,思索片刻来到院子里。

  记得戚时序总是喜欢那个躺椅,韩晔起了些心思。

  果不其然,一入门就看到戚时序躲在角落里,鼓捣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韩晔不自禁的带上微笑,走上前去环住他,满意的看见戚时序挑眉向他索吻。

  果然1还是1,适应能力和那个能力是成正比的。

  戚时序上午估计是喝了茶,固然唇齿留香,连带着清淡的茶味。

  戚时序尽量控制着自己沾上泥土的手不要靠近韩晔,只用胳膊将戚时序往怀里带了带,眼里倒映着韩晔的轮廓。

  一吻罢了。

  韩晔按揉了一下被吮吸得红肿发热的唇,瞧见了戚时序手里的工具。

  “在种花吗?”韩晔索性学着戚时序蹲下,打量着问道。

  戚时序没停手,笑着答了一声“嗯。”

  韩晔注视着戚时序的侧脸,总觉得他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就将身子往戚时序那里靠了靠,示意戚时序看他。

  戚时序狐狸眼轻轻上挑,扫了捣乱的小韩总一眼:“干嘛?”

  韩晔不识花,但他在某种程度上足够了解戚时序,直觉告诉他种下的花一定有着它的意义,更何况小七现在心情不好的样子。

  于是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问“水仙?”

  戚时序的头一下子低下去,手上的动作像是被打乱了节奏,韩晔也不催,良久之后听到对方的一声:“嗯。”

  韩晔了然,看着戚时序带上些局促地动作,顺手把工具接过来,直起身子。

  “为什么要选这块地种花?”

  戚时序不知道被韩晔戳破心思是一种什么感觉,既开心韩晔能猜出水仙花又害怕自己心中默认下的最终抉择会遭遇变故。

  “为什么要选这块地种花?”韩晔的提问声在脑中炸响,有些茫然不懂韩晔的意思。

  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无数心思的坟地,每一块墓地之下都是不能发芽的水仙花。

  戚时序抿住嘴,挣扎了下,抬眉想要回答,却见韩晔依旧带着笑看着他,并不在意自己问出问题的回答。

  “这处没有阳光,也不是最好的土壤,小七,我们换一个地方好不好?”

  戚时序心神震颤,密长的睫毛投射给眼底一片阴影,藏住眼波流转中的晦涩难明。

  终于,他哑声回答:“好!”

  起先一直以为水仙花不能开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如今发觉,却是他习惯了无光的暗处,选择的便是阴冷潮湿的角落,水仙花不愿开花,是因为难以生长。

  然后韩晔告诉他,我们换个地方,去亮处。

  有光的地方,又一次,韩晔带他去迎光。

  戚时序眼睛酸涩,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喜欢他,就算最后一朵水仙花不开,就算是铁皮盒子被赠予出去,就算最后韩晔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崔旭,他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放下他。

  他贪恋地看着韩晔迎着光去的背影,一瞬间却在心中告白了无数次。

  你看啊,看他那么好,第一次见到他就告诉他生命之韧,永远不屈,即使挣扎着很累。于是崔家老宅最阴暗的角落,他忽然就相信了,自由之唾手可得,阳光从裂缝照进,未必不代表新生。

  今天,他还是站在光里,告诉他,来吧,我们把水仙花种在最好的地方。他要他们的花迎阳盛开。

  将深埋地里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挖出,回头对向他伸出手的韩晔一笑:“马上!”

  让我毫不犹豫地奔向你,就像你这般诚挚地向我伸出手。

  韩晔看着眉目带笑的戚时序向着自己走来,眼中的笑意俞浓:在这个院子最中心的位置,让我们看到最灿烂的水仙。

  韩晔在猜到那一株是水仙开始,就明白了戚时序的心意。

  他把水仙种得那么不起眼,就像他苦苦在他面前藏起来的爱一样。

  可真正让他心软地是,戚时序听到此处没有光时,茫然一瞬的眼睛。

  没有光,戚时序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不过是习惯了黑暗里,在影子处,所以暗藏这么多年心意的水仙花也如他本人一般,深埋在潮湿的泥土里,不见天日,如何抽枝发芽?

  韩晔不敢想戚时序每一次期待落空是什么感觉,是否与自己肆无忌惮伤害他时的感受一样。

  苦涩中却默默劝说自己,说不定呢?说不定下一次会开花?

  说不定下一次他会接受他?

  于是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种下不可开花的爱意,守着一份自己的慰藉。

  如果自己没有察觉到,如果真的被他那精湛的演技骗了过去,戚时序日后该如何?

  韩晔觉得心口发疼,他之前不敢确定的,事实正摆在眼前,既然戚时序喜欢他,那么他自己呢?

  发现他出神,戚时序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韩晔没说话,只浅浅在戚时序的下巴轻啄了一下,勉强压下一团乱麻的心思。

  伸手朝戚时序笑:“种子呢?”

  戚时序瞧着他,慎重中有一丝羞赫,缓缓把最后的那一颗种子放在韩晔的手心。

  “仅此一颗,最后一颗。”

  韩晔看着戚时序亮得出奇的眼睛,瞬间明白其中不可说的寓意,这般孤注一掷吗?

  戚时序,你到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下多少次类似的决定,逼着自己选择?

  压住眼中的涩意,韩晔把掌心的种子握紧,认真地说:“我们一起,将院子中心换成这片白色。”

  一字一句更像是许诺:“不止这一颗。”

  戚时序眉眼弯弯,他似乎找到了答案,无需再等花开。

  今年,他种下的水仙花好像一定会开花。

  今年的水仙花,盛开的远不止这一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