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此刻亲眼所见,虎杖悠仁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残忍的、地狱般的图景。

  “尽情回味吧,臭小子。”

  来自两面宿傩的充斥着恶意的低语不断地回荡在虎杖悠仁的脑海中,他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无机物与有机物混杂出的暗色的尘泥,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冲击令他几欲作呕。

  那可是半径140米以内的所有人的生命!

  而造成这种惨绝人寰的境地的原因,是他虎杖悠仁没有压制住体内的两面宿傩。

  “回神,那不是真的。”

  沉闷且不带一丝起伏的男声突然在虎杖悠仁身侧响起,随即有一只宽厚的大掌落在了犹自恍神的少年肩上,少年人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在对上日车宽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才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10月31日那天没有什么涩谷事变,也没有什么半径140米的屠杀,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原本被“剧情”预设好的“现实”。而随着姬夏的到来,原本那些按照“剧情”的走向应该发生的事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本该在“剧情”里死掉的所有人,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

  虎杖悠仁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我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我的术式交出了这两份截然不同的证据,那么我想,能引起这番变化的,应该只有她了。”

  日车宽见点了点另一份文件袋,隐隐有青色的流光在文件袋的表面一闪而过。虎杖悠仁面色复杂地将第二份证据从他的手中接过,手指微微颤抖着撕开了文件袋的封条。

  第二份证据的内容是围绕着一个人展开的,有些画面甚至让虎杖悠仁感到再熟悉不过,可更多的画面,却不由得让他感到手脚冰凉。

  最初的画面是姬夏穿着奇怪的衣服在东京的人行路上与他们相遇。

  彼时的她尚且稚嫩,自以为沉稳地应对着每一个人,殊不知自己的迷茫与无助被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身份,将她带回了高专之中,名为教导,实则监视。

  那时的他们互相都有着深深的防备。

  不,应该说,他们每个人都对姬夏有着深深的防备。

  只有姬夏从一开始就是完全地信任着他们的。

  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份奇怪的信任从何而来。

  他看着姬夏逼迫着自己不断变强,从对咒术一窍不通,到现在强到让他们这几个同班的同学难以望其项背,看着她主动申请加入自己调查电影院事件的行动中,再看着她用她手中不知名的道具将吉野顺平脑部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吉野顺平的新生。

  他还看着姬夏为了即将到来的涩谷事变奔波于日本和南非之间,看着她在交流会时独自面对真人,看着她为了保住与幸吉这个人证,拖着羂索一起迎上机械丸的炮火……

  他眼睁睁地看着姬夏一次又一次地死亡,而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又该有多痛?

  虎杖悠仁死死地抓着文件袋,嘴唇不自觉地被他咬得发白。

  他曾经也直面过死亡,在少年院的那次。可即便强韧如他,在濒死的一瞬间,也曾崩溃地喊出“我不想死”这样的话。

  那是谁都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颤抖。

  而姬夏为了从剧情手中扭转这个世界既定的命运,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用鲜血与生命为他们铺就一条坦途,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来拯救每一个本该在“剧情”中死去的人。

  可她本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她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有着她原本和平又幸福的人生,这个世界即使走向灭亡,也不该由她肩负起半分的责任。

  但现在,却是姬夏用她瘦弱又单薄的肩膀,替他们这些“主角”,撑起了拯救这个世界的重担。

  他们每个人都欠她良多。

  “她是个怎样的人?”

  日车宽见撤销了术式,被虎杖悠仁攥在掌心的文件袋便如烟尘般四散开。掌中骤然空落的感觉令他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正对上男人探寻的目光。

  “她……”

  虎杖悠仁有些茫然地开口,踯躅了半晌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姬夏:“她是个很可靠的人,可靠到感觉只要有她在,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可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生,只比我大了两岁,却要担起这么沉重的负担……”虎杖悠仁闭了闭眼,面容满是内疚:“我还是太弱了啊……”

  日车宽见看着少年骤然黯淡下去的脸色,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

  虽然他暂时还没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但是恐怕不只是虎杖悠仁他们,就连他这个骤然成为咒术师的前普通人,都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那个女孩的荫蔽。

  如果不是这明显有问题的两份证据,或许谁都不会知道她为此承受了多少。

  “走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人来救。”

  虎杖悠仁很快便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死灭洄游之中,时局瞬息万变,说服日车宽见来帮忙绝不是终点,他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既然是那“漫画”中的主角,那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才是。

  “看来不用等到百年后的荒原了。”

  姬夏淡淡地瞥一眼在鹿紫云一的攻击下灰飞烟灭的陀艮,语气带上了些许的嘲讽。鹿紫云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有问上些什么。

  “走吧,在这耽误不少时间了。”

  高挑纤细的少女,语气中是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严肃,她抬手捉住鹿紫云一的手臂,提气轻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战场。

  她实在是不太放心伏黑惠那边。

  伏黑惠的位置并不难找,至少飞在天上的姬夏一眼就找到了他和零士明星激战正酣的地方,两个人正打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却突然有一道青光从天而降,无比精准地分开了两个人。

  “姬夏?你怎么来这边了?”

  伏黑惠有些惊讶地看着姬夏拎着一个少年的领子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便将刚刚还同他打得热血沸腾的零士明星踩在了脚底下,强迫他定下了束缚。

  受制于人,来人的实力又是自己绝对没法打得过的那一档,零士明星思考了没有三秒钟便选择原地摆烂,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恢复自己的咒力。

  “想起了一些事情,不太放心,来你这边看看。”姬夏有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甚至还朝天上看了一眼,直到看到自己手里还揪着鹿紫云一的衣服领子,那件在打斗中破破烂烂的衣服几乎马上就要碎成满地布条,这才略有些尴尬地松了手,示意伏黑惠将自己的外套借给他挡一挡。

  鹿紫云一黑着脸接过伏黑惠递过来的外套,终于不再是那副衣不蔽体的模样。

  “对了,狗卷同学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姬夏四下扫视了半天,恍然惊觉同伏黑惠一起出发的狗卷棘此时正不知所踪,登时不免有些紧张。

  他们这一方反抗势力,经受不起任何一个人的死伤。

  “我们半路上遇到了吉野同学的母亲,狗卷前辈送她过去据点了。”伏黑惠有些讶异于姬夏突如其来的紧张,连忙向她解释了狗卷前辈的去向,这才看见面前少女眼中不易察觉的慌乱缓缓消散。

  姬夏扭头去和摆烂的零士明星说什么去了,伏黑惠盯着她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伏黑惠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些许所以然,便看见姬夏已经安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对几个人安排着,沉着冷静一如往常。

  难道是他看错了?

  姬夏的命令下达得快狠准,眼下时间就是生命,高压之下,伏黑惠也顾不得思考许多,匆匆将自己刚起了个头的想法抛诸脑后,按照姬夏的指令行动了起来。

  “天使”并没有出现,姬夏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回落了一点,但想想无论是漫画中还是现在都杳无音讯的伏黑惠的姐姐,她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又“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当初她看漫画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伏黑津美纪到底是以何种状态自死灭洄游中醒来的?是大脑被改造从而掌握了术式的现代术师?还是被咒物占据了身体的古代术师?

  若是现代术师,津美纪能否在这危机重重的死灭洄游之中存活下来?

  若是古代术师……

  姬夏隐晦地瞥了一眼自己身侧屏息赶路的伏黑惠,一颗心七上八下。

  古代术师在现代人身上受肉重生,多少会改变现代人的外在生理特征,若是改变很大几乎变了个人还好,可如果是改变不大,能被伏黑惠一眼认出来就不太妙了。

  毕竟受□□就相当于原来的人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复生的。

  “怎么了?”

  伏黑惠敏锐地发现了姬夏投过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疑惑地问道。

  在想你姐姐的事。

  姬夏心知这时不是同伏黑惠说这些的时候,虽然他也是主角团之一,但毕竟还年轻,津美纪又是他极为重要的人,一旦她说了,会对伏黑惠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

  “没什么。”姬夏摇了摇头:“现在很多事情的发展都和原定的剧情不同,我没法全盘掌握事态的发展,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来是为了这个……

  伏黑惠轻叹了一口气道:“人生在世,未知本就是常态。你从掌控全局到现在同我们一样在一片迷茫中探索,自然会有落差感。”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如你所见,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未来会走到哪一步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你没必要自顾自地给自己套上枷锁,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前行。”

  “诚然,你现在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人,我们需要依靠你的地方有很多。但我们是同伴,同伴之间是可以互相依靠的,你同样也可以依靠我们。”

  伏黑惠说着说着有些羞赧,脸侧透出淡淡的红:“……不要总把我们当成需要靠你保护的小孩子。”

  姬夏静静凝视着伏黑惠越来越红的侧脸,心头翻涌起满溢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良久,她轻笑一声,收回了凝视着伏黑惠的目光。

  “好,我会试着依靠一下你们。”

  纯黑的空间内,那白色的巨树早已缩水成一棵树苗的大小。虽然五条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他有办法冲出去就好了。

  白发蓝眸的男人有些烦躁地揉了揉手底下的猫耳朵。

  “别急别急,我在努力调试了!”

  世界意识并没有出声,而是选择了同与它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五条悟用意识交流,毕竟他们现在在暗戳戳地研究着逃跑的法子,可不能让羂索那个挨千刀的发现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别等我们出去了,世界已经被毁灭了。”

  五条悟没好气地戳着怀中猫咪毛茸茸的肚皮,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忧色。

  按照世界意识所说的,姬夏应该已经得到了他们俩被困的消息,而按照这边巨树的变化来看,外面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

  他一直想要让姬夏放下她不必要的责任心,想要为她撑出一片能让她卸下重担的避风港,可到底还是弄巧成拙,被羂索抓到了这里。

  恐怕此时,姬夏身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了。

  他这个老师……当得还真是失败。

  五条悟自嘲地一哂。

  “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时空罅隙之中,羂索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五条悟尽量让自己无视他对自己的挑衅和言语刺激,可真到了每一次羂索从外界进来同他说话时,他还是免不了有一丝紧张。

  他实在是担忧姬夏和高专众人的状况。

  不过再担心也不能让羂索看出端倪,五条悟瞥了一眼不远处浅笑的羂索又收回目光,一副没有将他看在眼里的样子。

  羂索笑得更灿烂了。

  “你不回答我不要紧,我这次回来可是来给你带消息的。毕竟……”他环顾了一圈这片漆黑的空间,语气中似乎有着微微的惋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了。”

  “你那个小女朋友真不错,你不在了,居然也能把‘五条势力’经营得井井有条。”羂索的语气似是赞赏,但听在五条悟的耳中不亚于一种凌迟。

  “你不是一直想让她放下责任嘛,看在我们也在这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我已经帮你完成了这个美好的愿望了。”

  五条悟撸着猫的手猛地一顿。

  “你看你看,一说这个你就激动。”羂索轻笑了两声:“你放心,我不杀她,我也杀不了她不是嘛。”

  穿着僧袍的男人招了招手,那最后一点白色的小树苗便离开了原地,缓缓旋转收缩,逐渐变化成一个即将将羂索全部包裹的茧。

  “永别了,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