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江瑢予用完早膳举步去了集中营,这里是众将领平日商讨作战计划的地方,并设最大的拟战沙盘。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驻扎在营地的将军所剩不多,除却罗云修这个右卫大将军外,只余几个副将,不过对主阵地来说,已经绰绰有余,这里分布着军事力量最强悍的军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胆敢闯入这里。

  江瑢予很放心。

  他不放心的是另外一些兵防薄弱驻地,用早膳时他已查阅完我军所有兵事布防,发现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中心主战场,也就是他所在地方位,剩下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分散开,呈现出一个向心式扩散的作战阵型。尤其是自江瑢予来到前线后,这种模式更为巩固增强,却也暴露了一个致命弊端——

  北越交界处地势复杂,其他地方兵力一旦过少,遭遇猛烈敌袭,我方很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去支援,譬如这次遇到的突发情况就是此因。

  长此以往,分阵驻地折损过多,对我军也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影响,哪怕这场战最后赢了,也足够让人憋屈,江瑢予自然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一大早他就去和其他将军商讨此事,并把他认为的几个关键驻扎地用朱砂圈出,并要求从外围上加固驻军防固,其他将军听了也陷入沉思,倒不是因为他们认为江瑢予的计策有何不妥,实在是人手有限,主强次弱,主弱次强,很难达到一种微妙的守恒。

  对于这一问题,江瑢予沉吟片刻,道:“那不如派少许兵力过去防固,每个要紧处再另派一位将军坐镇,建立烽火台,如遇事变,以烽火为号,采取就近原则赶往支援,也方便中心驻扎区的士兵及时抽调,尽可能打破消息阻塞。这样的话,诸位意下如何?”

  罗云修仔细分析了江瑢予说的几个地方,眼神一亮,“此计甚妙!这样一来就可以完美地解决我们地形上的劣势,兵力也可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操作调整!”

  其余将领也都点头附和,甚至针对不同地形提出各自熟悉的领域见解,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全面可操的计划,各自领着自己的任务下去办事了。

  罗云修身为右卫将军,自然更忙,和江瑢予匆匆招呼过后也下去了。

  偌大的营帐除了服侍下人和守卫兵,顷刻间就只剩了江瑢予一人。

  江瑢予看着拟战沙盘,无声呼出一口气,根据我军收集的情报,将地方兵力和布防和我军做了一个模拟对比,揣度敌方接下来的可能动向。

  等再缓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午间都快过了。

  午膳早已备好在外间候着,不过下边人看江瑢予在忙正事,也不敢擅自出声打扰,一等就等到了这个时候,江瑢予站得腰都有些酸了。

  他命人布膳,抬眸看向外间,依旧还在加强警戒,前去支援的兵士也没有分毫消息传回。

  什么严重的支援需要耗时这么长时间?

  江瑢予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用着膳,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嘴里嚼着的食物都没了味道。

  下午,江瑢予小憩了一会,醒来看了阵兵书,等太阳不再那么扎眼,又转去后方观摩将士训练,看了会儿,觉得不如平时和沈韫一起看的有趣,将士见到他来,训练也拘束起来,身体不由僵硬,生怕自己在皇帝面前犯了错,从而拘谨。

  江瑢予顿时失了兴致,转身回账。

  他来时原先在京城喂养的鹰隼也一并带了过来,这些小东西在战场上也起到很大作用,江瑢予给它们喂食打发时间。

  傍晚时分,罗云修忙完军中要务,过来向江瑢予禀告,事情已经按照他建议的实行下去,至于效果如何还待再看日后,江瑢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事情汇报完毕,罗云修也就下去了。

  晚膳江瑢予是在营帐里吃的,通过方才对罗云修的问询,关于沈韫过去支援的地方江瑢予也多了些了解。遭遇突袭营地距离大军虽然远了些,但沈韫是昨夜就策马赶去的,收尾战争应当是很快的,怎么都不至于到这时候还未赶回来。

  江瑢予眉眼之间是掩不住的深深担忧。

  沈韫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营地损失过重还是敌方过于棘手不好应对?不管是哪种情况,也总该递个信回来才是,江瑢予有些不满。

  这不满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沈韫还没有回来。

  江瑢予立在马场之上,立刻有士兵牵了一只枣红马过来给江瑢予骑,这马是一匹母马,身量较之一般的骏马较小,性格温顺,很符合江瑢予的情况,也不会落了身份。

  小太监从士兵手里接过马驹,等着江瑢予上马。

  这地方气候差劲,白里炎热夜里偏又冷的刺骨,却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场地大,策马飞驰那种快感和皇宫专门派人修理的马场到底有所不同,江瑢予闲暇时间也会过来跑一跑马。

  他在小太监紧张的虚扶中上马,拉着缰绳悠悠跑了起来,速度不快,耳侧有风拂过,江瑢予心中那点不快总算暂时抛之脑后,舒适起来。

  江瑢予的骑术其实还是不错的,身为皇子,六艺之术江瑢予自然精通,除却他身子不好不能习武外,该会的一样没落,尤其是政治策论,纵横捭阖之术,这是他最擅长的。

  江瑢予骑着马肆意跑了两圈,小太监远远紧张看着,他们可是时刻谨记高总管的命令要好好照顾江瑢予的,生怕他有个闪失。

  他们看江瑢予提速一颗心都紧紧吊了起来,等看到江瑢予安然无恙又再放松回去,如此循环反复,饱受煎熬,小太监抬袖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他们真是为陛下操碎了心。

  眼看着江瑢予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停下来之际,他们一颗心总算可以彻底吞回肚子里,却在下一刻遽然睁大了眸子——

  惊叫出声:“陛下!”

  那匹枣红马一直都是极其温顺的性格,谁知在江瑢予即将拉住缰绳停下时忽然发狂,发足奔了出去,江瑢予一个不防,身体猝然后仰。

  小太监心脏都揪到了极致,他们双目瞪圆地飞奔过去,然而仅靠两条腿是不可能赶上的,马场上也有其他将士看见这一幕,立刻策马赶去救场。

  江瑢予呼吸急促,手掌紧紧拽着绳子,却被马驹躁动的力道勒地手掌发疼,他夹紧马腹咬牙撑着,只要不被甩下马背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他快要支撑不住了,这马发起疯来的力道实在太大,呼地一下,缰绳脱手。

  江瑢予凤眸不禁瞪大,他整个人都始料未及住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他整个人被凌空抱住,落入一个夹杂着浅淡血腥味和男人特有的熟悉体温中,那人的心跳似乎比他还要快速。

  江瑢予闭上眼,放心地靠住了,来人正是沈韫。

  沈韫也没料到这种场面,他刚从外面归来,都还没来得及回营卸甲,路过马场,正好看见这危险的一幕,他立刻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接住了江瑢予。

  这个人还是这么不省心。

  “陛下没有伤到吧?”沈韫的声音有点重,显然方才也是乱了分寸的。

  还不待江瑢予说话,沈韫已经先一步看到江瑢予通红破皮的手心,那手心本来是一片柔软的浅粉色,现在却被缰绳磋磨的通红,不用说,也能知道对于娇生惯养的江瑢予来说有多痛了,沈韫心跳都暂停了一下,抓住江瑢予的手举到眼底仔细观察,轻轻吹了吹。

  “陛下……”

  不等沈韫说话,马场士兵立刻赶了过来,连声道歉:“陛下没事吧,幸好沈将军来的及时,没出什么大事。手下士兵不知道,陛下方才乘坐的那匹母马还在配种期,性情不稳,方才见到公马,这才暴躁起来伤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江瑢予:“……”

  沈韫:“……”

  沈韫无辜,委屈解释:“臣也不知道臣的那匹战马匹配了陛下的马当对象,臣只是刚好路过。”

  江瑢予冷哼一声,没有和小兵斤斤计较,将人训斥完了也就算了,但对沈韫却是不假辞色,这人竟然还敢找借口,实在可恶。

  好在沈韫对江瑢予的担忧占据上风,道:“陛下手伤的有点严重,臣先给陛下包扎吧,包扎完陛下再治臣的罪不迟。”

  江瑢予闻言面色缓和,睨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沈韫见他消气,心里松了口气,带着人回营,早有军医在等着替江瑢予检查情况了,还好,除了手上的伤外没有别的伤口,问题不大。

  沈韫仔细盯着军医给江瑢予包扎的手,军医还没怎么动作,沈韫就目光一沉,周身的压迫倾压而来,军医心脏都抽了抽,快速给江瑢予一包伤口,再交代完患口处注意事宜,立即背起药箱脚底抹油逃遁了,他实在受不了这尊杀神的压力。

  待军医走后,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陛下手还疼吗?”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一顿。

  到底还是江瑢予占据上风,沈韫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下回复:“那边情况比想象中复杂。敌军混进当地的村子里伪装成村民,我军没有防备,这才遭了突袭。臣赶过去的时候情况很严重,击退敌军后顺势将他们安插在村子里的钉子也一并拔了出来,这才耽搁了时间。”

  突发情况在江瑢予意料之中,但这不是他接受的理由。

  “遇到问题你为什么不率先传消息回来,就这样贸然行事,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万一这只是敌方放出来的引子诱敌深入你又该如何?你考虑过后果吗?”

  沈韫解释:“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臣确保有解决能力才会这样做。如果真的如陛下所说,臣也会及时抽身请求支援,绝不会恋战。”

  江瑢予抿了抿唇,目光肃然,“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如何能保证你能全身而退?”

  沈韫抬头迎上江瑢予目光,要出口的话在喉口滞住,他动了动唇,半晌才发出一点闷声:“陛下这是在担心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