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沈韫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刚才那厚重屏风直接砸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声音都带着后怕的余颤,紧紧抱住了江瑢予:

  “陛下有事吗?”

  江瑢予埋在沈韫怀中,眼睫轻轻扑闪了两下,心中已有定数。

  沈韫没听见人说话,又急忙松开怀中人,一点点细心察看他的情况,连根细微的头发丝都不放过。

  与此同时,众人也俱看清了屏风之后的状况,全体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是陛下!”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在场所有人动作瞬间整齐划一,噗通下跪,就连林之远都十分意外地看向毫无预兆就出现在这里的江瑢予。

  就在这震天参见声里,江瑢予面容一肃,淡然拂开沈韫正检查他身体情况的手。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道:“平身。”

  语毕,他举步走上主位,狭长凤眸自下而上凌厉一扫,语调不怒自威,“听说诸位认为本次竞标结果不公,要求质票?”

  “……是是,陛下。”那吴氏在江瑢予面前,方才强横气势一扫而空,就跟耗子见了猫,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随便一句话都能要了他小命的人啊,是真正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天下之主,就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位的面前造次。

  “竞标结果是朕亲自核验通过的,对票数心存疑问者可自行前往查阅,竞标要素朕不日前就已下旨张贴公布。怎么,是朕的旨意不够清楚?诸位作为参标者难道都没有提前查阅清楚规则?还是说,你们认为朕在徇私舞弊?!”

  江瑢予一发话,这罪名可就大了,在场众人谁敢承认。

  “不不,草民不敢,陛下颁布的敕令详细明晰,是是……”吴氏一咬牙根,狠决道:“是草民的疏忽,实在是这结果太过出人意料,草民一时不可置信,这才……”

  “朕说过,有任何疑问都可通过合法程序进行审查,你们仅仅是因为对结果不满,就聚众寻衅滋事?甚至还敢妨碍巡逻士兵执行公务?谁给你们的胆子!”江瑢予收起笑意的时候脸色简直厉色得迫人,光是看着就能带给人无限威压,更何况此时此景,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和他对视。

  一言甫毕,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顿时心虚气短跪倒一地。

  什么要求质票,什么要求给出解释,早就没人去管了。眼下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天子之怒,不惹杀身之祸。

  他们现在简直后悔不迭,早知道陛下在这里谁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啊!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否有人教唆你们闹事!”江瑢予平静垂下目光,似是在看他们,又似是什么都没有放进眼里。

  可就是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人心无一不狠狠咯噔了下。

  现场静默了须臾,旋即是吴氏铿锵有力的:“没有,没有人教唆草民,是草民因为没有获得竞标资格,情急之下才做出的蠢事!”

  江瑢予朝他瞥了一眼,沉声道:“好,记住你的话,来人,带下去。”

  被纠缠的士兵摆脱束缚,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将现场清肃完毕。人人噤若寒蝉,再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挑战江瑢予的权威。

  事情很快解决,李长丞被人扶到软榻时还一直哎呦哎呦叫唤着,等浑身那股难忍的痛劲过去,收尾工作已经被林之远全部包揽了。

  沈韫就在这急遽恢复秩序的场面中沉默旁观江瑢予,谁也看不出来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

  江瑢予分配好余下安排,信步走回沈韫身边,理所当然道:“朕今日出宫没带侍卫,有劳沈统领送朕回宫了。”

  沈韫在看向的江瑢予一瞬,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最终只是一恭声:“是。”

  回宫路上,江瑢予带的两个扈从在车前驾马。沈韫则骑着一匹枣红马护送身侧,和江瑢予并辔而行,车窗帷幕被卷起,江瑢予一偏头,就能无遮无挡看清沈韫线条凌厉骨线完美的侧颜。

  他注视沈韫深邃压紧的半侧眉目,轻轻眯了下眼睛。

  几乎是立刻地就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沈韫不高兴。

  这是为什么?

  他能感觉到沈韫其实是有话想和他说的,沈韫之前那样担心他,甚至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不由分说直接以身护他。

  这是江瑢予原先都不敢确定的。

  无异于一场豪赌,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他不偏不倚,还是赌赢了。

  赌注成真的那一刻,江瑢予说不清心里是何种复杂滋味。

  他看向沈韫,有意想要缓和关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沈韫也并不配合他,将他送至皇宫后一刻都不肯多逗留,哪怕在高福千般挽留的请求下,他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

  “陛下……”高福抬眸,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江瑢予明显不虞的脸色。

  江瑢予站在晦暗烛光里,面上表情似乎有短暂一瞬的失落,但那完全是高福的错觉,因为江瑢予立刻神情无异地说了一句,“他长大了,即便是朕,也不清楚如今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也罢。”

  高福喏喏无言,好在江瑢予也并不要他接话,兀自处理那永远也处理不尽的繁忙政务。

  晚间,李长丞拖着差点摔成了八瓣的身子骨颤颤巍巍赶到皇宫,向江瑢予汇报后续收尾工作。

  至此,这件事情才算彻底解决。

  李长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并没有全部松完,毕竟他从前替夏立淳做的那些事江瑢予是一清二楚的,哪怕他现在将功折罪,这事依旧是时刻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死神镰刀。

  “陛下,事情便是如此了。”李长丞倒豆子似地交代完所有老底,忐忑不安地等着江瑢予做最终宣判。

  不过观江瑢予神色,他像是根本没听,因为江瑢予一手支额,从始至终表情都不曾有过一丝变化。

  李长丞一头雾水,又不敢主动去问,只偶尔因为身上疼痛表情略显呲牙咧嘴,偷偷地抽气。

  半晌,江瑢予才一抬头,给了他回应:“朕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这便是要以后再算账的意思了,李长丞心有委屈,不过已经比原先预料的结果好上太多,毕竟在这官场之上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永远不能翻身,他万分庆幸当初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是。”说完,李长丞便要退下。

  “等等,”江瑢予忽而又叫住他,李长丞疑惑抬头,江瑢予放下支额的手,问他:“你那日缘何匆匆进宫向朕禀告,你又是如何确信丞相要对你不利的?”

  李长丞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将当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他再抬眸,只见江瑢予又在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敢问,就那么保持躬身姿势艰难站在原地。

  “你说,有个黑衣男子拿走了你的账本?”江瑢予眉心蹙着,像是急于确认什么,又继续追问:“那男子大致什么样?你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朕。”

  “那男子应当还很年轻,个子很高,身形修长挺拔,那副身形就是放在世家公子里也是极其出挑的,而且此人武功甚高,轻功极好,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身手甚至不比大内侍卫差。”

  他这样一说,江瑢予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神色一动,然而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那人和沈统领相比呢?”

  李长丞刚想说此等宵小怎可和沈统领比较,脑海中那黑衣人的身影和沈韫一重和,竟是不分彼此,李长丞差点咬到舌头,他斟酌了一下,道:“和沈统领身形接近,大约年轻人都是这般模样。”

  怕得罪沈韫,李长丞还着补了一句。

  不知怎么,听到这话的江瑢予无端轻笑了一声。

  那笑容其实称得上是冰雪消融大雨初霁,但在这样沉默严肃的气氛里却有种不合时宜的突兀,李长丞害怕的抖了一下。

  江瑢予见他这副模样,终于关切道:“时候不早了,李大人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吧,更深露重的,朕派人护送大人回长丞府。”

  李长丞受宠若惊,谢完恩赶紧跪安了。

  待他走后,江瑢予平静起身,负手立在窗前,抬眸望向广袤虚空。

  其实李长丞说得不对,那人根本不可能是丞相的人,要是丞相的人,李长丞怎可能还有今天,竞标又怎可能得手。

  可是那人竟然是沈韫,这是江瑢予从未设想过,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一种答案。

  如果说,沈韫派人在这三年中保护他映证了他之前倏然间冒出来的一个猜测,那李长丞说的那个黑衣人,江瑢予完全可以断定是沈韫无疑。

  如果沈韫不是在为夏立淳办事,那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直至此刻,江瑢予才终于从心底深处迸发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直击灵魂的拷问:

  他是在向我投诚,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