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

  允礽摊成大饼。

  贾珠坐在边上虎视眈眈,“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吗?”

  “当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允礽信誓旦旦。

  在贾珠情绪恢复了后,他们两人都换了衣裳——贾珠在毓庆宫内,是有着自己备用的服饰的,而且数量还不少——然后,他们才趁着下午上课前,思忖起了这中午的噩梦。

  只是,允礽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噩梦的;可是他也同样记得,在真正清醒过来后,梦里面的内容就好像是如梦幻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种奇妙的感觉叫允礽实在是好奇。

  这脑袋这记忆是自己的,可是允礽扒拉了半天,实在是毫无印象。

  贾珠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保成为何总是做这些梦……还是说,在这之前,其实保成也做噩梦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

  允礽委屈:“真没有,我若是真的再做噩梦了,肯定会告诉阿珠的。”他自己也想想起来好伐,可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这梦里倒是个什么东西。

  贾珠提出了合理的质疑:“可如果保成醒来后都会忘记自己做过的梦,那要怎样保证保成是真的没做过?”

  小太子难得被贾珠给哽住。

  他翻了个身。

  继续烙大饼。

  大饼太子嘟嘟哝哝地说道:“那在保成的记忆里,那就是没有嘛。”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可怜极了。

  一只委委屈屈的大饼。

  贾珠无奈地抹了把脸,悄声说道:“保成说的梦话,有时候实在是吓人,现在是我听到了到没什么干系。可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对殿下的颜面有损。”

  允礽刚才已经从贾珠那里知道了自己偶尔梦呓时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也异常纳闷地翘着小脚丫,闷闷不乐地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三弟四弟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憨憨,但也没到死仇的地步吧?”

  常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他白日里想的是贾珠和阿玛,怎么梦里总是梦不到阿珠呢?

  还都是一些看起来就非常糟糕的梦境。

  难道他其实一直都很讨厌阿玛和兄弟手足?

  那也不可能啊。

  虽然阿玛是有些粘人,虽然大哥是有些烦人,虽然几个弟弟是有些笨蛋,可他不至于怨恨他们……吧?

  怨恨吗?

  太子继续摊开成大饼状,若有所思。

  他为何在刚才这一瞬,会想到怨恨这个词呢?

  贾珠听着太子殿下的抱怨,笑了起来,“是保成没梦到我,怎变成了我的措?”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趣味与笑意。

  小太子哼哼唧唧,“是阿珠不肯入我梦中来,那就是阿珠的错。”

  他撒娇地说道,声音带着软乎的湿润。

  贾珠无可奈何,只得揉了揉小太子撅着的屁股,“好了,保成,既然想不起来,那还是等往后再思考这个问题。眼下快要上课了,快些起来。”

  大饼又翻了过来,面朝上地发表了自己的宣言,“不成,想不起来,保成就不走。”这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梦中记忆的感觉,叫小太子非常不爽。

  他的眉头皱皱的,小脸也臭臭的。

  “……倘若一直都想不起来,保成难道还要逃课不成?”

  “那就逃了。”

  “……”贾珠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我看殿下本来就不想去。”

  允礽哼哼,阿珠果然是最了解他。

  小太子不喜欢新来的师傅,虽说不至于和他作对,但寻常总是要给他增添些麻烦。那是皇帝新找来的,比起之前的几个师傅,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更为圆滑,哪怕是太子已经不叫那些师傅跪着上课,但唯独他还是如此行事。

  这看起来对太子殿下还是毕恭毕敬,异常敬重。

  可偏生,太子殿下并不喜欢这种谄媚的做派。

  这还不如汤斌。

  正在这时候,门外的玉柱儿恭敬地入内,连头也没抬起来,直跪下说道:“太子爷,皇太后身体不适,正召了御医过去。”

  这宫里头,毓庆宫的消息一直很灵通。

  大饼翻起来……啊不是,太子殿下猛地从床榻坐起来,那动作可实在是麻利,就跟个肉团子似的,“祖母怎么了?”

  玉柱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知道前几日允祺差点落水,受惊后夜间发烧了好几天,皇太后可能是为了照顾孩子,方才折腾累了。眼下皇帝安抚了太皇太后后,人已经去了慈仁宫,其余的妃嫔如皇贵妃等,也已经在了慈仁宫内。

  若不是皇帝劝说,太皇太后怕也是要移驾慈仁宫的。

  允礽皱着小眉头,五弟的岁数小,之前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也是特地去看过的。只是康煦帝担心他被过了病气,所以太子去过一次后,就不许他再去了。

  可眼下皇太后也身体不适,允礽自然不会不去。

  允礽:“去和师傅告假,说孤晚些时候再去,且先去看看皇太后。”

  跪在地上的玉柱儿欠身,“是,殿下。”

  贾珠跟着允礽下了床榻,正打算告退离开,却被小太子一把抓住了手,惊讶地说道:“阿珠想要去哪?”

  “……我不该先回去吗?”

  “阿珠自然要跟着我。”小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皇太后那么喜欢你,看到阿珠的时候,肯定会很高兴。”

  贾珠:“……”

  皇太后什么时候很喜欢他了?

  这时候去肯定不太合适。

  不过他想起许久之前,皇太后曾经特地来毓庆宫探望他,这就叫贾珠说不出口婉拒的话——尽管是认为,自己若是出现在慈仁宫内,肯定会非常奇怪。

  允礽这些年都把贾珠看做是与自己一体,在他看来,不论去到何处,他当然可以带着阿珠。待他们收拾妥当后,允礽就带着贾珠赶往了慈仁宫。

  而眼下慈仁宫内,康煦帝和皇贵妃等几个已经在了殿内。方才他们已经在殿内看过皇太后的情况,因着各路妃嫔得到消息后皆是赶了过来,让得殿内乱糟糟的,康煦帝索性叫他们全部都到外殿等候。

  康煦帝听到了太监的禀报,眉头都快要挑飞了,“保成不该是在上课?”

  坐在康煦帝的边上的皇贵妃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想必是太子殿下非常记挂皇太后安康,这才会匆匆赶来。”

  皇贵妃在数月前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因着早产的缘故,不管是皇贵妃还是小公主,都休养了将近三个月才逐渐康复。

  也直到半个月前,后宫的大权才重新回到了皇贵妃的手中。

  不过这生育对她而言,到底是如同大病一场,即便是痊愈后,脸上也总是带着病气。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罢了,叫他进来。”

  罢罢罢,不必进来,他都知道,那臭小子带着谁一起来。

  果不其然,允礽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贾珠。

  允礽带着贾珠与康煦帝和几位妃嫔行礼,待被叫起后,允礽才急匆匆地问道:“阿玛,祖母的身体如何了?”

  康煦帝召来允礽,又戳了戳允礽的小肚子,“几个太医正在内里诊脉,该是被允祺过了病气。”允礽环顾了一周,也没看到他那个应该还在病中的五弟,“允祺呢?”

  “还在咳嗽,太医说不可见风,所以在殿内歇息。”皇贵妃柔和地说着,只脸色苍白,听起来声音更像是个柔弱的病人。

  “你这时辰不该是在读书,怎会过来?”康煦帝微眯着眼,淡淡地问道。

  允礽:“儿臣惦记着太后呢,这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祖母的身体要紧。”

  荣妃坐在德妃的下首,朗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如此孝心,太后知道了想必心中甚是熨帖。”

  德妃不言不语,瞧着是个安静的模样,只平静地笑着。

  宜妃坐在惠妃和德妃的中间,笑吟吟地也跟着赞同,“殿下自是一片孝心,万岁爷就莫要责怪他了。”

  这宫中四妃都来了,她们一开口,底下的嫔妃便跟着附和。

  好不容易太医们出来了,诊断出来的脉象也的确是如康煦帝的猜测,说严重到底是不严重,只需要多休息便是。

  趁着太医在开药方的时候,允礽踮着脚尖扒拉在康煦帝的膝盖上,气声地说道:“阿玛,我想带阿珠进去看看祖母。”

  康煦帝扬眉,学着允礽那般气声,“为何一定要带阿珠去?”

  “祖母很喜欢阿珠,说不得看到阿珠后,心情一好,这病就好得更快呢?”小太子理直气壮地挺着自己的胖肚子说道。

  康煦帝又戳了戳小太子的胖肚子,“去罢。”

  允礽朝着康煦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就兴冲冲地带着贾珠入了内殿。

  惠妃淡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还是活泼,这身体康健,可比什么都要紧多了。”

  荣妃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抿着唇说道,“惠妃说的是这个理,万岁爷,得亏今儿平安脉诊出来了,又叫来太医好好看着,不然,怕是要出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皇贵妃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定是不会有事的。”

  几个妃子说话,嫔以下的小主是不敢说话的。

  康煦帝起身,也跟着入内,淡淡说道:“太后身体不适,尔等就不要在这里聚着了,等太后娘娘好些了再来请安。皇贵妃,切要做好表率。”

  皇贵妃脸上的微笑不变,起身目送着康煦帝入内,这才看向周围其他人,慢慢地说道:“万岁爷都这么说了,诸位妹妹就不要再这里留着了,免得打扰了皇太后休息。”

  “是。”

  妃嫔们应诺,起身随着皇贵妃离开。

  路上,各人有各人的归处,荣妃与惠妃不紧不慢地走在一处,似乎并不着急着回去。

  荣妃听着蝉鸣,淡笑着说道:“你说,皇贵妃娘娘,在想些什么呢?”这宫里头,目前有封号的妃位,也就这么几个,往来说话,总是熟悉得很。

  惠妃摇了摇头,看向远处,“娘娘的想法,我等怎能看透呢?”

  荣妃斜睨了眼惠妃,到底是不愿意再说了。

  惠妃小心谨慎,不然,也不会轮到她的孩子成为长子。纵是和她聊起这些事情,也怪没滋没味的。

  谁都不知道皇贵妃到底是为何被禁足,可是,她在禁足阶段传出来怀孕的消息,也着实是让皇宫内暗流涌动了一番。憋到最后,皇贵妃生下了个小皇女,不知有多少人失落,又有多少人庆幸。

  康煦帝对皇女的态度不咸不淡,就连赏赐下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中规中矩,实在是叫人怀疑,当初皇贵妃触怒了皇帝是否令其连之前的尊荣都被一并抹去。

  好在是后来洗三的时候,康煦帝做主大办了,这才叫这些不该有的猜想全部压了下去。

  然在荣妃看来,皇帝对皇贵妃的感情到底是淡了些。

  这并非是从哪里表露出来,而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荣妃在想些什么,惠妃不多说,心里也是能猜测几分的。只荣妃的表现还是太过流露在外,纵然当真是如她猜想的那般,可皇帝在最后还是选择将凤印重新交给了皇贵妃,便说明康煦帝并无意改变后宫的格局。

  那只要皇贵妃在一日,她们就须得是小心谨慎一日。

  这般外露的言行,只会害了自己。

  惠妃有心劝说,□□妃的性子她早也知道,不是那等劝得动的。

  这说了几句,见荣妃并不放在心上,惠妃就也当做不知。

  左不过她还有个皇子,到底是一个倚仗。

  承乾宫内,皇贵妃并不如外界猜测的那般在意传闻,她回来后的第一桩事情,便是先问过小公主的情况。

  老嬷嬷欠身说道:“娘娘,今儿小公主吃食都正常,就是醒来的时候想见您,哭了几声。眼下正在殿内睡着。”

  小公主是过了三月后,情况才稳定下来,不再时时发病。皇贵妃提心吊胆惯了,回回只要出去,这心里头都惦记着这个小女儿。

  听闻这老嬷嬷的话,皇贵妃颔首,将宫内的事务吩咐下去,而后,才想起了允禛。

  “禛儿如何了?”皇贵妃喝了口水,“可还在读书?”

  老嬷嬷:“四皇子早晨读了一会书,便闹着说要见妹妹,被奴婢劝住了。眼下,正在后头的院子玩耍。”

  正在说话的时候,允禛从后殿奔了过来,小小的个子,跑起来像是在滚动一般。

  纵然皇贵妃的心神都在惦记着小公主,看到允禛这般,还是忍不住笑,“禛儿,你这是作甚?”

  四皇子嘿咻跑到皇贵妃的身旁,试探着伸手抓住了皇贵妃的袖子,见额娘并没有挥开他的手,允禛的小脸上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额娘,想看,妹妹。”

  皇贵妃蹲下来,摸着四皇子的小脸蛋,微笑着说道:“禛儿乖,妹妹的身体不好,需要在屋内多多休息。等她彻底恢复后,再叫你看看妹妹,可好?”兄妹两个,自打小公主出生后,就没怎么见面过。

  四皇子露齿而笑,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额娘抱——”

  小孩冲着皇贵妃张开小手。

  老嬷嬷连忙走上来,抱住了要扑过去的四皇子,“四皇子,娘娘前头生下小公主时,已是累极伤极,太医说,娘娘可不能累到,四皇子乖,让奴婢抱着可好?”

  允禛小脸上满是不乐意,哎呀呀地躲开老嬷嬷的手。

  皇贵妃斜睨了眼老嬷嬷,“说什么胡话呢?禛儿过来。”她朝着允禛招了招手,小孩绕开了老嬷嬷,高高兴兴地扑到了皇贵妃的怀里。

  皇贵妃抱着四皇子走了一段,直到小孩自己不好意思,扑腾着要下来,这才罢了。等四皇子的贴身太监牵着四皇子去吃点心,皇贵妃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些。

  “李嬷嬷,禛儿只要养在本宫膝下一日,他就是本宫的孩子。你这般,是以为禛儿年纪还小,分辨不出来吗?”

  皇贵妃的声音并不大,可李嬷嬷却是吓得跪倒在地上。

  “娘娘,奴婢绝非这么想,只是小公主毕竟才是娘娘的亲生女儿,四皇子虽然亲近您,可是他的母亲,眼下已经是德妃。德妃的膝下还养着一个六皇子,这……这不是娘娘亲生的孩子,到底是养不熟的。奴婢只是怕……”

  “你怕什么?”皇贵妃冷冷地说道,“甭管是小公主还是四皇子,本宫都一视同仁。禛儿也是我的孩子,莫要再有这般胡闹之举。”

  允禛现在年纪还小,分辨不出来承乾宫内的气氛,这可不代表可以真的哄骗小孩。

  小孩最是敏感心细,倘若这上下都是如李嬷嬷这样的想法,对待允禛的态度有偏差,那允禛肯定会开始难过怀疑。

  想要堵住承乾宫内的话头容易,若是外头有人借此挑拨禛儿与她的关系,那皇贵妃这几年的水磨工夫岂不是白费了?

  李嬷嬷还要再劝,皇贵妃便直接说道:“想必你最近是太累了,近来的事情也不用你忙活了,去休息几日罢。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回来。”

  “禛儿的教养事务换做是刘嬷嬷来做。”

  她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没错,可是,之前在拼命生下小公主的时候,太医就已经说过,这一次生育伤及到了她的身体,往后皇贵妃再想生,也未必生得出来。

  且经过前头这一遭,皇帝对承乾宫怀有戒备,她再想有怀上的机会,是难上加难。

  既如此,四皇子在她的膝下,就需得好生教养。

  如李嬷嬷那般愚蠢的想法,才是自找麻烦。

  …

  慈仁宫内,浓重的药味笼罩在殿内,正是挥之不去,混合着殿内的熏香,变作是一股有些冷冽刺鼻的味道。

  俩小孩守在皇太后的床头,正听着康煦帝和太后说话。

  皇太后穿着常服靠坐在床头,脸上带着少许病气,连说话都偶有咳嗽。她看着允礽和贾珠,再看看皇帝,无奈地说道:“皇帝啊,他们两个都还小,过来做什么?到时候,这病气再过给他们,岂不是罪过?”

  康煦帝笑着说道:“太后,他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听闻您身体不适,这才匆匆赶来。倘若将他们拦在外头,岂非伤了他们的心?”

  皇太后摇了摇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允礽抓着皇太后的手掌,轻声说道:“祖母,孙儿想来看看您,难道祖母不高兴吗?”他的声音委委屈屈,叫皇太后听得也笑了。

  有些粗粝的手掌摸着太子的小脸,略微浓重的口音响起,“那怎要带着阿珠过来?他的身体弱,可没你这般结实。”

  康煦帝闻言惊讶,尽管并不流露在面上,倒也多看了贾珠几眼。

  太子方才那么说的时候,皇帝还以为是谦辞,没想到,皇太后当真是有些惦记着贾珠。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有些僵硬地抿了抿嘴唇,缓缓地看向皇太后,“希望太后娘娘早日康复……”他的话还未说完,皇太后就笑起来,“皇帝可别看他了,都将小孩逗成什么模样了。”

  这软糯的声音,听了真可人疼。

  康煦帝笑着说道:“太后的心中就只剩下这两个孩子,都见不得朕了。”

  允礽听了嘎嘎乐,幸灾乐祸地拍着阿玛的胳膊,“阿玛,谁叫保成与阿珠都正是新鲜,可阿玛已经不够新鲜了。”

  康煦帝笑骂,“这是什么歪门左道的说法,保成,你给朕过来!”

  皇帝大手一挥,将要躲开的小胖子——尽管瘦了些,但还是个小胖子无疑——捞了过来,恶狠狠地蹂/躏他的小脸。

  而皇太后,则是朝着贾珠招了招手。

  贾珠迟疑了一下,小步小步地走到皇太后的床前,她伸手摸了他的小脑袋,轻声问着他学业上的事情。这本来就是贾珠在意的,也时常温习的,贾珠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认真回答着皇太后的话。

  康煦帝怀里揣着小胖崽,小胖崽拄着下巴,歪着脑袋,“阿玛你是不是嫉妒?”他幽幽地说道,刚才阿玛揉他的脸蛋子揉得可疼了。

  康煦帝凶残地拧住允礽的小屁股,“你说阿玛嫉妒什么?”

  “阿玛在嫉妒我!”小太子超大声,“嫉妒保成可爱!”

  小胖崽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魅力。

  这可是一个完全不谦虚的小太子咧!

  康煦帝翻了个白眼,“朕怎么有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皮的儿子呀?”这人都讲究谦虚温煦,可在允礽的身上,可是半点都没瞧见。

  小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谁叫阿玛宠我呢?”

  那是什么东西,太子殿下从来不需要。

  他摇头晃脑,笑嘻嘻地仰头,黑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康煦帝,“难道阿玛不喜欢保成吗?”

  康煦帝:“……”

  刚刚用同样的话去套皇太后,眼下又用同一招,这臭小子可太气人了罢?

  可……

  康煦帝脸上压不住的笑意,谁又能说,皇帝不吃这套呢?

  那头,皇太后已经问完了贾珠功课与家里的事情,又问起他的身体,贾珠老实,几乎是有问必答,将自己的底子都翻了出来,实诚得很。

  皇太后的脸上一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听到贾珠说起近来身子好的时候,又更浓郁了些,“好,这才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可别为了读书空耗了身子。你与保成那结实不同,若是还未长成,就没了底子,日后也是走不远的。”

  不远处的允礽听了,皱了皱小鼻子,“祖母,阿珠不会有事的。”他不喜欢皇太后刚才提及阿珠的语气,总有种莫名的古怪。

  皇太后笑着摇头,“是,阿珠当然不会有事。保成,可是你带他走到今日,你说的话,最有道理了。”

  贾珠觉得皇太后像是话里有话,可她的语气甚是温和,他感觉不出任何危险。

  但她对贾珠的关注,却也是明显的。

  皇太后甚至还叫贾珠若是没事,可以来慈仁宫坐坐,这可是从前旁人得不到的殊荣。

  在慈仁宫待了两刻钟,两个小孩到底是被康煦帝赶走了,纵然允礽不想读书,还是被顾问行一路送了回去。

  “太后似乎特别喜欢贾珠?”康煦帝笑着说道,“那小孩性情内敛温柔,朕倒也幸亏是他跟在太子身旁,若是换做别个,怕是拦不住太子那脾气。”

  皇太后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哀家只是喜欢他那安静的性子,又觉得他整日出入皇城,到底是可怜了些。”

  可怜?

  伴读太子在旁人看来,可是无上的荣光,绝称不上可怜一说。

  康煦帝却是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明了皇太后为何这般说。

  她看着贾珠,却又不仅仅是看着贾珠。

  可她对贾珠的喜爱,却又带着足够的真挚。

  …

  贾珠观察了几日,太子殿下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烦恼,完全不记得那个梦的事情,这让贾珠心里松了口气,但也偷偷摸摸和系统商量过几次。

  【宿主的猜测没错,伴随着允礽的成长,做梦的频率只会越来越高。】

  贾珠有些苦恼地说道:“你虽然说让我肩负起责任,莫要让太子殿下黑化,可是殿下眼下看来,并无什么问题,反倒是偶尔会被梦境干扰,令他不甚安稳。”

  除此之外,贾珠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后遗症。

  他并非怀疑系统的能力,只是这黑化,到底是从哪里表露出来的?

  【宿主似乎低估了自己对允礽的影响,只要在宿主的面前,允礽就不太会露出自己暴戾的一面。】

  贾珠微怔,似乎没理解系统的意思。

  又或者,其实他明白了,却不想明白过来。

  【宿主的性格正面,外柔内刚,性情温柔羞怯,又有自己的主见。允礽喜欢宿主,自然想要在宿主的面前表露出叫宿主更喜欢的模样,但若不在宿主的面前,允礽的脾气如何,宿主当真清楚吗?】

  殿下在贾珠的面前,从来都是只可怜吧唧的小胖崽,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从未叫贾珠害怕过。

  在贾珠的眼里,太子殿下自然是哪里都好。

  可贾珠所见,又是真的吗?

  “……倘若眼见都不为实,那有什么是真的?”贾珠缓缓地说道,“我不认为……”他顿了一下,“我不认为那是太子殿下完全装出来的假象。”

  纵然这里头并不是完全真实的存在,但他也认为那必定还有一部分是真的。

  【希望宿主所言是真的。】

  贾珠颓然地坐在位置上,他和系统的沟通并不顺利。

  除了之前发布过的任务外,这个系统并不为难他,可是他也清楚记得系统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任务失败的话,系统会选择玉石俱焚。

  为此,贾珠都不会掉以轻心。

  在这样的忧心忡忡中,宝玉的存在极大宽慰了贾珠的心。

  他这个小弟弟可真是像从蜜糖里滚出来的宝贝,从来都是笑着的,除了吃饭和嗯嗯外,他就没有哭的时候,只要被人抱起来就乐呵呵的,贾琏来偷看过他后,笑嘻嘻地和贾珠说,“宝二弟看着真是个无耻之徒。”

  是时,张夫人也在。

  她听了贾琏所说的话后,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个无耻之徒,要作何解释啊?”

  贾琏就屁颠屁颠给自己母亲解释,“母亲你瞧,二弟躺在婶婶的怀中,笑起来的时候,却没个牙齿。这岂非就是‘无齿之徒’?”

  王夫人原本听了贾琏的话还有些不高兴,结果听了他的解释后愣了一愣,和张夫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端庄的元春,都忍不住笑倒在了贾母的怀里,贾母忍了忍,到底是忍不住笑骂了起来,“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泼猴,怎么书都读成这样,混没个正行。”

  贾琏见逗笑了家里头的人,更是不以为意,笑得可高兴了。

  岂料这时候,他的耳朵突然一疼,骇得他连忙叫了起来,“珠大哥,珠大哥手下留情——”他都不必回头看,都晓得这时候会有哪个会这么拧他的耳朵。

  贾珠幽幽地说道:“看来我这几日疏忽了琏儿的功课,居然连无耻之徒都不认得。想必,之前抄写的大字还是不够,不若再抄写百张如何?”

  贾琏急得跳脚。

  之前的五十张就已经要了他的老命了,而且贾珠知道他的笔迹如何,纵然是叫小厮帮忙抄写,再像都会被贾珠给认出来。现在再来一百张,贾琏觉得自己未来半个月的美好生活就要离自己远去了!

  贾琏将求助的小眼神投注给荣庆堂内的其他人,可这一个个都朝着他摇头,更甚之,张夫人还笑吟吟地说道:“我可得感谢珠儿对琏儿的教诲,不然啊,他这性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写出一百张大字来。”

  张夫人不仅不救自己儿子,甚至觉得百张来得太少,还欲加上一加。

  贾琏一蹦三尺高,硬是从贾珠的手下逃走了,余音缭绕在荣庆堂内,“百张就足够了,我现在就回去开抄——”

  那狼狈逃窜的模样,叫张夫人真是可气又是无奈。

  贾琏这性格也不知是被贾赦给带的还是怎的,别的都还好,可偏生在这学习与女色上,总是叫张夫人不喜。

  好在这学业上,贾珠偶尔会提点他,也不吝啬管教,这才叫贾琏好歹学进去一些。而好颜色这一点上,张夫人生怕院中的丫鬟勾/引贾琏,从来是不假颜色,也在院里头说得非常清楚,倘若哪个敢小小年纪就坏了爷的身体,别说是往后肖想姨娘的身份,会连带着一家子都打发出去,卖得远远的。

  张夫人本就是当家主母,她说出来的话,无人敢不当回事。

  故而这两头被拿捏住,贾琏如今的性情,也还算是不错。

  贾珠目送着贾琏逃窜的身影,无奈摇了摇头,回头看着躺在母亲怀中的宝玉,犹豫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太太,可否让我抱抱?”

  他似乎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难为情,故而两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王夫人见了,笑吟吟地说道:“为何不可,来,我教你。”她让贾珠靠近来,将软软的小孩放到他的怀里,手把手地教着贾珠如何调整姿势。

  贾珠身子僵硬,连手指都不敢乱动。

  宝玉实在是太小了,小得连身子都是软的,就这样躺在贾珠的臂弯里,让他生怕小孩会不会就这么流淌了下去。

  这种奇怪的联想,叫贾珠更加绷紧了身体,完全放松不下来。

  得亏的是宝玉的性格实在是好,他被换到一个新的人怀里,照样是一动不动,大眼睛四处乱看,最终好奇地落在了贾珠的脸上。

  “咯咯咯……”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宝玉骤然咯咯笑起来。

  贾珠被他的笑声惊了惊,过了一会,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经这一次后,贾珠实在是不敢再乱碰宝玉。毕竟是刚出生的孩子,柔软得不像话,总感觉轻轻磕碰就要坏掉了,叫他实在是敬而远之,只敢远远看着。

  而允礽从贾珠这里得知了小孩的触感后,也萌发了好奇。

  这日,暮色沉沉。

  贾珠正在请教着学业上的问题,太子殿下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

  格图肯试探着说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子抬头,好奇地说道:“你们家中可有刚出生的孩子?”

  格图肯和曹珍对视了一眼,格图肯迟疑地说道:“家里头倒是有亲人刚诞下子嗣。”

  太子眼前一亮,忙追问道:“刚出生的小孩,是不是身体非常柔软,是不是脸上都是红彤彤的,额头上有毛吗?”

  殿下这接连的几个问话,叫格图肯有些迷茫。

  毕竟家里头出生的是庶出,其实格图肯并没有怎么仔细观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见殿下问起,便绞尽脑汁地说道:“……应当是非常柔软,连后脑都是软的应该,听额娘说过要小心垫着,脸上是不是红通通的不知,但头上是有一层浅浅的胎毛。”

  为了挤出这一段话,格图肯几乎搜刮尽自己脑子里所有的记忆。

  曹珍也跟着补充了一句,“母亲曾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像是只没毛的红猴子,她都以为是哪来的小妖怪。”

  太子殿下似乎是被两个伴读的说辞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待贾珠问完了功课回来后,太子兴冲冲地说道:“阿珠,我想到了!”

  贾珠的后背一阵恶寒,莫名的,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

  如果给贾珠一个机会,他肯定要在太子殿下说话的时候,就将他的嘴巴给堵住。

  什么,这是欺上?

  可纵然是欺上都好过他现在站在承乾宫的门口。

  “……殿下,你一定要见小公主吗?”贾珠犹豫地说道。

  他们就这么直接的冲着承乾宫来,若是让皇贵妃知道,岂非会以为他们不甚尊重小公主,将她当做什么玩具?

  允礽:“阿珠,都到门口了,你在说什么呢?”小太子挑眉,“当然是要进去。”

  太子殿下驾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承乾宫。

  恰此时,皇贵妃并不在承乾宫内。

  她去慈仁宫看望皇太后了,眼下两位小主虽是在宫内,却没有个主心骨。

  面对小太子好奇想要看小公主的做法,宫中的嬷嬷虽是有些为难,到底是将小孩给抱了出来。那是一个浅红色的襁褓,小公主正在呼呼大睡,就算是嬷嬷如何动作,她醒也是不醒,小手蜷缩在耳边,睡得可安稳了。

  允礽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小声地说道:“她看起来好小。”而能够看到额头上的头发很是稀疏软软,看起来少少的。

  乳母轻笑着说道:“太子爷,小公主才几个月大呢。”

  几个月大的孩子就是这般柔软,身子骨软得不像话,小太子轻轻地伸手,特特用指腹碰了碰小公主的脸蛋,满脸都是惊奇。

  居然立刻就给凹进去了。

  看过小孩后,太子总算心满意足,掏出了叫人准备的礼物。

  除了金项圈,玉石,还有一应女孩可以用到的物什,全都被身后的太监送了进来。

  乳母看了眼刘嬷嬷的脸色,心下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此举,最起码是备足了礼数,待会面见皇贵妃的时候,他们还有话可说,免得娘娘以为他们都是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半点都不顾及着小公主的身体。

  见过小孩,在刘嬷嬷的劝说下,允礽也没强留着继续看的打算,就让乳母将小公主抱回去歇息了。

  “殿下,”贾珠在方才只敢远远地看着,可没允礽这般胆大靠近,他原本就是外臣之子,再加上经过宝玉一事后,贾珠真是有些害怕这些小小的孩子,“殿下不是说要与四皇子说说话?”

  允礽想起来此事,看向殿内,“四弟不在宫内吗?”

  刘嬷嬷欠身说道:“殿下,四皇子方才带着人出去了,您且在殿内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叫人去寻。”

  见允禛不在,允礽也没有非要看的意思,这不过是贾珠劝他要礼数周到些,这才顺带想看看罢看了。

  对这些个手足,除了年纪比较大的允禔外,太子殿下对他们都没什么感觉。毕竟岁数差距有些大,又都被养在各个宫里,平日里也少有见面的机会。

  见面的次数少,自然就没什么感情。

  这当然比不得他天天和允禔吵架出来的交情。

  允礽见识完刚出生的小孩后,就乐呵地走了。

  出了承乾门,允礽一行人便往左手边走,待过了展和门后,正对面就是德阳门,那是通往永和宫的方向。

  是德妃的殿宇。

  允礽打算送贾珠出宫后再回毓庆宫,毕竟天色已经有点黑了,再拖下去,贾珠回家的时辰就要更晚些。

  可是,原本跟在允礽身后的贾珠,却在靠近德阳门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东宫的太监宫女是跟在太子与贾珠的身后,贾珠骤然停下来,他们自然也跟着停下来。允礽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挑眉,“阿珠?”

  贾珠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侧耳听了片刻,犹豫了一会,抬脚朝着德阳门内走了过去。他的身影淹没在暮色中,好半晌,才又重新地走回来。

  此时,贾珠不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孩子。

  虽然这小孩是背面朝着允礽看不清楚相貌,可这身材大小看着像是三四岁大,这宫中三四岁大的孩子,又是在承乾宫的附近……

  四皇子。

  允礽的脸色微沉,打量着附近,他听着正在啜泣的声音,确定只有自己这一行人在,并无外人之后,“倘若叫孤听到半点不该传出去的风声,小心你们的舌头。”

  太子殿下的声音不疾不徐,算不得非常严厉,然身后的那群宫人的脸色皆苍白了起来,只不过掩盖在暮色中,看不清楚。

  他们清楚太子殿下的意思。

  这孩子,显然是四皇子。

  而贾小公子方才是从德阳门内将小孩抱过来的,那就意味着……

  太子殿下肯定不希望贾小公子卷入那些不该有的事情中去,故而,今日的事绝对不可传出去。

  贾珠是在德阳门内靠近树干的地方,发现的四皇子。

  起初,他未必猜得出来这是允禛,他满打满算和四皇子也就见过一回。

  可是那哭声听着断断续续,着实叫人心疼。贾珠原以为是哪个倒霉的宫人,却没想到会是个落单的皇子。

  在抱着四皇子走出来的时候,贾珠便知道,他或许有些莽撞。

  可是他也不可能将哭得惨兮兮的四皇子丢在那里不管,毕竟,四皇子在看到他的时候,捂着小脸往黑暗处钻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小孩还试图和贾珠挣扎力气,可惜的是贾珠虽然力气不算大,却也不是个四岁的孩子可以抵得过,到底被强行抱了起来。

  四皇子许是自暴自弃,将小脸彻底埋在了贾珠的肩头一动不动,就像是个挂在贾珠身上的小团子。

  允礽瘪嘴,他不喜欢有人和他争夺阿珠,但看在允禛哭得这么可怜的份上,在一路回去毓庆宫的时候,允礽到底是忍住了。

  只是进了毓庆宫后,允礽还是将四皇子从贾珠的身上撕了下来。

  他拎着哭得脏兮兮的允禛,大叫着春红的名字,叫大宫女赶紧将这脏小孩提下去洗澡,换好衣服再提回来。

  而贾珠的肩膀上也被哭湿了好大一片,叫允礽臭着小脸推进去换衣服。

  贾珠在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允礽就坐在屏风外生气地碎碎念,“……他哭就让他哭着走嘛,阿珠干嘛要抱他,都脏脏的,像个煤球……”

  贾珠闷声地说道:“他哭得没力气了。”

  方才抱着小孩的时候,贾珠能感觉到一抽一抽的动静,这是哭抽噎过来了,要是再继续哭下去,人都要哭累了。

  只是贾珠有些不明白,四皇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哭得这般可怜?

  等贾珠换好衣服走出来,允礽听得他这个困惑,呵呵说道:“如果是和永和宫有关的话,我倒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禛儿怕不是刚刚发现了自己的生母其实是德妃,而皇贵妃只是他的养母吧?”

  刚哭累了,换好了衣服,被大宫女春红抱进来的四皇子:“……”

  嗷呜嗷呜嗷呜——

  宛如太子二号小喷壶再世。

  贾珠捂着耳朵,幽幽地看向太子殿下,人是殿下惹哭的……

  允礽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可我说的是实话,是禛儿的心太脆弱,连实话都听不得。”

  贾珠甚是无奈,看着被几个宫女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允禛,头疼地走了过去。允禛看到贾珠靠近,哭声变得小了一点,等贾珠将他抱过来后,声音又更小了,变成了小小的啜泣。

  允礽嫉妒地看着这一幕,“阿珠可以抱允禛,为何不可以抱保成?”

  贾珠:“……”

  何其荒谬。

  太子殿下都不看看自己的分量吗?

  贾珠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力气能抱得动太子殿下啊!

  贾珠抱着允禛走到软塌坐下,幽幽地说道:“因为我抱不动。”

  “可是,可是阿珠之前是抱得动我的!”允礽气得跳脚。

  “那时候,我六岁,太子殿下三岁;后来,九岁,太子殿下六岁,这要抱起来,还是可以勉强抱得动的。可现在,殿下都快是八岁了,我真的抱不动……”贾珠的声音有气无力,“殿下,四皇子可还在这里呢。”

  他暗示太子殿下要给弟弟做个表率。

  身为表率的太子幽幽地盯着贾珠,以及他怀里的小屁孩,沉默了一会,将贾珠怀里的允禛抢了过来,然后将自己塞进去贾珠的怀里。

  允禛茫然着小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少年的怀里变到了太子哥哥的怀里,背后还能听到他们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知是在争吵还是什么,后来,那个温柔少年似乎是放弃和太子哥哥争执,就着这尴尬的姿势,越过了中间的太子殿下看着允禛,轻声说道:“四皇子,方才殿下去承乾宫想要找你的时候,宫内的人说你带着小太监出来玩了,可为何后来会独自出现在德阳门内?”

  允禛已经四岁了。

  他能听得懂大部分人的话。

  包括闲言碎语。

  今日,允禛之所以跑出来,的确如太子所说,他其实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亲生母亲——德妃。

  承乾宫内的皇贵妃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得很好,允禛在今日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母妃原来不是皇贵妃,而是永和宫的德妃。

  允禛抽抽噎噎地,说话颠三倒四,并不十分清晰,“……原先,一直照顾我的李嬷嬷,不知为何被额娘……皇贵妃调出去了……我去寻她,她的屋外,听到了她和秀河说话……嬷嬷说,娘娘既然能够生下小公主,往后,便可能再生下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妃子所出,着实当不得娘娘这般宠爱……”秀河是承乾宫的大宫女,可想而知,允禛方才四岁,这么小的年纪,就听到一直照顾他的嬷嬷背地里竟是如此说话,自然备受打击。

  而后头,允禛又听清了他真正的母妃究竟是谁,这才想起来德妃的模样。

  ……允禛记得这个妃子。

  尽管印象不深,可是,在德妃晋升前,在她还没有生下六皇子的时候,德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承乾宫坐坐。

  允禛有时候会看到她。

  有时候也会觉得,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可允禛从来都没想过,德妃居然会是他的生母。

  “那是你蠢。”允礽毫不留情地说道,“在那个老东西说话的时候,你就该踹开门,将她拖出去鞭打一顿。”

  太子殿下眉间含着厉色,“你是阿玛的儿子,她这般侮辱你,你怎可以忍下?”

  允禛蔫吧了,缩在太子的怀里一动不动。

  贾珠不忍,轻声说道:“保成,对四皇子而言,这怕是接连的背弃,他的年纪可还小呢。”

  允礽冷哼了一声,到底没再继续骂下去,而是干巴巴地说道:“那你就这么直接跑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允禛满是鼻音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奶声奶气的,“禛儿心里难受,就带着贴身的太监出来,在宫中乱晃。走着走着,肚肚饿了,叫他去找,吃的,然后等……等着,想见德妃娘娘……”

  到底是个孩子,在知道生母是谁,再加上此前听了李嬷嬷的话,允禛的心中难受至极,便萌发了想要去见见德妃的想法。

  不知不觉,小孩便朝着永和宫走了过去,却没想到,他还没靠近,便在过道处看到了回宫的德妃娘娘一行人。

  德妃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看起来岁数比允禛还要小一些,应当是六弟。

  德妃娘娘冲着他笑,她轻声细语地逗弄着小孩,那脸上的笑意,是允禛从未见过的——他恍惚想起来,自从德妃娘娘有了六弟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承乾宫。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允禛发现,自己哭了。

  “咦惹,你别哭了!”

  允礽嫌弃地看着在他怀里默默流泪的小团子,巴不得将他丢出去。但一想到以阿珠的心软,要是他把小孩丢开,阿珠肯定要捡回来抱着,允礽就不得不继续忍耐着,手没好气地在允禛的背后乱拍,“都说别哭了,怎么还哭?你想要的是哪个额娘?”

  允禛抽噎着说道,“太子,哥哥,禛儿,听不,懂……”

  “你是想要留在皇贵妃的身边,还是想要留在德妃的身边?”允礽严肃着小脸,“不管你选择哪一个,肯定是会得罪另一个。如果你在皇贵妃那里生活,却一直思念着生母德妃,皇贵妃肯定看你不顺眼。而德妃那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有分位能养着六弟,你再回去,未必能得到她的喜欢,毕竟,你已经在皇贵妃的身边养了四年,在她看来,怎么都比不上亲手养大的六弟贴心。”

  太子殿下这长篇大论弄得允禛有些迷茫,待费劲消化了这其中的意思后,允禛的小嘴一瘪,差点又要哇哇大哭。

  允礽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嘴巴。

  允禛:“唔唔呜呜呜呜……”

  贾珠无奈:“保成,他快喘不过气了。”

  允礽讪讪地松开手,低头看着二号小喷壶:“在意这个作甚?孤没有额娘,不也是活到了今日?如果你两个额娘都不是真心对你的话,孤就去与阿玛讨个旨意,你跟着孤在东宫过呗,到时候,孤看哪个敢欺负你。”

  太子殿下说这话并不纯然好心,可也的确是看允禛可怜。这小不点儿,坐在他的怀中,轻得就像一团棉花,没什么分量,抽咽的时候,软乎的小身子就一抽一抽,都怕背过气去。

  贾珠默默给允禛擦眼泪,湿透了两张帕子,又擦第三张的时候,允禛嘟哝着说道,“我也,没法选。”到底是宫里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意识到他会被皇贵妃带去养,必定是有些缘由的。

  而这个理由,肯定和阿玛有关。

  允礽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大宫女春花进来,柔柔地说道:“殿下,承乾宫的李嬷嬷来了,说是听闻四皇子在毓庆宫,想要接四皇子回去。”

  允禛抖了抖小身子,撅着屁股藏在了允礽的怀里,抗拒之意流露于表。

  “怂样。”允礽埋汰了一句,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又囫囵地塞给了贾珠,“等着。”

  太子殿下带着春华出去了。

  允禛趴在贾珠的肩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太子,二哥,去做什么?”

  贾珠抿唇,“大概是去回绝那位李嬷嬷。”

  只是不知为何,贾珠这心中有些发慌,眼见太子迟迟不归,他犹豫了一会,正要下了软榻去时,就见太子踱步而归,手中拎着一根短鞭随手乱舞。

  身后跟着的大宫女春华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了一下,又深深低了下去。

  太子朝着贾珠的方向看来,先是冲着他温和一笑,旋即又漫不经心地和允禛说道,“别怕,她带不走你。”

  殿内,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血腥气。

  “真的真的?”

  允禛惊讶地瞪大了眼。

  允礽笑了起来,将短鞭丢给了春华,“真的真的。”

  这笑声,似乎冲淡了隐隐的血气,也打破了贾珠的僵硬。

  他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慢慢摸上允礽的侧脸,指尖迟迟地停留在眼角,半晌,他软糯的声音带着些莫名的意味,“……这里,染了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