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复记得曾经有一个夏天,天气一如往常般炎热。
知了的叫声,电风扇吹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但世间有且仅有这样的声音环绕着,大概是因为这样热的天气里,人们都不愿意出门,尤其是正午。
可凡事总有例外,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照样热闹依旧。
家里住得远的学生都会在这里买点泡面或者是快餐对付一顿,然后围坐在小卖部里,不是为了买那些新奇古怪的玩具,是为了老板那小小的,高高挂起的电视机。
吹电风扇,看电视,这对当时的学生来说,是最高等级的享受。
小卖部的老板乐于分享自己的电视机,学生多了,消费也就多了。但他很是势利眼,没付钱的学生他会点名出来赶走,不消费似乎就没有待在这里的机会。
沉复以往都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他连午饭都只能买最便宜的馒头,更不要说去买个花里胡哨小玩具然后待在小卖部里看电视了。可小孩心性总归是爱凑热闹的,沉复就靠在小卖部门口的大树下凑活着看两眼。有时候被老板看见,还要点名赶走。
但那天中午,老板不在,换了他的侄女。
或许是并不知晓资本主义的规则,来看电视的小孩她一个都没有赶走。
沉复就大着胆子往里面凑了凑。
但侄女似乎把电视当做了她一人享受的工具,只看自己喜欢的,那个年纪的小姑娘,就热衷于看些神啊鬼啊的东西,沉复记得当时自己看的节目,似乎叫什么什么传奇。
那个故事,讲的是一处古墓,墓主人是一对夫妻。
夫妻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整,在考古史上都很是罕见。考古工作者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发现夫妻二人的死亡时间和入葬时间是差不多的。这点引来了专家学者的怀疑,墓主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陪葬,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两个人几乎同时死亡,同时下葬,尸体又能保存的这么好。
具体是怎么样的沉复记不清了,他就记得主持人在最后描述了一个很美丽的画面。
“或许这是一对青梅竹马,成婚后没有多久,丈夫应召保家卫国,只是沙场无情,长枪穿破了他的胸口,而与此同时,在江南水乡里,有一名女子也合上了双眼。”
“我们很难解释他们为什么死亡时间这么接近,也很难解释没有任何防腐措施的妻子的尸体是如何保持了千年不腐,或许是爱情的力量让他们跨越了上千年的时间,出现在后人面前。”
同生。
共死。
血染红了沉复的双眼。
他像是突然参破了体内的灵力,手捏成决,移形换影,于裂空之中,接住了那只白色的孔雀。
原来这并不是梦,而是可怕的现实。
仰头,便是漫天神佛。
“哥。”
霞光满天,沉复能看到的,只有面前变得冰冷的孔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时霁曾立下誓言,永世不得踏入佛界,否则粉身碎骨,千刀万剐。”
天音入耳,醍醐灌顶。
沉复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神明们。
他分不清哪些是神,哪些是佛,只觉得他们冷漠无比,面目可憎。他们就这样端坐着看着时霁死去。
沉复想要辩解:“哥哥不会进入佛界的,他自己知道的。”
“可如今他已然踏入佛界,这样的结局就是证据。”
“一定是有人陷害的!哥哥他很聪明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因果相生,既然有果,你又何必去追溯原因。”
因——
果——
沉复听不懂,却觉得这群自以为是的神佛荒唐至极。
“孔雀明王杀了我哥哥全家,那个时候你们出来说过因果吗?你佛界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只是踏入一步,你便要我哥哥的性命吗?你们有调查其中的原因吗?你们就这样随意地杀人?”
他的声音回荡在碧空之中,连围观的天帝谛辰都愣了一下。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时霁身后的沉复吗?
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沉复低下头望向怀中的孔雀,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刚才的凶狠全都破碎,急红了双眼哭着追问:
“哥?你醒醒?”
“哥,哥?”
“哥你不要吓我!哥!”
似乎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天帝谛辰“好心”提醒道:“佛尊立下的规矩无人可以打破,时霁如今怕是粉身碎骨,活不成了。”
听了她的话,沉复赶紧求救。
“你们是神明,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吧,我求求你们,救救他!”
“你不是想和哥哥结婚的吗?我退出,我怎么样都可以,你救救时霁,我求求你救救他!”
他那样狼狈的哭着,换来的却是摇头与拒绝。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沉复终于知晓,郁煊说的没有错,神明就是会对人类的祈祷视而不见的。
不然怎么会有战争,怎么会有屠杀,怎么会有不公,又怎么会有绝望。
他们甚至不愿意去寻找时霁进入佛界的原因,就这样给时霁判了死刑。
“这样的神界,要是没有了就好了。”
沉复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他刚好望向了谛辰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谛辰的心脏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她像是又一次在沉复身上见到了夜焚的影子。那位魔尊,一开始也是打着毁灭天界的由头,四处征战。
“大胆!”
“你怎么能如此议论天界!”
“杀了他!”
“必须给他教训!”
很多嘈杂的声音涌入了沉复的耳朵里,但他对那些威胁、惩罚、唾骂充耳不闻。
他如今的身体多少也是有些灵力的,能够感受到时霁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谛辰说的不错,粉身碎骨,确实救不回来。
沉复慢慢地闭上了眼,泪水睡着脸颊落了下来。
为什么一夕之间,世界都换了模样。
明明上一秒还在为阮知年得到幸福而开心,为什么下一秒郁煊的刀就刺向了自己。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和时霁规划未来,为什么下一秒他就要死在自己怀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倒了棋盘之上,而后所有的死亡与残杀都非自己能够决定的。
可事到如今,沉复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过往的回忆纷至沓来。
故事的开头是一场雪。
那个自信又傲慢的男人,拽着自己的手,借着包养的名义,把自己拉入了名为“地狱”的天堂,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时霁,酿成了不少笑话和误会。时霁霸道温柔地护着自己,帮自己讨要工资,陪自己旅游,慢慢地,不该有的感情在心里生根发芽。
本来只是自己卑劣的喜欢,最后慢慢地,竟成为了两个人的相爱。
那时候,沉复纵有一种感觉,哪怕前半生所受的所有苦只是为了和时霁相遇,那也是值得的。
后来得知了身世,和时霁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自己怎么那么幼稚,去编排时霁的不举。其实自己明明很喜欢那样的时霁,那样认真教会自己什么是爱与被爱的时霁。
骄傲的孔雀,什么都有,但还是选择了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从此之后便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他把玻璃清洗干净,打扮成漂亮的样子,然后戴在了心口最重要的位置,告诉所有人那是他的宝石。
沉复一直觉得,他的生命是一场永无尽头的黑夜。
直到时霁的出现。
撕开了密不透风的孤独与寂寞,把自己从灰暗的角落里捞了出来。
沉复抬起头看着漫天神佛。
佛光万顷,天光大亮。
他从没有这么地讨厌过光明,讨厌过光亮。
你们真的是高高在上啊,端坐在云海之上便可以肆意地决定旁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其中的是非对错。
你们判了时霁粉身碎骨。
可你们哪里知道,时霁的有相神骨有多珍贵。
可你们又哪里知道,我会为了时霁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沉复伸出手,往右手的掌心注入了灵力。
他并没有学过这样的法术,但自己的身体,好像一直都会,那就放任自己的灵力涌流,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右手摁在了左肩上,指甲如同利刃扎了进去。
——我的人生,是一场荒诞无聊的闹剧。
——普通,穷酸,荒凉,又无趣至极。
鲜血渗出,沉复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一丝痛苦。
他像是对一切都已经麻木。
——连我自己都不忍心细看。
沉复抓住了他体内剩下的最后的有相神骨,将其一把扯了出来。
鲜血随之涌流。
沾染在他稚嫩又苍白的脸上,他像是艳丽的妖。
他曾经在开玩笑的时候说要挖骨给时霁补全那砍断的手指,被时霁警告不想活了。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所以在黄昏的时候,我从太阳那里偷来了一束光,那束光点亮了我濒临绝望的人生。
——现在天亮了,我要把这束光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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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一层锅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