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护士粗暴的声音:“好了好了,五分钟到了,不要再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了,你们所有人都需要休息。”
护士来的一刹那,陆意下意识地把403的钥匙捏进了手心藏住。
小傅叔知道陆意拿了他的东西,开始哭闹起来,指着陆意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得护士莫名其妙:“他老指着你干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陆意老实脸:“我就是把我朋友的手链拿了回来。”
“你的手链被他偷了?那你拿回去吧。”
走出病房,闻执笑了起来。
陆意:“你笑什么?”
闻执垂眸:“我笑,你就欺负人家是个病人,说着只拿手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也带了出来。”
陆意脸都不红一下地说:“那能怎么样,我们要找线索嘛。”
他们先去了一趟402,把手链还给了甜歌。
有了这手链,小姑娘好歹能有个心理慰藉,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温祈妍得知了他们两个今天的遭遇后,说:“怎么说,……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一把钥匙呢?”
陆意:“?你们没有钥匙吗?”
“就算有钥匙,也绝对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就放在病房里啊,不然还怎么关住我们这些精神病人。”温祈妍耸了耸肩,“如果我是医生,肯定只是把钥匙交到护士手里保管,不会让病人随随便便接触到钥匙。”
闻执说:“温祈妍说的对,我倾向于认为,小傅叔曾经也在半夜出过病房。”
陆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闻执的意思是说,平时的小傅叔肯定没有机会接触到钥匙,所以,只可能是他半夜出了病房,像他们那天晚上一样误打误撞进入到了2016年的护士值班室,才能拿到不该被病人拿到的钥匙。
说得通了。
可是他说他不想忘记,不想前功尽弃是什么意思?
小傅叔一直想着离开这座医院,那他离离开到底少了哪一个关键的步骤……
游戏看起来很慷慨地给了很多线索,但是又串联不起来。
真的狗。
陆意一挥手:“事已至此,先干饭吧。”
干饭可是精神病人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唯一的好事就是甜歌已经好多了。
今天晚饭的时候,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终于不再半死不活地躺在病房。
这给沉闷的众人打入了一针强心剂。
黄毛说:“害,大家都别沉着个脸嘛。要是实在走不出这个游戏,就在这里混吃等死也不错。”
黄毛本来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显然这个玩笑不是很成功。
“一直在这里,变成一个精神病?我还想高考呢,呜呜。”林则故看上去也有点沮丧。
陆意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又在这里感伤什么?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做能独自破开游戏的大人吗?”
“可是真的好难……”林则故真的很颓。
游戏的机制只会一局比一局难,他在之前的游戏里都只能被别人带,接下来的路真的会很顺畅吗。
他现在就跟神经病一样,有的时候对自己乐观又自信,有的时候又颓得要死。
真的,再不离开这局游戏就要被同化成神经病了。
晚饭还是同样的让人难以下咽,不过习惯了其实也就这样。
陆意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回病房时,手刚拧上门把手,就听见挨得很近的401又传来了动静。
最近401这么闹腾吗……陆意有些无奈地偏头想看一眼,却在听到铁链摩擦的声音的时候愣住了。
不是吧……真要这样吗……
陆意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事情真的跟他想的一样,甚至比他想的还要惨烈。
小傅叔从病房里挣扎地跑出来,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铁链绑着,惨白的皮肤上满是勒出的血痕,可是他完全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仍然拼了命地要跑。
这就是危险病人的待遇。
不知道他是怎么能把铁链挣断的,浑身鲜血,就像一团软体动物一样在地上爬行。
他从陆意身边爬过去的时候,沈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陆意看着他一直爬到走廊的最尽头,鲜血淋漓的十指死死地抠着墙壁,嗓音沙哑地喊:“门呢……门呢……”
他原本只是摸着那面墙壁,十指哆哆嗦嗦,下一秒,却看见他像疯了一样地拿头狠命地撞着那面墙,咆哮般地嘶吼:“门呢……门呢!门呢……!”
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了。
陆意看不过去想过去阻止,已经有护士比他更快一步地过去,手忙脚乱又训练有素地一把拽起小傅叔。
“镇静剂!拿镇静剂来!”
“绳子也拿来!”
他们捆一个人的动作,就像在捆一只牲口。
陆意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挣扎不已的小傅叔被他们捆起,又要推回那监狱一样的病房。
“他这是……发病了吗。”
“对啊。”
护士说到一半,小傅叔又激烈地喊起来:“你们这些恶魔,恶魔……你们不能出去,就要让别人也不能出去……我不会放弃的,就差一步了……我一定要出去……你们这些疯子,你们这些想把我困到死的疯子,你们不得好死……”
护士转头对陆意笑了笑:“你看,病得还不轻。”
“……是吧。”陆意的手捏紧,却被什么戳得有些疼。打开拳头一看,是那枚小小的403的钥匙。
感觉明明已经在接近谜底了,到底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契机。
陆意在黑夜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到了那绵延不尽的血红色脚印。
那些脚印围绕得他已经越来越紧,像是要逼近他一样。
“……又发病了啊。”陆意已经知道了。
当时自己发病的时候看到了血红色的脚印,甜歌发病的时候也看到了,所以这其实就是只有在发病的时候会出现的景象。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闻执,闻执的手正搂在他的腰间睡得很沉。
陆意很高兴自己没有把他惊醒。
这几天,闻执因为担心陆意大晚上的再犯病,几乎是强制性地要求陆意和他躺一张床上,以便陆意一有动静他就醒来。
陆意抿了抿唇,蹑手蹑脚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削水果的刀来。
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会刀尖。
血红色的脚印密密麻麻几乎要蔓延上洁白的床单,锋利的刀尖倒映出陆意面无表情的脸。
手上一动。
“滴答。”
血红色从陆意刚刚割破的伤口渗出,有一滴不小心落在了闻执的指尖上。
刺目的血红色与白皙的肤色对比强烈,却不感到强烈的违和感,反而多出了几分妖冶。
陆意的嘴角微弯。
平时的陆意看上去很和善,但是现在假如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就会惊讶于他竟然也能笑得这样冷漠。
可能连陆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有几分闻执那味。
现在的陆意内心:
不就是发病吗……发病不就是给他几个幻觉想整死他吗……
那他就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清醒咯。
多么简单粗暴的做法。
陆意是那种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狠起来比谁都狠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把闻执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开,中途一直警惕着不把闻执给弄醒。
幸亏他比较成功,没有惊动闻执。
他把水果刀插进口袋里,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病房的门。
此时的时间恰好走到了十二点整。
陆意的视线落入远方。
就像之前一样,长长的走廊对面,出现了那道神秘的铁门。
那到底是什么门——打开之后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陆意迈动脚,朝着那扇铁门走去。
寂静如死地的走廊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了,他隐隐看见上面有血迹。
陆意知道那是什么血,是刚才晚上发病的小傅叔用头拼命地撞墙的时候流下来的。
那个时候,这诚然只是一面墙壁。
但到了十二点,取代墙壁的是一扇冰冷的铁门。
或许,小傅叔其实并不是和墙壁较劲,而是想打开这扇门?
陆意慢慢接近这扇门的时候,路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病房门。
从401,到402,再到403……他一路默默地数着,直到最尽头的这扇铁门才停住。
等等,他突然知道了小傅叔那句“为了记住”是什么意思了!
小傅叔晚上也会到这条走廊上来,他看见了并且也想打开这扇铁门。
他每天晚上都走得更远一点,离这扇铁门更近一点。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没能真正地接近铁门。
他怕自己第二天就忘记了自己昨晚究竟走到了哪里。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他就每次都拿了旁边病房的一样东西。
这样,即使昨天晚上的事情因为犯病的关系忘得一清二楚,只要看着拿到过什么东西,就能记住自己昨天所到的位置。
这扇门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沈重注视着这扇门良久,他的眼前又弥漫起那些血红色的脚印,几乎要把视线全部遮住。
又看不清了……陆意咬咬牙,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来,扎进自己掌心的时候,他的身子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栗了一下。
一定要清醒着啊。
他咬住发抖的下唇,用还在滴血的手握住门把手。
就在手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门缝里面竟然有鲜血开始渗出,一开始还只是无声的细流,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陆意开门的心思,红色的液体几乎不要钱似的涌出,打湿了陆意的衣角。
陆意的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的侧颜却是静默而冷峻的。
血红色的脚印从铁门里爬出来。
这下连疼痛都不管用了么,他总不可能活生生地把自己捅死吧……
“给我开门!”陆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头脑里的眩晕,手腕猛地一用力,终于打开了铁门。
铁门发出如上了年纪的人叹息一般的声音。
里面是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把沉重的斧头。
那些血红色的脚印在斧头出现的一刹那,突然就不再逼近陆意,而是争先恐后地朝着403的病房跑去,像是血红色的长河在奔腾。
陆意伸手握住斧头。
头晕得厉害,他勉强地靠在墙上喘了一口气。
不行——那些脚印到底要干什么,闻执、闻执还在病房里……
直到陆意跌跌撞撞地追去,打开403的门时,发现那些血红色的脚印正沿着洁白的墙壁攀爬——爬啊爬,一直爬到他第一次发病时差点爬出去的那个窗户——见过倒流的血河吗,眼前的情景就是这样的。
面前的一切到底是想告诉他什么……?
陆意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发了疯地要把这扇窗户砸碎。
——可是,为什么要砸碎它呢。
——或许,这其实不是发病,而是,他的身体潜意识地想要自救……?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陆意抿了抿唇,举起那把斧头,猛地一下劈开了围着窗户的铁栏杆。
他似乎是从一个黑暗来到了另一个黑暗,迎接了绝对的安静。
……没能逃出来吗?
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了压抑的哭声、嘶喊声、机器的滴滴声。
安静的走廊顿时沸腾开来。
陆意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有那么一会,他似乎听见了脉搏与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但后来的声音却是平稳又有力。
他从窗户里跳出来,却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周围是幽长而黑暗的隧道,面前有光,似乎正指引着他向前。
于是他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踉跄着前进。
步伐虽然缓慢且不稳,但好在,从未停留。
远方似乎不漫长了。
又有一扇门。
这次,没有任何阻碍,他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它。
越来越清晰了,瞳孔里映进了越来越多的光。
鼻尖里传来了芬芳的花香,吹散了他这几天几乎要闻吐了的苦涩的药味。
是田野的味道。
脉搏和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眼前有人影晃动,好像穿着白衣。
白衣的人直起身来,门被推开,他听见那个白衣的人欣喜地大喊:“403有个病人醒了!”
陆意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的墙壁不再阴暗泛黄,它朝着阳光,显得洁白又干净。
总是紧闭的窗帘也终于拉开,让阳光均匀地洒进来。
他看到穿着白衣的护士的神色疲惫却幸福,温柔地问他:“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陆意的瞳孔微微转了转。
这才是真实。
一切不真实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反复挣扎的梦魇里。
护士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可以了,你可以回家了。恭喜出院。”
印章稳稳地盖在了病历本的最后一页,带来油墨的香气。
陆意看着合上的病历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可以探望一个病人吗?”
护士微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了,他们需要康复。”
护士带着他,强制地带着他出了通道门,离开了精神病院。
在这个世界变得虚幻之前,他听见又有一道欣喜的声音传来:“413病房那个小男孩醒了——”
周围的世界终于分崩离析,那是他无数次想要逃离的牢笼。
无数次挣扎,无数次逃离,无数次回望。
想要放弃,身体与潜意识却渴望得救。
终于,得救了。
陆意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要使用上局游戏的奖励,与队友共享我的所有游戏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