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吧!!!他是你的亲儿子!!!”
女人凄厉的吼叫声弥漫在走廊里。
“我没疯,这是唯一的方法!你还不知道吗?这个病治不好的!我们从哪里搞那么多的钱给他续命,就赌这一把,就赌这一下......”
“我不许!!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二人的争吵声引来了周遭的病人围观。
“那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们离婚!”
“你有病吧!健康的归你,有病的给我!你是不是人啊!”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又不能上班,家里全靠我一个人养,”男人泄气地坐在地上,挠乱了自己的头发,“你以为我想吗?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养不起他了!!”
越过围观的人群,陈晓峰看到了那瓶蓝色的药剂。
吉利斐雪。
千分之一的进化率。
这对父母要用吉利斐雪吗?
“群里面已经走了759个人了,你们的孩子有很大的希望能够进化成功的!!”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如果治不下去就算了吧,给未来的孩子留点希望。”
很残忍的话,却是用一种哽咽的语气说出来的。
若不是感同身受于这个家庭的绝望,又怎么会劝一对父母放弃他们的孩子。
“千分之一的概率,赌一把吧,让他走比让他活着更好。”
孩子的父亲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可妻子现在脸色苍白,她的身下流出透明的液体。
“羊水破了!”
陈晓峰赶紧去护士站给妇产科的人打电话。
走廊里的人瞬间乱成一团。男人抱着自己的妻子到处求救,很快就有护士和医生把他的妻子放在病床上,送去妇产科手术室。
就在混乱中,那瓶蓝色的药剂被人遗忘在角落。
陈晓峰看着那散发着诱惑的蓝——
伸出了手。
**
“医生,你知道我到底是多了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吗?”
“是妹妹,”陈晓峰照例巡查,跟病人沟通病情。155床的小患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缠着陈晓峰问东问西。
“她一定很漂亮!我要赶紧好起来,带她一起去玩!我喜欢妹妹。”
他的眼神亮晶晶,像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宝石。
哪怕父母因为新生的妹妹而忘却了他的存在,他还是那样高兴,那样喜欢着自己的妹妹。
可怜的孩子,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回到办公室。
泪水在陈晓峰的眼眶里打转。
人总是会被一些很美好的东西戳伤。
比如无知之人的希望。
他看着窗外的雕塑。
他并不是一个相信神明的人,但此刻,他真的希望有一位神明,来结束这一切。
结束痛苦,结束灾难。
**
楚尘这段时间的脸都是黑的。
他不允许洛凛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做什么都会跟着,怕洛凛再次受到伤害。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证明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没有问题,不然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坐不住,你说对不对?”
楚尘黑着脸颔首。
空气突然安静,洛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最近心情不好?”
洛凛都快怀疑楚尘是不是月经来了,怎么一天到晚板着个脸。
但是别说,板着脸的楚尘也挺好看的,感觉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洛凛这个人吧,有时候就是有点犯贱,他还挺喜欢楚尘这个样子的。
“感觉水疱越来越多了,好痒,”洛凛伸手就想挠,却被楚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洛凛抱怨:“不舒服。”
“不许碰。”
“我的身体,我想怎么——”
“我说了不许碰!”
楚尘的眼睛隐约有了变红的趋势。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好,便软了声音解释:“如果弄破的话,会很疼的,学长你不要乱碰。听话。”
“对我发火?”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不想——”楚尘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想让你受伤,学长你忍一忍,弄破会感染的。”
“那你得做点事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洛凛突然凑近了楚尘,“不然我会一直想要挠的。”
“做什么?”
“亲——”
“藤蔓的检测结果出来啦!”
洛凛的话还没说完,简如琢兴奋地晃着手里的报告推门而入,生生打断了两人的调情。
好家伙,洛凛现在的脸比楚尘还黑。
好想把这个电锯狂魔给卖了。
怎么这么会坏事?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洛凛退后一步,端了杯水,喝点绿茶降降火。
“有!!上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液体,是福尔马林!”
福尔马林???
洛凛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椅背上的衣服便往身上套。
他记得那天自己在住院部门口感受到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息。
当时那些以学生也是说那里是做解剖的地方,让洛凛不要靠近。
难不成是里面的工作人员?
“简如琢,你跟我走,楚尘你在家里待着!保持联络畅通!”
简如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洛凛拉走了。
留下楚尘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什么情况?
你宁可带个电锯都不带我???
楚尘的眼镜在霎那间染成血红色。
【息怒啊宝贝,他只是觉得你是个废物娇妻而已。】
“我不是啊!!!”
【你自己选的人设你说个屁。】
楚尘懒得搭理小木头。
他也没有追上去,而是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福尔马林,有点意思。
“喂,学长听得到我说话吗?”
洛凛刚刚说了保持电话畅通,应该指的是让自己提供信息支持。
“能,我现在跟简如琢去医院,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工作超过十年并且最近在跟解剖相关的人,尤其是工作地点在那动灰绿色小楼里面的。那栋楼好像是叫WWB。”
“我在看。”
楚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已经黑了医院的系统,能够获得所有在职人员的信息。很遗憾的是,没有洛凛想要的结果。
“没有结果。”
洛凛愣了一下,他放弃了传统的交通工具,直接用风托着自己在空中飞行。
简如琢吃力地跟在他的身后,痛苦地表示自己一定要努力进化出二阶段的能力。
“怎么可能?那有没有最近做实验的,或者是带过课的——”
楚尘扶着耳机,脸上挂着一丝一位不明的笑。
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事情的真相。
“学长,你就没有想过一件事吗?”
“这个世界上能够沾染最多福尔马林气味的,生活在你说的那个负责解剖的地方,并且可能在医院待了十年时间的,只有可能是尸体啊。”
洛凛停下了脚步。
“不可能,尸体怎么会变成异能者?”
“但是学长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可能的答案吗?”
拥有福尔马林的气味,在这个医院里待了十多年。
如同黑暗的幽灵一般。
这里的每一个医生都摸过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个人可能解救他。
他就泡在冰冷的药水里,看着自己被解剖,被肢解。
变成碎片。
变成肉块。
**
“听说那瓶药是陈医生您拿走的,能不能还给我们,”男人一脸羞涩地站在办公室,向陈医生讨要吉利斐雪,“那瓶药是我们花了一点力气弄到的,您拿着也没有用,不如还给我们。”
陈晓峰停下手里的笔,看着面前姑且可以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你这是谋杀。”
“谋杀就谋杀吧,我救不了一个孩子,我不能再害死另一个。”
男人拖了把凳子坐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医生你知道吗?我们之前生活水平很高的,每年还能带儿子出国旅游,他要什么我都能买。可自从他得了这个病之后,我这件衣服,三年都没有换过了。我怕失业,我怕生病,我怕没钱,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您可能不知道吧,其实我们这些患者和患者家属秘密地建了一个群。在群里面我们互相加油打气,说着一定要坚持下去跟病魔作斗争。但这些都是空话,我们都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一天。”
“除了互相打气,群里面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我们在填人命。”
“那些受不了放弃生命的人,就会给自己打吉利斐雪,打完之后再群里报个数,说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把希望留给下一个人。”
“你是医生,你很健康,你不懂我们。”
不,他懂。
这些年他们的破碎,他们的痛苦,陈晓峰都懂。
“你让我把药给我儿子打了吧,让他走得快一点,别再这样受折磨了。那孩子很听话的,他会理解我们的选择的。医生,我求求你。”
男人起身跪下。
他抱着陈晓峰的大腿痛哭流涕,似乎是在求陈晓峰把药给他,又似乎是在说服他不要将自己的选择公之于众。这是无奈的选择,他还有另一个孩子要养。
陈晓峰不为所动,他只是麻木地看着窗外的雕塑,蛇夫座,古希腊中的医药之神。
自己学医的目的是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很简单,羡慕电视剧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觉得他们非常厉害,一身本事可以治病救人。
但现在,他的病人宁可死去,也不需要他的治疗。
他什么都做不成,他一直在拖延他们的生命,在延续他们的折磨。如果说他们的金钱就像是进了焚烧炉一样,那么自己就是这个焚烧炉最忠诚的守护者。
他好像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填充生命。
用999人的死亡,去换取一个活下来的希望。到底是多大的痛苦才能催动那些热爱生命的人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陈晓峰看着面前的药瓶。
那蓝色的液体似乎真的有让人一饮而尽的冲动。
那就毁灭吧。
“拿我的命去填吧。”
他伸手打开了药瓶。
如果一定有千分之一的存活率,就让自己成为其中的祭品。
反正他也什么人都没救回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