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清来了族,走了族来了他人。
接引、准提,甚至镇元子、红云,凡是知情者,都免不了因女娲证道一事找上门,明说暗示,恨不得下一个证道的就是自己。
然而怎么可能。
一个破例就够他头疼,要不是谢君徕口才了得,兄弟阋墙之祸就在眼前,就算顶着盘古的壳子,也扛不住那等情形啊。
于是,或搪塞或斥责,或安抚或鼓励,无论来者如何计谋迭出,我自佁然不动。
想证道,凭自己,啃老算什么?
严父谢君徕对此严厉拒绝,并予以鼓励鞭策,只要努力,别说证道,创业成功开天第二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画的大饼不好吃吗?给我勤勤恳恳做饼去!
暴躁的老父亲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口水说干,才把一批又一批的来客解决,暂且安抚了女娲证道带来的风波。
“太难了,我真是太难了!都是上万岁的孩子,还要争公平,他们怎么不变成胚胎,重新生一次!”
“不对!应该让他们当爹,我当儿子,让他们也感受一番养孩子的不容易!”
对着唯一可抱怨对象,谢君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吐槽欲望,要是逆子们一个个天生反骨、不服管教也就罢了,偏偏大部分近年表现都越来越好,还会迂回试探、撒娇弄痴,搞得他想下狠手,都显得理亏似的。
同样生了多胎的卡俄斯心有戚戚:“的确,他们还会针对你最看重的一个,厄洛斯出事后,我就再也没有表现出对他们任何一人的偏爱了。”
谢君徕眉心一皱,下意识回复道:“你是说,他们还是会联合起来排挤女娲?”
“这要看你,小莲花,既然你已经深陷其中,就不能再如之前那样放任自流。”
卡俄斯语气十分严肃,两人相识以来,近乎是头一次。
谢君徕一愣,紧紧抿唇,他心头忽地起火:“你是在指责我?!”
不等卡俄斯解释,谢君徕噼里啪啦发了一堆信息过去,其中情绪毫不遮掩。
“我说过,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和他们玩父慈子孝吗!”
“我之前怎么放任自流了!我在他们身上耗费的心力不计其数,结果还是没几个听话的,实在不行,干脆把他们都回炉算了!”
“我就不该留这些不孝子,我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圣位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服给我憋着!”
“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变了……”
说到后面,谢君徕心底倏地浮起一丝委屈,明明之前,他做什么卡俄斯都支持,结果这次,他已经够心烦了,对方居然不安慰他,他们不是应该站在同一个立场喷逆子吗?
什么放任自流?
他这些年的辛苦,换做人类,都够老死千百次,这么久都看不到退休希望,世上没有比他更辛苦的好吧!
他以为自己这个创世神和另外两个一样舒服?
越想越灰心,谢君徕干脆关掉和卡俄斯的聊天框,准备找耶和华安慰自己。
同样作为社畜创世神,就算没有世界毁灭飞压力,耶和华多少也能更理解他吧。
滴滴滴的提示不停响着,说明有卡俄斯的信息,不过现在谢君徕不想理会他。
哼,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可聊,你和耶和华关系不好,我不是啊。
打开对耶和华的面板,谢君徕忽地怔愣,太久没找对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聊什么话题。
不过对面既然是创世神,聊世界发展总不会有问题。
简单问候过,谢君徕尴尬发动关于新生种族人类的信息,如果是同系列游戏,就算背景故事不一样,人族总是每个世界都有的吧。
谢君徕的预料没有出错,耶和华的世界的确也创造了人族。
然而,在对这一种族的发展问题上,两人有着严重分歧,也就是说,压根聊不到一起!
尽管以他们的性格,彼此刻意回避,还是能保持相对平和的聊天气氛,可要说相谈甚欢就差得太远。
还不如和卡俄斯吵架呢。
谢君徕越聊越头大,内容也越来越干巴巴。
没办法,让他一个“前人类”,听一个创世神如何奴役剥削人类,并且附和称赞,也太为难了。
他们不吵起来,都是对彼此目前身份的最大尊重。
可即便谢君徕以创世神的立场回复,他也很难赞同耶和华在人类问题上的举措。
——这还不如卡俄斯呢!
卡俄斯确实不管事儿,但他至少一视同仁,没把人类当家畜宰!
耶和华不是傻子,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也发现了谢君徕的不赞同。
于是,本来旺盛的倾诉欲消失,好半天,面板纹丝不动。
一阵无言尴尬后,随着耶和华最后一句要去处理信徒祈祷的告别,这场话不投机的尬聊终于结束。
谢君徕长长舒了一口气,留下告别语后,也连忙下线消失。
“呼,以后还是别找他了吧。”
叹口气,谢君徕为自己又少一网友心生沮丧,本来身份对等的就没几个,再越聊越少,他就真只能找树洞倾诉了,还不能是洪荒的树洞,否则谁知道天道会不会算计。
为何《洪荒》就不能是大型多人在线游戏?谢君徕怨念地想。
系统依旧滴滴答答提示,经过和耶和华的分歧,再回想刚才对卡俄斯发的一通无名火,谢君徕蓦地有些愧疚。
其实卡俄斯对他真没话可说,一直以来,都是对方在包容他,不说各种帮助和有问必答,就算闲聊,也是迁就自己,从来都是谢君徕掌握着他们聊天的时间和话题。
哪怕对面可能是智能AI,智能到这样的程度,也足以当真人对待了。
反思一下自己作为朋友的不合格处,谢君徕深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和卡俄斯的聊天界面,准备道个歉。
不过,当大片大片的信息印入眼帘时,谢君徕脑海中的想法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族对你来说很特殊……情绪不对……恐慌……有我在……”
如一击重锤敲在头顶,麻意从顶心传递到指尖。
谢君徕静静直视眼前的屏幕,字眼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扑面而来,好似要吞噬一切。
心底最深处的动摇惶恐,宛若被一只巨手拔出,暴露在阳光下,发出凄厉的哀嚎。
他恐慌吗?
当然!
无数次,他辛辛苦苦维持的平衡,最终在人族诞生后轰然倒塌,只给他留下一地废墟,这让他如何平静看待这个关键剧情?
从第次游戏开始,谢君徕本以为自己已经弄懂《洪荒》,然而,每一次,每一次失败都似乎在嘲讽他,你做得还不够,差太远,根本达不到最后的完美结局。
屏幕前,谢君徕可以保持作为玩家的淡定,再艰难的局面只会激起他的斗志与好胜心。
可进入游戏,游戏的结局与他息息相关,无法确定有机会重启时,他对人族诞生这件事已然无法单纯看待了。
若是能够选择,说不定他都会选择人族从未出现在这片大陆!
可惜,女娲造人是剧情,后续版本人族崛起接过主角位置也是重要剧情,除非谢君徕拼着彻底崩坏扰乱剧情,否则顶多只能改小节顺大势。
这种隐秘的心思,谢君徕自己都未曾发觉,只在言论中不经意流露,结果居然被卡俄斯察觉。
想到这里,谢君徕不由苦笑,要不是对方提醒,说不定他会在这样紧绷的情绪中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到时候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歹也活了万年,别管是不是游戏,谢君徕心态比自己作为人类时候确实强了不少。
若换做过去,被网友窥破内心,他要么虚言掩饰要么直接下线,现在却可以恳切承认问题并道个歉。
反正卡俄斯也不会和人说,比不知面目的网友强多了,谢君徕微红着脸,心想,以对方的脾气和交友状况,唯一的八卦对象只有自己,既然如此,面子什么的放放也无所谓。
况且他刚才的指责算得上无理取闹,对方还有心思担心他,而不是生怒,已经证明这个朋友的情谊。
别看谢君徕平日总是装作高冷的模样,不愿与人亲近,其实他并非冷漠无情的性子,相反,还有些容易被真情打动。
否则,在留下族族长明显麻烦的情况下,谢君徕也不会让那个滑头活到现在了。
果然,卡俄斯没有因谢君徕的道歉得寸进尺,而是重点关注他身上的问题。
既然被点醒,谢君徕思索片刻,干脆隐晦表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其实他不一定是要卡俄斯给出解决方案,既然他当初上百次重复都没能完美解决,对方作为局外人,更不可能知晓其中的内情。
不过,有时候问策是为了理清思路,坚定自己的信心。
卡俄斯一如往常那般,并未追究区区人族,如何会对世界造成毁灭性影响,而是就女娲成圣一事带来的失衡做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你认为他们一定会有动作,为何不主动提起干涉?你明白,我说的不是你之前那种,太温吞,对你的担忧作用不够,你需要更强硬的彰显自己的存在。”
“这一点来说,可以学学耶和华,虽然他脑子有毛病,手段倒是狠辣,他的造物可不敢和他吱声。”
“你不是总说他这样早晚有天会自食其果?”谢君徕听着卡俄斯语气中的不甘愿,忍不住故意开口逗逗。
然而卡俄斯十分淡定:“你做不到他那样极端,就是有他一半冷漠,现在你也不会有这些烦恼。”
那可不一定,谢君徕这句话含在口中未出,他身处的只是一个游戏,如果抄耶和华的答案就能通关,他其实并不介意做个高高在上的创世神。
只是,洪荒顺民太少,反骨仔倒是遍地,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搬运只会获得刺目的不及格。
考虑数息,谢君徕缓缓在聊天框发出了一段话。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创世结果和你们有些不一样,我……”
把盘古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哪怕上次自爆玩家身份时,谢君徕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都是创世神,其他两个都好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单自己落得下场凄惨,谢君徕也是有自尊的,如何愿意泄密。
然而,相交至今,卡俄斯已经证明他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盘古的遭遇才是洪荒而今诸多隐患的原因,既然寻求帮助,不如都说开好了。
一边说着,谢君徕也一边忧心,卡俄斯会不会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隐瞒生气?
不会和他绝交吧?
对耶和华那个半吊子创世神他都那么鄙视,自己可是死后诈尸呢!
怀着忐忑的心情,谢君徕紧紧盯着屏幕,甚至忘记呼吸。
哪怕卡俄斯表示愤怒,他也能接受,但若连最后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也失去的话,多少还是会伤心吧。
面板纹丝不动,渐渐的,一块沉重的石头坠到心底。
果然,还是在意啊。
正想如耶和华那般知情识趣告别,忽然,长长的话框弹出。
“你怎么不早说,怪不得你那边的情况不对劲!如此严重的问题,早点儿告诉我,我们能一起想办法解决,难道你连这点儿信任都不给!太傻了,我之前说耶和华蠢说得太早,你简直比他还蠢……”
虽然内容全是抱怨责备,但毫不作伪的关心一如既往,谢君徕下意识勾起嘴角,丝毫不客气回道:“你才蠢,你以为我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天道坑我!”
无论是卡俄斯还是耶和华,他们诞生的混沌都只有自己一位神灵,结果盘古出生的时候,兄弟足有千。
千个麻烦让盘古压根没功夫仔细探索混沌、思考道路,待大战结束,洪荒已具雏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开天辟地对盘古来说,跟赶鸭子上架也差不多。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和耶和华、卡俄斯那般慢悠悠,圣位说不定就要换人坐。
谢君徕终于逮着机会,对卡俄斯好一通抱怨,尤其是鸿钧罗睺两人,虽然这次,罗睺被他关入未现世的地府,鸿钧也被迫变成人肉智能,可他们曾经造成的麻烦在谢君徕记忆中实在刻骨铭心,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忘却。
况且,也因为付出不同,洪荒大陆生灵上限远比另外两个世界要高,结合盘古目前状况,越发难以管理也就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这样啊,确实难办……”
听完讲述,卡俄斯也陷入迟疑,尽管他之前有过诸多猜测,却也没料到谢君徕的麻烦这样棘手,以创世神之尊,居然无法真正威服众人。
“是啊。”谢君徕无奈吐槽,“要是真能以武服人也就算了,关键是做不到,还不能被他们发现。”
别说什么对父神的尊崇与感恩,谢君徕敢肯定,逆子们表面的顺从都是看在他能随时暴揍的条件下,一旦局势真正失控,被发现力有不逮,情况便会加速恶化,直到落得与他过去失败差不多的结局。
现在诸多不稳定因素中,唯有清还算能以恩情相挟,其他最多不会对自己动手而已。
卡俄斯对这样稀薄的父子情没说什么。
作为先天神灵,感情对他们的行为影响本来就小,要是换做自己世界,那些不孝子会做得更过分,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不过,自己能以绝对武力压制逆子,谢君徕做不到啊。
“要是我能过去帮你就好了……”
卡俄斯的感叹令谢君徕心中一动,但想想两人隔着世界,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界限,除非找到游戏的制作人。
然而,真抓到游戏制作人,他不会让对方把自己放出去么。
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奢望,谢君徕重新振奋精神。
“没关系,其实情况没你想的那样糟糕,只是我一时陷入迷境,现在我已经清醒,自然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他的担忧无法化解,不真正到那一日,谁也不知会不会往事重演,可现在他有身份、有准备,就算没有万全之策,也比过去游戏中的局面好了无数倍。
说到底,那些忧虑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有足够时间去改变。
卡俄斯应和着,谢君徕能看出,他没有完全相信。
但隔着网络,即便发愁,也帮不了忙,不如就此止住话题。
关上面板,谢君徕长长叹了口气。
尽管没能从卡俄斯处获得实质性帮助,可经过一番倾诉,胸中烦躁一扫而空,也算值得了。
……
明朗天空下,新生人族带着懵懂的笑容走进一座座简陋的房屋,旁边负责照看的女娲眉头紧蹙,很是焦头烂额。
“伏羲怎么没帮你?”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女娲一僵,却又瞬间听出来者何人,顿时放松,转身抱怨:“父神来了,怎么没个动静,差点把我吓到。”
谢君徕含笑望去,淡淡道:“堂堂圣人,还会因这种小事受惊?”
“就是成圣了才更吓人呐。”
女娲微微低头,轻声嘟囔,谢君徕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境界越高,对自己的实力越自信,发生超出掌控的事情时也就越惊恐,如果说普通人没发现有人接近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大能则难以忍受了,这几乎预示着命被别人捏在手里。
谢君徕看着女娲眼中自己都没发现的警惕,心中轻笑,果然,大龄儿童不是一天两天能养熟的,尤其是这些实力超凡,无人管束的野孩子。
女娲已经算乖巧,因此只有一些本能反应。
安抚完受惊的小心脏,女娲方抬起脸,笑着回复刚才谢君徕的问题:“哥哥去找帝俊了,他要和帝俊商量一下人族的饲养问题。”
原来,在经过一系列的操作后,女娲伏羲发现,安置人族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甚至不是他们两个人能独立完成的事情。
第一代人族虽是息壤捏造,可既然成了血肉之躯,又没有修为,哪怕比后世的普通人抗饿抗冻,却也和修行者没得比。
以而今洪荒的平均身体素质来看,人族连不少种族都新生儿都比不上,可以说十分脆弱娇气。
女娲养宠物都不会养这种,如何养得好数万人族呢?
她可没有生理需求,不会考虑饿死渴死冻死的问题。
于是,最初养育不慎死了一批后,伏羲建议去找帝俊取取经——一些底层妖族的情况倒是与而今人族比较接近。
加上人族要吃要喝,女娲又不可能以造化之道捏出肉食,那么和帝俊打声招呼,要一些灵智未开的兽类,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初次养娃的女娲一打开话茬,便忍不住朝谢君徕喋喋抱怨,她当初造人的时候这么就没想清楚,把人族造得更聪明、天资更好一点儿呢。
要是能直接踏入修行之道,餐风饮露,也没现在许多麻烦。
然而她哪里知道,人族注定与其他种族不同,不可能全部修行。
“……总之,虽然可以再造,但要是不解决问题,总不能死多少造多少吧。”女娲拧紧眉心,语气带着分泄气,与当初刚成圣人的志得意满相差甚远。
谢君徕听得一愣一愣。
怎么原来的剧情中女娲当甩手掌柜都没问题,现在精心照顾,反而要照顾得灭绝,莫非女娲是传说中那种植物杀手人设,养杀死啥?
他连忙抬手,制止越说越来劲儿的女娲:“你给我详细说说,这些日子到底怎么做的。”
虽然之前在不周山顶他也和女娲商讨过相关事宜,但还真没细节到这方面,也是谢君徕没想到,最基础的生存还能出问题。
女娲眸光一亮,抬手便指向不远处的人族:“说起来可能有不甚清晰,既然父神来了,何不随我去看看。”
谢君徕扭头看向那群理论上的同族,停顿片刻,点点头:“好。”
卡俄斯说得没错,既然害怕日后的失控,那就干脆握得更紧,之前游离在外,然人族诞生,矛盾酝酿,独善其身或许已经不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