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做为莫故的秘书,这些年来也着实认识了不少人, 来添妆的人委实不少, 添妆的人散了之后,抱琴等人忙活了足足大半夜才把各家添妆装订成册。

  各家添妆个有不同, 有如同像迎春、黛玉这般因为还是个孩子, 不过就是添个一钗,或着是一簪溱趣,也有像探春这般因为囊中羞涩,所以只添了一对耳当的也是有的。

  不过元春一直翻来覆去的打量着那套秦可卿所添的那套猫眼石头面,而且还不断的拨弄, 好似要把那套头面给拆了一般。

  元春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问道:“抱琴,你有没有觉得这珍大奶奶似乎挺讨老太太的欢心啊。”

  方才整个添妆宴上,老太太瞧了贾敏母女六次, 瞧了她八次, 倒是瞧了珍太奶奶五次,只比贾敏和黛玉略少一些罢了。

  “可不是。”一个优秀的婢女能在第一时间内掌握全家上下的八卦,抱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抱琴虽是跟着元春进宫, 但回荣国府内不过才数日,便把荣国府内的八卦大小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抱琴笑道:“据说老太太可喜欢珍大奶奶呢,就连大太太都退了一步呢。”

  老太太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 几乎三不五时就要把珍大奶奶唤来说话,还说是珍大奶奶是众孙媳中第一得她心的人,也难为瑚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都是个大肚的, 倒是因此而置过气。

  “是吗……”元春微微一笑,捏着那猫眼石头面的手略略紧了一紧。

  那猫眼石头面用的是金丝镶嵌的技艺,黄金最是质软,又被拉成金丝,那经得元春用力,元春不过略一用力,那猫眼石花簪便有些歪了。

  “哎啊!”抱琴心疼极了,忍不住抢下那猫眼石头面道:“大姑娘是怎么了?怎么玩起来了呢?”

  用句玩字还太客气了点,按着先前元春那架势,简直就像是要把它给拆了一般。

  “姑娘,这好歹是珍大奶奶的心意,这……出了门子再玩吧。”

  这各家添妆可是得规规矩矩的抬出门的,到时摆嫁妆时还得摆出来,好让人瞧瞧她们家姑娘是个招人疼的,这才有这么多人给姑娘添妆,要是弄坏了,这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大姑娘对珍大奶奶有什么不满呢。

  元春微微一笑,仔细把那套猫眼石头饰放好,“我瞧这套头面首饰,着实精致,我还以为珍大奶奶娘家家境普通,没想到竟然能拿出这么一套头面首饰呢。”

  贾珍虽然算得上是她的堂兄弟,但贾珍成亲之时,她正好在宫中,是以也不过请了半天假,来讨杯水酒罢了,当时倒是没怎么接触过珍大奶奶,只注意到秦可卿的姿容之艳,可说是生平仅见,倒没注意到秦可卿的嫁妆。

  不过如今瞧瞧秦可卿的添妆,以她一介六品官身之女,随手便可以给隔房的夫家堂姐妹添上这么一套猫眼石的头面首饰,可见其嫁妆丰厚。

  抱琴今日忙的团团转,倒也没仔细瞧着各家的添妆,如今仔细一瞧,珍大奶奶添的这套猫眼石头面,当真是极贵重的了。

  莫说个个都是品质极好的金绿猫眼,而不是什么常见的水晶、碧玉猫眼,光是分心上的那颗拇指大的金绿猫眼少说也要上百两的银子。这么一整套全是用金绿猫眼所做的头面,抱琴还是头一回见到。

  “哎啊!”抱琴惊道:“这么珍贵的金绿猫眼,咱们到时那好回礼呢?”

  “是啊……”元春眼眸微垂,“你我都是入过宫,见过世面的人,倘且没见过这么好的头面了,她区区一个六品官之女,那里得来的呢?”

  “这……”抱琴也感觉出几丝不对,强笑道:“说不定是祖传的?或着是珍大爷给的?”

  元春冷冷一笑,“秦家可不只她一个孩子,我记得秦可卿还有个弟弟呢,要真是祖传的好东西,那论得到她?况且祖传的头面首饰就这样随便给人添妆吗?至于珍大哥哥……”

  元春嘲讽一笑,“这般值钱的东西,他可舍不得。”

  贾珍虽然不似她父亲贾政这般贪财,不过也没好到那去,情浓时给点头面首饰自然没什么,但这么一套金绿猫眼的头面,是绝对不可能的。

  或着是秦氏以为,这么一副头面首饰便可抵得过她生而无母之事吗?想想幼时和珠哥哥在大房与二房还有祖父母之间小心翼翼过活一事,贾元春便很难不怨。

  “……”抱琴沉默不语,那怕她不明白姑娘和珍大奶奶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看得出姑娘眼下似乎有些不对。

  “姑娘。”抱琴不知道元春姑娘怎么突然满腹怨气,但她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再过半个月,姑娘就要出门子了,老爷不是个能顶事的,珠大爷又到了王家,珏二爷和环三爷,还有探春姑娘都还小,还需要姑娘和珠大爷的照顾啊。”

  说句不好听的,姑娘那有本钱跟人家置气呢。

  “罢了。”抱琴这话也稍稍唤回了元春的理智,她一个无母,父亲又出了家,只能依仗伯父怜悯而过活,那有那本钱为母讨个公道呢,况且……

  想起几个弟妹,元春也不由得一叹,几个弟妹都养在贾李氏膝下,确实由不得她任性。

  贾元春挥了挥手,让抱琴退下,摊开了纸,一字一句将自己所查之事写明。

  如果要是再多给她些时日,说不定还能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可惜的是她时日不够了,婚后她马上得跟着夫婿去东北,这事也只能托着大哥帮忙了。

  贾元春抱着遗憾上了花轿,嫁去了东北,从此之后,几乎不曾再回过京城,无论贾李氏再怎么唤着,贾元春始终不肯回京见她最后一面,弑母之仇,养育之恩,最后化为一世不见。

  京城王家书房之中,贾珠拿着贾元春临走前留给他的信件,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微微一叹。元春在二年前便入了宫,所知不多,但他知道的倒是比元春所察到的略多一些。

  秦可卿进门之时,着实让贾家上下为之一惊,不只是她的容貌之艳,比起敏姑姑还要好上数分,再则,便是因为她的嫁妆丰厚,全然不似一个六品官之女。

  以贾家之富贵,怎么会察不出秦可卿的嫁妆里有好些内造的首饰吗?只不过当时宁国府里隐隐出一种说法,说是贾珍当真喜欢这个继妻,深怕秦可卿嫁妆少了,被人取笑,特意私下给她添了妆。

  因着贾珍好色的性子,再加上秦可卿嫁妆也是要带回贾府里的,大伙也就没起疑,但如果不是呢?

  贾珍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他是敬伯伯唯一的儿子,其妻便是贾氏一族的宗妇,宗妇的位置可不是那么易坐的,再想想秦可卿这些年来做的方方面面让人挑不出半个错字,其气度甚至比做为荣国府的嫡长孙女的妹妹还强些,这就有些不合理了。

  贾珠微微沉吟着,他想的比元春更深一层,废太子虽死,但因为废太子是太上皇元后嫡子,朝中因为嫡庶之别,仍忠于废太子之人不少,娶个废太子之女,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怕宁国府有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贾珠敲着桌子,眼眸微眯,按着妹妹所言,圣上是个慈善之人,怕是也知道了废太子之女嫁入宁国府之事,只是不知道圣上是否猜出宁国府的心思了?他和元春深受圣上大恩,眼下又是圣上推行数理化取代科举制度的重要时刻,万万不能让那些小人误了圣上的大事了。

  贾珠想的入神,便没注意到王熙鸾端着点心进来。

  “怎么了?”王熙鸾见贾珠拿着元春寄来的信件长呼短叹,笑问道:“舍不得元春妹妹吗?”

  王熙鸾和贾珠、元春自幼一起长大,自然明白贾珠和元春不但是双胞胎,而且又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极深。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元春妹子也犯不着嫁这么远,我爹把公公压得死死的,绝对不会让他再出来了,元春妹子又何必特意嫁到这么远之处呢?”

  所有的人,包含王熙鸾在内,都认为贾元春之所以非要嫁到东北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躲避贾政夫妇,这话虽然有些不好说明了,但以贾政夫妇的性子,大伙也都是明白的。

  贾珠摇摇头,旁人只道妹妹是为了躲父亲,但事实上,妹妹是为了躲避老太太,一个是弑母之仇,一个是养育之恩,怪不得妹妹为难了。

  见贾珠面色哀伤,王熙鸾又劝道:“元春妹妹嫁的那户人家虽然远了些,不过我请父亲帮忙打探过了,人品当真是个好的,圣上这次也是用了心了。”

  贾珠点头道:“皇恩浩荡,这些年来要不是圣上照顾,我和元春妹妹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

  王熙鸾点头道:“这是自然。咱们都该好好感谢圣上呢。”

  自从圣上亲自帮她和贾珠主婚,又一力阻止了好些伤害珠哥哥的流言蜚语之后,王熙鸾就成了莫故的脑残粉,总之圣上说什么都是对的,圣上说什么都是好的。

  王熙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有意外放吗?”

  不只是贾元春远嫁东北,这些年来,贾珠也一直想谋一个外放之职,究其原因……一样是为了躲避贾政,毕竟做为贾政的嫡长子,那怕贾珠‘嫁’了出去,但贾政如果有什么要求求到他头上之时,他还是很难说个不字。

  她顿了顿道:“父亲说这外放虽然可以避得了一时,但避不了一世,而且有碍前程,而圣上近来要招秘书助理什么的,倒是个机会。”

  珠哥哥眼下不过是个举人,连进士都不是,勉强求官外放,也不过是泯没于众人罢了,但如果能成为圣上的秘书助理,那可就有所不同了。

  圣上这次召募秘书助理,给的不过是正九品的官职,这正九品的官职算不得什么,那怕是父亲给珠哥哥走动走动都不只于此,但重点是这秘书助理是得以进养心殿,在圣上跟前工作的,可以上达天听。

  如果差事办的好,怕是比什么正一品的官员更有实权呢,唯一的缺点便是留在京里,离二姑父近了些。

  贾珠微微沉吟,先前元春妹妹的信件里也有提到这一点,并且建议他要尽力争取一番,她在圣上跟前做了多年女官,最是了解圣上性子,这虽然只不过是个小官,但极受圣上重视,如果做的好,这将来的前程无限。

  再则,圣上用人,只论能力,不论姓氏,这也是像他这般的入赘的赘婿唯一的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贾珠只不过略一思索,便就打定了主意,要外放何时不成,但圣上召募了一次,不知何时会再召募第二次,这次机会错过可惜。“这事我自然会争取一番。”

  王熙鸾面上露出几丝笑意,她虽然喜欢珠哥哥,也不在乎跟着珠哥哥吃苦,但如果能够懒在家里,她也不想外放到旁处受罪,况且她身怀有孕,眼下正是最重要的时候,更是不愿意轻易搬家了。

  欢喜之下,王熙鸾连忙把手上点心像献宝一般的送上道:“珠哥哥,来尝尝我做的菊花糕。”

  贾珠瞧了一眼很明显少了好几块的点心盘子,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又偷吃了。”

  嘴里说是做给他的,其实是做给自己尝的,偷吃时也不瞧得多留一些给他。

  王熙鸾笑了笑,“珠哥哥不喜欢菊花苦味吗,我也是怕浪费了。”

  贾珠摸了摸王熙鸾的肚子,担忧道:“张太医说了你要少用点点心,这胎好不容易保住了,可得小心点。”

  他和王熙鸾夫妻这一年来也算相合,只不过这子嗣上却有些不顺,本来成亲后不久,鸾妹妹便就有了喜,喜的岳父大放鞭炮,只差没摆酒了,不料那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在鸾妹妹的腹中待不到二个月便就流逝。

  第二胎时,岳父学到了教训,不敢到处声张,深怕胎儿小气,不料还是一样怀胎怀不满二个月便就落了胎,鸾妹妹甚至因此而病了好些时候;后来才知大舅舅处得知血脉倒流,不利子嗣。

  这次已经是鸾妹妹的第三胎了,打从知道鸾妹妹有孕开始,岳父便特特请了张太医坐阵,深怕这一胎又保不住,好在鸾妹妹这胎倒是怀的很顺利,只不过张太医要鸾妹妹克制一下甜食的摄取量,免得胎儿养的过大了不好。

  说到孩子,王熙鸾顿时也乖了,她正色道:“珠哥哥放心,鸾儿明白的。”

  失去了孩子她也很心疼,不过爹娘比她更心疼,想想爹娘因着这事而难受了许久,王熙鸾也不敢再轻视这事。

  这亲婚小夫妻又有了孩子,贾珠与王熙鸾自然三句话不离孩子,谈着谈着,贾珠混身一震,突然猜出了宁国府的心思。

  圣上无子,百年之后势必得过继子嗣,秦可卿虽是女子,但却是废太子唯一的血脉,说不定宁国府便是在赌那一丝可能,想跟着荣国府的老路,培养出下一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