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太太对于莫故一回京,隔天便来见她的事情倒是挺高兴的, 毕竟养活莫故一场, 一年多未见, 她也着实挂念, 再见他一回到京城, 头一个便是拜会贾家, 越发觉得这孩子没白养。

  莫故当然不是空手上门的, 着实带了不少平康帝赏赐的好东西, 他倒是想带一些河南的土产做伴手礼,不过河南遭灾, 啥都没有, 只能送些平康帝赏的绸缎与瓷器、玉器之类。

  见莫故带了不少东西,贾老太太笑道:“来便来了, 何需如此客气?”

  平康帝赏的自然都是内造的好东西, 不过以荣国府的地位, 也不在乎这一点子东西, 况且到了贾老太太这年级,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她满意的是故哥儿显而易见,亲近荣国府的态度。

  老太爷说的没错,圣上明着把莫故认了回去, 虽然有伤代善的颜面,但对贾家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贾家对七皇子有养育之恩,而七皇子又对大晋朝立下不世之功, 光凭故哥儿在河南的功绩,无论接下来是那位皇子得了皇位,明面上总得捧着故哥儿,而荣国府那怕不如以往尊荣,靠着故哥儿,一碗安乐茶饭总是成的。

  “难得回来一趟,岂有空手上门的礼。”莫故笑道。

  贾老太太问了问河南之事,莫故也挑了几件可以说的说了,虽然莫故已经说的尽量委婉了,不过谈及灾民的惨状,还是让贾老太太不由得色变,叹道:“原以为当年够苦了,看来这人祸终究还是不如天灾来的惨烈啊。”

  当年是担心朝不保夕,不知那日被人一刀砍了脖子,可和这些灾民相比,这被人一刀解决了,总比活活饿死好些。

  “老太太,你可还记得史大舅母?”莫故低声问道:“她当年留在京中,说是要继续找彤姐儿,不找回彤姐儿不回家,后来呢?”

  “史大家的……”贾老太太微微沉吟,听到莫故问她关于史大家的事情,她知道莫故是为了赦哥儿打听这事。

  要说史家事,只怕全京城中也就只有一直盯着史家人的她还知晓一二。她轻叹一声,“史大家的当年守完史大的热孝之后,便跟史大的办了义绝,最后在她兄嫂的安排下再嫁到金陵薛家了。”

  说到金陵薛家这四个字,贾老太太微微冷笑,看来是她们贾家在京城里太过低调了些,所以让那些阿猫阿狗都把贾家当成好欺负的,一个接着一个欺上门来了。

  “义绝!?”贾赦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事,忍不住奇道:“大舅舅都过逝了,大舅母怎么义绝?”

  所谓义绝便是有一方对不起另外一方时,可诉诸官府,强制和离,但大舅舅那时都死了,还义绝个啥啊?

  贾老太太笑道:“史家做出贩卖人口这等子丑事,而你大舅母娘家──赵家可是堂堂的书香世家,最重气节,那能和史家结亲?两人为何不能义绝?况且你大舅母也是给史大守完了热孝,这才义绝,也算对得起史家了。”

  虽是说的理所当然,不过说到‘书香世家’这四个字时,贾老太太特特加重了语气,显然也是极为不屑。

  贾赦张口咋舌,这样也行!?

  他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决定将来说什么都得活的比自家娘子要久才行,不然死后还被休,未免太惨了些。

  “不过……”贾老太太眸色微深,“赵家此举,其实不够是不愿史大家的继续在娘家待着,变着法子尽快把她再嫁出去罢了。”

  如果按着律例,女子丧夫之后得守孝三年,方得再嫁,赵家那等得了那么久,于是弄了义绝,即然义绝,赵氏自然不用再给史大守孝,热孝之后便立刻出嫁,也不算违了律。

  “啧啧!”莫故暗暗佩服,“不愧是读书人。”

  能把法律这样灵活运用的,倒还真是有几把刷子。

  贾老太太晒道:“也还好他们等不及,不然我那会知道原来彤姐儿被拐卖一事,全都是假的呢。”

  要不是他们迫不及待的让赵氏再嫁,她派去盯着赵氏的人马怎么会发现原来当初彤姐儿被拐全是赵氏自个做的好戏呢。

  贾老太太续道:“当年我派去的人,可是亲眼见到彤姐儿以陪嫁小丫环的名义,跟着赵氏一起嫁到了金陵薛家,这之后的事,我便没打听了。”

  说到此处,贾老太太也大惑不解,按着赦哥儿所言,彤姐儿当真是憔悴的很,可她跟了赵氏嫁到金陵薛家,赵氏虽是继室,但总是薛家的正经主母,怎么可能会照顾不到自己女儿?

  况且薛家富豪,全然不下于京城中的一等人家,又那会吝惜一个小丫环的花销与嫁妆,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折胜成那副模样?这事还真是令人不解。

  贾赦的手不住颤抖,显然是为了彤表姐的欺暪而伤心,他原以为彤表姐是因为被人拐卖,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不得不欺骗他,不料事情的真相全然不是如此。

  莫故叹了口气,轻拍了拍贾赦的肩。

  虽然在他的教导之下,贾赦和原着中的贪财好色的贾大老爷已经大有不同,不过那怜香惜玉的性子倒是可以跟原着中的贾宝玉有得一比了,趁这机会让他明白女子的狠毒之处也好。

  贾赦勉强压住那一瞬间难受的心情,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仗着有哥在,贾赦大着胆子问了,“太太准备怎么处置彤姐儿呢?”

  为了避免他再和彤姐儿接触,太太特意把彤姐儿安置在她的陪嫁庄子上,而非贾府的庄子里,他和太太疏远多年,对太太的陪嫁庄子上的事情也不甚清楚,也不知道彤姐儿在庄子上过的好不好……

  贾老太太奇道:“你还想替她说话?”

  贾赦低声道:“横竖孙儿也没什么事,况且……孙儿总是不忍心。”

  是的,那怕先前就猜出一二,事后也证明了,但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见到当年娇傲的反揍着他的小表姐变成今日的这副模样。

  贾老太太微微皱眉,瞬间对史彤起了杀心,要是以往的她,怕是早忍不住对史彤下手,省得留着这么一个丫头乱了孙儿的心,不过想起敏姐儿的事情,再回想一下史彤幼时娇悄可人的小模样,贾老太太也不由得心肠一软。

  “罢了。”贾老太太低声道:“我让你太太问过她了,她说她不想再回金陵,只想找个小门小户的好人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我让你太太给她寻个好人家,到时就以庄户人家的女儿身份嫁出去。”

  既说了不想回金陵,便表示她不愿回到金陵薛家,也不愿回到她生母的身旁,虽然不知缘由,不过倒也和了她的心思,深怕贾赦当真和彤姐儿有了私情,贾老太太不放心的提点了一句,“你以后……也别在见她了。”

  “老太太放心。”贾赦叹道:“孙儿以后不会再见她了。”此事之后,他们幼时的情份已了,相见还不如不见。

  贾赦眼眸微闇,很小的时候,史家外祖母一再带着彤姐儿和彩姐儿来贾家,他虽然一直和两个表姐闹着,但他曾经当真认为她们两人之中会有一个做他的妻子,还幻想着成亲之后要怎么振夫纲,万没想到……

  贾赦心下微酸,还没谈过恋爱,倒是先失恋一把了。

  贾赦失魂落魄,就连被徒明烨嘲笑也难得的没回眼,(贾赦没胆子回嘴,向来只敢瞪回去),整个人傻呼呼的,瞧着贾赦这神情,贾老太太与莫故多少都有些担心。

  贾老太太叹道:“原以为不过幼时的一点情份罢了,没想到赦哥儿竟然如此在意彤姐儿。”

  莫故冷哼一声,低声道:“以前对他太好,少锻链了些,等多做些训练,忙了起来,也不会再有心思搞什么伤风悲秋的事了。”

  没法子,在经过河南赈灾之时,见多了饿的半死不活的老百姓之后,莫故便有些瞧不上像贾赦这般连恋都还没开始,便表现的好似失恋一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贾老太太本想帮赦哥儿说些好话,不过想着赦哥儿先前的模样,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彤姐儿的事情一时间也不好处理了,让故哥儿好好折腾一下也好,省得赦哥儿到时又起了什么心思,闹出事来便不好收拾了。

  “老太太。”莫故低声道:“我想让赦哥儿上学前,先到我那儿去住上一阵子,好让莫大指点一下他的功课,总不好让他脑袋空空的去了国子监。”

  莫故也发现自己当年一时不小心把贾赦给教歪了,他教的东西虽然实用,但科举不考啊!

  不过好在他还有莫大,莫大可是堂堂状元,有着状元郎指点,再加上国子监的读书风气,他就不信贾赦连个举人都考不出来。

  “如此甚好。”那怕莫故不说,贾老太太也有此意,赦哥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害怕故哥儿,有故哥儿在,想来赦哥儿也不敢乱来。

  深怕赦哥儿还有精力,贾老太太再添了一句,“做为武将世家,赦哥儿竟然还会跌断了手,也着实没用,我瞧他的武艺也该捉紧些了。”

  总归一句话,要把贾赦操到没功夫想彤姐儿才是。

  于是乎,两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定下了贾赦之后的悲惨日子。

  “另外……”想想彤姐儿这事似乎是解决的太轻易了些,莫故皱眉问道:“老太太可是有意把彤姐儿嫁出去?”

  “这是自然。”贾老太太冷声道:“这么一个祸头子,不干快嫁祸出去,难不成还留在家里过年吗?”

  莫故讶然,“老太太说的极是,不过……”

  “不过什么?”贾老太太疑惑道:“把彤姐儿好生发嫁出去,也算是对得起老史一家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故总觉得彤姐儿这事似乎是解决的太过容易了些。”莫故沉吟道:“故这次去金陵,有幸和王家人交过手,当真是心计过人,只怕他们还有后手。”

  贾老太太沉吟许久,莫故不过是与王家人见过一面,便都觉得这家人不好相与了,更别提她和王家人交往了大半生,现下细想,王家的确不是个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贾老太太沉吟许久,赞同道:“这事怕是还没完。”

  她傲然道:“哼!王家想要算计咱们贾家可没这么容易,这事就交给我吧。”

  呵呵,她们贾家休心养性多年,倒是让人误以为她们贾家是好欺负的了。

  “劳烦老太太了。”莫故拱手谢道。

  他虽然不知道王家有何阴谋,但他做为修真者,自有预感,感觉得出这事怕是背后还有阴招。

  可惜的是他虽然是修真者,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出来的。

  有几种人,他便无法推算。像是皇家人因为有龙气在身,不能算;自身不能算,甚至和自己亲近的人也不能算;同为修真者的人亦不能算;再则,命格变化太大的人算不了。

  而贾赦是他的义兄弟,与他关系极为亲近不说,而且在他的插手之下,其命格越发脱离原着,也无法推算,莫故勉强试算了几次,虽知这事脱离不了彤姐儿,但始终算不清来龙去脉,只不过按着卦象来看,应该是有惊无险。

  贾老太太摆摆手,“赦哥儿是我的亲孙子,谢什么。况且像这种阴私事儿,也不是你该管的,这朝中大事才是你该去管的。”

  莫故暗暗黑线,“我对朝中大事并无兴趣。”

  贾老太太晒道:“你做为皇子,有些事儿是避不了的。”

  况且河南一事已经可以看出故哥儿之能,以平康帝的性子,断不可能放任故哥儿闲散不用的。

  贾老太太正想说些和平康帝相处的小技巧时,见莫故一脸排斥,便连忙改口道:“这莫家虽然翻案了,但成老贼还在天牢之中,是斩是流,至今仍没个判决,这事……怕是没完。”

  成老贼至今仍活的好好的,故然与四皇子求情脱不了干系,不过也与圣上无意杀成老贼有关,只是就连她也不明白,成老贼背后究竟是那位皇子,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还能保得住他。

  提到此人,莫故眼眸微寒,“我也有笔帐得好好算一算。”

  他也想知道,大皇子究竟给了四皇子什么好处?竟让他连河南数十万老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