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晋江楼还是一百零一种晋江药丸的死法, 全都是莫故的手笔, 没办法, 这年头要靠正规的宣传方式要让常人明白乱吃药的下场太难了。

  于是乎, 莫故干脆反其道而行, 直接剑走偏锋, 利用茶楼以及娼馆等地来宣传乱吃药的下场了。

  是的, 除了晋江楼之外, 莫故还直接大手笔的和八大胡同里的几间青楼合作, 一方面让茶楼不断在说书与段子里夹杂着乱吃药的下场,另外一方面也让八大胡同里的姑娘帮着宣传。

  要说服八大胡同里的青楼帮他宣传本非易事, 不过莫故来帮八大胡同里的姑娘们看病, 并且特意为她们进了一批避孕药之后,也得到了八大胡同老板们的友谊, 帮着宣传晋江药丸的坏处了。

  这世上只要是人,那有不生病的,但偏生因为青楼女子大多为人所歧视,大夫不肯到楼子里看诊,即使到了医馆,也大多会被人赶走, 往往得花上比常人更多上好几倍的银钱,才有大夫愿意看诊, 是以好些女子得了病之后, 只能苦熬至死, 往往得不到医治。

  更别提青楼女子送往迎来之间, 除了怕染病之外,更怕怀孕,楼子里虽然也有些避孕之法但大多伤身,相较之下,避孕药是最不伤身的药物了,而且莫故还教了一套安全期计算方法,按着这方法来算,也无需日日服药。

  在胭脂胡同里最出名的怡香院中,还未入夜便热闹的很,全是为了伺候一个男人,花魁映雪亲自给莫故泡茶,其他的妓子良辰、美景亦是在一旁的弹琴的弹琴,打扇的打扇,就连鸨母金妈妈都殷勤的亲自给莫故送上怡香院中最出名的小点心。

  金妈妈笑道:“莫公子尝尝这油酥泡螺,这可是咱们良辰亲手做的,还有这果馅金饼,里头用的可是上好的京白梨为馅,甜而不腻,清香宜人,不是贵客,咱们可是不轻易奉上的。”(注一)

  莫故虽然喜咸不喜甜,但金妈妈殷勤相劝,莫故也略略用了点,这油酥泡螺也就是打发了的奶油,倒有几分像似后世的奶油泡芙,良辰知道莫故不爱甜腻,用的不是一般的红糖,而是用西洋上好的雪花糖腌的玫瑰卤子,一入口便带了一丝玫瑰香气。

  而果馅金饼更是怡香院里出名的小食,内馅用的是一颗便要价一钱银子的上等京白梨,一口咬下去满是梨子的清甜味,用的还是同年的糖腌梨花酱调味,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还不见得能得一尝。

  莫故一入口便知道金妈妈是按着他的喜好,特意吩咐厨上略略减少了糖量,莫故轻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金妈妈有心了。”

  说来可笑,他前世虽然贵为金丹真人,但有一个外号叫穷真人,便知道他有多穷了。

  虽然修真者有的是赚钱的手法,但莫故有着自己的底线,不愿意动用一些不太好的修真手段赚钱,再加上他做为散修,一切修练所需全都得靠自己,这不就穷的顾不上自己的生活水平了。

  虽说这世一开始是荣国府中的庶长子,按说该享尽荣华富贵,但他初时不过是个婴儿,吃食上自然没得挑,大了点之后还是个孩子,吃食上还是没得挑,再大一点,不好意思,贾老太太可是极端注重养生的人,是以莫故也得跟着养生了起来,又继续没得挑。

  那怕后来可以吃些合自己口味的东西,但莫故性子粗犷,也不会在吃食花上太多心思,那怕是张姨,在家里多了一堆熊孩子之后,也从吃得精巧退化成吃得饱就好,倒是怡香院里的姑娘在吃食上当真是贴心贴到骨子里去了。

  金妈妈捂着嘴笑道:“莫公子太客气了,要不是莫公子,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那还能享着女儿们的福呢。”

  她年轻时也是个花魁娘子,看多了男人的嘴脸,便一心想着挣银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夜颠倒,又长久失眠,不得不靠烈酒助眠,长久下来便得了极严重的肝病。

  她虽有银子,也请得起大夫为她治病,但病到了像她那种地步的,也就只有靠养了,可是偌大的一个怡香院,上上下下十来个人全都要靠她,映雪又招惹上那么一个煞星,她那能清闲得了,只能死命撑着。

  也是莫大夫厉害,几粒小药丸便把她的病治愈了大半,虽然莫大夫说这是什么慢性病,得慢慢调养,但那些药丸子得日日吃着不能停,药丸子虽然贵了些,但可比什么汤药见效要快多了。

  而且按着莫大夫的说法,什么三个月后进入下一个疗程,如果按时服药又静心休养,半年后应能痊愈,能活着谁愿意死呢,托莫故之故,金妈妈又有了生存之机,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也因此,金妈妈待莫故可比普通的客人更加体贴仔细的多。

  莫故细细瞧了瞧金妈妈的脸色,笑道:“金妈妈的气色好了许多,不过平时还是得戒酒,平日夜里也得早些睡了,如果睡不着,可不能再用酒助眠,妈妈不妨去打个拳,运动一下,夜里也好睡些。”

  “公子放心。”美景笑道:“我们几个都盯着妈妈呢,不会让妈妈再乱来了。”

  以往她们不知道妈妈生病的事情,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让妈妈再糟蹋身体,她们虽是妓子,但也知道像金妈妈这般的好妈妈当真是难得的了,还让她们拥有挑选客人的自由,要是旁的楼子,那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正当此时,映雪的茶百戏也做完了,映雪亲手奉着绘着山水画的茶水送上,笑道:“这油酥泡螺和果馅金饼终究有些甜了,配上这茶汤正好。”

  “多谢映雪姑娘。”莫故接过茶汤,用了一口,原以为用做茶百戏的茶汤为了显色,茶粉难免多些,应该有些苦涩,没想到茶汤不但茶香浓郁,而且淡苦之后微微回甘,口感清爽,比他曾经尝过的日本上等抹茶还要好上几分。

  “这茶粉可真难得。”莫故细细品之,便就知道映雪的手艺虽好,但大半还是得靠这茶粉本身就极为出众,不然也不会如此惊艳。

  “公子喜欢,回去时便带点回去。”金妈妈有些得意,这茶粉可是她花了大价钱才从东洋商人手里买到的,她家映雪的茶百戏出众,这茶汤自然不能像寻常绿茶粉那般颜色虽艳,但味道苦涩难喝了,为了挑选最好的绿茶粉,她当年可是走遍了大半茶铺呢。

  莫故谢过,这眼睛又转回了映雪……的茶百戏上,察觉到莫故的眼光,映雪俏脸微红,又有些幽怨,若不是她是这等子身份,若非莫故家中已有妻儿,那该有多好呢?

  贾宝宝常说莫故注孤生,虽一半是气话,倒是有几分真实,整个怡香院里除了金妈妈之外,几乎大半女子的心思都在莫故身上,对他大献殷勤,但莫故一无所觉,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映雪做着茶百戏。

  茶百戏始于唐,盛于宋,元后开始没落,在清代时几乎已经失传了(注二),出生于民国初年的莫故自是不曾见过,着实看的津津有味。

  见莫公子喜欢,映雪更是使出混身解数,不只是在茶水上画出各色图案,还即兴画了莫故的小像在茶汤之上。

  莫故捧着茶水,这茶画转瞬即逝,只留残影,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留影已经够他惊叹了,莫故赞道:“映雪姑娘这一手绝活,当真是令人赞叹。”

  美景也笑道:“咱们也是托了公子的福,才能见到映雪姐姐做这茶百戏,平时那怕是什么样的豪客上门,映雪姐姐也都不肯出手呢。”

  映雪俏脸微红,轻道:“莫公子自不同于旁人。”

  她们这些青楼女子,见多了男人,对男人也是再了解也不过,男人啥时说的是真话,啥时说的是假话,她们再清楚也不过。

  而莫公子是真真难得表里如一的好人,为了避免旁人滥用晋江药丸而特意让她们夸大晋江药丸的坏处,在明白她们的苦处之后,不但特意配制了不伤身子的避孕药,还以成本价卖给她们,另外为了让她们少用些药,又教了她们怎么计算避孕的日子。

  虽说楼子里也有一些计算日子之法,但那及得上莫公子的算法精细,甚至为了方便她们算日子,还教了她们数学一道。能做青楼头牌的,自然眼力颇高,那数学一道极为神妙,那怕只学个皮毛,也足以去寻常人家做个帐房管事。

  这么一个能传于子孙讨生活的真本事,莫故说教便教了,众人等人心下感激,微发尽心伺候莫故不提。

  莫故瞧着映雪的脸色,微微皱眉道:“映雪姑娘可是饮酒了?以你的身体状况,这阵子最好不要饮酒。”

  莫故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最好这阵子生意也停一阵子。”

  映雪姑娘也是个可怜人,那怕做为花魁,按理说可以挑选客人了,但总还是有不能自主之时,这年代又没有什么好的避孕方法,便就不幸有了孕,莫故初次来怡香院之时,映雪便因为落胎不慎而大出血,险些没了性命,还是莫故出手,这才保住了映雪的性命。

  映雪明白莫故的言下之意,脸色微微一白,低声道:“那有我自己选的份呢。”

  莫故微微皱眉,直接望向了金妈妈。

  他和这些青楼合作之时也是略略注意过合作对象的品性,金妈妈虽是妓院老板,但为人颇有侠义之气,也甚少逼迫楼里的姑娘,映雪又是她手底下最出众的女儿,应该不会如此才是。

  金妈妈也叹了口气,抹了抹泪,“我又何尝舍得让我这个女儿劳累,可是这贵客也不能拒啊。”

  映雪也是她一手调教大的,那忍心她才刚落胎便又要招待客人呢,无奈这客人势大,她也不能拒啊。

  莫故微微沉吟,“是那户人家的公子?”

  “如果是什么公子就好了。”金妈妈苦笑道:“是太子门人下的条子,映雪那好拒绝。”

  “太子门人!?”莫故微微一奇,顿时想到一件红楼秘闻,忍不住望向映雪,映雪聪慧过人,自然明白莫故的疑惑,轻叹一声,几不可见的微微点头。

  莫故微微皱眉,忍不住冷哼一声,万没想到堂堂一个太子竟然当真好色至此。

  良辰和美景是一对双胞胎,在青楼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察言观色,她们瞧着映雪姐姐的模样,便知道映雪姐姐对莫公子有意,当下良辰当下便笑道:“莫公子如此心疼,何不给映雪姐姐赎身呢。”

  莫故一楞,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映雪便连忙喝斥道:“胡说些什么,莫公子可是有家室的人。”

  人人都知道莫公子有一个小公子,生的与他宛如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以莫公子的性子,既有妻室,断不会再纳妾了。

  莫故嘴角微抽,自己给自己做儿子是什么感觉,他这次可真是尝到了。

  他也不得不服了古人的眼力,他不过就是偷个懒,几次不变身罢了,就被人记住了,还误认为是自个儿子,这份想像力也让人佩服。

  良辰嘟嘟嘴,“映雪姐姐对公子一片痴心,公子何不……”

  “良辰!”这下子轮金妈妈喝斥了,“你这性子真是越发胡闹了,什么混话都敢说。”

  旁人不知道,但金妈妈是知道的,映雪的恩客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殿下,莫公子虽然人品正直,但终究不过是一药铺老板,那能跟太子相比,如果映雪真跟了莫公子,那可是给莫公子招灾呢。

  良辰嘟了嘟嘴,却不敢再说,只是心里暗暗的不服气。

  “好了。”金妈妈深怕良辰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让映雪和莫公子尴尬,连忙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准备,王老爷今天可是下了你们的条子呢。”

  因着良辰、美景是一对双胞胎,大多时候客人都是一起下她们两人的条子的。

  良辰、美景不满的嘟嘟嘴,但仍乖乖的去准备了,怡香院是胭脂胡同里数一数二的清吟小班,她们往昔出去时也是以卖艺的情况居多,就像映雪玩的一手好茶百戏一般,两女也是一身好舞艺,这跳舞前得先热热身,让关节都活动开,才不会在跳舞时伤筋骨。

  良辰、美景一走,金妈妈也告了恼,寻了个理由下去了,似是特意留给映雪与莫故独处之时。

  莫故暗叹一声,金妈妈真是多想了,且不说他对映雪并没有这种心思,即使有,他也没那个硬件做啥啊,毕竟他真正的身体年龄才八岁,过了年也不过才九岁,真真没那条件。

  映雪又冲了一碗茶百戏亲手奉给莫故,这次的茶百戏上则是清清楚楚的写了几个字,‘小心太子!’

  莫故眼眸微眯,低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他眼下不过就是一药铺老板,怎么会被太子给注意上了?

  映雪不答反道:“莫公子当真是少见的雅人,这茶百戏还是溱近着看好些。”

  莫故会意,移步到映雪身边,只见那茶中泡沫变换数次,‘我乃太子禁脔。’

  映雪担忧的瞧了莫故一眼,突然倒在莫故怀中,感觉到莫故身体瞬间一僵,微微避开,映雪心中酸楚,坐直了身体,轻声道:“公子以后还是别再来了。”

  莫故心中一叹,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手指微动,略略帮映雪算了算流年,算出她虽有小劫,但惊而不险,之后便会平安大吉,笑道:“映雪姑娘不必担忧,这……咳……想来他有妻室之后,这心思便会转了。”

  映雪苦笑摇头,“虽是如此,但映雪也离不开此处了。”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那怕她是妓子,在这事上也不得自由,更别提那人是太子,权势滔天,那怕太子对她没了心思,她既然伺候过太子,便不能跟了旁的男人。

  她本也没有从良的心思,想继承了怡香院,帮着妈妈经营怡香院便是,没想到偏生让她遇见了他……

  映雪的头垂的更低了,“得遇公子,是映雪一生之幸,但为了公子的安全起见,公子以后还是别来了。”

  若是让太子察觉她对莫公子的心思,只怕会给莫公子招来灾祸。

  莫故摇了摇头,“我既出手医治你们,便不可能治到一半撒手不管。”

  排除映雪姑娘的心思,这怡香院里的姑娘身上都有不少隐疾,金妈妈的肝病更得小心治疗,那能治到一半就跑,况且……那怕是渣帝他都不怕了,更不可能害怕区区一个太子。

  映雪笑了,却又有几分酸楚,她做为花魁,无论到那处都是被人追捧着,那怕是太子,除了名份之外,银钱上也不曾少过,唯有莫公子是真对她没那心思,满脑子都想着是治病。

  最后在她的坚持之下,莫故答应了会少来怡香院走动,横竖金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倒是可以转为保守治疗。

  但想着先前映雪险些落胎而亡一事,莫故沉吟道:“晋江药铺中亦有坐馆大夫,如果有人需要帮助,尽管上药铺唤人。”

  晋江药铺中的坐馆大夫便是原本晋江药铺里的大夫,他接手药铺之时,见那人医术还行,便把那人给留了下来,一般大夫或许会忌讳给青楼女子看病,不过那人被他下了暗示符,断是不敢推脱拒绝。

  映雪低声道:“多谢公子。”

  映雪似有意,似无意,唇瓣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莫故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身子便是直接石化了。

  此时的莫故脑海里只有几个字在不断跳动:他……他硬件不行啊!!!姐姐能等他长大吗?

  正当映雪感慨着莫故当真是个正人君子,却见莫故僵硬的转过头回望着她,在接触到莫故期望、渴望,又带些绝望的小眼光后,映雪突然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映雪忍不住蹙起了秀眉,感觉自己对男人还是不够了解啊。

  然后……不知何时在八大胡同中又有了莫公子不得不说的故事,不知为何,众青楼姑娘每每用着同情的眼光望着莫故。

  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