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整个贾府上下, 最在乎贾故生死的, 第一个是贾赦, 第二个自然是贾源夫妻了, 特别是贾老太太, 她深知贾故身份特殊,且不论圣上当年是为什么把贾故养在贾家中,贾故即是皇子, 自然是得敬着。

  一听到贾故被人掳走, 贾老太太险些吓晕, 连忙让了家丁、仆妇前来寻找, 又让人报了官,官府一听是荣国府大公子被人掳走, 亦连忙派了人前来搜索。

  这些衙役也算是经验丰富, 当下便判断这是一群有组织的人,虽不知他们为何不捉做为嫡长子的贾赦而选择了庶出的贾故,但还是帮忙搜寻,但一行人找了大半天, 除了简奶妈的尸体外, 莫说故哥儿与简皓了,就来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反倒是捉了不少无辜的农夫。

  贾老太太越想越是疑惑, 简奶妈在府中也有好几年了, 但她竟然不知道简奶妈会武, 这究竟是巧合, 还是……

  想想故哥儿皇子的身份,贾老太太又有些若有所悟,再想想这些年来夏德全待贾家特别亲厚,又是介绍看风水的大师,又是推荐教故哥儿读书的先生,虽然故哥儿养在贾府,但宫里其实一直在关注着,特意给故哥儿安排了奶妈保护他也算不得什么了。

  小贾赦的眼睛又红又肿,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拉着贾老太太的衣角问道:“老太太,哥哥不会有事吧?”

  他从小一直与贾故生活在一起,一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哥哥,即使闭上眼,最后一个看到的也是哥哥,他和哥哥从来没有分开过,如今贾故突然不见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有简皓,他和简皓一起长大,对简皓的身世知之甚详,小皓已经没了爹爹了,现在就连简奶妈都没了,小皓会多难过啊?

  想到失踪的哥哥与小伙伴,贾赦的眼睛又红了。

  “放心吧。”贾老太太沉吟道:“有时候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按着陈奶妈所说,那些来捉故哥儿的农夫打扮的家伙只怕是宫里的人,或着是某个皇子母家的死士,不是普通的剪径强盗,目标又明确放在故哥儿身上,怕是故哥儿的身份泄露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捉走故哥儿的目的为何,但故哥儿贵为皇子,那些人想来也不敢随意伤了他。

  当然,贾老太太也曾经想过会不会是史氏又在作死了,不过自老太爷当年一口气让史家付出了五千亩良田的代价之后,史氏的两个兄弟几乎都要恨死史氏了,就连史候夫妇也不怎么理会她。

  除了史夫人偶偶尔还会上门走动外,这些年来史氏和娘家都几乎快断绝关系,那怕史家有这能力,也断然不会帮她做这事,贾老太太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其他皇子母家的可能性大些。

  贾故失了踪,无论是贾赦还是贾老太太都担心的很,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潭拓寺,非得要把贾故找回来不可,不料贾故还没找回来,荣国府中又发生了大事。

  荣禧堂突遭雷击,又遇祝融之灾,贾史氏亦动了胎气,现下荣国府中人心惶惶,都说荣国府怕是不好了,府中下人连请了她好几回,盼着她回去主持大局。

  一听到荣禧堂出事,贾老太太险些晕了过去,贾家才刚弄丢了皇子,而荣禧堂又遭雷击,这代表着什么?

  时人都有几分迷信,要不是犯了大错,断是不会被雷劈,荣禧堂好好的突遭雷击,莫说旁人疑心起史氏是否又做了什么好事,就连她心里都有几分嘀咕,莫非史氏又背着她们做了些什么?还是因为她们贾府弄丢了皇子,所以被天罚了?

  再想到贾故的失踪,贾老太太越发有着不祥的预感,匆匆带贾赦回府。

  贾家虽然未曾把贾史氏所做之事广而告之,但众人见贾史氏这些年来龟缩在荣禧堂中,几个陪嫁打的打,逐的逐,就连管家权都没了,娘家也莫名的没了往来,早就猜出了几分,再见荣禧堂被雷劈,顿时流言四起,把贾史氏说的好似一等一的毒妇一般。

  贾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贾史氏这个媳妇,但她更在乎贾家名声,当下便请了风水大师前来,只说是荣禧堂年久失修,‘正吻’损毁,以至于有此祸。又下狠手罚了好些多嘴多舌的下人,这才将这事勉强压了下去。

  贾赦一听到荣禧堂被劈之事,脸色就极为难看,一再问道:“老太太,荣禧堂……太太当真被雷劈了吗?”

  贾老太太的神色也有几分古怪,勉强压住心头的几分不安,装作无事道:“不过是件小小意外罢了,这老天爷有时闭着眼乱劈,就算劈上荣禧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荣禧堂多年未曾修缮,趁机略修上一修也好。”

  她年纪大了,见的事情也多,自然不会像旁人那般迷信,只不过这心里始终有几分疙瘩。

  但贾赦似乎跟雷较劲上了,一个劲的直问:“太太被雷劈了吗?”

  贾赦这话着实有些不好听,这荣禧堂被劈与贾史氏被劈可是全然不同的意思,荣禧堂被雷劈,还能说是意外,但这人被劈……就不好推到意外上了。

  不过贾老太太也不好暪着贾赦,沉吟道:“受了点轻伤。”

  想到这事,贾老太太倒是道了声好险,要是史氏也被劈了,这传言怕是更说不清了,更何况史氏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要是被劈中了,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被伤着。

  贾赦垂下头,沉默不语,但他小脸惨白,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之事。

  贾赦下意识的摸向自己怀里的平安符,他隐约记得白团子说过一句话,要是平安符来不及保护他们的话,它也会降下天雷来惩罚欺负他的人,莫非……

  他年纪虽小,但经过上次太太故意让小厮在他面前说大哥坏话一事之后,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太太很讨厌大哥,非常非常讨厌,可……会是太太吗?

  那怕与太太不亲,贾赦也希望不要是太太。

  贾赦一时想着哥哥,一时想着太太,这眼眶又逐渐红了。

  贾老太太只道贾赦被吓的厉害,吩咐胡嬷嬷道:“下头新进上了好些合浦珍珠,我嫌它不够圆润,便没怎么用上,你拿上两颗,让人磨成粉未给赦哥儿服下,好压压惊。”

  “是。”胡嬷嬷连忙应下,让人取了珍珠磨粉给赦哥儿服用。

  贾老太太虽是嫌那珍珠不够圆润,便没拿来做头面首饰,但会进到她手上的合浦珍珠,无论大小与色泽也是少见的上品,不比宫用的珍珠差了,贾赦一个小小人家也用不了多少,贾老太太想了想后道:

  “剩下的让人给史氏拿去,荣禧堂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儿,她那儿怕也受了不少惊吓,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让下人们小心伺候着,不该说的话儿就别说了,要是让我听到个一字半句的,小心我剥了他们的皮。”

  这事已经够乱了,但人可不能再乱了。再乱下去,这荣国府里外的流言更是压不住了。

  “是。”胡嬷嬷笑道:“老太太放心,老奴亲自拿给太太。”

  “嗯。”贾老太太微微点头,“你也去好生瞧瞧,别让那些不长眼的下人胡乱说话,气坏了史氏的身子。”

  旁的时候也就算了,但现下史氏肚子里可是有她的孙子呢。

  “老太太。”贾赦正色道:“我也想去瞧瞧太太。”

  “这……”

  听到贾赦如此关心史氏,贾老太太心下微微酸楚,赦哥儿一出生便抱到她这儿来养活了,她明面上虽然待故哥儿更好些,但实上毕竟还是更疼爱自个的亲孙子,没想到这孩子还是跟着亲娘更亲一些啊。

  贾老太太虽是心下微酸,但也明白这是母子天性,只是犹豫道:“荣禧堂那儿怕是乱遭遭的,还是不急着去了。”

  “不!”乖宝宝贾赦头一回拒绝了,“我得去见见太太!”

  他得去亲眼瞧瞧,是不是真的是太太做的好事。

  贾老太太拗不过贾赦,只好让他去了。贾史氏是真吓的厉害,甚至还动了胎气,不得不暂且在荣禧堂的东厢房卧床安胎。

  贾史氏一双眼睛都呆滞了,直楞楞的盯着窗外那被劈了个大洞的荣禧堂正房屋顶,还有另外一侧被烧的干净的库房,她万没想到好端端的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儿。

  雷击!旁人不知道,但她当时瞧的明白,那闪电分明就是往她身上打来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快要打到她时突然转了个弯,反倒是击穿了荣禧堂的正房,而那祝融之灾更是来的莫名其妙,就烧了她的私房,这屋舍竟没怎么伤到,好似这火是被人所控制一般,当真是怪异的很。

  就连贾史氏的心腹珍珠都吓的厉害,一个劲的直说,“太太,莫非是……”

  “慌什么!”贾史氏连忙喝斥道:“不过是个意外罢了,有什么好慌的。”

  是的,她不过是弄死一个庶子罢了,老天爷怎么可能会为了个庶子而降下什么天雷呢,这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珍珠嘴唇微张,瞧着太太惊惧的模样,终究是没敢说话,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天降天雷的事情怕是跟故哥儿有关,但瞧着太太的神情,珍珠说什么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老太太特意让胡嬷嬷送了些安魂定神的珍珠粉,是用上好的合浦珍珠研磨的,太太可要用点?”

  “哼!”贾史氏不屑道:“老太婆岂会真拿什么好东西过来,八成又是旁人用剩下的给我了。”

  她那婆婆最爱做表面功夫,平日里还喜欢赏些菜肴过来以示重视,赏菜肴也就算了,偏生每次都在赏的菜肴上咬上了好几口才让人送来,让她见了就恶心。

  表面上她们婆媳互相尊重,相处愉快,但这内里如何,只有她们婆媳间心里明白。

  珍珠可不敢接这话,轻声问道:“胡嬷嬷带着赦哥儿就在外面呢?太太可要见见?”

  赦哥儿虽没养在太太身边,便毕竟是太太的亲儿子,倒是真关心着太太,知道太太被吓病了,特意来探望,就连她这个外人见了,心里都觉得安慰。

  贾史氏微微皱眉,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说她以往对赦哥儿还有几分母子之情的话,在怀了这个孩子,确定腹中骨肉是男胎之后,便也剩不了几分了。

  贾史氏嫌弃道:“有什么好见的,不过是个克人的东西,故哥儿都被他给克了,我还怕他克了我肚子里的小哥儿呢。”

  在东厢房外的贾赦微微颤抖,他从小跟着哥哥还有白团子,着实吃了不少白团子弄来的好东西,他自幼五感敏锐,贾史氏自以为在东厢房里跟着珍珠说话,无人能够听到,但却没想到他在外头听的清清楚楚。

  但没想到原来太太竟然……

  贾赦低着头抹去了眼泪,把最后一丝对贾史氏的流恋也尽数抹去。

  贾赦望向荣禧堂正房正中心的那个被雷劈出的大洞,眼眸微沉,太太讨厌他没关系,但是……太太不能欺负哥哥。

  虽是瞧不上婆母送来的珍珠粉,不过长者赐不可辞,贾史氏终究让胡嬷嬷和贾赦进来,一瞧到贾赦,贾史氏满脸堆着笑,嗔道:“哎啊,怎么没告诉我赦哥儿在外头,快让赦哥儿进来,还不让人把我母亲前些时候送的细点拿来给赦哥儿尝尝。”

  贾史氏把她房里的人指挥的团团转,好似真为了贾赦来访而高兴。

  只不过贾赦越瞧越是心冷,他紧紧盯着贾史氏露出的手背上那一抹紫色瘀青,白团子每次帮着哥哥打他屁股时,总是会在他屁股上留下一道这样的痕迹,不疼,不过看起来却有些吓人。

  见贾史氏好似疼惜他似的想把点心直接喂到他嘴边,好似一副慈母之样,但她越是如此,贾赦越是难受。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贾赦强怨眼泪,头一别直接避开,冷冷问道:“太太,你这样装着不累吗?”

  贾史氏脸上的笑容顿时碎了,她气恼骂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贾赦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讨厌哥哥,也讨厌我!我全都知道了!”

  “我……我……”贾赦气的小脸通红,眸底隐含泪水,“我也讨厌你!”

  太太讨厌他,那他也要讨厌太太。

  啪的一声,贾史氏再也按耐不住的打了贾赦一巴掌,“我当年果然不该生下你!”

  果然贾赦是喜儿投胎,不是她的儿子!

  “太太!”胡嬷嬷连忙护着贾赦,急道:“赦哥儿还小,太太缓缓教着便是,怎好……”

  虽然赦哥儿这话有些不孝,但赦哥儿还是个孩子啊,太太怎么能狠下心来打赦哥儿,还说什么不该生下赦哥儿的话,这有多伤赦哥儿的心啊。

  贾史氏眼里看到的不是贾赦,而是喜儿!

  贾史氏吼叫着,“他就是个讨债的!压根便不该出生,辛道婆当年就该镇压住他!”

  无情的话狠狠的刺伤着贾赦幼小的心灵,贾赦按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贾史氏大怒,再次扬起了手,想要再打贾赦一巴掌之时,贾赦直接推开了胡嬷嬷直往外冲,他讨厌太太,他再也不要见太太了!

  “赦哥儿!赦哥儿!”胡嬷嬷想要拦着,但那里拦的住,只能眼睁睁的见着赦哥儿小小孩童,就这样跑的不见人影。

  “滚!”见贾赦跑了,贾史氏越发恼羞成怒,随手捉着瓷枕、杯子什么的往贾赦的方向丢,“滚!我没你这种目无尊长的儿子。”

  胡嬷嬷又是心疼赦哥,又是气恼着太太不留情的话,赦哥儿才四岁呢,怎么就在他身上安了什么目无尊长的名头,胡嬷嬷叹道:“太太……你……你又何必……”

  她知道太太因着喜儿之事对赦哥儿颇有几分不喜,可这对赦哥儿会不会太残忍了些,赦哥儿才四岁啊。

  贾史氏狠声道:“我没这儿子。”

  那个不是她儿子,是喜儿!

  胡嬷嬷嘴唇微动,终究是一跺脚赶紧去找着赦哥儿了。

  贾赦一直跑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处,这里是他和哥哥还有皓皓的秘密基地,连简奶妈都不知道。

  贾赦就躲在假山中抱着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球,心冷的厉害,太太的每一句话都不断的在他的脑海里重复。克人!不想要他!

  心脏就像是哽住了一般,想哭,却哭不出来。

  贾赦也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他想哥哥,他想皓皓,他想白团子……

  贾赦把头埋在膝盖中,默默地流泪。冷风顺着假山的缝隙吹来,只有身上哥哥亲手给他挂上的平安符还隐隐带点温度。

  感受到那微温,想起贾故教他的游戏,贾赦心中一动,连忙把平安符摘下,双手合十默念,问了一件他最想知道的事,“哥哥还活着吗?”

  平安符从手中落下,正面朝天!

  贾赦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贾赦抱着平安符放声大哭。

  哥哥还活着,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