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卫历对于八叔一点好感都没有,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用再见到八叔。但他现在毕竟是八叔名义上的儿子。既然如此,便不好连结婚这件这么大的事都跟八叔说一声。

  卫历好不容易又站了回来,便开始注重起名声来了,毕竟在早熟稻,还有东北鼠疫一事出了之后,他还能努力一把的就是只剩下名声了。

  大晋以孝立天下,只要够孝顺,什么样的大错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他既是八叔之子,少不得得对八叔孝顺一下。

  再则,他也是要借着这事,催逼永正帝把他认回去。

  看得出来,自徒晰陷在东北之后,永正帝便又对他这个儿子上了心,如果永正帝当真想认回他这个儿子,便得尽快在过继一事上想个法子,否则他始终是八叔之子,莫说皇位了,怕是连边都沾不上。

  永正帝也知道这一点,冷哼一声,倒是让苏培成送他们去瀛台见一见老八。

  只是见傅氏惨白着脸,腿脚一拐一拐的跟着卫历身后离去,永正帝心下不忍,吩咐苏培成道:“这瀛台着实远的很,让人用肩舆送他们过去便是。”

  一般而言,只有嫔以上的宫妃才有资格在紫禁城中使用肩舆代步,再不就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为了敬老,方能特许使用肩舆。

  卫历如今不过只是庶人,傅氏做为庶人之妻,身上也无品级,年纪又不满六十,按理来说是不得使用肩舆的。

  但永正帝想着卫历这孩子身子骨健壮也就罢了,但傅氏不过是个年轻女子,昨晚才刚洞房,今早又在养心殿外站了这么久,又是跪又是磕头的,怕是支撑不住,总归是儿媳,永正帝也不想傅氏在宫中失了脸面,便特许其使用肩舆。

  永正帝是一时心疼儿子?又或着儿媳?

  苏培成心头一颠,面上笑着应了声是,心里暗暗琢磨着,这圣上有没有想当唐明皇之心不好说,但做为太监,要是圣上喜欢,他少不得得当一回高力士了。

  养心殿附近有的是机灵的小太监,永正帝这才开了口,马上便有好些小厮抬了肩舆过来,虽然不过是二人拾的小肩舆,不过宫里那有普通货色,上铺妆缎垫,端是舒服的很。

  傅秋芳毕竟年轻,一见了肩舆,这眼睛便移不开了。

  她是真真又饿又累,能撑到现在都是强撑的,要是能坐一坐肩舆,省得气力也是好的。但卫历有意让人瞧其孝心,那肯用肩舆代步,再三椀拒此事。

  苏培成瞧了一眼傅秋芳,心道:历公子也着实太马不知脸长了,这肩舆乍看之下是赐给小夫妻俩的,但内里吗,只要有眼睛的都知道,圣上其实是心疼傅氏呢。

  他笑道:“老奴知道历公子一心想见自个‘父亲’,自然是急的。”

  说到父亲两字,苏培成的声音略弯了弯,直钩的卫历整个人都不舒服,大伙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真实并非如此,但苏培成一心想把卫历往八爷那边拉,自然是有一分也说到了十分。

  听的卫历混身发痒,一口气哽着,吐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苏培成顿了顿又笑道:“但这也是圣上的一片慈心,历公子还是受了吧。”

  “况且……”苏培成意有所指,“我瞧卫夫人脸色不好,不如让卫夫人用肩舆缓缓,否则要是在宫里晕过去,反而不美,是吧!”

  要是晕的是历公子自个,或许还能赚点名声,不过要是晕的是傅氏,别说名声了,才刚新婚便把新娘子给累晕了是怎么一回事?

  到时风言风语的,历公子自个不在乎,但皇室的名声可就毁了。

  卫历恼羞成怒,狠瞪了傅氏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且上肩舆吧。”

  傅秋芳大喜,她怯生生的瞧了一眼卫历与苏培成,犹豫道:"可夫君……"

  她虽然累的很,恨不得在肩舆上歪着,好好休息一下,但她摸不清卫历的性子,不知道此举会不会惹怒夫君,便不敢冒然上肩舆。

  “哼!身子不好,便该……”想着这里是宫中,卫历强压下未说之言,恼怒的大步向前,明明他今儿才是紫禁城里的主角,怎么进得这一次言,反倒觉得这傅氏才成了宫里人等注目的对象了?就连自个都成了陪衬!?

  但转念一想,所谓妻凭夫贵,宫里人讨好傅氏,想来是因为傅氏是他妻子之故,可见得永正帝心目中还是有他这个儿子的,卫历心下欢喜,这走起路来倒是轻快了几分。

  苏培成不在意的笑了笑,亲自扶着傅秋芳上肩舆,又叮嘱了小太监,让他们慢些走,可千万不能颠着卫夫人了。

  他笑只咪的安抚着坐立不安的傅秋芳道:“夫人切莫惊讶,这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圣上的喜好比什么都重要,即使是历公子……”

  他意味深长续道:“也拗不过圣上的。”

  圣上这么多皇子之中,也就只有晰皇子敢不给圣上面子,至于历公子吗……他算个屁!

  傅秋芳听着苏培成的话,若有所思。

  别看卫历主动去见卫八,好似当真是个大孝子一般,但越是靠近囚禁卫八的瀛台,卫历的步伐便越发沉重。

  永正帝当时只想着眼不见为净,硬是把他给过继了出去,却不知道他在那位八爷手底下受到了何等的折磨。

  被过继之初,他虽然颠狂,但并不怎么担心自个,毕竟血脉关系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过继就能改变的,八叔再怎么的也不敢待他如何,但他错了!

  想到被八叔再教育的那段时日,卫历就忍不住微微发抖,不敢回想,要不是想著名声,他断是不会想再靠近八叔的。

  瀛台位于西苑□□上,原本不过是□□的一处小岛,从平康朝起便建了宫殿,夏季避暑之用,原本从岸上还建了石桥可以走到瀛台,但因为囚禁卫八之故,那石桥也在当天便被拆除,如今只能靠着小船出入瀛台。

  当卫历到西苑之时,小太监正要给八爷送饭呢,苏培成也不客气,直接当着卫历的面将食盒打开,细细检查,说是怕小太监嘴馋,偷吃了八爷的吃食,但事实上是趁机让傅氏瞧瞧。

  圣上可是个重兄弟情义之人,虽说八爷不仁,但圣上待他还是不薄,这吃食上可是按着嫔的份例来的,绝对没委曲了八爷。

  只见食盒分为三层,光是饭便是二种,一大碗碧粳饭,一大碗碧粳粥,碧粳粥虽然不能和贡米一胭脂米,又或着江南新品种————点红相比,但也不是寻常人家可得的上等米。

  至于菜的话是二荤一素,有着火腿炖肘子、酒酿清蒸鸭子、素炒芦蒿杆儿尖,甚至还上了一道野鸡崽子汤,并着一道糖蒸酥酪做为点心,总之在这吃食上绝对没委曲了八爷。

  见着这食盒里的菜肴,傅秋芳也不由得暗暗点头,怪不得人家说皇家富贵,傅家虽是寒门之家,但自傅试做了官之后,这家里情况也渐渐好了上来,但即使如此,他们家里也不过是三日才能吃上一回肉,反倒还不如被囚禁的八爷了。

  瞧着那吃食,傅秋芳着实有些馋了,她可是真真饿的厉害,昨晚大婚之日,因为怕失礼,她滴水未进,一大旱又被卫历给拉进宫里,二日下来着实没吃多少东西,瞧着食盒时,傅秋芳可说是用尽了自身最大的自制力,这才勉强将注意力从食盒移开。

  看着眼睛发亮的傅氏,苏培成笑的眼眸都眯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圣上是否有那意思,不过做为圣上的贴身太监,自然得先圣上之忧而忧,无论如何,先在傅氏面前刷一刷圣上的好感才是真的。

  至于这道不道德,历公子如何自处,苏培成表示,关他屁事呢。

  他要是个有道德、有良心之人,便就不该割了自个的子孙根来做这太监了。

  苏培成亲自当了一回送饭的小太监,陪着卫历夫妇来到了瀛台。

  瀛台上的宫殿虽是新建的,但也足足有四年未曾修缮,隐隐可见几分破败之像,这也罢了,当他们来到瀛台之时,只见到一名蓬头垢面,冒似乞丐的男子。

  乍见这人,所有人顿时傻了。

  -瞬间, 卫历几乎认不出来眼前人竟然是让他做了好几年恶梦的八叔!

  衣衫破烂的不成样子,甚至还隐隐约可看到裸露的肌肤,头发更是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几乎乱成了鸡窝,大半个脸上满是胡须,也不知多久没修整了。

  仔细瞧瞧, 卫八身上的那袭破烂衣裳用的还是夏季的轻薄料子, 也就是八爷被关进瀛台时穿的那一身,也不知多久没换洗了,隐隐散发着恶臭。也还好现下气候回暖,不然穿着这身衣裳,如何能不病呢?

  莫说卫历夫妇都惊呆了,就连苏培成也傻了眼,虽说这四年来,永正帝只让小太监准时送饭,说是不饿死卫八即可,至于旁的,压根不管,什么四季衣裳、被褥什么的一律不曾供应过,可再怎么的也不该让八爷成了这副模样!

  他心下懊恼,看管八爷的小太监也太不懂事了,八爷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来报上一声,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圣上一个不悌之名怕是跑不掉了,更让苏培成雅以置信的是都到了这步田地了,卫八竟然还能活着没死!?

  只能说祸害遗干年,能做圣上心腹大患的,果然不简单。

  乍见苏培成等人,卫八也流露出几分不安之色,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苏培成连忙上前一步,连连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说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竟然不知道下人如此苛刻八爷!这……真真该死!”

  他陪笑道:“八爷,老奴让人给八爷烧个热水,咱们先打理一下可好?”

  卫八捂住了脸,挥手道:“滚!”

  “是!是!”苏培成陪笑道:“咱们等会就离开,可八爷好歹得打理一下,才好喝媳妇茶啊!”

  卫八似乎更恼怒了,一个劲的大喊着,“滚!滚!都给我滚!”

  说着还不断挥舞着手赶人,见卫八状似疯颠,苏培成也不敢很劝了,讲真的,他还真有些疑心八爷是不是疯了?

  毕竟一关四年,又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以八爷的气性,被气疯了也不足为奇。

  苏培成自认自己好歹也勉强算是瓷器,可不敢和八爷这个瓦器硬碰,当下便退了一步,笑道:“八爷如果说不用,那便不用吧!”

  他退了一步,将食盒远远的放在地上,道:“小的不敢打扰八爷,咱们这就走了!?”

  八爷赶人的手缓了一缓,他冷哼一声,“快走!快走!”

  苏培成跟八爷赔了不是之后,转过头跟卫历商量道:"历公子,这是不是……"

  他不断使着眼神,明晃晃的暗示着快走!

  卫历沉吟片刻,“总归是老爷,很是该给老爷磕个头。”

  说着便当场跪下,恭敬的给卫八一连磕了三个头。

  卫历都磕了,傅秋芳自然不能不磕,她温驯的跪下来,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卫八顿时僵住了,先前主子特训时可没说过遇到这种情况时该怎么办啊!?

  这四年来代主子囚禁在瀛台,卫一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虽然没挨过饿,不过受谏是兔不了的,别看这宫殿华丽,但内里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更别提这四年来,可真真没人给他送什么衣裳、被褥过来。

  好在他本也不是什么娇贵之人,瀛台上也有树木,挨一挨也就过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囚禁这么久,更没想到永正帝防范的如此严苛,让他好些易容的东西都来不及补足,也用的差不多了,只好留起了胡子,遮掩一二。

  卫一知道这相貌或可以用胡子暂时遮掩一下,但假的毕竟是假的,时间一长怕是被人看出一二,又怕言多必失,干脆背过身去,冷哼一声,一个劲的摆手让他们滚。r />

  卫八貌似疯颠,卫历夫妇不敢多留,匆匆磕了头之后便就回去,卫历倒是想多刷刷存在感,无奈傅秋芳是当真支持不住了,卫历也不想落下一个苛待元配之名,最后只好匆匆回去。

  别看在紫禁城时卫历待傅秋芳一个温柔体贴,但一出了紫禁城,那验变的比什么都快,傅秋芳虽然只跟了卫历小半天,但也大致摸出他的性子,温驯的避到一旁。

  卫历难得的高看了傅秋芳一眼,旁的不说,傅秋芳倒是有几分眼力劲,就是这家世、嫁妆着实拿不出手,有这么一个原配正室,也着实太丢人了些。

  可想想苏培成隐隐约约讨好,卫历终究是压制了一下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弄死一个傅氏容易,但要是为了一个傅氏误了自己回宫之事,那便不值了。

  况且东北鼠疫虽是九死一生,但徒晰要是是那一生中的一个呢?他比徒晰长的,便就是年纪,比徒画长的,便是子嗣。

  要是傅秋芳一死,不说他要守妻孝,少不得得一年后才能娶正妻,再则,儿子也跟着晚了一年出世,他与徒晰的差距便就小了。

  念及于此,卫历只好暂且放下心思。

  他沉声道: "咱们三日后便要进宫,这三天内,你尽快将八爷府里的帐给摸清。库房里的东西也清点清楚,该带进宫里的,一件也不能漏,在外头的银钱也尽快收拢,别落下来了。”

  虽然是借着永正帝之力,这才能把大管家给赶走,将整个八爷府里的产业掌握在手里,但是卫历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大管家给他的账不清不楚,还有不少八爷府里暗地里的产业没到他手上,不过光是明面上的产业也进够他花用了。

  再则,库房里的东西是真真实实能确实握在手里的财物,有这些东西在他手上怎么算也尽够用了。等他称帝之后,这天下都是他的,区区一个八爷府,压根不值得一提。

  傅秋芳微微的松了口气,低声应了声是,还好!卫历还要让她打理,怎么的也不会在这时候要了她的命。

  她自幼在兄嫂膝下讨生活,最是知道眉眼高低,对人的情绪更是敏感,方才历公子好几次对她动了杀意,只不过又强制按下了,虽不知道卫历能压到何时,好歹多活一天是一天,多点时间,她也好做些准备。

  而且……

  想着自个能经手八爷府的钱财,傅秋芳眼眸间也流露出一丝喜意,她的嫁妆不丰,要靠着那一点嫁妆过活是绝对不可能,但八爷当年家大业大,想来指头缝里随便露一点,也尽够她用了。

  虽是做寡妇,但有钱的寡妇这小日子可比一般上有老,下有小的妇人要来的快乐多了。

  卫历压根没注意到傅秋芳的心思,想到这三日后便可回言,就连这八爷府的钱财也尽数握在手里,不再似以往那般为了一点银子便要讨好年妃,又或着眼南安郡王府虚与委蛇,卫历就着实乐开了花,这脸上的笑容便再也藏不住了。

  直到回卫府后,卫历的脸上仍带着几分笑意,和八爷府里陌然的下人相比,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注意到八爷府里那些下人隐隐流露出来的排斥之色,卫历眼眸微缩,是了,他怎么忘了。

  八爷府里的下人对八叔忠心耿耿,怎么会这四年来从来不曾打点过八叔的衣食?再回想他见到的那位八爷,卫历总觉得有几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