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寿节当日,喝的微醺的永正帝在当天晚上并没有去任何一个妃嫔的宫里,甚至没有回到养心殿,就这样在奉先殿里枯坐一夜。

  就连苏培成都被他给打发了出去,那一晚,没有人知道永正帝在奉先殿里想些什么!?

  当永正帝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苏培成亲自领着小太监给身在卫府里的卫历赐了菜,这不年不节的赐菜本是件奇事,赐的菜就更让人不懂的,赏的是樱桃肉一品与白菜一品。

  这樱桃肉也就罢了,可赏这白菜却着实让人不明白了,圣上赐菜素有惯例,赏的大多是草菜,而且是大菜,赏素菜,而且还是最最常见的白菜,就着实让人难懂了。

  宫里宫外着实有不少传言,不少人说这白菜是用鸡汤煨出来的白菜,小小的一道白菜内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只鸡,用了不知道多少珍稀食材……云云,但只有苏培成才明白,这樱桃肉和白菜都是历公子以往爱吃的吃食,圣上此举,很明显他还记着历公子呢。

  苏培成不敢大意,亲自带着小太监们去卫府赐菜。

  虽说八爷被逐出宗族,但八爷的产业并没有收回去,再加上八爷早些年经营有道,其实较真而言,卫府并不穷,甚至比其他几位郡王爷家底还要厚呢,可才刚到卫府门口,苏培成便察觉到一阵破败之气。

  大门陈旧, 隐隐还有几分腐朽, 也不知多久没修缮过了, 就连看门的门子都无精打彩, 明知道他们是天使,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抬。

  这也罢了,当他们进了卫府后,着实等了好一段时间,卫府的大管家这才姗姗来迟,道了个恼道:"不知苏公公来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苏培成微微挑眉,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得了历公子所书的血孝经,心有所感,便命我等赐菜给历公子。”

  他仔细踌着大管家一瞬间的惊愕之色,又笑道:“历公子有孝心固然是好事,不过也得量力而为,可别伤了身子,圣上也是会心疼的。”

  大管家这时才知道卫历刺血抄经一事,微微露出惊愕之色,但随即从容笑道:‘圣上恩德!”

  他心下暗暗警觉,这四年来,他一心都在八爷身上,偶尔分点注意力给在瀛台上的假八爷身上,至于卫历与贾元春,他是压根连理都没理过,只是吩咐了府里的下人,别让他们饿死便是。br />原本以为这两人被冒禁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出来,万万没想到,就这样子,还能让卫历寻了个机会给永正帝进献寿礼!?这府里怕是出了个叛徒!

  更让他恼火的是卫历进献的竟然孝经。他可还记得自己已经被过继给八爷了吗?这孝经也合该是抄给八爷的,竟然进献给永正帝,这是置八爷与何地?

  虽是恼火,大管家面上不显,还是亲自领着苏培成来到卫历所居住的院子之中。

  说起来,他虽然没把卫历和贾元春当回事,但在明面上,这两人的待遇倒是不错的,卫历住的是整个卫府中轴的院落,位置极好不说,而且足足有十余间房,前厅后舍俱全,也足够宽大,莫说是卫历一人,就算来一家子人也尽够住了。

  那院落当年也是给未来的小主子预备的,那知道八爷入住这么多年了,一个小主子也不曾得,倒是便宜旁人。

  至于贾元春,则是被塞进了最边缘的院落,毕竟当年建这八爷府时,这府邸的图面是先夫人亲手画的,自然没准备侍妾的院落,也就只有几个在边边角角的院落充数。

  虽是如此,但大管家也特特挑了一处最大的院落安置贾元春,也算是给这位名义上的庶妃面子了,横竖大伙也知道贾元春的情况,八爷府还能留她一条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是很不错了。

  且不说这事,大管家虽然没管过卫历与贾元春两人,但八爷府里规矩森严,这两人总归是主子,想来不会差的,没想到……

  当他带着苏培成到卫历院子时,却见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卫历,只见卫历瘦到脱形,就连行走都有些吃力,卫历勉强撑起身子亲迎苏培成,笑道:"苏公公好!"

  “历公子慢些。”苏培成连忙亲自扶着卫历,眼角在卫历身上不合身的衣服上一扫,心下微微不悦,惊道:“历公子怎么不唤太医来瞧瞧?”

  卫历轻咳几声,眼角瞧了一眼大管家,淡淡道:“历已非皇家子孙,怎好再唤太医呢。”

  大管家也是反应极快,直接扑在卫历身前,抱着卫历的大腿哭道:"历公子这话可真寒碌小的了,咱们家里也不缺这点银子,怎么请不起太医呢,再不济还能请请大夫呢,历公子何以致此呢。”r />

  不只如此,他也注意到卫历身上的衣服不合身且短小,大管家一边哭,一边算起帐来了,说起来,他们绝对没有亏待卫历啊,一季八件衣裳从里到外都齐全,怎么可能让卫历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见客呢?他们八爷府也是要脸的,好吗。

  数落一番之后,大管家哎牙切齿道:"公子都瘦成这般模样了,小的竟然不知道,这些院子里的下人是怎么伺候的?竟无一人来报!该死!"

  大管家哭的情深意切,好似真被卫历给惊到了一般,不只如此,大管家哭完之后,还气冲冲的点了小厮出来,让人把卫历屋子里的下人全给带了出来,要审审他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苏培成瞎了一圈,同候卫历的下人有男有女,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当年从宫里打发出来的宫人,虽说因为囚禁多年,多少有几分憔悴,但至少人人都身形正常,绝对不似卫历这般消瘦,衣裳也算是干净,料子虽然不到内用等级,但也是官用的好料子,总之,绝对没像卫历那般短上一截。

  苏培成眼眸微眯,顿时明白了。

  卫历顾不得苏培成在旁,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大管家一眼,又咳了几声,淡淡道:“是历想专心抄写孝经,不许他们打扰大管家的。”

  他好不容易收拢了这么一点子人手,那能让大管家弄走,当下便把事情给揽在身上。

  虽是如此,大管家哭了又哭,还是将卫历屋里的小厮换掉了一大部份。

  他也是明白人,卫历屋子里的侍女不好动,历公子小小年纪已经开了荤,这些侍女说不定都成历公子的房里人了,算是半主子,不好动了,但小厮就不同了,即使全换掉了,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再则,历公子能搞出这事,这背后必定有小厮的帮手,不然怎么能绕过他把血孝经献上!?就凭这一点,历公子屋里的小厮便不能留。

  苏培成笑咪咪的看着卫历与大管家'互捅',这才让小太监奉上永正帝赏赐的菜肴。

  他笑道:“圣上还记得历公子喜欢樱桃肉和白菜呢。”

  卫历眼中一亮,谢了又谢,对紫禁城的方向又连磕了三个头,这才收下。

  注意到历皇子磕头时虽说动作缓慢,但每一个动作做的极为标准,不摇不晃,苏培成眼眸微沉。

  他们做太监的,眼睛最是厉害,一个人的身子骨倒底成不成,一瞎就知道了,历公子虽然瘦的脱了形,但这身子骨并没有伤到。

  苏培成暗暗佩服,虽说早早就猜出历皇子用的是苦肉计,不过能对自己下这种狠的心,这份魄力倒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苏培成临走前,大管家连忙让人取了上等的银封,亲自塞给苏培成,诉苦这卫府没了主子,着实不易,底下人竟然没注意到主子瘦的不成样了。

  他诉苦道: "也是我的不是,见主子供应无缺,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主子瘦成这样,我竟然没有发现。”

  他半是不解,也半是暗示道:“说起来,过年时府里为了沾点喜气,还特特去了太白酒楼叫了两桌酒回来给历皇子和贾侧妃,那时给主子们磕头时,只见两位主子都还好好的,没想到短短数个月,历主子竟然会瘦了如此之多。”

  大管家这话着实暗示不少,苏培成会意,再捏了捏银封,只捏到里头几张纸儿,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咱家明白,只会将大管家的辛苦一五一十的报告给圣上知晓。”

  历皇子还是太年轻了些,想要踩着旁人上位,也得看看旁人肯不肯给他踩啊。

  听出苏培成的话外义,大管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谢了又谢。

  苏培成想到一事,好奇问道:“怎么不见春丽姑娘?”

  他记得那春丽姑娘是南安郡王的外室女,身份特别,又是历公子的房里人,按理来说应该在历公子院子里才是,怎么不见人影呢?

  大管家略略一想,倒也想起了那可怜的小姑娘,他迟疑一下,坦承道:“春丽姑娘已经没了。”

  他顿了顿道:"那小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同候了历公子几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前些时候便得了女儿房没了,走之前人也瘦的脱了形。”

  大管家微微一叹,他倒是多少美化了一下,人人都知道历公子一但生起气来,少不得得找人发泄一二,春丽姑娘既是历公子的房里人,自然少不得得承担一二,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历公子给折腾没了。

  苏培成眼眸微眯,“着实可惜了。”

  说起来,这血孝经上用的倒是真人血,字也是真历公子的笔迹,只不过这血还不知道是谁的血呢。

  大管家不只是奉上了上等封儿,还直把苏培成送到二道路外的街口,说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但转头一回府,大管家便吩咐道:“去,让人通知八爷,让他尽快赶回来,这京里怕是要变天了!”

  小厮不解,低声道:“大管家,虽说历公子不安份,可他都过继过来了,圣上还能怎的,应该牵涉不到八爷吧!”

  况且八爷明面上还在瀛台里呢,也管不到府里的事,倒是这事之后,还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迁怒到大管家身上了。

  小厮心下暗叹,怪不得圣上不喜欢历公子,这历公子狠起来当真不是人,大管家待其也不薄,却要自毁害了大管家的命。

  大管家没好气道:“你懂什么,咱们圣上这性子最是古怪,难保不会牵连到主子。”

  圣上素来喜怒无常,即使没事也没少让人折腾主子,更别提这次还真有事了。

  至于他吗……呵,他在卫府里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栽在一个孩子手上。

  他望着卫历屋舍方向,眼眸微冷,卫历既然不给他活路,那就怪不得他了。

  苏培成仔仔细细将历公子的近况报给了永正帝,历公子是真瘦的厉害,看似被卫府给苛待了,不过这内里吗……

  苏培成不好评论,只不过将眼睛所见,耳朵所听之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当然,少不了历公子和卫府大管家互相捅刀的内容。

  至于那南安郡王府的外室女死因不明之事,苏培成倒是不好说了,他虽有些疑心,可没有证据,也不好说历公子是否真为了取血,而要了小姑娘的性命,毕竟这种事查无可查,不确定的事儿,他自是不敢说。

  永正帝脸色阴沉,气的不住发抖,手里的佛珠都快握不住了,“好个徒历,朕还以为他改好了,没想这么多年过去,一点子长进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他做为卫府的小主子,连个下人都压不住,让其一再拆台,这像个什么样!

  苏培成低头不语,只是劝道:"圣上万别动气,院判说了,圣上这病得少动气。"

  说是病,其实大伙都明白是毒,而且还是历公子当年亲自下的毒。

  提及这事,永正帝越发恼怒,再想着这次差点被历给算计到了,更是恼火,他飞快的足足念了好几遍心经,这才勉强把心头火气给压下去。

  虽是不满,不过永正帝也注意到了这卫府的下人似乎是有些不受管束,他虽有心圈着卫历,可也没想过让他受下人搓磨。

  他冷声道:“老八也把府里的人给宠坏了,这府上的下人也该换一换,那有连主子都瘦的脱形了,还不知道的理。”

  苏培成笑的应了声是,圣上还是给卫府留了点余地,只是换了下人,没要其性命。

  “另外……”永正帝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把去年秀女的名单取来。”

  苏培成心下暗叹,知道永正帝终究还是有几分记挂儿子的,他笑眯眯的让人取了去岁留用的秀女名单过来,笑道:“圣上,去岁倒真是有几个不错的秀女尚未聘人。”

  说起来,公主是不愁嫁的,但皇子娶妻无论在那朝那代都是个老大难,毕竟大凡闺秀都藏在家中,连父兄都难见一面了,更何况外人。

  像晰皇子这般得以和林家女青梅竹马长大,小小年纪便定下婚约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是以历朝历代这才有了选秀制度,专为皇家挑选秀女充实后宫。

  大晋朝和前朝一般,皇子妃嫔也大多是从秀女中所挑选,只是汲取了前朝教训,为避免扰民,并非从全国各地挑选秀女,而是将选秀的秀女限制在五品官员以上之女,方有资格进选,另外是否参与选秀与否也由官员自行决定,并非强迫制,是为大选。

  和挑选言女的小选不同,这大选也不是年年举行,而是有需要时才会举行,去年为了徒画,永正帝特意召开选秀,除了徒画的正妃之外,他还特特选了几名身份、容貌都不差的女子留用。

  所谓留用,也就是备选之意,大半侧妃、底妃会从留用之女挑选,但人数不定,为误花期,一般留用也不过留用一年,一年后若无旨意,便可自行聘嫁。

  永正帝翻了翻花名册,他当初本是想着从这些留用的女子中选合适者给徒画做侧妃的,只不过徒画踹上他自家表妹,硬是让其表妹以侧妃名份入宫,那几个女子便就暂时放下了,如今倒是可以赏给卫历。

  算起来卫历比徒画还大呢,也是时候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况且以卫历的情况,也很是时候该有个贴心人帮其管家。

  他瞎了一眼留用的秀女,由于这次挑明是给徒画挑选皇子妃,前来参选的着实有不少,而且有不少是高官之女,以徒历的情况,永正帝也不好害了那些重臣之女。r />

  说起来,从五品绝对是选秀的最低门槛了,按理来说,这般身份的早该早早剔除,但这却被留下留用,可见得必是有过人之处。

  永正帝瞧着嬷嬷的评语,说其容貌、性情极佳,针线,管家亦是极为出色,虽说比卫历大了三岁,但这年纪大些,也更稳重些。

  他沉吟再三,吩咐道: “卫历也是时候该成家了,我瞧着传家女不错,让礼部拟旨赐婚。”

  “另外,”永正帝眼眸微沉,“既然已经有了正经主子,这卫府中箦也该交给合适之人了。”

  老八被圈禁在瀛台,贾元春不过是侧室,担不得事,如今卫府有了正经的女主子,这卫府的一切也该交给正经的主子了,老让个管家把持像什么样。

  苏培成会意,细细吩咐不提。

  另外,他也不忘让人通知晰皇子一声,说是有惊无险。

  圣上还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