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药一路从时卿的口腔,经过喉咙,再到胃里,所经之处,皆苦得她头皮发麻。
时卿知道,悦禾是故意的,以此报复她对悦禾的侮辱。
悦禾脸上带着笑,又吹了吹勺子里的药,“夫君的身子能日益康复,全靠这药起了作用,夫君定要全部喝光,一滴都不能浪费。”
时卿的目光落在司音身上,见她正死命地摁压着罐子里的药渣,脸通红不说,勺子也都快被她摁弯了。
这不愿浪费一点一滴的勤俭美德,倒不如直接给她药渣,让她放在嘴里嚼。
残余的药汁儿被倒了出来,即便隔着老远,时卿也能闻到一股子苦味,她后背发凉,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不该调戏悦禾。
时卿强挤出笑容,问道:“夫人还有糖吗?”
悦禾不答,她将药喂到时卿嘴边。
时卿喝下后,苦得她五官近乎分离。
既然躲不掉,那不如一口闷,起码能少些痛苦。
“这个还是将药给我吧。”
悦禾眉头微皱,“夫君不喜悦禾喂你吗?”
“夫人误会了,只是夫人整日为我熬药,着实辛苦,我担忧夫人太过劳累,不过是喝药而已,就不必劳烦夫人亲自喂我了。”时卿解释道。
拧起的眉瞬间舒展,悦禾摁下时卿伸来的手,柔声道:“夫君心疼悦禾,悦禾知道,不过是熬药、喂药而已,也不是什么体力活。何况在寻常人家,丈夫病了,做妻子的,即便不能分担病痛,也该好生照顾。”
悦禾话锋一转,“难不成,夫君是嫌弃悦禾?觉得悦禾会照顾不周?”
时卿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夫人多虑了。”
悦禾颔首笑道:“那夫君快喝吧,还有一碗。”
她特地命人熬了一大锅苦瓜汁,待苦瓜汁熬出小泡后,又转至中药中,加水熬煮,于是便有了这令人苦得头皮发麻的汤药。
不过时卿也太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了,除了那微微拧起的剑眉,以及有些朦胧的双眼外,倒与平日里相差不大。
药刚咽下去,时卿便埋头干呕起来。
“呕——”
悦禾放下手中碗,为时卿拍着背,她关心道:“可是喝急了?”
..
悦禾倒真是会睁眼说瞎话,这哪里是喝急了的样子,分明是喝得她想吐!!
悦禾学起了时卿,根本不给她开口回答的机会,“夫君莫要着急,还有不少呢,慢慢喝,没人跟你抢。”
……
时卿闻之一激动,竟真咳了起来。
“咳咳咳——”
“咳咳——”
悦禾面色焦急,“司音,快倒杯水来。”
悦禾将水送到时卿嘴边,语气关切,“夫君,快喝杯水,能好受些。”
鼻腔瞬间涌入一股苦味,时卿正要将拒绝的话道出,悦禾却趁她张嘴的空隙,将苦瓜汁儿给她灌了进去。
没错,就是灌进去的。
入了嘴的东西,再吐出来有失教养与礼数,何况悦禾动作极快,灌完之后又双目含笑地看着她,让她不得不咽下去。
“好些了吗?”
时卿虽没有开口说话,却点头如捣蒜,见悦禾拿着手帕的手向她靠近,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悦禾笑眯了眼,拿着手帕在她唇边轻点,将方才弄出来的苦瓜汁儿擦去。
“夫君既然不想再喝药了,那便不喝了,反正御医也说了,夫君的身体已无大碍。”
时卿高兴归高兴,但又恐有诈,这可不像是悦禾呀,她试探道:“真的?”
悦禾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司音,将这些都撤了吧。”
见到司音真把药都撤了去,时卿这才是松了口气。即便以她的功力能将药性全逼出来,但药总归是苦的,顿顿喝,顿顿喝,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招架不住,何况方才那一碗,悦禾还特地加了料。
“我从公主府回来时,瞧见御花园中的月季开了,不若我们去赏花吧,夫君整日闷在屋子里,也该出去透透气了,走一走活动活动,对身子也有好处。”
时卿答应后,二人便一道去了御花园,见这满园春色,处处飘着花香,心情不禁愉悦许多。
“这花儿开得倒是艳。”时卿叹道。
“母后爱花,故派了许多宫人打理。”
“原来如此,有这么多人悉心照料,难怪开得这么艳。”时卿的目光自花移到悦禾脸上,“不过艳虽艳,一旦夫人站在这儿,他们便黯然失色、自愧不如了。”
悦禾的脸上未见过分的欢喜,却保持该有的笑容,“多谢夫君夸奖。”
“这可不是夸奖,为夫说的都是事实。”
二人牵着手,四处走了走,随后来到一处凉亭坐下,宫人将早已备好的糕点摆上,微风徐来,花香夹杂着糕点的香气,让人惬意的同时又勾起了食欲。
只可惜时卿现在是一肚子「苦水」,是什么都吃不下,便只能赏赏花了。
但悦禾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时卿,她向司音使了个眼色,“今日忙了些,还未来得及用午膳,正好此处清净,一边用膳一边赏花,岂不快哉。”
时卿隐约觉得有诈,又听悦禾道:“在熬药的空隙,我让御厨教我做了些菜,也不知味道如何,便想请夫君品尝品尝,看哪里需要改进。”
司音与几位宫女将菜端了上来,除去一盘卖相还算好的,其余的菜不是焦的,就是根本没熟,唯一一条鱼,上面摆着葱姜,但它不仅是生的,就连鱼鳞都没去掉。
时卿深吸了一口气,却因此闻到了一股子鱼腥味,这些东西,就是喂给狗,狗都不吃吧。
悦禾催促道:“菜都上齐了,夫君,快尝尝呀。”
“夫人,我..不饿。”
“我们走了这么一会儿,夫君也该饿了,”悦禾说着便往她碗里添菜。
是她失策了,竟不知悦禾打的是这个主意!
时卿慌忙阻止她的行为,“夫人我不饿,真的不饿。”
悦禾笑道:“夫君的身子受不了饿,还是吃些吧。”
时卿挪开了碗,另一只手也去拦悦禾的手,“不了不了,我不饿..”
就在她二人推来推去时,一道男声突然传入耳。
“皇妹。”
二人循声看去,见一男子向她们走来,时卿记得这人,是那日宴会中,令皇帝不快的恒王。
一见到悦禾,恒王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加快了步子,轻唤道:“皇妹。”
悦禾将菜放回远处,又放下箸,她起身问道:“皇兄今日怎么有空入宫了?”
“向父皇禀报了些事,后又去凤仪宫,给母后请了安,本想离开,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皇妹与驸马。”
恒王看向时卿,“驸马可痊愈了?”
恒王的脸上带着歉意,“本该前来探望,但因近日政事繁忙,又有些抽身乏术,便不曾前来,还请驸马见谅。”
时卿假意跟他客套了几句,又连忙邀他一道坐下来用膳。
因与悦禾有些日子没见了,恒王便欣然应下。
刚一落坐,时卿便道:“恒王快尝尝饭菜,看合不合口味。”
悦禾瞥了时卿一眼,虽知她的目的,却也并未阻止。
时卿热情的态度让恒王觉得奇怪,甚至给他种皇宫是她家的错觉。
恒王正要落箸,便见这些菜没一个能看的,更别说吃了,再联想到时卿那热情模样,想来是出自她之手了。
恒王心中更为不齿,时卿不仅是个病秧子,就连男子的气概都没有,全因庄主的身份,便能轻松娶到悦禾!
恒王扫了一眼那条生鱼,“皇妹幼时吃鱼时,曾被鱼刺卡住过,御医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鱼刺取出来,从此皇妹便不再吃鱼了。”
“皇妹讨厌任何带有腥味的食物。”
“皇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皇妹讨厌姜丝的味道。”
“皇妹不喜酸。”
“皇妹..”
恒王又说了十余条悦禾所讨厌的,而且越说越得意,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悦禾,看向时卿的目光也带着些挑衅。
时卿却根本不在意,她一心只想让恒王试吃,她郑重点了点头,“不愧是我家夫人的兄长,这些我都记下了,若是以后有不知道的,我定来向恒王请教,那么能尝了吗?”
悦禾道:“皇兄若是不饿,也可不尝。”
“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恒王都坐下了,难道要让他看着我们吃不成?这多失礼,何况菜也多,我二人又怎么吃得完。再者你也应体谅恒王的辛苦,忙碌了许久,也该用些东西填填肚子了。”
悦禾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什么叫我们,她可从来没说过要陪她一起吃这些东西。
时卿催促道:“恒王快尝尝吧。”
这些菜,恒王实在是难以下箸,每一样都让他没胃口,便转而伸向了糕点。
正要落箸,时卿道:“恒王,先吃菜,等吃完了菜,再吃糕点。”
没办法,恒王只能伸向菜,夹了一箸还算看得过去的青菜。
刚入口,便觉有些微苦,这一嚼,苦味瞬间充斥口腔的每个角落,令他无法下咽。
他将菜吐在地上,再抬头时,脸上是无比的嫌弃,那双剑眉也拧到了一起,“这到底放了什么,这么苦!”
“不仅苦,熟都没熟,这厨艺连本王府中烧火的丫鬟都不如。”
时卿笑道:“这是夫人亲手为我做的。”
..
恒王看向悦禾,她虽在控制,但脸色已有些不对,他拿起箸,“嗯..一口也尝不出什么来,本王再尝尝。”
恒王夹了一箸放进嘴里,连嚼都不敢多嚼,便忍着恶心往下咽,但面上却笑着夸赞道:“好吃,真好吃,皇妹的手艺比御厨的还要好。”
恐悦禾不信,又依次尝了其余的菜,每吃一口都夸上悦禾几句。
终于甩脱了麻烦,时卿乐了,“既然恒王都尝了,那我便不用尝了,夫人的手艺必定是好的。”
悦禾只笑了笑,并未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