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这话, 本宫全当没有听过。”秋奈帝姬垂了垂眼眸,“郡主有泼天的本事,本宫望尘莫及, 今日见上一面算是送上祝福, 来日……来日还不知在何日, 本宫怕是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踏入京城了。”
“何必求来日?”完颜玉说,“帝姬殿下尽可以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女君不肯见本宫,本宫留在京城,名不正, 言不顺。”
完颜玉道:“帝姬最是有孝心,女君弥留, 想来也是愿意能在最后见上你一面的。”
“弥留?”秋奈帝姬紧张地握紧了手上的帕子,“郡主,慎言。”
“我违抗了女君的命令, 光天化日抢了婚, 女君却没有出面惩治我, 殿下以为会是什么原因?”完颜玉冷声道。
秋奈帝姬仔细一想,诸多疑点, 早有端倪。
完颜玉给秋奈帝姬倒了一杯茶:“帝姬留下, 皇位会是你的。”
秋奈帝姬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地跳着, 多年来被流放的苦闷和眼前突然的机会让她有点如梦似幻。
“该继位的是东宫太女,嘉世郡主你又说笑了。”秋奈帝姬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jsg。
不过显然,秋奈帝姬心动了,她在问完颜玉如何处置竞争路上的对手。
“她蠢钝且贪婪,叫她继位, 更加麻烦。”
秋奈帝姬一笑:“如此看来,在嘉世郡主你眼中, 本宫跟她们都不一样,能得到你的赞赏,真叫我受宠若惊了。”
“你只是不贪婪。”
秋奈帝姬面颊上的肉不自觉地抽动一下,看来,果然是不能期待从完颜玉的嘴巴里听到什么好话。
“殿下旧日的宅院我已经叫人打扫干净了,殿下要做的事,就是住进去,然后耐心等待。”
秋奈帝姬突然遭遇这样的喜事,顾不得为女君悲伤,脸上的笑容几乎掩盖不住,但她的脚步却半步没动。
“殿下还有什么疑问?我并非一个有耐心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秋奈帝姬定定地看向完颜玉,“你为什么不想当九五之尊?偏要把我捧上高位?”
“做了君王,必得繁衍子嗣。”完颜玉双手负在身后,再望了一眼卞雪意背影消失的方向,“而我,不愿意。”
只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吗?秋奈帝姬震惊。
在秋奈帝姬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抵得过权势。
为了一个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无上权力,难以想象。
只是,秋奈帝姬只能选择相信,因为她还不够格跟完颜玉玩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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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慕青买完糕点赶回来,还没走进嘉世郡主的郡王府,隔着高墙,先听到一阵笑声。
墙内大概是一处秋千。
只听得一个女声道:“莫听,莫听,再荡得高一些。”
“好!”随即有个女孩稚嫩的声音应和着。
那笑声银铃一般,乘着风落到了萧慕青的心头。
萧慕青如遭雷击一般,浑身战栗。
那笑声,那话音,她如何听不出来?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亡妻”卞雪意!
萧慕青冲进郡王府中。
一众仆从看她是个体面的官员,本不做设防。
谁料萧慕青才踏进大门,就扔一般将手中的点心粗暴地丢掉,循声往刚才隔墙的位置快步走去。
“那里是内院,外人无故不得闯入!”
一名身高体壮的护院拦住了萧慕青的去路。
“敢闯这里?你知道这是何处吗?这里是嘉世郡主的郡王府!”
萧慕青扶了扶鬓角,露出被黑发遮盖的白头发来,只要能见到卞雪意,区区郡王府算什么,就算是皇宫!就算背负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她也要闯一闯!
“我闯的就是郡王府!”
说罢,萧慕青抬手要将腰间的剑拔出。
“狂徒!休得放肆!”
护院一把按住了萧慕青的手,不料被萧慕青当胸踹了一脚,飞了出去。
“我看谁敢拦我!”
萧慕青一手按在剑柄上,身形如风一般地闪过。
近了,近了,很快,她就能看到卞雪意了。
我的此生挚爱,你,还活着吗?
萧慕青光是这样想着,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
转过拐角,萧慕青站在垂花拱门前向内院望去。
正是初春,嫩绿的藤蔓爬满了拱门,细细的枝在风中轻晃,一道阳光射下来,瞬间,时间不在流动。
所有的一切为之凝滞。
午后的内院,满目的桃红柳绿之中,一个穿着红色罗裙的女子坐在秋千上高高荡起。
她美得让人炫目。
光是望着她的面容,似乎一切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了。
就在萧慕青看到入神之际,忽地腰腹一痛,瞬间飞出几丈开外的地方。
抬眼一瞧,嘉世郡主身边的那位面目死士不知何时出现,冷冷地望着她。
萧慕青知道自己打不赢,但她只希望卞雪意能回头看她一眼。
但,小乙当然不会给萧慕青说话的机会。
小乙又是一击,萧慕青只觉得好像自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喉头一阵腥甜。
“嗖”的一声,小乙拔剑,剑锋在萧慕青脖颈处试了试位置,正欲挥剑劈下的时候,忽地看见秋奈帝姬气喘吁吁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剑下留人!”
此处的动静引来了卞雪意的注意,她同莫听说:“那里发生何事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莫听点点头。
然而,她们走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被拖走了,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小乙转过身,挡住了卞雪意的视线,顺便将拔出的剑插回剑鞘中。
卞雪意注意到那剑鞘上是没有沾血的。
“刚才有个不速之客闯入,叫王妃你受惊了。”小乙沙哑地说着,其余的事,小乙并没有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卞雪意回屋休息。
到底是见了兵刃,卞雪意也没了兴趣,只是由莫听将她搀扶着回了房。
路上,莫听心疼地望着卞雪意苍白的面色:“主子,嘉世郡主对您虽好,只是这好岂能长久?”
“平日里不见你说这样的话。”卞雪意说,“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不必遮掩,这里没有外人。”
“国师让我转告您,嘉世郡主对您并非真心,这是她惯常的手段,她假意对您好,实则是让您成为众矢之的,她的仇家会将仇恨的眼神落在您的身上……”
卞雪意叫莫听不要再说下去了:“郡主并非是那种人。”
“主子!您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您以为同心蛊的事情是什么巧合吗?”莫听站定了,握住卞雪意的手腕,“那不过是嘉世郡主使出的手段,是向您借命用的东西!”
“她待我极好……”
莫听立刻辩驳道:“主子,我知道我的话您不信,可这都是国师大人亲口对我说的,难道她会骗您吗?”
“元姐姐说的吗?”
卞雪意咬紧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了,完颜玉对她的好,她是能感受到的,但元姐姐又是她最敬重的人,元姐姐不会骗自己的。
“主子,国师大人说,这些日子委屈您在此处住几日,等她找到合适的时机,会破解同心蛊,到时,她来接您回家。”
藤蔓攀在墙上,在风中飞舞。
茂盛的藤蔓挡住了窗格,也遮住了卞雪意和莫听的视线。
完颜玉靠在冰凉的墙上,听着一墙之隔莫听的话语。
小乙担忧地看着完颜玉。
完颜玉双眼紧闭,一手按在心口上,青紫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脸色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煞白,她似乎有些痛苦,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微微地颤着,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她听着姐姐的沉默。
那沉默也在无声地叩问着她的心门。
待卞雪意主仆二人走远后,小乙问:“郡主,不去解释一下吗?”
完颜玉摇头,她的眼神涣散,灵魂似乎从这里抽离,踉跄着朝书房走去:“我还有很多折子要处理。”
完颜玉尽力表现得毫不在意。
但她发紫的嘴唇和失去灵魂的眼睛还是昭示了一切。
小乙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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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卞雪意还没梳洗,突然间看到一个影子从外面落在窗户上。
“什么人?”
“惊扰夫人,属下抱歉。”
沙哑的声音,是小乙。
卞雪意开门,叫小乙进来了:“有什么事情吗?郡主她睡下了吗?她身子有没有好一点?”
小乙摇头:“您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
小乙凝重的语气,让卞雪意很担心,刚才莫听跟她说的所有的话此刻全被卞雪意抛在脑后。
“好。”卞雪意内心着急,提了盏灯笼就出门了。
“主子!主子!也等等我!”
莫听要追上去,谁知小乙一把拎着莫听的领子将她揪了回来。
小乙凶神恶煞,莫听再着急,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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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雪意推开书房的门,先闻到一阵清冽的酒气。
皇室中的酒并不像民间的酒那样烈,闻起来甘甜,入口也是柔和。
但那到底是酒,而眼下,书案旁散乱地躺倒了四五个小小的装酒用的瓷瓶。
而完颜玉正醉眼朦胧地坐在贵妃榻上,手上举着一个酒瓶对着嘴唇倒下去。
“郡主!”卞雪意快步上前,一把将酒瓶从完颜玉手中夺过,“你这身子,怎么能饮酒?”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我,”完颜玉眼神迷离,十分委屈,“我想喝就喝!”
颇有些娇嗔在里面。
卞雪意无奈地笑笑,将酒收起来,就要扶她上床去睡。
完颜玉挣脱了她的手,胡闹地发着脾气:“姐姐,你跟元寄雨互相通信,可是你怎么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呢?”
“我跟郡主你朝夕相处,又何须写信?”
完颜玉嘟起嘴来,显然是不愿接受这个回jsg答:“要姐姐给我写信。”
“好,你乖乖睡觉,明天给你写。”
完颜玉仰头:“不要,要现在写。”
“好好好,现在写,”卞雪意说,“可是,这里又没有纸和笔。”
“有啊,”完颜玉拈起一只蘸满了墨水毛笔来,“这不是笔吗?”
“那纸张何在?”
“姐姐,写在这里。”
卞雪意抬头去看。
完颜玉不知何时脱去了鞋子,衣衫半敞,一只脚上的袜子松垮地垂在脚踝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从敞开的裙摆中伸出来。
完颜玉双手将长发理到身前,松了领子,露出洁白单薄的背来。
好一张洁白无瑕的画纸。
“姐姐,写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