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没有回答, 但是她站起身,慢慢将衣服穿好,还披上一件外出用的大氅。
宝成郡主的脸色变得灰青。
完颜玉与宝成郡主擦肩而过之际, 被宝成郡主一把扼住手腕。
“不准去!”宝成郡主说, “拜天可以, 拜地可以,拜什么元妖道,不行!绝不向她低头,任何时候, 都不向她认输!”
完颜玉的脸色同样黯淡。
“去跪在她脚边祈求,这比杀了我更难受, 但,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完颜玉一点点地将手腕从宝成郡主手中挣出来,雪白的手腕被磨得通红。
完颜玉终究是走出去了。
宝成郡主大吼一声, 气得直接将桌子掀翻了, 上面的茶壶和茶杯散落一地。
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 宋灵雎后退两步,到底闪躲不及, 那茶水浸湿了她绣花鞋上的牡丹。
“都是你惹的祸!滚出去!”
宋灵雎如蒙大赦, 跟在完颜玉身后, 坐上她的马车,为她引路去了。
“到底,到底是低了头!”
宝成郡主愤愤,但片刻之后,屋内归于寂静, 宝成郡主冷静下来,立刻传问军士。
“小乙在哪儿?就是那个戴面具的死士, 她跟上嘉世郡主没有?”
“不曾,”军士说,“小乙侍卫跪在外面负荆请罪。”
宝成郡主踏出屋子,见到小乙,小乙除了外衫,上身只着裹胸,背上绑着一捆长长的荆棘。
小乙垂下头,加上面具遮掩,任何人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件事不怨你。”宝成郡主说着,叫人将小乙背上的荆棘卸下。
“谢过宝成郡主。”
宝成郡主一手按在小乙的肩上,一面露出苦涩又无奈的笑容:“说实话,我早想杀卞雪意了。倒不是她犯了什么错,只怪她让嘉世郡主迷了心。这次,你是帮了我。”
小乙身子一颤,她的本意并不是杀卞雪意。
“没事,你不用怕,”宝成郡主说,“你是无意,嘉世郡主怪不到你头上。现在,穿好衣服,你追上马车,去护卫她的周全。”
说话间,宝成郡主转头望向那宋灵雎所说的方向,夜幕降临,深蓝的夜色中近处的东西都看得不真切,更不要提远处的山脉。
但隐约还是能看到那山特别的高耸。
“她是疯了,她那身子骨,怎么爬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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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成郡主嘴上说着要跟完颜玉一刀两断,但到底放下不下,割舍不了。
“告诉她,烟花为信,若卞雪意醒了,我就放烟花,若一片寂静,那便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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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和宋灵雎都守在山脚下,因为完颜玉不肯叫她们跟着。
“人多渎神。”完颜玉仰头望了一眼山顶隐约可见的八角玲珑亭,那里放着塑金身的元寄雨雕像,虽然她并不认为元寄雨可称神。
但假如此举真能救下卞雪意,完颜玉不吝啬跪在敌人的脚边。
完颜玉捧一盏小油灯,将它放在上面的石阶上,而后一提裙摆,跪拜下去,头结结实实磕在冰凉粗粝的青石板阶梯上,双手手心向上摊开,而后站起身来,将油灯举起,一手微拢,护住那微弱的光亮。
一级一级地拜上去。
宋灵雎望着完颜玉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她华贵的月白衣衫上绣着的暗纹在动作间反射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气质。
宋灵雎一时间有些嫉妒,分明自己跟郡主才是天生一对,为什么郡主看不到自己,却要为那个半死的女子付出这样多。
巍峨的山似乎高耸入云。
小乙认为凭完颜玉的身子,她不可能坚持得下来,故而小乙在完颜玉身后两三步的地方等着,一旦完颜玉一头栽下来,小乙就能立刻地将人扶起。
然而,完颜玉却从未回头,也从不抬头,她只是虔诚地拜下去,站起来,再拜下去。
小乙听到完颜玉的喘息声,看到完颜玉不住地用手压在心口的位置。
向来养尊处优、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小乙对完颜玉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完颜玉不知道自己还有多远能到山顶,但她知道,夜空一直是暗的,烟花没有绽放,倘若姐姐的命全系在自己身上,那若因自己的疏忽让姐姐丢掉性命,自己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
那一盏小小的灯,它的光亮在黑夜中如同豆子一样大。
冷风吹来,那可怜的灯火瞬间被吹得歪七扭八,像是病恹恹的,要油尽灯枯一样。
完颜玉立刻抬手,用手围住火苗,将风隔绝开来,那火苗便又顺着芯子窜上来,继续发出豆子大的光亮。
忽地,完颜玉的手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缩了回来。
她难以相信,又把手朝火焰靠了靠。
难道,这就是痛觉吗?
微弱的,却又完全陌生的感觉。
完颜玉忽地在心里想:倘若能换姐姐鬼门关折返,叫痛觉十倍百倍加诸吾身又何妨?
若越痛就越能将祈求之愿送达天听,那完颜玉愿将头磕破,愿将膝盖跪损,甚至愿以她的命去换卞雪意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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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听守在床边,她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色从蔚蓝到深蓝到最后全然的黑。
时间过去那么久,油灯里的油添了一次又一次。
可卞雪意的呼吸却一次比一次迟,一次比一次短,她是不发烫了,但是好像也不像能活得成的样子。
宝成站在床边,凝望着卞雪意的容颜,即使是这样地在生死线上徘徊,她的面容依然美丽,回光返照般地,面颊上病态的红,像玫瑰的颜色一般晕染开来。
宝成伸出手来,她早已经五光十色的宝石戒指戴在手指上,动作间,整个屋子都流光溢彩。
宝成把手放在卞雪意的脖颈上,做了个扼住脖颈的动作。
莫听紧张得要命,欲言又止,急得一度失语,却又因为宝成郡主的手并未用力而不敢说什么,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怒宝成郡主。
一阵风吹来,将屋内的灯吹灭。
莫听忙连滚带爬去重新将灯点亮。
宝成郡主也因为突然地落入黑暗有些不习惯,将手抽了回来。
等灯光再重新亮起时,两人同时朝床上的卞雪意望去。
只见卞雪意脑袋歪向一侧,嘴唇彻底地变成紫色,脸上也失去刚才的光泽,仿佛一部分的她跟着黑暗离开了。
宝成郡主心里忽地“突突”地跳,她隐约察觉到什么,两根手指并拢了去探完颜玉的鼻息。
莫听看到宝成郡主一怔,而后宝成郡主脸上的表情忽然舒展了。
“早该这样。”
宝成郡主说完,便叫了几个军士进来:“你们去后面挖一个坑。”
“郡主殿下,什么坑?”
宝成郡主说:“一个比较深的坑。”
军士望了一眼床上的卞雪意,忽地明白了。
只是众军士的脚步却钉在原地不敢动,虽说她们一向服从命令,但这个女子在嘉世郡主心里的分量,谁也说不清楚,倘若嘉世郡主归来因此降罪,她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她死了,该埋了。”宝成郡主说,“嘉世郡主若有微词,后果我一力承担。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本郡主在,还怪不到你们几个头上!”
“是!”军士们立刻领命出去。
不多时,莫听就从窗户听到了后面竹林中有许多人用铁锹挖土的声音。
“主子没死!主子她还没死!郡主!郡主!郡主您摸,主子的手还是热的。”莫听记得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匍匐在宝成郡主脚边,央求她收回成命,“主子还有救的,嘉世郡主殿下她还未归来。”
宝成郡主半蹲下身,拉过卞雪意的手,将手盖在莫听的面颊上。
“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宝成的声音冰凉,寒意入骨。
莫听呜呜地哭着,也不说话了,她自己也觉察到,卞雪意的手都冷了。
不多时,外面挖坑的声音停了。
几个军士走进来拉住莫听,又有几个人用床单包住卞雪意带到外面去了。
“郡主,找到一副棺材。”
“那给她做归宿吧。”
卞雪意被放进那小小的窄窄的棺材里。
棺材落入坑中。
宝成郡主举起火把最后看了一眼,卞雪意像睡着了一样。
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着实可惜。
宝成郡主又叫人在尸身上盖了一床被子,算作自己的怜悯之意。
“已验明正身。”宝成郡主扭过头,不再看,“动手吧。”
几名军士将棺材盖钉上,用铁锹将棺材埋起来。
其他人嫌莫听哭的难听,用布堵上了她的嘴。
可怜莫听,哑着嗓子,哭喊无效,眼睁睁望着土一点点地盖住棺材,最终彻底将棺材埋藏在地下,在地上隆起一座小土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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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爬了三个时辰,终于望见山顶的神庙了。
完颜玉起身要走上前,却发现双腿肿胀,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小乙将完颜玉搀扶到那八角玲珑亭前,终于见到了那尊“神”。
完颜玉再拜下去。
小乙退后,摸到一手的黏腻,她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是血的味道。
哪里来的血?
小乙忽地想起,她的手碰过完颜玉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