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

  下属们见她难受,纷纷上前问询。

  姜琼华喉头苦涩到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后深深吐息着,将额头贴到了手背上。

  缓,再缓缓吧。

  明忆姝会好起来的,她安慰自己。

  ·

  也许是那日的提议被明忆姝听进去了,姜琼华来偷偷见她时,隔着一段距离,总能看到明忆姝点着灯火在烛火灯影下为自己雕刻玉簪。

  每到这种时候,明忆姝就像是完全好了一样,甚至偶尔还能分她一星半点儿的目光,或者是半句的问候。

  她还是爱叫她姑姑。

  头几次的时候,姜琼华还会为这个称呼感到悸动欣慰,但后来再待下去,她就会发现——明忆姝这样叫她,其实还是因为分不清现实与梦,把眼前的情景当成了几年前。

  汤药每日都会送去,明忆姝总也不喝,或是倒了,或是浇了花,屋内的绿植全被养死之后,姜琼华愁出了几根白发。可她却不敢逼着对方喝药,一旦逼迫了,明忆姝就会觉得她在逼着服毒。

  姜琼华无措地想了很多办法,没能把明忆姝治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病症拖得越来越久。

  没有办法。

  对方像是一朵花,她精心养了六年的花,因为一时的疑心与苛待,她犯下了错,惹得花卉枯了枝,败了叶,花瓣颓萎,伤到根基之后,她后续再想要呵护都来不及了,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这花走向覆灭。

  此间的苦痛,和剜她姜琼华的心又有何区别?

  她后悔了,知道悔过了,但又能如何呢?

  玄纪每次来把脉时越皱越深的眉头,方士含糊其辞的应答,都让姜琼华肝肠寸断,哪怕那些人说得再委婉含蓄,她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明忆姝好像是疯了,难救。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们都是一帮废物,她是能救过来的。”

  姜琼华终于在日日的折磨中发了火,她摔了很多东西,把大夫和方士全赶走后,才独自苦坐在一边掩住了眼眸。

  她只求能再得到弥补偿还的机会,让明忆姝好好的,好好地听她说几句话。

  不多,几句也好啊。

  明忆姝想听什么她都说,以前对方不是经常追着问自己喜不喜欢吗,喜欢,喜欢至极,自己可以在对方耳畔说一万句喜欢,只要明忆姝肯听,肯清醒地听着。

  姜琼华都想好了,若能见到一个平静如常的明忆姝,一定及时告诉对方,自己很喜欢她,也叫很多绣娘给她缝了喜服,喜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她会娶对方做正妻,十六抬大轿明媒正娶,嫁妆聘礼同出同入,比天家都豪奢。

  生辰将近……

  前一夜,礼部的人意意思思地来打探了口风,丞相府的下人们也一直跟着她欲言又止。

  姜琼华知道这些人想问什么——若是明忆姝还是这样疯着,自己要按着规程迎娶她吗?

  “放心,孤也疯得厉害,她一直这样又如何,孤愿意伺候她。前半生是孤疯,后半生该孤还她了,孤欠她的。”姜琼华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她驱赶了这些人,说道,“孤今晚去看看她,喜事将近,她一定能好起来的。”

  这个时辰,明忆姝应该还在刻玉簪,没有睡,自己就去看她一眼。

  如果……如果恰逢对方醒着,自己就要告知她喜事,明日便娶她为妻……以及自己有多喜欢她。

  姜琼华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她独自来到明忆姝的寝殿,这里搬动过一次的东西全部又归了位,她再也不敢把人囚困在自己房中了,金笼已经送走融了,也不再有什么金链子了,明忆姝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歇息,不会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也能好得快些。

  走近了,走近了,姜琼华心跳得愈发快,她在门口站了站,突然隔着门窗看到了明忆姝的身影。

  那方纤丽佳影常常入她的梦,姜琼华抬手隔着空去抚摸她的影,好像能把人揽在怀中一样。

  隔着门窗,这人影形影动作都正常得很,完全看不出一点儿臆症模样,姜琼华仰头眨了眨眼中的涩,压下了心底的难受。

  她多想神佛应一次验,让明忆姝真的因为冲喜而恢复原本的模样。

  哪怕这种可能性很小,姜琼华也很愿意去信。

  因为。

  这是她尝试的最后一种方法了。

  她到底还是推开了那扇门,无论是何种结果,她都得直面了,哪怕明忆姝依旧疯着……姜琼华心想,她也是会护着对方的。

  世事无常,姜琼华行步之余,倏地想起了明忆姝曾经问过自己的话,那日自己带着明忆姝从宫中出来,急着回府为她医治肩头的伤,路上有疯妪拦了车马,明忆姝对着自己问过这样一句——

  对方问:“若有一日我也得了疯病,姑姑还愿照顾我吗。”

  一语成谶。

  姜琼华记不起自己当初给了什么样的答复,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必然是用不耐烦的语气敷衍了对方异想天开的问话。

  她总是这样没把明忆姝的话放在心上,自恃年长对方几岁,就以长辈的倨傲去对待明忆姝,一次次辜负了对方的热忱,一次次蛮不讲理地推开对方……

  她真的不是东西。

  亲手弄丢了满心满眼全是她的姑娘。

  姜琼华眼睛极其的酸,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了缓,暗暗发誓日后一定好好照顾明忆姝,无论当时她如何回应对方,她以后都不会嫌弃对方疯了的。

  这是她亏欠对方的。

  “琼华?”

  姜琼华正在暗自伤神,猛地听到一声清丽温柔地呼唤,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微红地看向声音来处。

  “琼华,你看这簪子好看不好看。”明忆姝好像完全没事儿了,她穿戴整齐,手中拿着刻好的玉簪,戴着往常最爱的簪与钗,穿着曾经最常穿的广袖裙裾,她就站在桌边,脚下不远就是美人榻,她还曾在那里给姜琼华修过甲,吻过姜琼华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