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婚期至。

  婚礼这天,安王府与叶府上下红绸争艳,满院喜庆。越瑾璃要为青竹打点送嫁事宜,忙碌起来倒也忘了心中愁思。

  所谓晨迎昏行。当日辰时,叶家的迎亲队伍便声势浩荡地来到安王府门前,一番热闹过后总算得以将新人接走。虽说青竹并非洵楠竹亲生子,但洵楠竹仍是像嫁亲子一般十里红妆相送,任谁看那映红天际的绵延红流皆是满眼艳羡。

  到了叶家,得等傍晚阴阳相合之时才能行拜堂礼。叶琪担心青竹受累,原想看望一二,但因规矩无法得见,只能托越瑾璃照顾。而越瑾璃与萧焱事先得洵楠竹提醒也早有准备,此刻两人正悄悄给青竹塞糕点果腹。

  总算熬到吉时,正堂里人头攒动,皆等着看两位新人行礼。主礼人是海连禄,代越宸宁而来,高堂之上亦有洵楠竹,明眼人瞧了都知这场婚礼的分量。

  拜完天地,送新人入了洞房,婚宴正式开始。洞房内,叶琪与青竹饮完合卺酒便出来招呼宾客。因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越瑾璃与叶家姐妹皆替她挡下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越瑾璃脸上红润,醉意渐浓。她笑看一众人闹闹哄哄地向洞房涌去,心中却是无尽哀愁。想来后头已无大事,便就转身离去。

  “夜深时分,空门无人。你看什么呢?”

  并未跟去凑热闹的何靖笙见裴佑云正望着叶府空门,心中顿生好奇。这裴佑云只有盯美人时,才会这样认真。

  “看……关你什么事?”

  裴佑云反应过来,险些说漏了嘴。

  “想着你明天就要下江南,我本好意关心,你却不领情。算了,方才就当我在和鬼说话!”

  两人到底是多年好友,嘴上无论说再重的话,彼此都不会放在心上。裴佑云见人离开,也不在意。她此刻最关心的还是越瑾璃,她相信慕辰安突然离开与越瑾璃如今颓丧之间必有关联。可到底是局外人,她也不好明着打探其中缘由。

  回了亲王府,越瑾璃还未站稳,就被陶然拦下,说是洵楠竹在正堂等她。

  “爹,您怎么过来了?”

  “都过去这么久,你还是老样子,你让我这当爹的怎么放心得下。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事已至此,我想那人也不值得你如此留恋,还是忘了吧。”

  “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您与母皇先前分别十余年,不也时常想念着彼此吗。”

  知女莫若父,洵楠竹知道再劝无用,便也放弃了。转而又生一计,希望能奏些用。

  “也罢。今年夏季接连暴雨,江南洪水肆虐,冲毁了不少农田庄稼。如今粮食歉收,那边正闹饥荒。这几日你母皇思量赈灾之人,你若愿意,我就替你揽下这差事,只当顺道回去散心。”

  “好。”

  送走洵楠竹,越瑾璃回到房中,看着烛台里跃动的光影,不由陷入沉思。正如洵楠竹所言,事情已过去许久,可她心中的痛苦却有增无减。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曾幻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多顾虑,大胆出言挽留,现在会是何种场面。可惜,这世上哪有如果。

  “阿璃?”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见萧焱就在眼前,越瑾璃难免一惊。

  “敲了半天门,也没见你答应,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今日你喝的那些酒,把我这小半年的心血全给毁了。喏,喝药吧。”

  萧焱自入京以来,便一直为越瑾璃调养身子,所用之药多半忌酒。可越瑾璃今日又偏偏大肆饮酒,加之心思郁结,这结果可想而知,定不如意。

  “这几日我就要动身去江南赈灾,之后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了。”

  “你要去江南?”

  “嗯。”

  “可惜静王君那边脱不开身,不然,我定陪你前去。离了京城,你也要记得照顾自己。”

  林墨的身子早已恢复大半,如今只需按方服药即可,哪还用得着萧焱。这说到底,还不是京中有莫玉歆在,又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越瑾璃看透却不拆穿,毕竟能相守一处已是不易。

  翌日,越宸宁召越瑾璃入宫,交代赈灾事宜。当天未时,越瑾璃便带着人马出京,但因江南官场复杂,越瑾璃又涉世未深,放心不下的越宸宁命叶容昭随行并传令已启程江南的裴佑云协助。

  几日颠簸,队伍总算到了江南地界。一路上,越瑾璃看尽哀鸿遍野,不住心酸。

  “殿下,此番所带的赈灾钱粮恐怕不够。”

  叶容昭原就明白,每逢朝廷赈灾,拨下的钱粮即便如数分到百姓手中,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何况如今灾情严重,其效必然甚微。

  “此事母皇也提醒过。今年是灾年,南涝北旱,国库只出不进,而江南地广人多,十万余两确实难抵大用。但江南商贾亦多,她们总不会绝了自己后路。”

  “可商人重利,若是没有好处,她们又怎肯轻易放血。”

  “会有办法的。”

  话虽说着轻松,但越瑾璃也明白,想从她们身上拔毛,简直难于登天。可往小了说,事关百姓性命;往大了说,牵涉江山社稷。即便再难,她也要竭尽全力。

  大约一个时辰后,江南巡抚陆远芝携一众官吏前来迎接。因着灾情的缘故,陆远芝将洗尘宴设于自己府上。看着满桌珍馐,越瑾璃食难下咽。陆远芝察言观色,见她面色难看,心里不免慌张。

  “殿下,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陆远芝小心试探道。

  “外面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这里却是满桌酒肉,本王如何心安。既然赈灾钱粮已到,还望陆大人好生利用,莫要辜负了朝廷百姓的信任。”

  说罢,越瑾璃离席。她承认语气确实过激了些,但字字真心。当然,她也能理解,自己毕竟是亲王身份,地方官员不敢怠慢,可如此情形,即便是简单饭菜,她也定不会怪罪。

  越瑾璃走后,留下的官员面面相觑,各个神色紧张,似是担心大祸临头。

  “陆大人,安亲王她会不会……”

  “诸位大人切勿惊慌,就算她权力再大,也不能轻易对我们下手。”

  陆远芝很快恢复镇定,努力安抚在场众人。

  “陆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蒋家一事?那时的安亲王尚未有亲王身份……”

  一提起蒋家,陆远芝怎会不记得。当时未免遭到牵连,她可是连夜与蒋家退的婚。

  “事情已过去多时,何况说到底都是蒋家人的错,这与本官何干?”

  “那大人又是如何知晓蒋家事的?”

  听着底下官员你一言我一语,陆远芝的心落到了谷底。是啊,她又是如何知晓的。那可是女皇身边的红人海连禄亲自提醒的。而海连禄又是从何得知的呢?这一切,到底都是因越瑾璃而起。如今她前来赈灾,指不定会有其他动作。想到此处,陆远芝的衣衫已湿大半,看来之后更得小心对付才是。

  第二日辰时,越瑾璃在陆远芝等人的陪同下四处走访。到了放粮之地,百姓尽管排着长队接粮,这脸上却仍是愁苦神情。越瑾璃原想走进细探缘由,不料被一走路踉跄的老人撞到,阻了去路。

  “大胆!”

  随行衙役立刻拔刀呵斥,老人见状吓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言语半分。

  “住手!”

  越瑾璃赶紧喝止衙役行径,小心扶起老人,又将落在地上的粮袋拾起,交到老人手中。

  “老人家,您没伤着吧?”

  越瑾璃轻拍老人身上尘土,安慰着。

  “大……大人,草……草民……不……不是有意的……”

  看来那衙役把老人吓得不轻,整话都说不利索。

  “没关系,既然领了粮食,就赶紧回家去吧。”

  “是……是……”

  那老人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越瑾璃,但当视线移向别处时又迅速收了回来,似乎仍在害怕。

  看着老人颤巍离去的身影,越瑾璃眼中发酸,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天灾人祸之时更为尤甚。她只因生得好人家,便自幼衣食无忧,即使灾年,也无须担心。可有些人却不同,他们打从生下来,就得为生存挣扎,至死方休。

  “殿下,我们接下来……”

  见越瑾璃望着老人离去方向出神,陆远芝心中亦有思量。

  “继续走吧。”

  回过神来的越瑾璃往前走着,而陆远芝却不住回头。

  半个时辰过去,一行人便到了施粥的粥棚处。只见粥棚附近蹲着坐着的全是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此刻正就着碗中薄粥狼吞虎咽。

  “既然没了,怎么不去添些?”

  越瑾璃见几个孩子舔着碗壁,舍不得放下,不由心疼起来。可孩子们闻声,却是怯生生地看着她,不敢动弹。

  “别怕,跟姐姐说说。”

  越瑾璃蹲下身子,轻声安慰。正欲伸手,几个胆小的孩子竟是逃开了去,只留下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孩仍站在原地。

  “那你呢,可愿意与姐姐说原因?”

  “饿……呜呜……”

  那女孩仅说了“饿”字,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样,只要你肯说,姐姐就再给你些吃的。好吗?”

  大概实在太饿的缘故,那女孩听到有吃的,终于点头说起缘由。

  “粥……粥棚的……人说……说每人……只……只能盛……盛一碗……多盛就……就……”

  “就会怎样?”

  说着,原本抽噎的女孩再次大哭起来。这时,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枯瘦男子壮胆过来将孩子拉走,嘴里更是不停地道歉。

  “陆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瑾璃起身,转头看向陆远芝。

  “这……”

  陆远芝那身子明显一颤,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说!”

  “回殿下,实在是粮食不够,下官等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大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他们还是孩子,多给他们拿些吃的。”

  “是是是。”

  陆远芝应承着,立刻示意手下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

  虚无地解释一下:这几天我删了写,写了删,开始的五千多字全部砍掉,写了个寂寞,中间又因为各种事情一直耽搁到现在。另外,之前两到四章在一起的flag倒了,从此章往后共五章,一万六千余字里,这两人没在一起。如果有同场景,那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