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雪在洗澡, 所以凌宇业没有马上做出决定。
他的理智告诉他,0点到2点这段时间待在走廊里最容易活下来的人是周青豫。
可他的感性不允许他一次又一次地卖周青豫。
另一边,路与在看完短信的那一刻, 就挪到金施晨身边, 用手拽了下他的衣角。
金施晨“啧”了一声,打掉他的手, 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还是妥协道:“你晚上敢靠近我, 我就把你踹下去。”
路与“嗯”了一声, 乖巧得不行, 跟副本里判若两人,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第二个人格。
剩下的人就只有……
凌宇业看了眼骆小七, 又看了眼缩在自己身边的安托亚尔。
他不想跟骆小七一间房, 骆小七应该也不会愿意跟夜尘雪一间房,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安托亚尔一间?
周青豫确认过房间里没有危险就出来了,留夜尘雪一个人在房间里洗澡。
他盯着凌宇业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感应到了什么, 在拿起手机看到短信后, 平静地开口:“我不需要休息, 就不进房了。”
凌宇业沉默着没说话。
周青豫又看了他一眼,再次开口:“虽然我喜欢被你在乎的感觉, 但如果你对我的在乎,导致你无法做出正确的决策,反而会让我困扰。”
“是么?”凌宇业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应该感谢你没有讽刺我自作多情?身为一个人类, 居然担心一尊神。”
“虽然我可能不是人, 但我喜欢被你当人看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做人的尊严’吗?”
“……我觉得不是。”凌宇业觉得周青豫离人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
真讽刺啊,他一个非人类想被视作人,夜尘雪一个真正的人类却自称“东西”。
既然周青豫已经做出了决定,凌宇业便不再犹豫,果断道:“小七,今晚你跟亚尔一间房,你们好好相处,别打架。”
骆小七说了声“好”。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安托亚尔的脑袋转动,空洞的双眼准确地朝着骆小七的方向,似乎想提前熟悉一下自己今晚的室友。
与此同时,骆小七也正死盯着安托亚尔,确认着他的危险。
在副本里见过安托亚尔的,只有凌宇业和金施晨。
因为见过安托亚尔被做实验的惨状,所以凌宇业和金施晨看他的眼神,明显比别人多了一些包容和怜悯。
相比两人,其他人看安托亚尔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善了。
路与没有任何要跟安托亚尔搭话的意思,骆小七看向安托亚尔的视线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不过,虽然同情安托亚尔,但凌宇业没有因为同情就忽略掉他的危险性。
毕竟,在成为魔女的实验体之前,他是一个教团的教父,梦境之神的狂信徒。
而狂信徒有另一个更简单粗暴的称呼——疯子。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凌宇业又嘱咐了安托亚尔一句:“亚尔,晚上待在房间里别出来,别伤害室友,房间里的人数必须维持在两人,否则会有危险。”
“好。”安托亚尔乖乖应下。
房间里的人数必须维持在两人?
看来,他收到的信息,所有人都能收到。
这里似乎是一个走廊,有很多门。
“找到正确的门”是什么意思?
安托亚尔被复活在走廊里的那一刻,脑子里多了很多奇怪的信息。
比如每个时间点会发生什么。
比如今晚房间开启的规则。
再比如,他可以用积分兑换一些稀奇古怪的道具。
可惜他的积分是0。
不过有一次抽奖的机会。
嗯,这些事,先不要告诉其它人比较好,抽奖的机会也先留着吧。
反正这群人的首领感觉是个善良的人,可以利用。
暂时当他的宠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一段时间后,夜尘雪从房间里出来了,也跟金施晨和路与一样,换上了背包里的备用衣服,平平无奇的灰色休闲装。
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但不同的人穿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夜尘雪即便穿着这身衣服,也散发着一股凌冽的杀气。
可能是因为他背着一把剑的关系。
他刚出来,凌宇业便说:“尘雪,今晚你跟我一间房。”
他相信夜尘雪不会伤害他,而就算夜尘雪突然动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制的能力。
不想跟骆小七一间房,更多是因为接受不了他的原形,摆脱不了差点被他杀死的阴影。
夜尘雪沉默了一瞬,点头应下。
于是,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六个人分别进了三间不同的房间,留周青豫一个人在走廊里。
“如果有危险,打电话叫我,我和尘雪出来帮忙。”凌宇业说。
周青豫“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凌宇业看着他这个样子,本能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才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像在问遗言?
“有很多话……”周青豫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凌宇业,可他知道,这些问题多半连凌宇业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如果凌宇业真的是祂的人类化身,那么,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想法,都会偏向一个正常人类。
人类的身体承载不了神的力量,更无法容纳神的记忆,问再多都是徒劳。
可不问又很难受。
没准儿问了就有答案呢?
周青豫想了半天,最终问了这么个问题:“为什么昨天吃了生鱼片,今天没有?”
“啊?”凌宇业一脸懵,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但是,作为又卖了周青豫一次的补偿,他还是回答了:“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吃,就换了,今天想吃点不一样的,天天吃一样的会腻吧。”
“为什么鱼你喜欢吃生的,别的肉就不行?”
“你见谁抱着生肉啃的?”凌宇业刚说完就想起了什么,看了眼安托亚尔,“……个人口感问题,熟肉比生肉好吃,鱼的话看品种,我也不是什么鱼都吃生的。”
周青豫沉默了,一副想追问但不知道该问点什么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凌宇业居然替他着急了一下。
就有种“你想问什么倒是问啊!你不问我怎么回答啊!”的感觉。
“说起来,昨天中午我不是睡了一觉么?”凌宇业突然说,“我好像梦见了生鱼片,然后就突然很想吃。”
听到这句话,周青豫先是一怔,然后是恍然,再然后是一阵恍惚,恍惚过后露出了难以启齿的复杂表情。
“你怎么了?”凌宇业觉得周青豫的反应不太对。
他好像从魔女副本回来之后就不太对劲。
魔女副本里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那个“梦”?
呃,也对,任谁被莫名其妙捆绑play了都会郁闷的。
想想周青豫也是惨,“现实”里被他用契约的力量支配着强做,“梦”里还要被他压在身下捆绑play。
虽然两次都是“不可抗力”……
就在凌宇业犹豫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周青豫开口了,用不那么平静的声音,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冷静下。”
“你真的没事么?”
“我觉得我要死了。”
“啊?”
“我……”
睡了神主大人的化身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周青豫最终也只能伸手搂过凌宇业,温柔地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犯下的罪无法被宽恕,群星归位之时,便是我陨落之日,在那之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用我的生命补偿您,爱上您,然后,为您而死。”
凌宇业:?
“还是那句话,我愿成为您的剑,您的盾,您的战士,您的玩具,怎样都好,只要能帮到您,我的存在便是有意义的。”
“等等,周青豫?”凌宇业不安地推开身前的人,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我是凌宇业,不是你侍奉的那尊神。”
“我知道。”周青豫任由他的手挥着,眼睛眨也不眨,“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凌宇业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恍惚。
又疯了一个?
记得周青豫说过,神的名字,即便是写下来,也能被神感知到。
神的名字本身都带着一股特殊的能量。
所以……是因为自己假装红月之瞳的化身,导致这股力量紊乱了?
凌宇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决定以后再也不随便装神弄鬼了,下次骆小七再把他当成红月之瞳,他就装傻吧。
……
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凌宇业和夜尘雪了。
凌宇业去浴室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没有换衣服,还是穿回了自己原先那套。
然后他衣着整齐地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把被子铺在地上的夜尘雪。
“……你在干嘛?”
“你睡床,我睡地。”夜尘雪回答着,在被子上躺下,剑放身侧,“有事叫我。”
“其实我不介意跟你一起睡床……嗯,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凌宇业觉得地上那么脏,被子放地上已经脏了,再拿上床确实不太好。
他爬上床,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昏暗的灯光下,整个房间安静得像是被放置在了真空中。
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凌宇业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躺在自己床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死尸。
凌宇业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青豫不在身边的关系,他没法安心入睡,便试探着开口:“睡了么?”
“没。”床下传来夜尘雪的回应。
“介意聊会儿天吗?”
“你说。”
“魔女副本的最后,我昏迷了?”
“是的。”
那个果然是梦?他跟周青豫一起做了个梦?因为他们都是恶魔之卵的意识?
“你杀掉骆小七后,带着我去了哪里?”凌宇业追问。
“离开了城堡。”夜尘雪的回答总是尽可能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主人的不敬,但是他又必须交代清楚所有的信息,所以顿了一下后补充道,“城堡里出现了怪物,留下会死。”
“怪物?什么样的?”
“我没看。”
“这样啊。”凌宇业猜测夜尘雪应该是有躲避危险的本能,也不知道这种本能是他作为影卫被培养出来的,还是狼人血统赋予的。
虽然在魔女和血族看来,狼人是十分低贱的存在,因为魔女和血族至少还是人,狼人比起人更接近狼。
但是,不得不说,这种血统真的很适合夜尘雪。
忽然,夜尘雪主动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你在怪我杀了骆小七?”
“倒也没有。”
如果夜尘雪杀的是别人,是金施晨的话,凌宇业觉得自己可能会生气。
但是,骆小七袭击过自己,并差点杀了自己,要不是他突然低头示忠并主动坦白了自己的弱点,本来凌宇业根本没打算让他有命进入第二个副本。
所以,在听到骆小七抱怨夜尘雪杀了自己的时候,凌宇业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哦,这样啊。
内心毫无波澜。
“还是那句话,现实里别动手,副本里……”凌宇业露出无所谓的表情,“随你们。”
“好。”夜尘雪明白了。
下个副本,他会一雪前耻,不会再让骆小七从他手上逃脱。
“睡吧。”凌宇业觉得没什么能聊的了,再次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好。”夜尘雪应着,睁着双眼,准备等凌宇业睡了再睡。
……
隔壁,金施晨和路与的房间。
两人先后洗了个澡躺上床,然后金施晨看着天花板,最后问了路与一遍:“为什么背叛所有人?”
“我没有背叛。”路与同样看着天花板回答,“主神给我的任务是杀掉你们,孵化恶魔之卵,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你应该做的?”金施晨嗤笑一声,“所以,对你来说,积分比同伴重要?”
“你会因为游戏里被处于敌方阵营的朋友杀掉而记恨他么?”
“游戏是游戏。”
“可是对我来说,副本就是个游戏,一个比较逼真的全息游戏。”路与说,“积分是全队的——我觉得雨燕哥的这个想法很好,所以,我是在为全队赚取积分。”
金施晨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任务要你折磨我,把我凌迟处死,或是强|奸我,又或是拿我做实验呢?你也照做不误?”
“这……我做不到。”路与回答,“但是,如果你的任务对象是我,任务要你折磨我,那么,我愿意被你折磨,强|奸也好,做实验也好,都随你,凌迟的话有点痛,希望你能先给我打一针麻醉。”
“你……”
金施晨没话说了。
如果路与自己不想受折磨,但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折磨别人,那他还能指责他人品有问题,是个冷血的变态。
可他不敢折磨别人,却甘愿受折磨,能指责他什么?有受虐倾向的疯子?
或许,他们都没有错,只是想法不一样,底线不一样,重视的东西不一样。
最终,金施晨只能说:“我要是找男朋友,绝对不找你这样的。”
路与小声回应:“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相信同性恋之间能有坚贞不渝的爱情,如果没有性|病,每天换一个床伴不爽么?就跟古代的皇帝一样,一个人可以睡到那么多肉|体,品尝到那么多人的滋味。我又不是女人,又不会怀孕,只要自己不说,谁知道我上过谁,又被谁上过?”
“……你怎么不去做鸭?”金施晨一阵反胃。
“因为鸭没有选择。”路与回答,“至少我还是想跟自己想睡的人睡的。”
“我们是真的合不来。”
“这个世界有多不公平,你应该比我清楚,想跟人睡的找不到人睡,不想跟人睡的却……”
“住口!”
路与默了默:“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不想知道,你可以闭嘴了。”金施晨转身背对路与,做出一副不想再听的姿态。
路与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只能说了声“好”,终止了这个话题。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或许你无法理解我,就像我无法理解你一样,但是,我知道你才是对的,你代表着正义和光明,而我行走在黑暗的边缘,哪怕我并没有跟人做过,我也觉得我很脏,配不上你……就这样吧,我们之间……我给你积分,你保护我,就这样吧。”
我说了,我不是雇佣兵!
金施晨在心里回应着,嘴上什么也没说。
他已经懒得搭理路与了。
为什么人和人可以如此不同?
为什么我守护的世界里有这样的人?
如果人人都像路与这样,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是了,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法律。
如果有办法在这个世界里制定法律,秩序就能再一次取代混乱吧。
……
骆小七进屋后,第一时间脱掉了身上那套毫无审美可言的灰色“囚服”,换上了他从商城里兑换的连衣裙。
将黑色的微卷长发撩出衣服,细心打理整齐,骆小七看着镜子里绝美的自己,心里的烦躁总算得到了些许缓解。
他自从进入房间后,就没搭理过房间里的另一只生物。
那只生物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正在努力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体。
最开始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弯刀,且失去视觉的时候,安托亚尔的惊恐不是假装的。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感知能力完全可以取代视觉,锋利的手臂也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虽然魔力储量被削了,但是——
安托亚尔挥舞手刃,砍向面前一张应该是桌子的东西。
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砍穿了硬物,可怜的木质茶几就这么变成两半摔在地上。
并且,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骆小七觉察到大厅里的动静,从浴室里出来一看,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听到了他走出来的声音,还是感知到了什么,安托亚尔把视线转向他,礼貌地道歉:“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在努力适应这具丑陋的身体。”
“……哦。”骆小七默默地缩回浴室。
“说起来,我现在长什么样,你能描述一下么?”安托亚尔边说边往骆小七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两步。
骆小七吓坏了,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出浴室,灵活地闪到房间的另一侧。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希望那只怪物知道自己的位置。
然而,即便他已足够小心,安托亚尔还是准确地转向了他的所在,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我果然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虽然你是血族,但你身上没有魔女的臭味,我们没有为敌的理由。”
骆小七吓得脸色都白了,要不是今晚规定两人一间,他就逃出去了。
“你不信我?”安托亚尔眯起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还是说,你想与我为敌?”
“不不不,我没想跟任何人为敌!”骆小七回答着,小心地走到床边,爬上床。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可安托亚尔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始终朝着他的方向。
他终于确定,那只怪物能“看到”他。
“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副本’是什么,但是,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在‘副本’里帮你杀掉那个人。”安托亚尔再次开口,尝试利诱,“是叫夜尘雪么?我大概记住了他给我的感觉,虽然是人类,但很强。”
“真的吗?”骆小七眼睛一亮,“你真的愿意帮我?”
“当然,只要你放下手里的鞭子。”
骆小七在上床的那一刻,便从腰后取下了荆棘之鞭。
他以为安托亚尔只是能感知到他的位置,并不能看到他在做什么。
结果……
骆小七咬牙把鞭子收回腰后:“……好吧,你希望我为你做点什么?”
“先帮我洗个澡吧。”
“啊?”
……
凌宇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跟夜尘雪聊完之后,其实并不是很困,还以为要躺很久才能睡着,结果才躺了没一会儿,意识就不知不觉昏沉了下去。
他再次睁眼,眼前又是那两扇熟悉的,黑色的,满是神秘花纹的金属大门。
被自己推开的那道缝隙也依旧存在。
这一次又是谁在门后祈祷?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觉得门后一定有人在祈祷?
还在困惑,熟悉的金色光点便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凌宇业本能地抬起一只“手”,用沉重的黑色触手接住了它。
然后,听到了金色光点里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总是十分冷静,仿佛没有人类感情的声音。
【凌宇业,如果您是凌宇业,凌宇业就是您的话,请为我降下神罚。】
凌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