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平天策【完结】>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人生没有如果

  马车在颠簸,马车车厢里充斥着药气。

  魔宗感受着车轮和地面不断的撞击产生的颠簸,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刚开始修行的时候。

  他那时的修行还很低微,但他知道他的师尊已经是很强大的修行者,在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他便忍不住问自己的师尊,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明明可以比马车快不知道多少倍,但出行却往往还要搭乘马车?

  听着他的问题,他师尊当时便首先笑了起来。

  他师尊知道他之所以有这样的问题,实际上是首先抱怨马车的颠簸虽然平时不显,但长时间的旅途之后,这种细微的颠簸却还是渐渐硌得人生疼,让人很不舒服。

  笑过之后,他师尊便对他说道,的确略微厉害一些的修行者便可以做到比马车快,但关键在于,即便是不考虑真元的损耗,其实长时间的利用真元行走也并不会比在车厢之中舒服,而且修行者始终要考虑到惊世骇俗的问题,还有修行者也会受伤,也会生病,那很自然也会依赖于这样的马车。

  这样的对话在他得到天命血盒逃出南朝时都已经时隔很多年,而且这种似乎很寡淡的闲聊对话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早已和很多凡尘琐事一起尘封在他的记忆里,但在此时,在他大量的失血以及用了大量的药物维系生命之后,他的肉身和感知都有些麻木和不真实,就像是在半昏迷的半梦半醒之间时,这样的记忆却反而十分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突然明白,当年他老师和他的很多次这种谈话里,却往往蕴含着很多人生的道理。

  惊世骇俗……修行者还用考虑惊世骇俗?

  当时他便是那般不以为然。

  然而他师尊说那些话的真意,似乎是要他明白,不管是何种品阶的修行者,再高的修行者,他也始终是这个世间的人。

  就如再强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世间元气法则的本质,也只能感悟和运用一般,这个世间的人活在这世间,也自然限于人世间的法则。

  人这一生里,自己走过的足迹,自己做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在此时,当马车的颠簸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软垫都让他感到和很多年前的不舒服时,他却很想有机会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时候的师尊面前。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或许也会和建康城里的那名年轻修行者一样,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

  马车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的道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魔宗不会觉得陌生的身影。

  陈子云到了。

  海外贝船上那名白衣僧人死了,沈念也死了,所以他此时应该便是世间最快的人。

  在商丘城里出现第一次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时,他就已经朝着商丘行来。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自然很清楚那是魔宗和贺拔岳之间爆发了战斗。

  此时他和天下所有的修行者一样,都并不清楚这一战的最终结果,他也不知魔宗有着什么样的改变,但是他感知着分别在两辆马车车厢里的魔宗和云棠,看着驾车的贺兰黑云和萧素心,他便感觉到很多事情已经和他一开始预想的有很大不同。

  魔宗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驾车的萧素心停稳了马车,她感觉出来魔宗想要和陈子云说话,是已经在尽量调整自己的气息,所以她马上打开了马车车厢的车门。

  魔宗有些勉强的抬起头,他看着马车前的陈子云,笑了笑,道:“这种赶路,累不累?”

  陈子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和在场的所有这些人,都无法知道魔宗此时的心境,所以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也怎么都没有想到,魔宗看着他,竟然开口第一句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但让他此时皱眉的更大原因,是因为他更加确定魔宗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简单而言,他觉得魔宗会死。

  只是如此强大的敌人真的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也感到太过意外,而且感到了更强烈的危险。

  “所以贺拔岳胜了?”

  他没有回答魔宗的那个问题,皱着眉头声音微寒地说道:“贺拔岳还能活得下去?”

  不知为何,听着陈子云这样的话语,魔宗的心情还算不错,他笑了笑,道:“他会活得好好的,因为他夺了天命血盒,而且他杀了沈念,得了沈念的功法。”

  陈子云的眉头皱得更深,魔宗笑得出来,他却是笑不出来。

  “我支持不了太久。”

  魔宗看着陈子云,说道:“但我在离开这个世间之前,我要见到建康城里那个叫做王平央的年轻人。”

  陈子云知道王平央,他也知道王平央和魔宗之间存在的联系。

  他此时也不去想魔宗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王平央,他只是去想如何实现魔宗最后的这桩心愿。

  “所以这就是你一开始问我累不累的原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魔宗,缓缓地说道:“但你的身体,若是我带你去建康,恐怕你根本承受不了。”

  魔宗点了点头,他又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却出现了苦涩的意味,“或许就让我在马车里,换一辆更为舒适些的马车,再走慢一些,我或许能够支撑更久一些。”

  陈子云不再去多想,他看着魔宗,道:“你一向比我和绝大多数世人多聪明,如果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那你或许可以快点告诉我我能如何做。”

  “有着天命血盒,贺拔岳即便行事再稳妥,他要恢复一定的力量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如果我还活着,他一定要尽快杀了我,然后夺得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魔宗看着陈子云,道:“所以我希望你慢下来,我希望你带着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将他吸引住,而且在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必须要逃得走,你身上的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陈子云面色平静的思索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看着魔宗,道:“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应该很有可能逃得掉。”

  “我之前听说了,林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从南朝赶到了关陇,所以如果他们能够赶得足够快,他们应该来得及和我见面。”魔宗看着陈子云,道:“我想我在和王平央见过面之后,你将九幽冥王剑交给王平央,然后你将幽冥神蚕归还给她。”

  陈子云当然很清楚魔宗此时所说的“她”是贺兰黑云。

  他看了一眼后方那辆马车上的贺兰黑云,点了点头,道:“若非我死了,我若是活着,便会做到这些事情。”

  魔宗不再说话。

  他很艰难的释放出了一些气机。

  他需要陈子云感知清楚这些气机。

  只有陈子云能够吸引住贺拔岳,他所说的这些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牺牲品

  清晨时分,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魏皇宫里。

  皇宫里很安静,很空旷。

  他穿过数座殿宇,一直到了北魏皇帝的御书房外,然后停了下来。

  御书房里有人,但并非是北魏皇帝,而是两名年迈的官员。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看着这两名一脸惊愕的年迈官员。

  他认得其中的一名官员,而那名和他见过一面的官员也认得他。

  于是他看着那名年迈的官员,问道:“章大人,皇帝去了哪里?”

  那名年迈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废话,脸上也并没有出现太多其余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其余的人呢?”

  贺拔岳看着他,接着问道:“为什么如此冷静?”

  “昨夜商丘有异象后不久,圣上就传下口谕,让官员暂且不入宫朝会,同时还遣散了宫中供奉,说若是魔宗或是你入宫,便以礼相待。我们二人则奉圣上口谕,处理一些朝中杂事。”那名年迈的官员看着贺拔岳回答道。

  “以礼相待?”贺拔岳看着这两名年迈的官员,面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重复了这四个字。

  年迈的官员道:“正是。”

  “就如此弃宫跑了?”贺拔岳摇了摇头,他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应到远方有了一些持续不断的元气波动。

  他的眉梢微微的挑起,他沉默的感知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有一场战争在开始。

  从那些由许多细小的元气波动最终组成让他可以清晰感知的元气波动,从那些元气波动发生的方位,他便瞬间判断出了其中一方便是阿柴谆还停留在北魏境内的军队。

  战争的一方是阿柴谆的军队,那另外的一方,自然和北魏皇帝也脱不了关系。

  原本在他看来,在北魏皇帝悍然的不惜一切代价发动了关陇大战之后,北魏的军队也不可能再进行一场大的会战,无论是军备和那些边军的体力,都已经不可能再支持他们这么快的进行下一场的大战。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种失算当然不会对他的信心造成大的打击,但他此时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魔宗在他的计划里,一直是等待着他收割的果实,但昨夜却是提早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即便他确定魔宗重伤垂死,即便能够活下来,也是极为勉强的活下来,就个人力量而言,已经不可能再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但他没有顺利的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天命血盒虽然同样可以让他不断变得强大,但生性很谦逊的他觉得既然当年幽帝更为重视幽冥神蚕,既然将幽冥神蚕作为本命法器,就自然意味着幽冥神蚕远比天命血盒重要。

  而在关陇大战之前,哪怕这个皇宫里的那名老妇人和他的父亲贺拔度一起离开了世间,在北魏皇帝彻底展露自己的力量,暴露那名影子之前,他也不敢随意的进入北魏皇宫。

  现在他击败了魔宗,杀死了沈念并获得了完整的幽帝至高法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算没有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但他也已经完全取代了当年沈约的位置。

  因为沈约当年也并没有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而他甚至比沈约还多了天命血盒。

  那些其余修炼幽帝相关功法的漏网之鱼,以及北魏皇帝等人已经完全对他没有威胁,他可以任意的行走在洛阳和这个皇宫,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空旷甚至冷清的皇宫竟然对他“以礼相待”,只是任由他取夺。

  这便已经让他感觉一拳落在了空处,但此时针对阿柴谆军队的这场会战,或者说围剿,却更让他觉得,北魏皇帝这些人,似乎在知道了无法阻止他变得更强大的时候,便根本放任他不管,只是专心去做着他们能做的事情。

  你做你的,我忙着做我的。

  好像互不相干?

  这便让让他的感觉更加的古怪。

  根本不管他而只顾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反而让他似乎无法操控棋局,让他没有什么计算可言,而且他还得去追赶这些人的脚步。

  ……

  南朝和北魏的边境有诸多的要塞和烽火台。

  在传递军情方面,无论是南朝和北魏的军队所拥有的手段大致都是相同的。

  烟火配合旗语,信鸽和鹰隼,这些手段若是全部用上,军情传递的速度便很惊人。

  以往发生在北魏的事情传递到南朝,或是发生在南朝的事情传递到北魏,最拖延时间的,便是双方边境这一段。

  南朝和北魏的边军都会尽可能的截杀对方的信鸽和鹰隼,至于烟火和旗语,这必须有人能够先从对方境内将确切的军情传递到己方的要塞。

  若是这种最快的信鸽和鹰隼被截,依靠人员再传递的话,其中快则拖延个一日两日,慢则可能数日,若是封锁得完美,有些军情可能十天半月之后才会被对方的军方知晓。

  所以在此之前,往往发生在洛阳的一些事情,最快也要半个月左右才能被建康的权贵知晓。

  然而今日清晨,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却是双方的边军都前所未见的景象。

  烽火不断的燃起,信鸽和鹰隼不断的从各个要塞飞起,这些平时对于边军极为重要的信鸽和鹰隼,在今日里简直如同数个养鸽棚一起集体放飞一般,整个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这些飞禽简直就如迁徙的燕群一般,竟然给人密密麻麻之感。

  南朝边军和北魏边军的烟火旗语原本自然都是秘语,各不相通的,双方即便见了,也未必能够知晓对方要传递的意思,然而今日里,双方的营区,便都各自出现了懂得这些秘语的人。

  有些是营区外的外来人,有些则原本就是潜伏在对方军中的潜隐。

  原先最拖延时间的这南朝和北魏的边境,在今日里,却是变成传递最为迅速的区域。

  在昨夜商丘大战爆发之后不久,整个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也已经很快知晓战斗的双方是魔宗和贺拔岳,只是无从知晓这场战斗的胜负到底如何。

  在今日里,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便已经知晓,真正的胜出者是贺拔岳,而且按照确切的军情,贺拔岳会完全取代沈约和魔宗的位置,变成人世间最可怕的敌人。

  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了,魔宗要见建康城里一名叫做王平央的年轻人。

  一道道烽烟在苍茫的大地上不断燃起,在距离某个要塞不远处的山丘上,倪云珊沉默的看着烽烟旗语。

  她是边军之中拥有最高权限的修行者之一,她甚至很清楚的知道一些信鸽和鹰隼的飞行路线,所以在此之前,她甚至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

  按照这些讯息,魔宗应该生命垂危。

  她不知道魔宗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见王平央,但她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她原本还未想好自己的行动路线,但既然如此,她便觉得可以设法和铁策军取得联系,她应该可以停留在边境等待着魔宗或是王平央的到来。

  也就在距离她此时位置并不算远的另外一处要塞,林望北站在一顶营帐外,他的身侧是陈尽如和数名边军的高阶将领。

  得知昨夜商丘的战斗结果,林望北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痛意。

  这边边军的所有将领,并不怎么在意沈念的死亡,事实上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魔宗和贺拔岳的战斗结果才是需要关心的事情。

  沈念这个年轻人,除了他是沈约的儿子这点之外,似乎便是这场战斗之中的附属牺牲品,就像是两个人激烈战斗之中,不小心打碎的一个花瓶而已。

  在此时的存在感,真的好像如此。

  而且绝大多数人对这名年轻人也并没有多少同情,沈约曾经是南方的柱石,是所有南方王朝的人尊敬的对象,但随着关陇大战结束,随着他的身份揭晓,至少绝大多数修行者和这些军方的人对他的感观已经彻底的改变,对于他留在人间,想要接替他地位的沈念,这些人当然更加没有好感。

  但对他而言不同。

  他在海上恰好救起了沈念,然后他和这个年轻人有过不短时间的相处。

  抛开双方的身份,在他的眼里,沈念只是一个迷途的年轻人,他并不恶,相反他觉得沈念很善良。

  他始终觉得,如果沈念跟着他回到南朝,能够和林意以及那些铁策军的年轻人一样,他也会变得有所担当,也会变成对人世间很有用的修行者。

  他或许根本不会走沈约想要他走的路。

  因为他没有沈约那些人的成长经历,他走的道路是不同的。

  就像是林意走的道路,和他成长的道路也不相同。

  一个人的成长,也和他所处的环境,他周围的人有很大关系。

  没有年轻人不会犯错。

  沈念当然也会犯错。

  只是绝大多数年轻人有犯错之后改过的机会,但沈念却已经没有再改过的机会。

  听着这一战的结果,他更加确定陈子云的判断是对的。

  他们当日也无法强行从贺拔岳的手中将沈念留下来。

  但越是如此,想到这名拥有惊人的身世,在海上却显得无比迷茫和柔弱,甚至怯懦的年轻人时,他还是异常的痛心。

  这种痛心,就和他当年统军时,失去军中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一样。

  痛心不是肉体真正的疼痛,有时候比肉体的疼痛还要难受。

  但随着清晨阳光的不断洒落,当越来越热烈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时,林望北却感到了一些真实的痛感。

  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气机悄然浮现出来。

  这股气机就像是冰封在薄冰之中,但被阳光所融化,然后才释放出来。

  这股气机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就是沈念的气息。

  他感到了右手手背上有些针刺般的痛感。

  好像阳光凝成了细小的火针,在他的手背上不断的刺着,他感到那股气机变成了真实的气流,朝着他的手背汇去。

  他更加震惊,他抬起了手,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真的出现了一些黑色的纹理,就像是肌肤烧焦之后留下的痕迹一样。

  这些纹理就像是篆刻在法器上的符文,似乎在不断的微微汲取着一些元气。

  林望北的呼吸有些停顿了。

  他看这些如符文一般的黑色纹理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是形成了一副玄奥的图录。

  这幅图录只有数个指印大小,但组成的纹理却十分复杂。

  以他的修为,他此时根本看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但此时,他心痛的感觉更甚。

  因为他隐约猜出了这是沈念暗中留给自己的东西。

  这名年轻人当时信任贺拔岳,觉得贺拔岳可以让自己更好的面对自己上岸后的这个世间,但这个年轻人同样也信任他。

  如果这个年轻人不遭受意外,或许留在他体内的这股气机便不会显现出来。

  只有当他死去,当他的某些元气消失,他体内的这股气机便会自然显现。

  这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很痛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将军顺风

  春寒料峭,但春寒的消失,却往往也在不经意之间。

  只是一夜的南风,整个建康城便骤然温暖起来。

  湖心静院外,湖堤上的几株桃花毫无征兆的便开得浓艳热烈,连湖中的游鱼都变得活跃起来。

  林意到了萧衍修行的静室之前,他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还未开口说话,萧衍却是微微一笑,道:“你要离开建康了?”

  林意并没有意外,他点了点头,道:“虽然魔宗和贺拔岳一战的胜负结果还未传来,但我返回建康原本就只是为了修行,无论要面对的敌人是魔宗还是贺拔岳,敌人终究在北方,我先行赶往北方准备,终究是没有错的。”

  萧衍点了点头,看着林意,道:“所以你不想当皇帝。”

  林意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萧衍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不想。”

  他想了想,确定哪怕是认真的想过,他还是这样的答案,然后接着道:“若是可以任凭我选,我选那种闲散的狂生,可以纵酒放歌走天下,然后在自己有兴趣的时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写成笔记,留给后人看。当然要有一群知己,天下各处皆有好友,今日想到去见谁,随时便已经在去见的路上。”

  “好一个闲散狂生,许多人修行为了功名,许多人修行为了权势,你的修行,最想要的却是自由闲散。”萧衍微笑赞叹,却是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如果悍勇无畏,时刻如同救火不得闲,这是为哪般?”

  “我之前便想过这个问题。”

  林意也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我出身将门,自幼便见多了将领,但哪怕那些将领有些喜欢教我舞刀弄枪,但和我父亲一样,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想要我多读书,等我大了一些,我便明白,越是像他们这样经历的生死和战阵多了的人,便越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够不要再和他们一样提刀提剑上战场,能够过些他们不得的闲散日子。他们求之而不得的东西,便希望自己的下一辈能够得到。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我父亲和这些将领,若非他们在前线的厮杀,我们这些年轻人便根本不会有什么雅情读书,便不会有这种闲散轻狂的喜好。既然如此,到了我辈需要承担这种责任的时候,我辈自然也不能退却。”

  萧衍笑了笑。

  他认真对着林意行了一礼,道:“将军一路顺风。”

  他心中仇怨尽消。

  他沐浴在春风里。

  他以前不得开悟,限于自己的世界里,便容易处处有心结,但等到他在这湖心静院里无意中得了那名老僧指点,渐渐开悟之后,他便渐渐明白佛经要他明白的道理,便是这世间处处都是道理。

  所谓出家,便是要脱离自己局限的天地,就像是一名真正的谦逊旁观者,置身自己的皮囊之外,真正心境平和的看着自己和所有人的人生。

  人人皆是学问,人人皆有道理。

  每个人都可以是佛。

  ……

  数辆马车已停在湖畔道上。

  此时他们并未直接动用火焰浮屠,但自从上次林意和原道人用火焰浮屠飞火流星一般赶往北魏,赶往关陇之后,一直被林意说要多读些书的齐珠玑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

  之前军方的重要驿站,都备有最为精良的军马,但此时,除了军马之外,南朝到北魏之间的重要驿站,都已经备有火焰浮屠和能够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

  除了这些,这些驿站甚至已有铅车放置能够补充真元的灵冰,一些用于修行和储存灵冰的铅室都已经在建造之中。

  铁策军现在多的是能够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的力量对于林意和原道人等人而言自然不值得一提,但他们却可以很好的控制这些火焰浮屠完成接力。

  只要有必要,他们用这种接力,便可以完成原道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将包括林意在内的这些铁策军的重要人物,用极快的速度送到北魏。

  林意除了和耗费尽了自己最后的真元和精力,就像是耗费了自己的修为,但却在此时得到大解脱的萧衍告辞之外,他并没有和建康城里的军方和其余权贵告辞。

  只是当这列马车离开湖心静院,开始朝着某处城门的方向行走时,城中那些始终在关注着铁策军一举一动的权贵门阀们,却都已经猜出了这列马车中人的意图。

  这些建康城里原有的权贵们和铁策军这些年轻人之间自然有无数说不出的仇怨,但在这样开始变得真正明媚的春光里,看着这些马车,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沉默的关注之中,心中也出现了说不出的敬意。

  元燕和林意在第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

  车厢之中始终有皎洁的光线在闪耀。

  因为元燕手中的那颗“晋珠”始终在发亮。

  那种属于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似乎始终在不断的增长,所以她手中这颗“晋珠”和南斗六星息息相关的元气,始终在不安的波动。

  她将这颗晋珠递到林意的手中,道:“这件法器是眉山之中你给我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林意看着她笑了笑,道:“这颗东西是我们在眉山之中一起得到,若说原主,当然不只我一个。”

  元燕白了他一眼,道:“难道非得我说,这颗东西对我现在没什么用,对你应该有用?”

  林意又笑了笑,他接过了这颗珠子,感受着这颗珠子的气机,却是认真起来,道:“想不想看看我这段时间修行的结果?”

  元燕说道:“你大概觉得我是个傻子?”

  林意不解道:“此话怎讲?”

  元燕道:“恐怕只有傻子才不想知道。”

  林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的右手握着这颗晋珠,晋珠散发的光华却似乎渐渐隐没在了他的手心里,但这个车厢却变得又更加明亮起来。

  因为他的左手之中发出了亮光。

  随着他的左手缓缓的伸出,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缕真正的火光。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最难处

  这是一簇深红色的火光,非常晶莹,就像是红宝石的那种色泽,但转瞬之间,它却是变成了一种近乎白蜡般的白色色泽。

  元燕震惊的看着,她的脑海之中很自然的蹦出一个典籍里面经常会出现的名字,她下意识的便说道:“三昧真火?”

  林意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是星火。”

  “星火?”

  元燕重复着这两个字,她不敢过分靠近林意手中的那簇火焰,她感到那簇火焰有着极高的热度,但在她的感知里,这簇火焰和世间的火焰又截然不同。

  世间任何的火焰,都可以明显感知到火焰周围的空气流动,火焰的燃烧会不断的消耗周围的空气,一些燃烧后产生的烟尘和废气会往上方不断的升腾。

  然而这簇火焰却完全不同,它根本不从四周汲取任何的元气,明明是火焰,却像是一朵花在安静的绽放。

  “先前我和大俱罗金身互相感应时,我便觉得他体内的那些神纹隐隐能够凝结真实的火焰,所以到了关陇见了炼狱神将的手段之后,我便想和他的法门有所印证。”

  林意看得出她的惊疑,他自己也凝视着指尖的那簇火焰,轻声道:“萧衍用箴言法门让我感应星辰元气,我修到了他们佛宗所说的三千诸天的境界,在我的感知里,我体内已经神纹密布,比当年大俱罗体内的神纹更多更全。炼狱神将的法门是纯正的真元手段,乃是用自身的真元抽引周遭天地的可燃元气形成真正的火焰,我虽然不修真元法门,但从他的法门之中,我的确也得到了有用的感悟,我将星辰元气之中那些似乎能够产生热力的元气设法凝聚起来,但这些元气却互相冲撞,难以平衡,反而像热油锅里进了冰雪一般乱炸,但此时原前辈却参悟出了花模国密宗圣物的法门。”

  元燕微微蹙眉,道:“花模国密宗圣物,那是什么?”

  “是一串奇特的鱼骨法珠。”

  林意看着她,有些感慨的解释道:“那串奇特的鱼骨法珠之中蕴含的场域力量,原本便是基于我们自身小世界和周天星辰感应之道,之前他也无法领悟其中奥妙,但在湖心静院萧衍用箴言法门帮我修行时,却也激发了这鱼骨法蛛的场域力量,让他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我用这法门调和星辰元气,却是真的凝成了这样的星火。”

  元燕微蹙的眉头松了开来,她想了想,说道:“所以当年大俱罗最终坐化在了花模国的密宗,恐怕也是因为和这佛宗法门有关,他当年或许正是因为花模国那密宗有着这样的法门,所以才不远千里去了那里,最终坐化在那里。”

  “应该就是如此。”

  林意想着一开始和大俱罗金身元气共震时的感觉,他越发确定当时脑海之中之所以会出现可以凝聚真火的念头,恐怕也是因为当年的大俱罗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法门。

  “原本我体内三千窍门和三千星辰感应,已到达佛宗所说开辟三千诸天,这三千诸天之中的星辰元气互相沟通,便和我一开始在党项修行时设想的一样,我不仅是利用这些星辰元气的本源特性,如同在我体内血肉和窍位之中篆刻了无数神纹,而这些星辰元气互相流通,它们元气链接,便像是在我体内又凭空支撑了无数细小的筋骨。就又像是在我体内编织了一件天辟宝衣。”

  林意收敛了指尖的那簇火焰,认真道:“而那串鱼骨法珠之中的法门,却就像是令这些筋骨之上又长起了血肉,令万物调和,让这些星辰元气互相融合。我们世间的火焰便是可燃物和这方天地元气在足够热力之下产生的变化,而这种星火,则不需要这方世界的任何元气,它们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即便是在寂寒的星空里,即便周围没有任何我们熟悉的元气的包裹,它便可以燃烧很久,这是这些星辰元气本身的演化。”

  元燕听到此时,终于听懂了林意的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所以其实这很像是佛门典籍里记载的业火法门?”

  林意点了点头,道:“佛宗典籍之中有记载大能能够运用业火,这业火如同附着于敌人的神魂之中,不断灼烧敌人的血肉和神魂,说这业火并非是人世间的火焰,而是精神之火,是因果之火,是燃烧对方业报之火。以前看这些佛宗经文之中的论述,总觉得太过虚妄缥缈,但此时想来,其中诸多记载,却反而和这种法门相合。”

  “所以这种如同业火法门一般的星火,便犹如你体内三千诸天之中孕育而出的独特真元。”元燕此时也醒觉林意为何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来说他这段时间修行的成果,她的眼睛微微亮起,她对那些猜测和印证倒是没有兴趣,她也没有兴趣去想那些在记载之中的大能,比如佛祖,比如道宗的祖师到底是何等强大,到底是否比典籍之中记载的更像圣人,她关心和在意的,还是林意是否能够应付魔宗或是贺拔岳。

  她眼睛微亮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我们寻常修行者的真元袭入对方体内,便是纠结这个世间的元气,尽可能的在侵入对方体内之后,对对方的血肉和内气造成损伤,但你这独特的真元,却根本不用利用这个世间的元气,只要你的真元能够打入对方的体内,便会在对方的体内继续燃着。”

  林意点了点头,“若是能够破开对方护体真元,只要能够打入对方体内,对方哪怕真的能够将这些真火逼出来,也会在持续的灼烧之中的大量损耗自己的真元和气血。而且关键在于,那些对于天地元气的法则领悟更多的修行者,在天地元气法则的运用上,便不会比我有更多的优势,因为我不需要在这个方面和他们去见招拆招。”

  元燕沉默下来。

  她明白林意的意思。

  只是她想着,林意之前也和所有真元修行者的战斗方式不同,现在只是更加将这个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她沉默了片刻,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的确是已经修行破境,获得了你之前想要的力量,只是我担心的是,若是贺拔岳击败了魔宗,他又得了天命血盒这样的法器,他的修为进境自然极为可怖,而且关键在于,即便你能够不断消耗他的力量,他也可以通过天命血盒不断汲取力量。”

  林意点了点头,苦笑起来,道:“这或许便是最难之处,若真是如此,我和他一战,便不能在人多的大城之中,更不能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军聚集之处。”

  “人不能太多,但仅凭你一个人,又恐怕未必能够稳稳压制他。”元燕看着他,沉然道:“这的确便是最难处。”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当年的年轻人

  无论是对于白月露还是对于贺兰黑云,换几辆更为舒服一些的马车都并非难事。

  新换的马车来自于某个商号的私藏,不只是舒适,甚至可以说是奢靡。

  不仅车轮和车轮轴都用了独特的设计,为了减少对于车厢的震动冲击,甚至用上了只有在真元重铠上才会用到的一些特殊弹钢。整个车厢都是用上等的檀木,而车厢的底部更是用大片的琥珀拼接,然后垫上最为柔软的白狐皮毛,这种已经不是太过寒冷的天气里,皮毛上面还垫了厚厚的锦垫,锦垫内里是最新换的棉花。

  半躺在这样的车厢里,对于寻常人而言,就已经像是躺在棉花堆里一样,更不用说这车厢的车顶上还镶嵌着明珠,以及上等的沉香。

  宜人的淡淡幽香,始终弥漫在车厢里。

  贺兰黑云坐在魔宗的对面,她静默的看着对面的魔宗。

  在她和天下所有人的认知里,魔宗似乎始终是一名精力无限旺盛的中年男子,但在和贺拔岳的战斗里,魔宗用秘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在那时便已经迅速苍老,此时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名中年男子,而是一个直接从精壮的中年跨越到了老年的男子。

  因为觉得已经变得陌生,尤其知道对方的时日无多,所以对于这人的恨意,便似乎只能转嫁到之前那个她所熟悉的魔宗身上,但她却还是有些问题想问。

  “我有些不明白。”

  她看着魔宗,确定魔宗不想睡觉,确定魔宗已经生怕睡着之后便再也醒不来,于是她看着魔宗问道:“我始终觉得我们至少有些用,为什么当年你叛回南朝时,便就像是丢弃废物一样,直接便将我们丢弃在了北魏?”

  “或许是因为觉得麻烦?”魔宗对于这辆新换的马车有些满意,他将自己的头垫高了些,又似乎觉得位置还有些不对,又缓缓的挪了挪身体,更加靠近了车厢的窗口些。

  按照他的要求,这辆马车的车窗没有关上,只是用车帘遮掩,在马车行进之间,车帘微微晃动,便有一片片的光亮不时落在他的脸上,他也可以时不时的看到外面的景物。

  贺兰黑云道:“只是因为觉得麻烦?”

  魔宗认真的想了想,之前他的确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是觉得麻烦,但更有可能是因为我想断掉我的后路。”魔宗认真的想了想之后,看着贺兰黑云说道:“当时我觉得我回南朝的时机已经成熟,我觉得有机会可以击败她,夺取她的修为,但毋庸置疑的是,当时她的修为在我之上,我和她去做交易,也如同与虎谋皮,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便生怕我会有些犹豫和害怕,所以不如彻底断掉我的后路,如此一来,我便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便不会再胡思乱想和瞻前顾后,只会将所有的思绪用在寻找机会杀死她和夺取她的修为上。而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够成功,我能够夺取她的修为,那我便应该成为南天三圣之后的天下第一人,那时任何的事情我想也可以直接用纯粹的力量来解决,我也已经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不需要再依靠任何尘世间的助力,至少在那时,我应该是这样想的。”

  “当时你也会害怕?”贺兰黑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是人就会害怕。”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当然也会害怕。”

  贺兰黑云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说道:“说原谅不原谅太俗,也没有意义,只是我现在或许能够理解……你原本每一步都在做着最为危险的事情,在那种时候,你要是死了,你也觉得一切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你当时的想法,当然只会想到你自己。你在赌自己能不能活,你都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不要害怕,当然不会再去花时间考虑我们能不能活。”

  “很抱歉。”魔宗看着她,也很认真地说道:“但现在的你,也似乎很好。”

  贺兰黑云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在离开这个车厢之前,她只是认真致谢道:“谢谢你回答我的这些疑惑。”

  充满沉香幽香的车厢里,很快又有了咸粥的香味。

  因为魔宗突然很想吃一碗咸粥。

  咸粥是南朝锡山一带的特色,其实最初就是寻常百姓家隔夜的一些菜舍不得丢掉,便在早晨和新煮的粥或是泡饭一块煮了。

  隔夜的剩菜,汤汤水水的和米粥混杂在一起,对于绝大多数没有吃惯的人而言,便如同猪食一般,但对于自幼吃惯的人而言,却是美味,尤其隔夜的剩菜之中有些肉菜,尤其是再加了些新鲜的野菜和切了点卤菜再煮之后,便真的很美味。

  端着这碗咸粥进了车厢的是云棠。

  他的伤势自然无法和此时的魔宗相比,此时他气海的伤势已经收敛,他已经可以动用真元,按照云棠的修行境界,他依旧是天下可数的强者。

  看着端着这碗咸粥不放,只是小心的将一个干净的汤勺递到自己手中的云棠,魔宗接过了这个汤勺,只是舀了一勺粥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仓促令人煮成的咸粥里并没有多少隔夜菜,那便似乎少了许多独特的风味,不过他的发笑却和滋味无关,他看着云棠,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没有想过和你这样相处在一个马车车厢里,你也应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

  云棠看着魔宗,他不明白魔宗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的确没有想过会和你这样相处。”

  他的声音不高,心情更加低落。

  魔宗知道云棠是因为沈念的死而情绪低落,但云棠和沈念的感情联系,却更多是因为他的师尊沈约。

  他和沈念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根本没有什么交集,这种情感,只是因为沈念是他尊敬的老师沈约的儿子。

  云棠此时这种情绪越是外露,他便也越是感慨,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老师。

  他看着云棠,舀起粥慢慢的喝了起来,同时在喝粥的间隙慢慢地说道:“我在光明圣宗修行的那些年里,我师尊便经常对我说,即便我将来的修为超越了他,或许在修行之路上走得远超他的想象,也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名声。我在那时当然不以为然,说到底,我那时太过年轻,虽然光明圣宗多的是像我师尊那样想法的修行者,但我在光明圣宗呆的时间不够长,却无法理解他们阅尽千帆之后的这种想法。等到我之前出海,终于慢了下来,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想想的时候,我才渐渐知道他的意思。”

  “权势和力量,令人向往,但也最能拉开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魔宗顿了顿,看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的云棠,嘴角渐渐泛起一丝苦意,“就如今日,我若只是受伤,还拥有远超你的强大力量,你也恐怕不会如此安心的侍奉我喝粥。”

  云棠点了点头。

  他只是好好的端着粥碗,没有说话。

  就如之前一直跟随着魔宗的贺兰黑云很多时候都不明白魔宗的想法,今日里还要认真的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来寻得解答。此时的他,当然更不明白魔宗的心境。

  但是他知道,若非知道自己很快会离开人世间,魔宗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以前绝大多数世人恐怕都很想魔宗死。

  但到了此时,他真正的面对这样的魔宗,他的心中却没有欢喜,反而更多些莫名的悲伤。

  他的师弟死了。

  而现在,连这样的强者,都真的快要离开这人世间了。

  “你对于天地元气的规则的理解,已经远超一般入圣境的修行者,但对于在妙真境中行走了很久的修行者而言,你却还太过稚嫩。”就在此时,魔宗的声音却又已经响起,“但我和贺拔岳却已经真正的接触了神惑的领域,所以在对于天地元气的法则的理解和运用上,我当然比你强太多。”

  魔宗的声音很轻,他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尽可能的节省力气,他的语气里也没有自傲的成分,因为就连云棠自己都很清楚,这是事实。

  “贺拔岳对于神惑的理解,很多来源于你的师尊沈约,而我对于神惑的理解,一开始源自南朝皇太后。”魔宗看着已经有些肃然起来的云棠,接着说道:“我后来之所以能够克制住天命血盒,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为我对于元气法则的理解,在那个时候已经踏入了神惑的领域。”

  “我的时间不多,真元的力量……杀伐手段,如果我能够见到王平央,他或许能够得到。但蛮力和理解自然不是一回事情,这种元气法则的境界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在这样的时间里让他理解。”

  说到此处,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他吃了小半碗,却是已经有些厌食,整个身体也泛出不舒服的感觉,他已经吃不下了。

  他示意云棠可以不用再帮着他端着碗,然后接着说道:“但你不同,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和你多讲一些我在这方面的领悟和理解。”

  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对魔宗颔首为礼,认真道:“我的修为和力量无法和他抗衡,但若是能够接触一些神惑的领域,你觉得或许我能够在他运用一些手段时,对他有所制约?”

  魔宗看着他微笑起来,点了点头道:“我这一生受这些人摆布,若说仇人,贺拔度应该便是我最大的仇人,尤其当我开始明白我该如何活着的时候,他却偏偏让我必须离开人世,既然他是我最想杀死的仇敌,在我无法亲手报仇的时候,我自然要尽力去想如何调和世间一切的力量,来设法杀死他。在我看来,你自然也是对付他的最重要力量之一。”

  云棠虽然因为沈念是他师弟的关系,在和沈念、贺拔度的那一场战斗里便显得犹豫和太过柔弱,但他并不笨。

  听着魔宗的这些话语,他想到了自己和林意的关联,并也马上清晰的知道自己此时要做什么。

  “在我们之前的所有计划里,因为没有出现贺拔岳这样的人,你自然是我们最大的敌人,针对你这样的敌人,我们做了很多准备。”

  他平静下来,看着魔宗,认真地说道:“林意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因为他修炼的是大俱罗法门,他并非真元修行者,他的肉身法门也有湮灭真元的特殊之处,而且他还修炼有剑阁的丹汞法门,他所修的独特法门,使得他能够不知疲倦的战斗很久,哪怕是你,若是不能拥有纯粹碾压的力量,若是被迫陷入和他缠斗,等你的真元消耗到一定程度而无法补充,你也会败在他手中,除此之外,修炼了你的法门的王平央,也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所在,药谷圣手和一名南朝的医官一直在利用他的真元特性试炼瓦解你真元的药物,之前已经很有进展。”

  魔宗的眼睛里出现了异样的光彩。

  他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真的是让他意想不到。

  若在以前,应该对于他而言都是惊吓,但现在,却变成了真正的惊喜。

  他突然莫名的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明白了那名叫做王平央的南天院的年轻修行者停留在建康是在做什么。

  那明明是足以让人深陷黑暗无法自拔的功法,不但没有让那名年轻人沉沦,而且还让那名年轻人走入了更光明之处。

  他是真的赞叹。

  但在此时,他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就如和云棠的这场谈话一开始所说的一样,或许没有天命血盒的诱惑,或许在光明圣宗修行的时间再长一些,再晚一些接触天命血盒的诱惑,或许他也会和王平央是一样的人,而不会变成不断惶惶不安的逃亡,不断放弃一切而追求力量的沉沦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人之为人

  温暖的春风往往伴随着春雨。

  江南的春雨便伴随着姹紫嫣红。

  湿润温和的气息,伴随着那些花草的清香一阵阵的冲入元燕的鼻翼,她看着细雨淋洒在屋顶,淋洒在林间和田野间,雨水又似乎渐渐化为烟气,缭绕在春光里。

  江南的烟雨,的确很美。

  建康城外的三里驿名义上虽说只是驿站,但围绕着驿站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镇,这个集镇在前朝灭亡前数十年就已经形成,其中有几口古井和一个原本用于饮马的池子便更为古老。

  元燕这个时候没有想什么,她也很少有这种安静的看风景,在风景里发呆的时候,但她感觉到疾行的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她怔了怔,又感觉到车厢里林意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当林意将车窗帘子卷起,她朝着林意望去的地方望去,她便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小镇的一处巷口有一座小石桥。

  小石桥通往镇外的农田,农田里有许多金黄色的菜花盛开着,显得分外浓烈,而小石桥的另外一头是一处窄巷的巷口,窄巷的两侧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

  那些没有什么修饰的院墙上,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生长了很多年,此时正在开花。

  那花是淡紫色的,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热闹的簇拥在一起。

  在烟雨之中,这些花朵显得鲜艳,但却带着那条窄巷的气息,清幽安宁。

  石桥上站着一名女子。

  她打着一柄纸伞,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略施粉黛,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在走到这座石桥上之前,便是很用心的妆容过。

  元燕觉得这名女子分外的安静美丽。

  她的美丽,就如同此时江南的烟雨。

  即便车厢里的林意没有异样,她也知道这名女子便是萧淑菲。

  这几辆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林意出了车厢。

  他看着桥上的萧淑菲,萧淑菲对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

  他也点了点头,只是认真的看着今日的萧淑菲。

  如此不过数个呼吸,萧淑菲离开了石桥,缓缓消失在了她和林意的视线之中。

  “就只是如此?”

  元燕的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都觉得有些缺憾,但却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这画面很美,这意境更美,这便够了。

  看着那名比江南烟雨还要美丽的女子,她便明白为何林意这些年来独独爱她。

  从齐云学院分离到现在,已是十余年。

  这十余年来,她和林意聚少分多,见面寥寥。

  即便这次林意赶回南朝,她也并未特意和林意会晤,但此时,她却精心妆容,在林意再次离开之前,特意和林意再见一面。

  她很清楚不管修为高低,将军只要出征,便自然很危险。

  尤其是此次,林意要面对的不是魔宗便是贺拔岳这种至为强大的存在。

  所以她和寻常的儿女一样,精心妆容,让自己变成最美丽的样子,来给林意送行。

  但她很清楚最为宝贵的便是时间,所以只是这样遥遥相望数眼。

  她就像是那条巷中的花朵,默默的为林意而绽放。

  元燕甚至有些羡慕。

  她缓缓转过头去,在细雨淋洒的田野间,在那些盛开着菜花的地里,她看到了一名农夫和一名农妇在乘着春雨种些东西。

  她看到两人的衣衫虽然都已经被淋湿,但两人却依旧有些欢声笑语。

  看着那名农妇时不时的帮着那名农夫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她也觉得那幅画面很美。

  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的辛苦,也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人生。

  ……

  在北魏的大多数地方,雨水要比南朝要少很多。

  即便在春天里,当从南方而来的风温暖起来时,洛阳、商丘,再往南方的边境,很多道路上还是尘土飞扬,还是十分干燥。

  一辆朝着南方边境而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道上尘土飞扬,天空却很湛蓝。

  道边的一株老树上也全是尘土,但站在这株老树下的一个人,身上却是纤尘不染,比这株老树上生出的嫩芽还要洁净无数倍。

  他看着停下来的马车,有些意外。

  “我真的很佩服何修行。”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不只是他,就连他的这两个弟子,都始终敢于做逆天的事。”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

  因为他是贺拔岳。

  在他看来,在十余年前,沈约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世界的顶端,是天。

  而在这十余年之后,他便是现在的天。

  所以这个世间最为优秀的那一批人,却真的往往喜欢作死,就真的爱挑战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就真的喜欢逆天?

  看着这辆马车,真正的感知到内里的这人并非他所想的魔宗,而是自己不久前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见过一次的陈子云之后,他便更不能理解。

  “就像当年的何修行一定要和沈约为敌一样,现在的你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和比你们强大的我为敌,为何不能和我合作呢?难道你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你们的态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声音,陈子云走出了马车。

  他看着贺拔岳,说道:“人在无数年前,也是茹毛饮血,和禽兽无异,但人后来有了教化,便开始知礼义廉耻,人之所以为人,并非是因为人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人有了教化产生的规矩,规矩便是很多年来人和人之间交往必须知道的道理。有了道理,才产生善恶之分,才有不同看法的人形成不同的群体,人为敌为友,便是看他归属于什么样的群体,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喜爱和厌憎,也基于此。我们对你的做法感到厌恶,便自然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你这个人,便自然和你为敌。所以不是我们喜欢逆天,不是我们喜欢表达自己的态度寻找自己在这个人间的存在感和位置,而是你不可能改变得让我们喜欢。”

  “那如果你将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都交给我,我或许比南朝皇帝和北魏皇帝更能治理好世间呢?”贺拔岳看着他,说道:“你不相信这种可能?”

  若这是一场佛宗的辩经或是南朝学派之中的辩论,或许基于双方的不同观感,真的可以辩论很久。

  但可惜的是,陈子云是最不喜欢这种辩论的人。

  敌人就是敌人。

  已经是敌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要说道理,那请你也死了再去和被你杀死的人讲道理。

  这就一直是剑阁的道理。

  不认同这种道理的,也不会是剑阁的人。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不再看贺拔岳,异常简单道:“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不会交给你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引诱

  异常简单干净的一句话。

  陈子云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句话却代表着坚定不可动摇的意志。

  “我不是沈约,我不会用那么柔和的手段等待着你们的臣服。”

  贺拔岳的面色骤然寒冷了起来,他看着陈子云,冷笑起来,“如果你们让我觉得太过麻烦,我不会只是像他一样,将你们困锁荒园就算了,我不仅会杀死你们,而且还会杀死和你们站在一边的所有人。”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话语,陈子云的嘴角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诱降不成便变成恐吓?

  这真的没有什么新意。

  他只是用一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了一眼贺拔岳,说道:“那你追上我再说。”

  贺拔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直接就开始跑。

  无数缕独特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周,他的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提了起来,变得毫无分量,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提着一样,直接摆了出去。

  贺拔岳愣了愣。

  然后他开始愤怒。

  他也并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但在这样的场面,似乎至少也得说上几句?

  而且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对方哪怕明明不是他的对手,和他谈话时,却始终是一种藐视他的态度。

  他开始愤怒,轰的一声,天空之中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道恐怖的威压,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巨山砸了下来。

  方圆数百丈的地面直接凹陷了下去,没有任何的尘土飞扬,就连空气里面的水汽都反而被这种力量压入了泥土的深处。

  就如魔宗所说的一样,他已经是进入了真正的神惑领域。

  进入了这种领域的修行者,甚至能够利用自身的元气来引聚自己感知之外的天地元气力量。

  但是他这一击却并没有能够将陈子云留下来。

  他这一击造成的地面凹陷处的边缘,有一双肉眼难见的淡淡脚印,而陈子云的身影,则又在这双淡淡脚印的数十丈之外。

  贺拔岳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陈子云竟然拥有如此的速度。

  他看着陈子云连头都没有回的,在他的眼瞳里更显嘲讽的身影,他感知到陈子云此时的遁法,利用的竟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天地元气,而是一种来自这方天地和诸天星辰之中的独特牵引,或者说他都不能理解的奇妙磁力。

  他可以肯定陈子云连妙真境都并未真正的登堂入室,在元气法则的理解上,和他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样的身法中蕴含着的玄妙之理,却反而在他之上。

  沈约在离开世间之前,特意教了陈子云这样的身法,这对于世间而言,自然是秘密,只有林意等极少数人知晓,但此时,贺拔岳却在一个呼吸间就猜了出来。

  他的怒意瞬间消失。

  他决定要追上此人。

  因为这种身法必定是沈约在离开世间的最后那段世间里所悟,对于他而言,和幽冥神蚕以及九幽冥王剑一样重要。

  ……

  荒野的天空里不断生出异样的云气,伴随着天地元气的突然剧烈波动,雷电、暴雨、冰雹、甚至含着大量水流的水龙卷,都在北魏的春光里不断的出现。

  这些极为怪异的带着巨大破坏力的天地异相之中,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

  陈子云逃遁的路线上没有任何的村庄和城镇,他甚至连寻常的道路都避免经过,死死追在他身后的贺拔岳必须时不时的用些特殊的真元手段来对他的逃遁造成一些阻碍,否则他的身影很有可能逃出贺拔岳的视线和感知。

  贺拔岳不想给他任何休憩的时间。

  即便在这样的追逐之中,贺拔岳同样会不断消耗真元,但在贺拔岳看来,自己体内的真元数量要比陈子云不知雄厚多少倍,哪怕双方都没有补充真元的机会,这样追逐下去,最先耗尽真元的也应该是陈子云。

  这一场危险的追逐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来临,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陈子云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荒野里的一条小溪畔,他喝了些水,看着再次出现在视线里的贺拔岳,问道:“你不累?”

  贺拔岳看着他说道:“如果觉得终究能够追上你,连你这样的身法都会属于我,那就不会觉得太累。”

  陈子云道:“有些晚了。”

  贺拔岳觉得他很古怪,皱眉道:“只要能追上,什么时候都不晚。”

  陈子云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都追不上,你便已经晚了,你已经来不及阻止魔宗和他想见的人见面。”

  贺拔岳也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反而出现了嘲弄的神色,“我想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既然我之前可以在修行者时间躲藏很多年,若是出现对我有些不利的局面,我也依旧可以好好的躲藏很多年,我拥有天命血盒,哪怕出现惊天的意外,我无法得到其余的法器,但幽帝的至高功法只有我一个人会,哪怕只有天命血盒在手,我的修为还会不断的增长,我的境界只会越来越高。但你们却迟早会一一死在我的手中。”

  “你很自信,但你有没有想过,沈约一开始应该也是和你一样并不着急,但他后来却一定要和我师尊一起离开世间,这是为什么?”陈子云并没有要贺拔岳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便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修为虽然不断增长,境界越来越高,但还是有被我师尊超越的可能,既然如此,拥有沈约功法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只要隐匿得足够好,就不会被人超越?”

  贺拔岳微微变了脸色。

  “我比你快,我师弟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魔宗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赢?”陈子云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见!”

  贺拔岳愕然。

  他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这种惊愕的情绪。

  他真的无法适应陈子云的这种说话方式。

  在陈子云缓缓的吸气,认真的和他说话时,在任何人的潜意识里,陈子云似乎都应该还要好好的和他说话,然而谁会想到,陈子云刚刚还在和他辩论着道理,但这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却是用这样的语气,直接说了“再见”这两个字?

  他无法理解,但陈子云却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荒野里的一道流光。

  这道流光的速度,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快!

  贺拔岳的双手不知自觉的震颤起来。

  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醒悟过来,陈子云真的比他要快很多,之前的追逐里,陈子云只是故意在一直引着他,只是在给临死前的魔宗创造见某人的机会。

  他不知道魔宗到底要想干什么,但他觉得陈子云之前的话语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让陈子云离开,自己或许真的会陷入一些莫名的危机之中。

  “你真的觉得你就可以这样戏弄了我然后离开?”

  “你真的觉得,我追了你一天,便只是这样追着,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两句话的声音是同时响起,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从他的气海之中响起。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陈子云化为流光的身影似乎就要彻底消失,但就在此时,随着他这两道声音在天地间震响,许多道迷离的晶莹光线却突然在陈子云的身周亮起。

  陈子云的身体周围,就好像突然出现了许多看不见的坚冰。

  陈子云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异响。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数个庞大的法阵骤然在他身周的天地里形成,然后叠加起来,一齐朝着他的身体挤压过来。

  他也瞬间明白了贺拔岳那些话的意思。

  在之前的追逐里,贺拔岳虽然无法直接感悟出沈约的这种身法蕴含的玄妙法则,但他不断的追逐着陈子云身上流散出的真元的气息的变化,他已经可以牢牢的捕捉陈子云一刹那的身位,已经可以让自己的力量追着那些流散的气息,瞬间在陈子云的身周形成强大的场域。

  陈子云此时很清楚,和这个场域的力量相比,如果说这个场域是一个鸟笼,那自己真的不过是鸟笼之中的麻雀。

  他只有一种机会可以破开这个牢笼。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前绽放出一道可怕的剑光。

  这道剑光就像是一道突然出现的魔渊,将他的整个身体也吞没了进去。

  嗤的一声裂响。

  无形的牢笼出现了一道裂口。

  陈子云的身影随着那道剑光一起冲了出去。

  贺拔岳的呼吸沉重起来。

  那是九幽冥王剑。

  九幽冥王剑的气息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异常清晰,但是距离他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那种远离的速度,他真的追不上。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一击之下,陈子云恐怕也遭受了很致命的创伤,但他今夜真的追不上了。

  方才那一击耗费了他太多的真元,在他自己看来,此时已经不够强大,他没有勇气在没有时间补充真元的情形之下,持续不断的追下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掉转的果实

  夜色已深,极为舒适的马车车厢里,魔宗却依旧不敢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的身体只是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之下,这种平衡来自于他时刻调整着自己体内的一切气机。

  这种极限的调整将他生命流逝的速度降至最低,但依旧在流逝。

  寻常人不知自己的大限会在何时到来,但像他和沈约这种修行者,在这生命的尽头,他们对于自己的寿元的流逝,就像是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体内的一个沙漏。

  他的感知依旧很强大,所以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陈子云和贺拔岳的这场追逐。

  但即便是确定贺拔岳已经阻止不了自己和那些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见面,他此时也不会产生多少愉悦的感受。

  因为时刻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而且对于这个世间,他还有深深的遗憾。

  他轻叹了一声。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贺兰黑云掀开了车门帘,看着他说道:“等下可能会有些冷,不过你应该尝试一下,即便是你,也应该没有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

  魔宗微微的一怔。

  但看着不远处的道上燃起的火光,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是党项的那种火焰浮屠?”

  “已经和南朝方面联系上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快,在我们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之前,他们本身已经从建康城里出发,包括你要见的那名年轻人。”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说道:“黑夜里的火光指引很有效,他们正在乘着火焰浮屠赶来,我们也乘着火焰浮屠赶过去,这样会在南朝的边境之后见面,会比在边军之中会面更安全。”

  ……

  两顶火焰浮屠缓缓的升了起来,一前一后,朝着南方飘去。

  齐珠玑在这南朝边境到建康一带配备的火焰浮屠只是比较寻常的火焰浮屠,载重并不大,每顶火焰浮屠最多只是承重三人,但这种小型的火焰浮屠也降低了制造难度,按照他的设想,今后不只是主要线路上,在绝大多数要塞和要塞之间,也要大量配给这种火焰浮屠。

  此时天空之中还飘着细细的雨丝,而且是逆风往南,便需要控制这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时刻消耗一些真元来推动火焰浮屠。不过铁策军在沿途也已经配备了足够的灵冰,这些专门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每日里练习,控制这火焰浮屠飞起来却是很稳,除非有一阵狂风吹拂而过的时候,火焰浮屠才会有所晃动,但也会被马上控制住。

  和贺兰黑云所说的一样,这种东西对于魔宗而言也是十分新鲜的物事,他和贺兰黑云在一顶火焰浮屠之上,他看着远在脚下的黑魆魆的山川河流,也是不仅心中赞叹,不过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他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过。

  他甚至乘着风暴去追过沈念,只是此时他这心中响起的话,他也没有再说出口。

  “原来是耐燃的燃物产生大量的热气,贯入这穹顶之中,说到底,就是热气比冷气轻,便自然升腾。”

  他对这火焰浮屠本身倒是也有了些兴趣,道:“怪不得有关幽王朝的记载之中,说有飞在空中的殿宇和浮船,如此想来,倒也简单,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归根究底,也和一根竹筒浮在水中没有什么区别,不用这种简单的外物,用修行者的手段,也只要用特殊的法阵,分离清气浊气,将天地元气之中较重的那一部分排出去,将较轻的那一部分固锁不散,用于浮物,便也不难。”

  贺兰黑云认真的听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这种法阵对于你而言或许不难,但对于现在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和工坊,却已经太难。”

  魔宗微微一怔,随即又是怅然若失。

  他又是轻声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他此时更加明白为何自己的师尊和师妹对于自己始终有着很高的期望。

  因为他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

  哪怕是在北魏,在他将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追求自己修为进境的间隙,他也帮北魏做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器。

  若是他这些年的脚步能够缓慢一些,若是他真的能够成为吴姑织和他师尊期待的那种修行者,或许以他的才华,真的能够给人世间留下很多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的确已经没有了时间。

  很多对于他而言很简单的事情,的确对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已经太难,但他也没有时间再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

  一处河湾的荒滩上,燃起了数团篝火。

  这处荒滩地势很低,从距离最近的道上,也很难看到被几座小山丘遮挡的河湾荒滩上有这样的火光。

  但从高空往下看,却很清晰。

  数名铁策军军士在燃起这几团篝火之前,他们便已经在这片荒滩上搭建了几顶营帐。

  此时北方和南方两边天空飘过来的火焰浮屠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算远,他们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突然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们骇然的转过身去,但在他们转过身去之前,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倪云珊,我知道他们要过来,我来这里等他们。”

  倪云珊走到了这几团篝火畔,她在铺好的草垫上坐了下来,然后接过这几名军士递过来的一些食物,也不客气的缓缓吃了起来。

  她穿过边境线而来,当然早已知道商丘那一战的结果。

  她很清楚,今夜在这里的会面,将会是整个人世间和千年之前的幽王朝的一次最终了断。

  铁策军这些人在魏观星的调教下已经具有很独特的气质,他们挑选的位置显示出了对于时间和军情把握的精准,来自北方的火焰浮屠和南方的火焰浮屠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接近了这边的天空,然后都开始缓缓降落。

  随着天空两端的火焰浮屠降落,这片荒滩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为明亮。

  两边火焰浮屠上的人在还未真正落地时,就已经看清了火焰浮屠上的人和地面上的人的面目。

  “倪师姐!”

  林意的声音最先响起。

  对于此间所有人而言,倪云珊的确是不在计划之中的不速之客。

  他看着在篝火旁站起的这名女子,看着她英气勃发的样子,他异常欣喜。

  倪云珊微躬身行礼。

  在此时,魔宗也已经看见了林意和他身畔的那名年轻人。

  他的记性很好,所以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要见的王平央。

  他笑了起来。

  不久之前,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很后悔。

  但既然人生还未真正的终结,便没有时间去后悔。

  王平央看着被火光照亮脸庞的魔宗,他莫名的长呼出一口气。

  他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他有些骄傲。

  “你想要单独和他说话,还是一起?”贺兰黑云很清楚魔宗的身体状况,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所以在火焰浮屠真正之时,她便已经轻声问了魔宗一句。在这种时候,她觉得所有人都会尊重魔宗的选择。

  “一起。”魔宗真的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想了想,然后回答。

  “不要浪费时间,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现在是自己人。”

  她扶起了魔宗,下了火焰浮屠,然后看着林意等人,说道。

  “看来你还是会原谅我。”魔宗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自然也未再说出口。

  “我留给你的那两招剑法,你应该领悟了?”

  他也没有什么废话,在数名铁策军军士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半躺下来之后,便看着王平央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道:“是。”

  “从眉山开始,到钟离之战那段时间里,我找了不少像你这样的南朝年轻修行者,一是吸引南朝军方的注意力,一是也瓦解一些南朝将来的力量,同时你们之中若是有活得足够长的,便有可能会成为我用以补充真元的果实。后来钟离之战有了变故,我以为所有像你们这样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想到这次去建康,却还有一个这样的你。”

  魔宗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当时我想着的是,你或许便是我和南朝修行者世界的唯一联系,既然我已萌生退意,我便留下些东西给你,那两招剑招源自于九幽冥王剑,如果我真的退隐世间,我或许也会将九幽冥王剑设法送给你,但按我当时所想,我应该不会再回南朝,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已经和我的过往,和光明圣宗告别,我便不会再回到记忆中的南朝,回到那些伤心地。”

  王平央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

  他是真正的后辈,即便他此时确定魔宗在当时离开建康的时候便已经有所改变,但在魔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也依旧想不到用什么话去回应,所以他只是安静的认真听着。

  “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想要你完成。”

  魔宗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作为回报,我会让你继承我的力量……当然只是力量,而并非修行境界,但按现时的情形,陈子云若是能够将九幽冥王剑送到你的手中,哪怕你能用近乎我的力量斩出数剑,对你们战胜贺拔岳,也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林意等人都有些震惊,都有些不解。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力量往往和修行境界不可分割。

  王平央深吸了一口气,他认真的看着魔宗,只是先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在海外归来之前,答应了你一名女子会回去,但我已然回不去了。若是你们杀死了贺拔岳,我想你替我去一趟海外,或许你可以帮我说一下我回不去的理由,告诉她不用再等我回去了。”魔宗看着他,缓缓道:“她在星洲一带,我留给了她一样东西,你只要去了,便应该不难感知她的所在。”

  “好。”王平央心中略微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便是魔宗最后的心愿,但他还是马上认真答应下来。

  “我所修的功法,是光明圣宗的功法和对于天命血盒力量的参悟的融合,我既然可以告诉你们残缺的法门,当然也可以将我真正的完整法门传给你。在我死之后,你就可以用这门法门汲取我的元气。”魔宗彻底的平静下来,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微笑道:“我现在的境界比起当年我逃出光明圣宗参悟出这个法门的时候不知道强大了多少,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做了点改变,我想在我死的时候,我可以尽可能完整的将整个气海的本源保存下来,然后你用这功法,便相当于可以得到我的气海。”

  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知道魔宗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肯定可以做到,但以他此时的修行进境,却的确不能够理解。

  “你想在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将你的气海祭炼得如同法器一般,将它凝练得如同一个完整的场域,让王平央将它变成本命物一般?”他不能理解,云棠却是可以理解,但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

  云棠微微一怔,他看着林意,心中瞬间明白林意的修为进境也有了惊人的突破,他顿时惊喜起来。

  “不错。”

  魔宗也是赞许的看着林意,感知着林意体内的气息,他顿时觉得又有了更多战胜贺拔岳的希望,然后他对着王平央说道:“所以你即便暂时无法拥有我的修为进境,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天地灵气可以凝练真元,你可以拥有和我近乎相同的真元。”

  王平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魔宗说道:“所以原本是你吃掉我们这样的存在,但现在你想让我吃掉你。”

  “听上去有些残忍,但这就像是很奇妙的因果。”魔宗笑了笑,道。

  “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王平央沉默了片刻,道:“哪怕我现在将我的真元全部给你,都没有用处?”

  “如果能够,我当然不会拒绝,但很可惜的是没有。”魔宗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贺拔岳所修的是比我更为诡异的功法,除了我想将我的气海给你之外,我想看看你们之前针对我研制的药物。他现在拥有了天命血盒,他的真元性质也会因为天命血盒而彻底改变,所以我觉得,这种药物恐怕比我的真元力量还要重要。”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人间之力

  王显瑞从王平央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着这名微胖的医官,魔宗有些意外,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这名医官一开始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然而此时,当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身上时,他便感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想到了这名医官是谁。

  “原来是你。”他看着王显瑞有些感慨地说道。

  王显瑞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前辈。”

  如果当年这名医官落在他的手里,他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但人生没有如果,因为或许会更好,或许也会更差。

  王显瑞走上前去,他取出了一根长针,递到魔宗的手中,然后对着魔宗轻声却详细的说了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的药力构成,同时也说了对死牢中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试药成果,以及他们目前的判断。

  魔宗仔细的听着,同时他将这根长针放到了鼻前,他闻着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气味,很快心中便有了确定的结果。

  “积寒成冰,量变便引起质变。雪水可以让滚烫的开水冷却,但一片雪花,无法冷却一锅的沸水。”他看着王显瑞和王平央,认真而严肃的轻声说道:“天命血盒不同于这个世间寻常的生命,它的生命力源源不息,哪怕再某一段时间将它削弱,只要给它一定的时间,它也会很快死灰复燃。要让这一锅沸水彻底冷却,除非有更大一锅的雪水瞬间全部倾倒进去。”

  这场间没有什么笨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这些话的意思。

  王显瑞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还是有些苍白起来,“所以这个药力的确有效,但对于贺拔岳和天命血盒而言,药力还是不够。”

  “他现在是真正的怪物,除了天命血盒之外,他从沈念的手中得到了完整的法门,他体内能够积蓄的真元无比的雄厚。”魔宗看了一眼林意,道:“他若是无法追上你的师兄,感受到一些威胁,接下来他必定会设法将自己的真元累积到难以想象的厚度,这种药力即便能够消解他的一部分真元和天命血盒的力量,但天命血盒依旧可以从他的真元之中得到足够的补充,依旧很快能够恢复过来。”

  贺兰黑云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所以除非能够将他镇压住,将他直接泡在药桶之中。”

  魔宗笑了笑。

  也只有他笑得出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能够镇压住贺拔岳,便不需要将他泡在药桶之中,更何况他哪怕自己想要泡在药桶之中,这种药物也不可能有那么多。

  看着他们的脸色,魔宗的笑意却反而变得更加灿烂了些。

  他很有深意的看着这名医官和林意,说道:“不过基于这药力本身的特性,我觉得你们或许在它的使用上,可以改变些原有的思路。”

  王显瑞微微一怔,马上道:“请前辈解惑。”

  “你们的这种药物,若按药理,便应该是归于驱邪类的药物,这种药物最早便是用于祛除侵入体内的邪气。”魔宗温和的看着这名在修行者世界没有什么名声,但却注定要在这场延续千年的战争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医官,缓缓说道:“你是医官,应该知道最早的修行者世界和药理学说之中,风寒、毒素、甚至蛊虫等等,所侵入人体造成的内气不调,都属于邪气入体,这种驱邪药物,往往除了消解邪气之外,还有壮大自身生机和抵御能力的作用。你们所炼出的这种药物基于驱邪药物而成,虽然更多的作用是瓦解结合天命血盒元气产生的真元,但瓦解真元之后,却同时也会产生壮大生机和增强自身抵御的功效。”

  王显瑞听着这些话语,还沉浸在药理之中,只觉得魔宗真的是天才,在各种学问上竟然都涉猎如此之深,但元燕却是已经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既然林意所修剑阁的法门能够在体内融入丹汞,他便应该可以将这种药力先行存积在体内?”

  “真元性质是真元性质,法门是法门,贺拔岳真元性质虽然随着天命血盒而变,但他所会的法门自然还是会的。”魔宗没有先行回答元燕的问题,反而先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他的法门极为诡异,甚至可以用真元渡入对方体内,探知对方的法门,即便是我和他对敌时,我都不敢让他的真元有丝毫侵袭的机会。丹汞一道原本就是丹道,既然剑阁有丹汞剑的手段,丹药丹药,以丹汞包裹这药力,应该便没有任何问题。”

  王显瑞和王平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们两人和未到这里的黄秋棠在这种药力上倾注了无数心血,此时听到这些话语,他们的心情也是最为激越。

  “我想你们也应该想过,哪怕有更佳的药物,在和我或是贺拔岳这样的人对敌时,原本还有最为困难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些药物打入我们的体内。”魔宗温和地笑道:“但现在不需要再考虑这样的难题,既然最终站在贺拔岳的面前要和他为敌的是林意,那这样的药力便只需存在林意的体内,他的真元是真正的邪物,打入林意的体内便自然会被消解,而且即便给林意带来一定的创伤,林意这大俱罗功法原本就恢复能力极强,再加上这药物消解之后的作用,他所受的损伤自然更小。”

  “我很清楚你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魔宗看着林意,认真道:“这也很适合你的战斗方式。”

  “不错。”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道:“更何况他还可以有南斗六星的元气。”

  魔宗点了点头,道:“云棠已经能够掌握一些神惑境的手段,若是一切顺利,林意和他对决时,云棠可以在合适时候,用这些手段将他的一部分力量困锁,等到林意找到机会将他重创时,王平央便或许有机会用九幽冥王剑给他更为沉重的重创。”

  所有人的心跳都快了些。

  “我手上还有件东西,是从宇文猎手上得到的,是可以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但就在此时,倪云珊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离开

  “宇文猎?”

  魔宗都愣了愣。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倪云珊。

  倪云珊也不废话,用极为简单的话语,将自己如何跟上宇文猎,如何从宇文猎的手中得到这件法器说了一遍,然后直接将那件法器递给魔宗。

  “你们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意外。”

  魔宗看着倪云珊,又看了一眼王平央,他由衷地说道。

  这些年轻人在此之前都很默默无闻,至少对于他们这种位于修行者世界顶端的人而言,都甚至很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然而无论是这名医官还是倪云珊,都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

  他此时体内已经没有天命血盒,但当接触倪云珊的这件法器时,他的感知里却依旧出现了很古怪的感受。

  他甚至感觉到这件法器的元气似乎要主动沁入他的身体里,但并非是要给他提供力量和活力,而是要嵌入他体内一些元气的空缺。

  “这件法器很有意思。”

  他并没有感知很久的时间,只是十余个呼吸之后,他便将这件法器重新放回了倪云珊的手中,“它和天命血盒应该原本是融为一体,就像是事物的阴阳两面,但却被强大的手段分离了开来。现在它的元气能够填充进天命血盒之中,它的作用,就像是一把可以让天命血盒运转得更快一些或者更慢一些的钥匙。”

  “它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沉寂,也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一些,就看这股力量朝着哪一个方面去推动。当时宇文猎要对付我,便是利用这法器让我天命血盒的力量往两端而行,若是我听命于他,他可以帮我压制天命血盒的力量,若是我不听命于他,他便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彻底将我的生机吞噬,让我腐败而亡。”

  魔宗的脸色突然红润了一些,他的神色也似乎变得更为满意,“当然这件法器本身也有着古怪的特性,它就像是佛经之中记载的无量法器,拥有惊人的韧性,而且可以随着修行者的心念变幻形体,而且如果我感知的不错,它还可以消弭一些真元的冲击。只是这件法器的使用,你们更应该小心,因为天命血盒和这件法器原本一体,贺拔度的真元恐怕和这件法器更为亲和,若是这件法器落在他的手中,你们应该猜得出会发生什么。”

  “就像是变成他体内的一颗丹药。”

  贺兰黑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就像是变成他的第二气海,他应该甚至可以消耗天命血盒的本源元气,来补益他的自身。”

  “不错。”

  魔宗点了点头,道:“即便当时我只是从宇文猎对我的控制之中领悟到了一些元气法则,我都已经将天命血盒变成了我的第二气海,若是我在巅峰时能够得到这件法器,天命血盒便真的会成为一颗可以不断炼化的丹药,它所拥有的生命力和本源元气,全部都可以被我不断汲取。”

  倪云珊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她看着魔宗,说道:“所以贺拔岳应该十分清楚这件法器对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否则他不会在得到沈念之后,便马上赶到宇文猎那里。”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件法器或许比幽冥神蚕还要重要。”

  魔宗说完了这一句话,他脸上异样的红晕更加浓烈了些,他看着王平央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

  魔宗的时间到了。

  之前所有人都很想他死,所有人都想着各种办法想要他死,而现在,他真的就要死了。

  尤其是对于林意这一批年轻的修行者而言,他们见证了南天三圣的时代终结,现在又要亲身见证魔宗的时代终结。

  王平央沉默不语。

  他对着魔宗认真的行了一礼。

  他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他的人生轨迹被魔宗彻底改变,但在此时,回顾以往,魔宗和他的交集,也让他彻底完成了洗礼,让他坚定的选择了自己行走的道路,不管魔宗以往如何,现在对于他而言,他觉得魔宗是他的老师。

  魔宗笑了笑。

  他对着王平央颔首回了一礼,然后他再歉然的看了贺兰黑云一眼。

  在他这一生里,他之前从未真正的收过任何弟子,现在王平央便是他唯一的真正弟子,而贺兰黑云,其实也算是他的弟子。想到他们会继续前行,会尽一切力量去击败自己最大的仇人贺拔岳,他便觉得此时对于人间的缺憾便没有那么多。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身朝着河湾的黑暗之中走去。

  一股奇异的气流在魔宗的身边流转开来,他脸上异样的红晕迅速的消失了,谁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消失,但一股带着极为坚韧感觉的气息,却从他的体内透了出来。

  ……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仰起了头,看向星空。

  星空里所有的星辰,都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那或许便是神惑境界的气息牵引。

  魔宗的呼吸,便在此时彻底停顿。

  一股伴随着他离开世间而从他身体里透出的元气,却没有消散,而是和王平央的气息融为一体。

  王平央垂下了头。

  他的气海深处响起了一声轰鸣。

  伴随着魔宗死亡而散逸而出的元气变成春雨一般淋洒在他的气海之中。

  ……

  这片河湾彻底平静下来。

  “完成了?”

  元燕感知着体内气息不再变化,彻底恢复平静的王平央,忍不住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他看着面前的魔宗。

  魔宗闭着眼睛,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便如睡着了一般,极为安详。

  ……

  贺拔岳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在此之前,他一直看着南方这边的天空。

  他感知到了魔宗离开世间的气息,他确定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强大,也是最出乎他预料的敌人终于真正的死去,但当魔宗离开时间的同时,他却也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机转化,他不知道魔宗在临死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但他有种更加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