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平天策【完结】>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两端

  “着急也是无用,至少魔宗的变化是好的,不管你们最终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总是可以给你们赢得一些时间。”

  萧衍温和的看着林意,道:“你要不要先歇一歇?”

  林意摇了摇头,道:“不用。”

  “那我先去处理其它事情。”齐珠玑知道接下来萧衍便是要帮助林意修行,他留在此处没有什么用处,对于他而言,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要紧盯着南朝和北魏各处传递回来的消息。

  若非林意亲口所说,他也无法想象南天三圣之中最强大的沈约竟然是幽帝后人的领袖。而听了林意讲述的关陇大战之中的细节,当此时的魔宗已经有了这样的转变,在他的心目中,此时最可怕的敌人便是那名谁都不了解的贺拔岳。

  “辛苦了。”

  萧衍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眼眸深处一片平和,带着一些嘉许。

  齐珠玑站了起来,他对着萧衍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他以前对萧衍的行事也是诸多腹诽,也认为萧衍一开始任人唯亲将萧宏派去边军开始,就已经将手中的一手好棋局打得乱七八糟,但此时他对着萧衍很尊敬。

  元燕没有做声。

  她选择留在这里,因为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会有用。

  “那便开始?”萧衍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平静道:“多谢。”

  萧衍微笑,开始颂经。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在进入湖心静院之后,他甚至并未设法进行真元修行,此时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都所剩无几,然而随着他的第一个音阶出口,林意便感到了自己体内窍位之中的元气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便是黑暗,然而随着梵音不断的响起,在他的感知里,这座静院安静的包裹着他的无数气息里,出现了无数的色彩。

  这种佛宗的箴言吟咏,就像是无数细小的火种,将原本就存在这天地间的无数星辰元气一点点点燃。

  林意有些震撼。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之多的元气种类,从未出现过如此的色彩缤纷。

  随着这些色彩的出现,他才发觉有无数的星辰元气原本已经和这方天地的元气互相交融,无数坠落于这方天地的元气,已经被这个世界包容。

  在这第一时间,他首先感到的,便是这种无所不在的包容,接着他便瞬间领悟了方才萧衍和他的对话之中,所说的人类作为这浩渺宇宙星空之中的一员,自身早就和天地宇宙有着自然的联系。

  他感到了这种联系,他意识到这种联系的刹那,他的感知便瞬间沿着这些气机往外延伸,瞬间去往以前根本触及不到的远处。

  那并非强度的直接提升,并非意识和元气纠缠,就如有形之物往外探索,而是他的意识和感知,原本也就是这天地和宇宙的一部分。

  他的耳廓之中已经没有了萧衍的声音,只有这些元气的奇妙波动。

  在下一刹那,他身体里原先已经和那些星辰建立联系的窍位,逐一有了变化。

  那些积蓄在他体内窍位之中的元气之中,出现了一道道的亮光。

  那些亮光在他的感知里不断变化,最终却是变成他之前潜意识里的一道道符纹。

  唰!

  这一道道符纹在他的窍位里如同有形之物般穿梭,他的耳廓之中甚至响起了莫名的穿梭破空声。

  这一道道符纹就像是云气之中的闪电,在他的感知里越来越清晰,然后开始出现在他身体里的血肉之中。

  这在他的感知里,是一副很玄奥的画面。

  如闪电一般的符纹就如同那些典籍之中描述的“神纹”一般出现,不断坠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血肉之中如同烙印一般出现这些符纹。

  这种画面在此之前一定会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然而听过了萧衍之前的讲述,他便清楚人和这天地宇宙的联系原本就存在,只是佛宗的这种法门将这种感知和联系不断的放大。

  他原先已经积蓄有星辰元气的窍位之中那些“神纹”全部逐一的清晰出现,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和身体里,接着他体内更多的窍位逐一被点燃,和更多的星辰元气建立了联系。

  他很快震惊起来。

  因为不只是他在此之前修行之中熟悉的那些窍位,便是无数小窍位,甚至是他在修行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是窍位的地方,都涌现了星光。

  无数的窍位在他的感知之中被点亮,无数的星辰在他的感知之中出现。

  无数繁星充斥了他的感知,他甚至就像看到了那名佛祖在漫天的繁星下思索。

  ……

  沈念在噩梦之中醒来,出了一身虚汗。

  他的伤势还未尽复,身体还有些虚弱。

  在遭遇了魔宗之后,他便时不时的会做些噩梦,有时候梦见自己被卷入大海之中漆黑的暗流之中无法挣脱,有时候梦见鲜血淋漓的那名僧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有些时候他会梦见魔宗站在自己的身前。

  林望北会让他觉得安全一些,但那名赶来接应林望北的陈子云,却令他感到威胁。因为他可以确定,即便自己修为尽复,也未必能够胜过此人。

  即便在进行了一场谈话之后,他知道了剑阁和自己父亲的恩怨,也知道此人会因为承自己父亲的情而至少不会为难自己,但他隐约还是可以感到这人压制的敌意。

  陈子云给他的压力始终存在,魔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出现,而那些曾经每日里给他提供真元的修行者,却大多已经在关陇的战争里永远消失。

  至于那些像高欢一样还活着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像敬畏自己的父亲一样敬畏自己,他们恐怕只想夺取他身上的修行功法。

  马车还在行走,他掀开车窗帘,看到不远处便有着一座军营。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走来,就突兀的撞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觉得熟悉,但又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所有的马车就在此停了下来。

  有人出了马车,是陈子云。

  “我是贺拔岳。”

  来人对着陈子云颔首为礼,说道。

  沈念有些回过神来。

  他没有见过贺拔岳,但是他知道这是关陇贺氏除了贺拔度之外最为重要的人物。

  陈子云之前和他的一次交谈之中,他也知道了关陇发生的那场战争,也知道了为何之前和他有着独特气机感应的许多人骤然消失在这世间。

  他知道贺拔岳便是发起关陇那场战争的最关键人物,心中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起来。

  陈子云的眉梢微微挑起,他并未回礼,也并未说话。

  他的性情和林意有很大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更像当年的何修行。

  如果在他的眼里,对方是敌人,那便根本不需要多礼,也不需要废话,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贺拔岳并没有什么意外。

  虽然陈子云是何修行一直隐匿在世间的力量,也是他遗漏掉的棋子,但自从陈子云在建康的那一战真正露面之后,他对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便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我要带沈念离开。”

  他看着陈子云,认真地说道。

  陈子云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需要先战胜我。”

  贺拔岳依旧没有意外,他看了一眼沈念所在的那辆马车,道:“我觉得不妨先听听他自己的意见。”

  陈子云道:“不需要。”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很平和,声音也不响亮,然而却很霸道。

  “他和你们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

  贺拔岳道:“魔宗很快会来,按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魔宗的对手,这点沈念比你更加清楚。”

  陈子云道:“废话。”

  贺拔岳的眉头终于微微的皱了起来,“所以只是因为对于你而言,我是你的敌人,所以你宁愿和沈念死在魔宗的手中,宁愿冒着魔宗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无人再可以对付他的险,也要强留沈念在你们这里?”

  陈子云摇了摇头,“关键在我不相信你。”

  贺拔岳沉默下来。

  这的确是让他都无言以对的答案。

  不管你说的多有道理,但最关键在于,不管你说什么,我不相信你。

  “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说了这一句。

  他这一句话不是对陈子云所说,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陈子云,所以他这一句话,是对沈念所说。

  “谁也不会想到魔宗竟然能够控制天命血盒的力量,但既然他已经成为了这样可怕的存在,那我自然认为,他应该是首要对付的敌人。我所做的一切,便是想要在你回归之前便夺得人间的所有力量,能够和他抗衡,如果你再落在他的手中,那世间就根本不会再有能够对付得了他的人。其余所有的修行者,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的食物而已。”

  “你是想帮我?”沈念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你如何让我相信你。”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相信哪一个

  贺拔岳听着沈念有些震颤的声音,道:“你很害怕?”

  沈念愣了愣。

  他的确很害怕。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你害怕,只是因为你不够强大。”贺拔岳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嘲弄的神色,他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念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这几句话。

  “如果你觉得我是威胁,那你可以试着恢复我和的联系。”贺拔岳接着说道:“强大是相对的,如果你变得比我强大,你便应该会觉得可以相信我。”

  “你……”沈约有些明白了贺拔岳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而且即便他真的有些明白贺拔岳的意思,但他依旧害怕在恢复和贺拔岳的联系的刹那,被魔宗感知。

  贺拔岳看着他所在的车厢,似乎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车窗帘便已经看透了沈念此时的想法,他认真地说道:“害怕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魔宗对于别人没有兴趣,但他既然远渡重海都要去将你找出来,那你就算用尽办法躲着,他找到你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去北魏边军更不是很好的选择,就算没有你,他也迟早要和这些人交手。我不想左右你的决定,如果你选择相信他们,还是想依靠他们而躲着,那我不会强求,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将自己的生死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寄托于他人。”

  陈子云面色冷漠的看着贺拔岳,他很不喜欢贺拔岳,但同样,就如他和何修行并不喜欢沈约一样,他也不喜欢沈约的这个儿子。

  所以在此时,他并没有打断这两个人的对话。

  “你的父亲是沈约,是南天三圣之首,也是当年天下真正无敌的人物,他对你寄予厚望,我想就算你未必能够达成他的期望,也至少不要让他太过丢脸。”

  贺拔岳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车厢,继续说道:“而且有太多人死了,哪怕你不一定觉得其中的很多人是因你而死,但你至少应该清楚,和你一起在贝船上的那名僧人是因你而死。”

  沈念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名僧人因何而死。

  若是没有他的任性,或许魔宗未必能够发现他和那名僧人的所在,而且若不是他一定要离开贝船,即便魔宗到来,恐怕他和那名僧人也能够借助贝船的法阵而逃离。

  “真的有战胜魔宗可能?”他颤声说道。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毫无可能,但你应该明白你是谁。”贺拔岳笑了笑,道:“只要你能够摆脱他给你带来的恐惧,便自然有战胜他的可能。”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之所以没有留在关陇而是到了这里,是因为我觉得你比关陇那里的战争还要重要。即便我们在关陇胜了,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魔宗。”

  沈念的背上又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汗,他的身体里还是不断泛出虚弱的感觉,但是他的身体里同时燃起希望,“那听你现在的意思,即便关陇大战输了,我们依旧有战胜他的可能?”

  贺拔岳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拖着你一起送死。”

  沈念握紧了拳头。

  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珠。

  他不想再重复不断的噩梦,他不想总是梦见浑身流血的那名僧人。

  “我……我想试一试。”他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贺拔岳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

  陈子云也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他一开始便表现出了异常强硬的阻止贺拔岳带走沈念的态度,但此时,他却并没有阻止沈念自己的选择。

  一股玄奥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这就像是一名修行者开始修行,开始召唤天地灵气的那种气息。

  然而这种气息却瞬间贯通成桥,一端落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贺拔岳的身上出现了一层乳白色的荧光。

  一缕缕极为精纯的真元不断顺着这座桥从他的气海深处流淌出来,流入沈念的体内。

  那种虚弱困倦的感觉开始消失。

  然而沈念又瞬间震惊起来。

  他很熟悉这种真元的流淌。

  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不断会有真元通过这样的方式流入他的体内。

  然而那种流淌如同瓜熟蒂落一样自然,那些修行者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在他们修行之中,流淌过他们经络的真元自然洒落了一部分出来。

  他们那些人流入他体内的真元也带着各自的一些气息,即便已经像是最为纯净的灵药,但其中自然会有极小的一部分也无法和他的真元完美相融,会被他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也像剔除杂质一样剔除出去。

  但此时贺拔岳真元顺着他气息的指引,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却如同滚滚的溪流,并非出于自然,而是顺着贺拔岳的心念,朝着他的气海之中不断的贯涌。

  和其余那些人的真元不同,贺拔岳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极为纯净,纯净得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这种真元明明和他的真元有些区别,然而和他的真元融合时,却是瞬间转变,就像是纯净的冰片变成纯净的水流那般自然。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种真元的流淌虽然平和,然而每一个呼吸之间流入他体内的真元数量却十分惊人,他干涸的经络充盈起来,连气海里的真元也越来越多,渐渐汇海。

  马车车厢随着他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发出了难听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厚重的车门帘和车窗帘被气息震荡得不断往外飘拂出去。

  阳光洒落在沈念的身上,照亮了他不可置信的脸庞。

  他所修的功法是幽帝的至高功法,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不断的修行之中,他体内的经络和气海会不断变得更加宽广。

  比寻常修行者宽广的经络和气海在接下来的修行之中,同样的修行时间里,便能比同阶的修行者汲取更多的天地元气,并且能够积存更多的真元。

  然而令沈念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贺拔岳体内的真元数量也极为恐怖,贺拔岳竟然也是那种体内的真元总量远超同境修行者的存在。

  在这种被不可置信的情绪充斥脑海的同时,沈念甚至能够理解为什么以陈子云的性情,在充满表现了敌意的同时,竟然能够忍住一直不动手。

  在他之前的感知里,陈子云和贺拔岳的真元修为似乎相差无几,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陈子云体内的真元数量,远不如贺拔岳。

  “为什么会这样?”

  感知着自己气海不断变得充盈,感知着随着真元的充盈,自己的感知里甚至触碰到了一些之前触碰不到的元气流动,沈念忍不住震惊的发出声音。

  “简单而言,你也可以认为我和陪伴你的那名僧人一样,原本就是你父亲为你做所的准备。”

  贺拔岳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可以认为,我本来便是你父亲安排的,在你上岸之后便接替那名僧人的位置,伴随你身边的那个人。”

  沈念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但就在他想要再次开口说话的刹那,他感到了贺拔岳的真元里出现了他久违的熟悉气机。

  那种气机带着一些凌驾于贺拔岳修为之上的味道,就像是要强行将他的感知拔高,突兀的撞入更为未知的元气领域。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次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想象,不敢相信。

  因为这种气息,是他父亲沈约的气息。

  感知着马车车厢里气息的变化,贺拔岳知道沈念已经感知到了更为深沉的气机,所以他微微抬首,认真地说道,“所以你应该相信了,我在这个时候来到你面前,原本就是你父亲很多年之前的安排。”

  沈念发不出声音。

  但是他用力的点头,拼命的点头。

  魔宗的身影和强悍无比的气息一直无比深刻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很清楚自己和魔宗的最大差距在于战斗经验、意志以及修为境界。

  魔宗的真元修为和所触碰到的元气领域,足足比他领先了一个大境。

  但此时贺拔岳涌入他体内的真元之中蕴含的气息,却是让他确信仅是在贺拔岳的气机引领下,自己的修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突破在海上已经困锁他多年的桎梏,他甚至有可能突破到入圣境的中后阶,而在自己父亲的那种气机带领下,只要他真的能够突破到入圣境的后阶,他便或许能够真正感悟出那些气机要将自己带往何处,从而破入妙真。

  而在此之前,那名僧人便是始终遵守着诺言,要令他按照他父亲的意愿,修到妙真之后才上岸,如此说来,既然贺拔岳都是他父亲的安排,那这股气机恐怕甚至能够还不只是能够将自己带入妙真而已。

  “你上岸的时机比你父亲和我所想的要早了很久,但幸运的是,这也应该在你父亲考虑的变数范围之内。”贺拔岳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念说不出话来,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贺拔岳的真元朝着他体内流淌一直都未停止,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自己体内真元的数量已经超过了贺拔岳。

  “看来他选择相信你。”陈子云的声音响起。

  直到此时,陈子云才转过头来看了车厢之中的沈念一眼,说道。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贺拔岳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微笑,“他本来就应该相信我。”

  陈子云没有转身去看他,只是依旧看着车厢之中的沈念,然后有些冷漠地说道:“我赶来施援,原本只是因为林望北,他是我师弟的父亲,若是有难,我自然要第一时间赶来。但赶来之后我知晓了你的身份,还是决定施以援手,是因为我欠你父亲一个情。所以即便觉得危险,我还是会尽可能的送你去我认为最为安全的地方。我不相信他,所以我阻止他带走你。但若是你自己选择要跟他走,我依旧承你父亲的情,不会阻拦。只是如此,我欠你父亲的情也便还完,若是你再有什么危险,便已经和我无关。”

  或许是因为陈子云身上也有着某种特质,所以沈念从一开始看到陈子云开始,心中便始终有些畏惧。

  此时虽然他的力量渐渐恢复,但和陈子云对视时,他依旧还是有些不安。

  “多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出了车厢,对着陈子云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我会和他一起走。”

  陈子云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点了点头。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转身,认真的对着后面一辆马车行了一礼,再次真诚致谢道:“多谢。”

  ……

  当沈念和贺拔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间,林望北走出了马车,发出了一声轻声的叹息。

  “你觉得贺拔度此人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他转头看着陈子云,然后忍不住又问道。

  陈子云说道:“我一开始便不相信他,到现在也是同样。”

  “我始终觉得以你的性情,让他跟着这人离开,和承不承情无关。”林望北看着他,苦笑道:“若是你真的想还清欠沈约的情,那以你的性情,自然会做你认为最正确的事情,你为什么最终还是不阻止贺拔岳?”

  “因为我恐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陈子云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声音里却出现了一丝寒意,“而且之前我并不知道沈约便是早就这些幽帝后人的存在,若是根本不知,或许会冒险行事,但既然已经知道,即便欠他的情,我也已经不可能为他冒险。现在既然沈念已经决定相信他而不相信我们,我更没有为他冒险拼命的理由。和他的命相比,我自然更在意我的命和你的命。”

  林望北点了点头,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此时南朝任何人都知道陈子云是何等的强者,然而陈子云竟然亲口所出他恐怕根本不是贺拔岳的对手。

  他当然不怀疑这句话,因为他很清楚,若是陈子云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不管贺拔岳到底是何等的真正目的,哪怕只是因为关陇之战是此人发起,他都一定会试试是否能直接杀死此人。

  “这人太过危险,尤其沈念选择相信他。”陈子云冷笑起来,“光是贺拔岳我未必能应付,若是真正的交手起来,他恐怕真的会令沈念也站在他一边,到时我恐怕会遭受他们两人的联手。他原本或许便是这样的打算,所以我只能让沈念跟着他离开,幸好他也不想太过冒险。”

  林望北沉默下来,他是军中大将,他瞬间就觉得那并非只是猜测,以方才的情形来看,恐怕真的就是如此。

  贺拔岳出现,恐怕真的是想要借机杀死陈子云,然后和沈念一起离开。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皆是欺骗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北方。”

  “北魏?”

  “是,魔宗现在在南方,我们去往北魏可以避免太早和他接触,而且我必须去安排一些事情,这样才能逼陈子云和他的师弟林意和魔宗先行一战。”

  “林意……便是那个林望北的儿子?”

  “是。”

  “林望北救了我,能否……”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初入世,对这些修行者了解不够。林意和陈子云一样,都是何修行的弟子,何修行便是导致你父亲提前离开世间的最关键人物。而且林意的力量比宇文珆他们还要强大,现在北魏皇帝和整个南朝都站在他这一边,在我看来,即便是魔宗和他一战,魔宗也未必有百分百的胜算。而对于我们而言,唯有让他们一战,在他们之中的胜者虚弱时,我们才能胜出。”

  在距离陈子云和林望北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有一条船等着贺拔岳,贺拔岳和沈念登上了这条船,这条船从小河驶入了大河,朝北而行,两人在船上不断进行着对话。

  “但我可以保证,若是林意落在了我们手里,我们可以看在林望北的份上,不伤害他的性命。”

  贺拔岳看着沈念,认真道:“但到了那时,选择权自然在你的手上。这些事情,当然由你做主。”

  沈念感激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在海中,但是船行河上,那种随着水波的冲击而微微晃动的感觉,却远比陆地的死寂让他觉得更为熟悉。

  人在熟悉的气息的包裹里,便自然会更有安全感。

  随着贺拔岳真元的不断贯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贺拔岳体内的真元已经极为稀薄。双方此时的力量对比,原本就已经让沈念对贺拔岳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感。

  更让他丝毫没有疑虑的,是贺拔岳真元之中那只能属于他父亲沈约的味道。

  此时在他的潜意识里,既然贺拔岳是他父亲的安排,那贺拔岳便是和贝船上陪伴了他很多年的白衣僧人一样的存在。

  想着那名白衣僧人很多年的教导,想着白衣僧人最后为了让他逃离而不惜战死,他的心中便时刻充满愧疚。

  所以无形之中,他对白衣僧人的那种情感,都甚至转嫁到了贺拔岳的身上。

  他很清楚自己和白衣僧人之所以遭受那样的厄运,只是因为他的任性和不听从白衣僧人的教诲,所以此时,他面对贺拔岳是更加的尊敬和由心听从。

  “我们很快要见一个人。”

  贺拔岳除了有些军中将领都有的气质之外,他的容貌显得很普通,此时他体内真元消失大半,身上的气息便显得更加普通,他看着沈念,平和道:“你现在最为欠缺的便是战斗经验,我会设法让你补足。”

  沈念愣了愣,“会有战斗吗?”

  贺拔岳微笑起来,道:“放心,不会有太多危险,而且只要你习惯了战斗,你就不会因为要和人战斗而感到担心或者恐惧。”

  沈念顿时又羞愧起来。

  贺拔岳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认真说道:“这并不怪你,因为你第一个遭遇的真正对手,便是魔宗,而他原本就已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同时也是世间战斗意志最为坚定的修行者之一。你遭遇了这样的对手,对战斗产生恐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我便是想你明白,哪怕你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但你本身在这个世间已经是很强大的修行者,你所需要做的,便是学会如何战斗。”

  沈念点了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是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这么笑过。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的父亲还提早做了这样的安排,他很庆幸遇到贺拔岳这样的师长。

  小船在大河里继续朝北而行。

  接近日暮时分,雾气升腾,两岸的树林里的雾气更是尤为浓烈。

  某个湾口,有一块岩石就像是鹰嘴一般突入河道。

  岩石后方树林里的雾气沿着这块岩石就像是流水一般朝着河面流淌下来。

  岩石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贺拔岳依旧在船甲板上好好的坐着,没有什么反应,沈念下意识的便明白这人应该便是贺拔岳所说的熟人,然而在看清那人的身影轮廓时,他的身体就很自然的紧绷了起来。

  由于他的紧张,这条小船的边缘骤然产生了一圈圈波浪般的涟漪,小船也骤然变得沉重一般,往河水之中压去。

  “不要紧张。”

  贺拔岳的声音轻柔的在他耳畔响起,就如超越时节提早到来的和煦春风,“不管对方实力如何,越是不够沉静,便越是无法发挥出自己真正的战力。”

  沈念镇定了些,他想要开口说话,但就在此时,站在那块如鹰嘴一般的岩石上的高欢已经开口说话。

  他对着贺拔岳认真的行了一礼,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轻易就将他从何修行那名弟子的手中夺了出来。”

  沈念刚刚才镇定了些,但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身体里顿时涌起凛冽的寒意。

  但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拔岳对着高欢歉然的笑了笑,道:“只是不好意思,我之前是骗你的。”

  高欢怔住。

  沈念怔住。

  河岸两侧的树林里的雾气突然涌动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鬼怪一样扭动着朝着河边上奔行。

  河面上起了风,而上方的天空里,云层突然变厚,光线被遮掩,就像是黑夜瞬间来临。

  “你什么意思?”

  高欢眯着眼睛,看着贺拔岳和沈念,一字一顿地说道。

  贺拔岳依旧满含歉意地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所有话,说我要你和联手做些事情,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骗你的。”

  当他这样的话语出口,那块鹰嘴般岩石上的高欢的眼瞳便不断的收缩,而船上的沈念却是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高欢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抬起了头,寒声说道。

  “你也是追杀过他的人,他见了你也很恐惧,要让他重塑信心的第一步,自然是将你击败,杀死。”贺拔岳认真地说道。

  高欢的心中早已经升腾起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但他还是冷笑起来,看着贺拔岳,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和贝船上那名僧人犯了同样的错误?”

  贺拔岳平静的回应道:“什么错误?”

  高欢道:“你们犯的同样错误,就是太过相信他,将未来交在他这样一个根本扶不起来的人手中。”

  听着高欢这样的话语,沈念又是愧疚,又是愤怒。

  贺拔岳却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但现在看来就是如此。”

  高欢冷笑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如何想的,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口是心非,但你为了让他恢复修为,显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之前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你如此弱势,将战斗的胜负押在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身上,你便太过自信,太过相信他。”

  “是么?”

  贺拔岳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魔宗去了南方,我只要确定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这场战斗的本身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完这几句话,又看着高欢笑了起来,道:“而且现在更加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你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为了他的功法而冒险是值得的,所以你现在舍不得逃,只是想要击败我们,想要夺取他的功法。”

  “天赐而不取,便会遭天谴。”

  高欢寒声道:“我在上一次绝佳的机会之中失手,便更不能错失这一次机会。”

  “这只是你要过的第一关,击败他,然后我们继续北行。”贺拔岳转头,看着沈念说道。

  沈念没有来得及回应。

  因为这真的不是一场需要喊开始的决斗或者试炼。

  就在贺拔岳转头之时,河水就像是沸腾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击穿了这艘船的船底,将这艘船朝着上方抛起的刹那,天空之中的乌云压了下来。

  那些乌云就像是黑沉沉的伞盖一样,瞬间和沈念的头顶极为接近。

  与此同时,乌云之中燃起了许多淡淡的幽光。

  有着上一次和沈念交手的经验,高欢此时施展的法门截然不同,他的真元力量似乎完全隐匿在这些幽光之中,然而这些幽光却又像深海之中那些小鱼一样,它们似乎可以无视周围元气的压力,可以急速的接近目标。

  轰!

  一股异常狂暴的气机在沈念的气海深处汹涌的炸开。

  几乎就在沈念脑海之中刚刚闪现想要施展的法门的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就已经如同被细小的火种点燃,被一种似乎潜伏在深处的气机牵引,狂暴的流转开来。

  天空之中压下来如黑色伞盖般的乌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撕裂。

  其中流转的幽光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水流依托的小鱼,在狂暴的力量之中不受控制的飞卷。

  高欢的眼中刚刚闪现出不可置信的情绪,那种恐怖的冲击力就已经碾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瞬间往后震飞出去,紊乱暴走的劲气在他的身周不断的炸开,他就像是一道巨犁一样锄过身后的林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不能出口的秘密

  和此时的高欢相比,更为不可置信的是沈念。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破去对方的强大一击。

  “还是太慢!”

  然而此时贺拔岳却似乎并不满意。

  高欢的身影还在倒飞。

  那些树木在他背后真元和罡气的挤压下纷纷破碎,然而破碎的树木和草叶间,却是出现了一道肉眼和感知都几乎无法察觉的阴影。

  这道阴影落在了高欢的背上。

  噗的一声轻响。

  高欢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气海。

  他的气海处并没有任何的伤口,然而那股阴暗的力量却毫无征兆的破开了他身后的护体真元,直接涌入了他的气海,就在他低头的这一刹那,他自己所设的诸多枷锁被这一道阴暗的力量彻底解开。

  他和沈念早已断绝的联系再次出现,他的气海在他自己的感觉里,就像是破开了一个巨洞,从中冲出了一座桥。

  他体内最为精纯的本命真元第一时间不受他的控制,全部顺着那座桥朝着沈念涌去。

  咚!

  他的身体重重坠地。

  在他坠地之时他,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近乎全空,接着是他经络之中的真元都被抽引,朝着气海涌去,然后源源不断的顺着那座桥不断冲入沈念的体内。

  沈念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和贺拔岳所说的一样,若论修为,他的确已经是这个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之一,所以他此时已经很快反应过来这短短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真元之所以比自己平时施展法门时流淌得更快,流淌得更为狂暴,完全和贺拔岳之前渡给自己的真元有关。

  他的真元似乎带着他修为境界的烙印,竟是在他战斗时给了他一种莫名的指引。

  至于高欢和他的气机重新相连,也完全是因为贺拔岳乘机的出手。

  贺拔岳竟然直接就破开了对方的护体真元,然后就如同御使自己的真元一般,主动的和他的气海建立了连接,让他极为顺畅的将对方的真元抽引一空。

  他所修的功法是幽帝的至高法门,虽然原本就有可以汲取这些人的真元为自己所用的能力,然而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瞬间强夺对方近乎所有真元的地步。

  对于他而言,贺拔岳这样的法门都太过玄奥和无法理解。

  他也无法相信,高欢这样的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被自己和贺拔岳如此轻易的击溃。

  他心境所受的冲击太过剧烈,以至于他双脚重新落在水面上时,他都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身形,双脚落入水中,整个身体都朝着水下陷去。

  “不用怀疑你自己。”

  贺拔岳凌空而行,他转头看着沈念,就像是轻易的看透了他内心的所想,“你所修的都是至高的法门,而且你的修为原本就不在他之下,你原本就应该轻易的击败他。”

  沈念的双脚从水中提起,他下意识的跟上了贺拔岳的脚步。

  除了感激和尊敬之外,他此时心中有了更多的敬畏。

  “要出手,便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贺拔岳的声音接着响起,“尤其到了你这种境界,你所遭遇的对手都很可怕,只要你的心境略微动摇,你便很有可能被对方击败。”

  “你可以做得更好,我也会遵循你父亲的意愿,让你变得更为强大。”

  贺拔岳落在高欢的身前不远处,他负手而立,对着沈念缓缓地说道。

  迎着他的目光,沈念越发觉得他就像是很多年前不断教导自己修行的那名僧人,但同样是师长,贺拔岳给他的感觉更为威严,也更为强大。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他这才开始仔细回味高欢的真元在体内的融合。

  高欢的真元没有贺拔岳的真元那般纯净,在他体内流转和不断和他的真元相融时,他可以清晰的感到其中无法相融的元气,就像是一颗颗无用的杂质。

  但这些杂质都会很快被他驱除出去,除此之外,高欢的真元也真的强大。

  他所修的功法特殊,体内的经络和窍位并不会出现轻易被真元填满和无法容纳的情形,但先后来自贺拔岳和高欢的真元的大量补充,已经让他此时体内的真元接近了他在海外修行时的厚度。

  此时感受着体内气海中真元的澎湃,他开始感受到了强大的感觉。

  高欢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不断的咳着,不断咳出鲜血。

  “你杀了他。”

  这个时候,贺拔岳看着沈念说道。

  沈念的呼吸一顿。

  “你必须适应杀死强敌的感觉,否则不管你是何等的修为,你在别人的眼中,始终便是稚嫩的小孩子。”贺拔岳面色不变的平静说道。

  在贺拔岳的这句话说完之时,高欢还未平顺自己的呼吸,但他毕竟不是沈念这样没有什么经验的小孩子,他开始回味到了贺拔岳那股力量之中的特殊气息。

  他骤然想明白了贺拔岳已经做了什么事情,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他张开了嘴,想要对沈念说话。

  他此时的伤势其实并不算致命,但当他此时强行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噗的一声,反而是一口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涌了出来。

  “你看到了么,他也会害怕,只要你比他强大,他就不能让你害怕。”

  贺拔岳微笑起来。

  他没有转身,只是看着高欢,所以此时的沈念看不到他的面容,更无法看清他的微笑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味道。

  那种“看来你明白了,可惜你改变不了”的得意味道。

  “不要犹豫,犹豫就等于软弱,而软弱便是你现在最大的问题,面对魔宗这样的敌人,你并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贺拔岳微笑着,继续说道。

  嗤!

  一道气劲落在了高欢的心脉处。

  高欢的背后涌出了一蓬血花。

  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坐起来的身体往后栽去。

  贺拔岳收敛了笑意,他平静的转身,让出更多的空间,让身后的沈念可以更加看清高欢死去的模样。

  沈念的双手微微的震颤着。

  他当然还没有习惯杀人,他原本觉得自己看着被自己杀死的人会很难受。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这名曾经追杀他的修行者死去的凄惨模样,看着对方身后不断扩散的鲜血,他的心中反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这种感觉和体内真元充盈的强大感觉一样,让他觉得很舒服。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他所安排的真相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要找一个人,这个人躲的很好,但我大致已经知道他的方位,所以虽说要花些力气,但总不至于空手而回。”

  “这个人是谁,你也想让我和他战斗,然后杀死他么?”

  和高欢的战斗结束的很快,贺拔岳的这名船夫也是一名不弱的修行者,他很快又找来了一条差不多大小的船,然后继续沿着大河前行。

  沈念在时不时的修行之中,他和贺拔岳的对话也时不时的进行着,只不过他的语气对贺拔岳越来越尊敬。

  在他看来,贺拔岳不只是和白衣僧人一样教他修行,还教他如何战斗,如何变得更加强大。

  随着陌生感的消失,随着这种对话的不断进行,他心中不安和恐惧的感觉也越来越少。

  “那人叫做宇文猎,他是宇文家最早破入神念境的修行者,但他的弟弟宇文珆在修行天赋方面比他强出太多,以至于后来居上,很快超越了他的境界。”

  贺拔岳看着沈念,他平静而拥有自信的神色让沈念更是坚信只要自己的每一步都能按贺拔岳的要求做到,那自己便一定会强大的可以和魔宗抗衡。

  “那个人曾经进入光明圣宗,魔宗能够得到天命血盒也是出自他的安排,我们必须在魔宗找到他之前将他找出来,因为他的手中有一件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他曾经用这件法器控制过魔宗,魔宗虽然摆脱了这件法器的控制,但这件法器本身有着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特性,所以夺得这件法器,多少会有些用处。而且还有一个我必须要找到他的重要原因,是他和我父亲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暗中有着交易。我父亲死在了北魏皇宫,便是由他控制魔宗引开北魏皇宫的力量,而我父亲乘机进皇宫去抢夺幽冥神蚕,对于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我觉得他和我父亲之间,应该还有我都不知道的秘密。你缺少战斗经验,你当然要和他战斗,夺取他的这件法器,至于是否杀他,那便看你战胜他之后自己的选择。”

  沈念看着贺拔岳,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你父亲,为何好像有很大的问题,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海上时,随着在海上修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他父亲沈约的决定便越来越不能理解,甚至有时候很愤恨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愤恨自己的命运,然而等到真正遭遇了魔宗,遭遇了高欢,他便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父亲的苦心。

  他很遗憾没有能够见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他很不理解贺拔岳好像和他的父亲有些水火不容,哪怕只是方才的几句话里,他都觉得贺拔岳提及他父亲的死亡时,没有任何的悲伤,反而有些轻蔑的感觉。

  “你猜的不错。”

  贺拔岳看着沈念,似乎又轻易的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微嘲的笑笑,道:“在我的修为接近我父亲时,我和父亲便已经有了诸多不和,在他看来,我太过不思进取,而在我看来,若非他是我的父亲,那他便就是那种让我一直很不屑的,没有那种真正令人惊艳的才能,却偏偏有着那种人才有的野心的存在。”

  “严格而言,除了你父亲,我贺家和宇文家,是最近数百年来,所得幽帝传承最多的两家,我们贺家和宇文家虽然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默默无闻,但实际上,我们两家的修行者一直都超过后来这些在你父亲帮扶下才成长起来的巡王和神将们。”

  贺拔岳淡淡地说道:“只是我父亲他始终看不清楚,他的强大只是因为更多的传承,而并非他的修行天赋和其他才能真的凌驾于其余人之上。他一直很有野心,甚至于他觉得你父亲花费诸多心血将其余人也变得强大起来,只是为了制约我们贺家和宇文家。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想取代你父亲的位置,而我很清楚你父亲的强大并非只在于他所得的法门强大,所以我一直坚定的持反对意见。”

  “这……”沈念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在此之前,我父亲从未和我们说过这些。”

  “他是真正的智者,他不会让自己的感觉来左右你的决定,他不会让你从海外回来时,便对某一家带着独特的喜爱或者憎恨。”贺拔岳脸上微嘲的神色没有消失,他接着说道:“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若不是我处处反对他,阻拦他,或许他早就已经惹上了很大的祸事。但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我处处反对他,所以他很多事情便彻底瞒过了我。”

  “方才我说过我要找出宇文猎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想要问问他和我父亲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贺拔岳停顿了片刻,他认真看着沈念脸上的神色,道:“你或许不太清楚,你父亲提早离开人世,只是因为他当年和何修行一战之后,又遭遇了强者的伏击,伤重难复,而我一直都很怀疑,当年那些强者和我父亲和宇文猎有关。”

  沈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世间哪里来那么多强者。”

  贺拔岳看着远处河面上的波浪,冷笑起来,“南方最强的修行者和势力便是何修行和他的剑阁,你父亲击败何修行那一役之后,整个南方除了站在他那一边的南朝皇太后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够再威胁到他。当时其余那些家的修行者虽然得了你父亲的帮助,得了许多厉害的法器和法门,但那些人当时的修为对于你父亲而言也不足为惧。当时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整个南方和北方各宗各派到底有多少强大的宗师,那些宗师到底到了什么样的修为,几乎没有人不清楚,但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什么宗门?”沈念下意识的问道。

  “光明圣宗。”

  贺拔岳声音微寒地说道:“光明圣宗一直都很强大,但那些人几乎都不出世,不和世人交手,也不争抢所谓的一时才俊的名号,所以世间的许多修行者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宗门的存在,更不用说知晓光明圣宗到底有多少强者,但可以肯定的是,宇文家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忌惮光明圣宗,所以他们一直都有人在光明圣宗修行。所以世间其余人不清楚,但宇文猎肯定很清楚光明圣宗当年有多少强者。”

  “后来光明圣宗因为内乱而覆灭,按照外面的所知,是有人刺杀了看守法阵的光明圣宗重要人物,而魔宗得了天命血盒之后,也因为怕自己师尊得知真相之后阻止,所以主动偷袭了他的师尊,后来光明圣宗因为重要人物的接连死亡而陷入内乱,很多追杀魔宗的修行者又全部死去,光明圣宗便彻底覆灭。”

  “光明圣宗原本在世间不算出名,就连后来魔宗到了北魏,一统了漠北的密宗,成为了北魏的魔宗大人,在南朝的修行者追本溯源时,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出身于光明圣宗,但那时光明圣宗已经覆灭许久,对于这个神秘但之前并不出名的修行地,南朝的那些修行者也并没有多少兴趣再去刨根究底。但对于你我这种知道是宇文猎在其中兴风作浪的人而言,这内里可探究的隐秘便多的去了。”

  贺拔岳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一个强大的宗门,只是因为一名最为出色的真传弟子盗窃了强大法器便导致覆灭,这本来就不太可能,既然光明圣宗的修行者那般强大,依靠宇文猎一个人在里面兴风作浪,也不可能将强者全部杀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觉得宇文家在光明圣宗之中何止宇文猎一个人,我甚至怀疑,那些人里面,甚至有父亲的人。”

  沈念已经越发觉得有道理,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贺拔岳冷哼了一声,接着道:“若是要令所有人都不觉得伏击你父亲的人是我父亲和宇文猎的手笔,那伏击你父亲的人,必定是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来历。所以在我看来,当年光明圣宗的覆灭,其中许多强者的消失,在当时原本就是假死,他们真正的死亡,其实是死在伏击你父亲的那场战斗里。”

  “这件事情,我和宇文珆谈过。宇文珆在我看来也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清醒的一个,他和我的看法相同。”贺拔岳深深的看了沈念一眼,“既然我父亲瞒着我做了很多事情,那地位在宇文家已经在他之下的宇文猎,自然也可以和我父亲联手,瞒着他做了很多事情。只可惜宇文珆已经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他已经在关陇战死,但我们要将这真相找出来。”

  听着贺拔岳的这些话语,沈念的心中涌出更多的感激,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贺拔岳问道:“你为什么要为我的父亲做这么多事情?”

  “我以前很弱。”

  贺拔岳说了这一句,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接着说道:“不是修为很弱,而是我先天不足,根骨很弱,我母亲在怀胎时受过伤,我出生之后即便用多种灵药吊住了命,但先天还是太弱。后来我虽然不笨,很快就感气,凝结了黄芽,但按照我当时的情形,即便辛勤修行一日都不懈怠,都可能会因为内气不足而不可能有太大的成就,而且恐怕我活不太久。按照我父亲的预估,我恐怕活不过五十。既然是已经决定的命运,无法更改,我再强求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有一段时间,我的意志很消沉,直至我遇见了你父亲。”

  沈念眼睛有些亮了起来,“是我父亲帮了你?”

  “你父亲带着我修行了很久,他甚至就像研究典籍一样,研究我体内内腑和经络的不足,他找到了一门真元激灵针的法门,用自己的真元凝针刺激我的窍位和气血,同时用一些罕见的灵药来调理,他足足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补足了我的先天。”

  贺拔岳缓缓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有些感慨,轻声道:“对于寻常人而言,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短,而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一年的时间有多宝贵?而且他带我修行的时间一长,便自然十分清楚我的根骨虽弱,但对于天地元气的感悟和对于那些修行法门的理解,却比寻常的修行者强出太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将我调理好了,我自然也是和何修行一样,在将来的修行境界上是甚至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对我父亲的看法便坚决的不认同,我从不认为他做的很多事情,是刻意的压制我们贺家和宇文家的实力。”

  贺拔岳看向南方的天空,认真地说道:“若是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他当年带着我修行,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变得强大,现在的我,自然也要带着你修行,让你变得强大,这便是我要遵循的因果。”

  沈念感动无言。

  他没有再多问有关贺拔岳的功法和修行。

  在他想来,既然自己的父亲带着贺拔岳修行了那么久,那贺拔岳的真元里带着那些独特的味道,甚至能够打开高欢和自己断绝的气机联系,那都应该是自己父亲传授的手段。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接受贺拔岳的安排,比以前更加认真的修行。

  他垂下头来,闭上眼睛,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

  他垂头,贺拔岳此时还抬着头。

  所以他无法看到贺拔岳此时眼中的神色。

  天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贺拔岳的眼睛里,却有着一丝黑暗都无法遮掩的嘲弄意味。

  什么是真相?

  有时候哪怕是自己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

  因为自己眼睛看到的画面,也可能出自别人的安排。

  当感受着沈念真元在体内流转的气息,他眼睛里那一丝连黑暗都无法遮掩的嘲弄意味迅速消退,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神色。

  很多年前,他从沈约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东西,而今日里,他终于真正的从沈念身上摘取了他一直想要的那颗最重要的甜美果实。

  这整个棋局里,唯一让他有些遗憾的,是天武川外的那场战争,竟然会以失败收场,而且就连宇文珆他们都全部死在了那里。

  原本在他看来,那场战争即便出现不利,宇文珆那种人都不可能会死。

  哪怕失败,以宇文珆的性情,恐怕也会一走了之,甚至比宇文猎隐藏的还要好。

  然后他会在某个清晨出现在宇文珆的门口,微笑着看着宇文珆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是宇文珆竟然死在了何修行另外一名弟子的手中。

  想到今日里的陈子云,他的心中便出现了浓厚的杀意。

  陈子云所料的不错,若非生怕沈念出什么意外,他今日就会杀死何修行的这名弟子。

  陈子云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很危险。

  在曾经有一刻,他甚至觉得陈子云为了不让沈念落在他手中,只要他出手,陈子云恐怕直接会拼着自己死去而直接杀死沈念。

  何修行的这名弟子便已经给他危险的感觉,那另外那名竟然一手改变了关陇大战结果的林意,那必定比陈子云更为危险。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黄雀在后

  人间的清晨,永远洋溢着很独特的味道。

  当第一声鸡鸣在小镇的街巷之中响起,陆陆续续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先是走动声,接着是洗漱声,然后便是锅碗瓢盆的声音。

  随着火焰的升腾,散发着焦香的烟火气和白乎乎的热汽开始升腾的时候,整座小镇就彻底的苏醒了。

  早上自然还带着一丝慵懒,哪怕在吃早饭和吃过早饭的一段时间里,很多人的动作还都是慢悠悠的,虽然明知道今日里也依旧有不少事情要做,但这段时间似乎是天生急不得的,哪怕接下来在别处挤出些时间,这清晨的一段时间便似乎要留给还是木木的脑袋。

  慵懒的气氛里带着苏醒的生机,各种各样的热气搅和在一起,这种味道在拥有时不会注意,但在失去或是很久没有接触到这种的味道的时候,却分外让人怀念。

  一家店铺门不算早也不算晚的开了,这家店铺里面卖的全部都是竹制品,小到竹子做的便宜笔杆、竹筒、竹篮,大到竹椅竹轿,甚至搭建竹屋所用的毛竹大竹竿,生活之中所用,所有和竹子有关的用品,似乎全部都有。

  这家店的生意在这小镇之中应该算是大的,这家店铺占了三个沿街的门面,后面还有两进,一进是库房,一进是这家店铺主人用于居住。

  一名老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说是老人,只是因为他的头发花白,面容也给人岁月的感觉,只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除了眼角有些细细的皱纹之外,他的脸上别处竟是连一丝的皱纹都没有。

  这名老人看向街巷东头的一处,那里白汽缭绕,很是热闹,是个卖米粉的铺子,最受欢迎的就是猪杂粉。

  这名老人看着铺子里煮着猪杂的铜锅,似乎很想去那个铺子里吃上一碗,但不知为何,他却改变了主意,叹了口气,反而朝着这条街巷的西头走去。

  他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客栈很是简陋,在这个集镇里,客房住价也是最便宜的,只是周围风景倒是还算不错,临河,这条河的河水很浅,却很清澈,河边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卵石。

  客栈不包吃,所以此时虽然已经有住客陆陆续续的起来离店,但店主人却还不知在睡梦里还是在别处。

  客栈旁有一座很破旧的凉亭,不过凉亭正好也是用竹子搭建而成。

  这名老人就在这座凉亭里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之后不久,一名少女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这名少女有些瘦高,穿着的也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衫,她的容貌在这种集镇里已经算是不错,但一般而言,越是单身在外行走的女子,一般的江湖人物便更不敢招惹。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这名少女看着坐在凉亭里的老人,皱着眉头说道。

  “你好像不怎么怕死?”这名老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我一直在军中修行,军中若是任务失败,便很有可能会死,所以的确不怎么怕死。”这名少女看着这名老人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但她的眼中,的确是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何况你好像并不想杀我。”

  “很厉害,我也是直到你到了镇里,在这里住下之后,我才发觉被你跟上了。我都想不明白我的行踪如此隐秘,你又怎么会追踪到我,而且还能一路跟到这里才被我发现。”这名老人收敛了笑意,认真的打量着这名少女,“像你这样厉害的年轻修行者,整个南朝和北魏都不会有几个,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异常简单地说道:“倪云珊。”

  老人有些恍然大悟,接着便有些赞叹,“倪云珊、王平央、厉末笑、林意……南天院的这些年轻才俊,才真的是年轻才俊,一个个真的都很了不得。萧衍虽然别的地方被诸多诟病,但他这一手创立的南天院,恐怕真的是可以名垂青史。”

  倪云珊的眉头微微蹙起,道:“你的名字真的叫宇文猎?”

  老人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点头,他的整个人似乎骤然年轻了很多,若是远处有人看来,哪怕他此时的头发还是花白,但恐怕看到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名中年男子,而并非老人。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他还是忍不住看着倪云珊,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

  “就在你控制魔宗准备去洛阳时。”倪云珊看着他,道:“我原本便是接应韦睿大将军的边军修行者之一。”

  宇文猎隐约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意思,有些惊讶道:“那日魔宗和韦睿交手时,你其实便已经到了附近?”

  倪云珊点了点头。

  宇文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所以你就在附近,但韦睿和魔宗交手时,你却并没有想要出手?”

  “因为我也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既然我这样的修为改变不了什么,那对于我而言,最适合我的,便是追查出更多的线索,获得更有价值的军情。”倪云珊说道。

  “所以之后你甚至一直追踪到了北魏,然后在魔宗摆脱我的控制之后,你一直追踪到了这里。”宇文猎已经觉得倪云珊不凡,但此时,他更加有些对倪云珊刮目相看。

  倪云珊点了点头,“跟着你比跟着魔宗有价值,魔宗始终在那里,他不算有什么秘密。”

  “你暗中跟了我这么久,我竟然是直到你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才无意之中发现了你的存在。”宇文猎苦笑起来,“这真的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因为你不仅瞒过了我的感知,甚至瞒过了魔宗的感知。”

  “在这方面,我一直都做得很好,整个南朝边军都没有什么人比我做得更好。”倪云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她的语气里没有多少骄傲的成分,因为对于她而言,这就是事实。

  “我们宇文家在隐匿真元气息和将自己从天地元气的波动之中剔除出去便有很独特的法门,所以很多年来,只要我们宇文家不想出世,便真的没有人能够发现我们的存在,甚至即便是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为伍,我们也可以很好的隐匿真正的真元修为。”

  宇文猎沉默了片刻,看着倪云珊认真地说道:“所以我真的太自负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宇文家的人只要甘心好好的在人世间躲藏起来,便不可能有人能够将我们找出来。但没想到,我的行踪竟然早就被你发现了。”

  倪云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和宇文猎自然不是朋友,按理而言,被这样修为远胜于她的敌人发现,那情况极为不妙的便应该是她,然而此时,偏偏是这宇文猎给她穷途末路的感觉。

  “难道你感觉到魔宗要来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会是魔宗。”

  宇文猎摇了摇头,“当然我应该是魔宗最想找出来的人,但他之前找了不少人出来,却并没有找到我。所以我们宇文家的藏气手段对他应该也很有用处。”

  “前事不能决定后事,但我看你很肯定,所以除了这种基于你们宇文家法门的推断之外,你肯定还感觉到了别的什么。”倪云珊看着说道。

  “你说的的确不错。”

  宇文猎有些感慨,“昨夜我感知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机,似乎有一缕外来的力量就像是无处不在的月光一样落在我的身上,但却唤起了我真元的一丝异动,这种感觉太过细微,甚至若是在以前,我可能根本不会去在意,最多便是觉得自己的修行过程中,真元的一丝不经意的波动而已。但十余日之前,我便已经感应到这样的一丝同样的气息波动,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时日我才分外小心的搜寻周围的所有可疑迹象,甚至可以的放出一些元气去探知,这才恰好发觉你的存在。昨夜再出现那丝异样的气机时,有所准备的我便进行了自己的感知和体悟,我确定是有人用某种手段探知我的存在,我确定那人的真元里存在着和我类似的本源,只是我宇文家都没有这样的手段,沈家的那个小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确定这人的真元里存在着和我类似的本源,只是我宇文家并没有这样的手段,沈家的小孩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倪云珊追踪宇文猎已经很久,所以她对沈念并无所知,听着这些话语,她便很自然地问道:“沈家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

  “沈念,沈约的儿子,之前一直在海外修行,你们所谓的幽帝后人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在修行时,体内的一部分真元很自然的就会被他汲取。但宇文家和贺氏不在此列。”

  宇文猎看着倪云珊,突然严肃起来,声音微寒道:“我可能被人利用了,或者说,我们都可能被人利用了。”

  倪云珊也肃冷的看着他,“在我们看来,你们本来就是掌控棋局者,我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最可怕的事,我们在按照自己的布局做事情,但其实有人已经将我们和整个布局都算计了进去,原来我们最多就算是个螳螂。”

  “我跑不了,但你可以。”

  在倪云珊再次开口说话之前,他已经很快速的接着说道:“那人应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你马上去土地庙,土地公的肚子里有我要交给你的东西,你现在的很多疑问,应该都能得到解答。你必须赶紧走,因为在我看来,这个人或许在某些地方或许比魔宗都要可怕。”

  倪云珊根本就没有任何废话。

  她转身就走。

  她当然不会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道理,但至少宇文猎可以轻易的杀死她,而且至于到底是否有什么阴谋,她也不会纯粹由这样的对话判断,既然这人说给她留有至关重要的东西,那她可以见了那些东西之后再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控制与证明

  倪云珊是已经在边军中呆了很久的修行者。

  她在边军之中似乎没有多少军功,没有多少名声,绝大多数南朝人对她的记忆还保持在她是南天院最为出色的学生之一。只是真实的情形是,像她这样的人物不需要什么名声。

  像她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在灵荒时代都依旧可以取得在修行上的强大成就。

  她的天赋和能力轻易的就能让她获得来自军方的支持,在过往的数年里,边军很自然的将最宝贵的修行资源也大量的送到她手中。

  哪怕是那些出身于不同权贵世家的各有私心的将领,在对她的使用和支持上面也并没有多少分歧。

  因为和边军之中其余所有的年轻才俊们相比,她更像是天生的军士。

  她是年轻的修行者,但她的行事风格,却像是在边军之中已经呆了很多年的老军。

  她在和宇文猎交谈时,哪怕是坐着,也坐得很直,有种说不出的铁血气质,哪怕要被迫和宇文猎拼命,她也自然会表现出所有实力。

  但当她转身走入街巷,等她低下头时,她的这些气质便迅速收敛,她便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女。

  南天院出了很多女修,和倪云珊相比,萧素心似乎天生就没有那种引人侧目的气质,她似乎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女。

  以至于她出现在贺兰黑云身前时,贺兰黑云哪怕明知道她是铁策军的人,都觉得她很不起眼。

  当知道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非是林意的授意,而是北方遗族的意思时,她便有些奇怪。

  林意在关陇大战结束之后便赶回了南朝,在她看来,若是作为铁策军之中的重要人物,萧素心不是要回南朝,便是要回吐谷浑或者党项,毕竟阿柴谆的大军此时在关陇和吐谷浑的边境之间游走,对于吐谷浑和党项的局势自然也有很大的影响。

  北魏纵然元气大伤,但北魏遗族的力量保存完好,若是和林意结盟的夏巴萤能够从党项出兵进入吐谷浑,就很自然的能够对阿柴谆的军队产生合围之势。

  而且哪怕林意在返回南朝的途中,已经安排了一些必须要在北魏做的事情,那萧素心也应该第一时间见北魏皇帝,而不是自己。

  严格意义上而言,她虽然得到了北魏皇太后和光明圣宗的传承,但她现在只是一名修行者,她之前在魔宗手下时的情报网络也早已散失,除了自身的修为之外,她在北魏几乎一无所有。

  “你是铁策军的人,怎么反而是按北方遗族的意思来见我,他们特意要你来见我,是什么意思?”在一列不起眼的运送普通军械的车队里,贺兰黑云看着很不起眼的萧素心,很忠实的问出了此时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们听说了你在关陇的战斗,便想我来和你一起修行,战斗。”萧素心说完这几句,便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先取出了一个瓶子,很小心的递到贺兰黑云的身前。

  贺兰黑云微微一怔,她看着萧素心手中的这个瓶子,她心中瞬间就似乎有个东西要跳出来。

  “这是天育法瓶,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萧素心看着她,轻声道:“这是我们铁策军在达尔般城恰巧得了了魔宗部众的库房之后所得。”

  “果然是这件法瓶。”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更加不解的看着萧素心,“为什么你特意给我送来这件东西?”

  “这件东西原本在白月露身上,但我们被吐谷浑大军包围之后,她便将这件东西留下来给我。我们先前知道你得了北魏皇太后的传承,原本也已经想从党项运送灵冰过来给你,现在若是没有特殊的意外,最快一批灵冰也应该可以在数日之后送到北魏边境,到时北方遗族他们会设法送到你手中。这件法瓶我们试过,若是放置在灵冰之中,它吸纳灵气的速度很快,凝结出的灵液也十分纯净,你利用灵冰和它修行,修行进境会更快。”萧素心看着她解释道。

  贺兰黑云没有拒绝,她将天育法瓶接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行囊之中,然后认真的致谢。

  “方才你说北方遗族想要你和我一起修行,还有战斗,是为什么?”

  她致谢过后,更为认真的看着萧素心,道:“难道你所修有什么法门,和我有相互的补益?”

  谈到修行之事,萧素心似乎略微有些羞涩,她微微垂首,道:“我所修的功法极为普通,只是我所用的长弓也是在达尔般城的库房里所得,这长弓原先和你们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补益之处,但北方遗族对这具长弓有所了解,他们那日看到也感知到了光明圣宗的光明圣术,他们有些肯定,这具长弓若是配合光明圣宗的法门使用,一定会有奇效。”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便有些低落,有些哀伤,“但那一战之后,听说吴教习战死,她将光明圣宗的法门传授给了你。”

  先前党项和西域一带的事情大多都不归贺兰黑云管辖,更多反而是由天都光管,天育法瓶这件法器她之前就有所耳闻,但那库房之中其余的法器,她并不完全知晓。

  所以听到此时萧素心所说,她便有些震惊,“你的意思是,你的这具长弓可以配合光明圣宗的法门?”

  萧素心略微犹豫一下,将自己背上背着的长弓取了下来,将裹着的厚布解了开来。

  “这具长弓叫做落日弓,它并不需要用真正的箭矢,它能够凝光成箭。”

  萧素心看着贺兰黑云,道,“我修为不够……但北方遗族中有人肯定,当日吴教习和你在战场上全力施展光明圣宗的法门时,战场上光明大作,这件法器若是在那种境地之中施展,威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落日弓?”贺兰黑云看着萧素心手中的长弓,她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虽然对那件库房之中的法器所知不多,但她记得很清楚,当日魔宗知道那件库房被铁策军所获,和她谈话之间也是异常心痛,他报出了不少令他心痛的法器的名字,其中便有这落日弓。

  一念至此,她便反而想到了其中的一物,她甚至都没有先行试试光明圣宗的法门和这落日弓之间会产生何种奇异的变化,她忍不住便看着萧素心,道:“你们当时得了那库房,是否得到了一本东西叫做无字天书?”

  萧素心微微一怔,道:“我知道……那是一本无字的典籍,据说有强大的真元修行法门,只有真正天资惊人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参悟得出其中真意,但后来剑阁的前辈们和我铁策军的其余修行者也看不出什么玄奥,后来林意派人将它送到了倪云珊师姐的手上。”

  她说话间抬起头看贺兰黑云,她直觉贺兰黑云特意这么问,便或许有可能知道那件东西的真正玄妙。

  但目光一对之间,贺兰黑云已经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马上摇了摇头,道:“我也并非清楚那件东西的玄妙,但那件东西,我知道是魔宗最为看重,特意让魔宗部众在西域之中着重去寻找,他和我说过,按照他在漠北的密宗见过的一些记载,那件东西很有可能记载的并非是真元修行之法,而是一种独特的截气法门。”

  萧素心有些不懂,若是按照她在进入南天院之前的性格,恐怕不懂也会有些羞怯,不敢轻易发问,但到了铁策军之后,她外表虽然柔弱和不太起眼,但心智却已经极为坚韧,她马上问道:“何谓截气法门?”

  “任何真元法门,都是对天地元气的召唤和运用。所谓的截气法门,就是破坏修行者的这种召唤和运用。”贺兰黑云看着她,说道:“按照魔宗对我说过的,那本无字天书的截气法门可能比那西方巡王的极乐世界还要厉害一些。西方巡王的西方极乐世界能够遮掩天地元气,让对方无法汲取天地元气,但这种法门,却是能够截取一部分别人召唤和引聚的天地元气。就像是偷取别人一部分施法的威能。”

  “那可真是极为厉害的法门。”

  萧素心吃了一惊,忍不住说道。

  她当然这意味着什么。

  任何修行者战斗时,绽放的威能都以消耗真元为代价,但若是自己用了十分真元,只绽放出七成威能,其中的三成威能反而被对手偷了去,这就相当于自己的真元无形之中多损耗了数成。

  “关键在于,按照魔宗的意思,这种就像是窃取对方力量的手段,也不知到底能够截取多少。”贺兰黑云道,“魔宗也不知道,不会超过五成,但恐怕也不止半成一成。他之所以特别重视这件东西,是因为你们之前南朝的道宗王庭青也曾经亲自去西域寻找过。”

  萧素心听得更是吃惊,她看着娓娓道来的贺兰黑云,忍不住说道,“你真厉害。”

  她这句话绝对不是刻意的夸赞,因为在她看来,贺兰黑云是不只得到了北魏皇太后和吴姑织的传承,而且因为贺兰黑云曾经很长时间跟着魔宗修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恐怕也算是魔宗的亲传弟子,她是汇聚了三家所长,此时光是见识就让她觉得不凡。

  “我先前听说天都光也落在了你们手里,她现在何处?”贺兰黑云也不在意,只是随便想到了魔宗另外一个在西域的重要部众。

  “她是个很奇特的人。”

  萧素心道:“她最近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她正在北方遗族的协助之下,一心在追查元燕的出身之谜。”

  “这人行事是很独特,只是能力颇为不俗,之前西域寻找出来的法器,倒是有一半只有一些模糊的记载,根本不知在何处,却被她慢慢找出了线索,寻找了出来。”贺兰黑云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天都光也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但她心中隐约有些预感,这个怪人说不定真的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萧素心点了点头:“她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越是难办的事情她越有兴趣,不过北方遗族的人始终对她不放心,一直有人看着她去做事情。”

  “那我们试试。”贺兰黑云说道。

  当她这句话出口时,她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开始发亮。

  当真元气息在她的体内流转开来时,她的右手手臂和手掌都似乎变得幽黑起来,然而这种幽黑却像是无比深邃的夜空,甚至就像是黑色的纯净琉璃。

  一道极为明亮的光束从她的指尖涌出,她的指尖却变得透明起来。

  这道光束毫无热量,却像火焰一般在她的指尖跳动,然后分散开来,变成柔和而明亮的光线。

  这列车队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原本就知道她是谁,此时看到她身周散发的这种就像是带着神圣气息的光芒,他们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尊敬。

  萧素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那句“那我们试试”是什么意思,等到这些圣洁的光线散发开来,她才彻底回过了神来。

  她和贺兰黑云之前并未见过,但这种光线便意味着吴姑织的传承,吴姑织是她在南天院的师长,拥有共同的师长,这便让这两名年纪原本就相差不多的少女心中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她点了点头。

  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长弓。

  等到她体内的气息也开始流转时,她的整个人便也如同彻底苏醒一般,再没有给人柔弱的感觉,相反有一种异常铁血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开来。

  贺兰黑云的目光微微闪动。

  她没有意外。

  因为她很清楚,铁策军这些林意身边的重要人物,都是钟离之战中的幸存者。

  虽然事先并没有任何的交流,但此时就像是直觉一般,她有意识的将这些光线牵引的力量朝着萧素心手中的那柄长弓包裹而去。

  只是包裹,而并非强行的朝着弓身灌注。

  当萧素心的真元流淌在这具长弓里,奇妙的光线不断的汇聚在她手中的弓弦上,然后在她的指间形成了一道实质般的光箭。

  这支光箭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一般,纯净但给人异常坚固和明亮的感觉。

  贺兰黑云的眼睛里尽是感慨。

  她明明是个很年轻的少女,但是此时的眼睛里却流露着沧桑。

  她莫名的笑了起来。

  她先想到了自己和吴姑织的联手,接着思绪又回到她在北魏皇宫里和北魏皇太后的联手。

  她看着萧素心,仔细的看着这名和自己年岁相近的少女极为坚毅,散发着独特铁血气息的脸庞,她轻声说道:“北方遗族说的果然没有错,我和你联手,果然没有任何问题。”

  ……

  小镇里,卖各种竹制品的店铺开着门,依旧做着生意。

  宇文猎却是坐在那家卖猪杂粉的店铺里,慢慢吃着猪杂粉。

  这家卖猪杂粉的店铺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虽然过了镇上大多数人吃早饭的时间,但依旧还是陆续有客人来。

  只是吃着吃着,其余人却都停了下来,都看着宇文猎吃。

  就连这家店铺的老板都停了下来,忍不住看着宇文猎身边堆叠起来的大碗,苦着脸说道:“余老板,我今日的猪杂粉味道真的这么正?”

  宇文猎笑了起来,道:“其实我不姓余,你要叫我老板,其实也要叫宇文老板。”

  “叫什么都可以啊。”

  这家店铺的老板依旧苦着脸,道:“关键你已经连吃了十几碗,好吃可以明天继续吃,我就是怕你撑坏了,你在我这里撑坏了,我可是赔不起。”

  “味道是真的不错,尤其知道自己以后都吃不上的时候,就觉得味道更加好。”宇文猎叹了口气,道:“撑倒是撑不坏。”

  这家店铺的老板有些发愣,“你说什么胡话,我这店好生的开着,你的店也好生的开着,怎么会以后都吃不上?”

  宇文猎想要回话,但却又慢慢的放下了筷子。

  他转头望向镇外一头的大道,道:“让我吃不上的人来了。”

  这名店铺的老板摇了摇头,以为宇文猎是失心疯了,因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镇外那条路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心中便越发下定决心,今日哪怕这竹器店的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给再盛猪杂粉了。

  然而只是过了片刻,那道上却是有马蹄声响起,接着一辆风驰电掣般的马车,便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什么人?”他有些信了宇文猎的话,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道。

  宇文猎笑了笑,道:“要我命的人。”

  这家店铺的老板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宇文猎却是有些遗憾般慢慢站起,走出这家热气萦绕的猪杂粉铺子时,他对着这家店铺的老板道:“我那家竹器铺子就送了你,也算是相识一场。”

  “喂,到底什么意思,来的是你仇人吗?”这家店铺老板回过神来,他和几个食客倒是也追了出来,作为小镇上的街坊邻居,他们此时倒是有些同仇敌忾之感。

  但接下来一刹那,他们便都不再喝问。

  因为他们只是问了这两句,宇文猎的身影就已经到了这条街巷的另外一端。

  ……

  疾驰的马车在镇口停了下来。

  宇文猎就站在镇口等着这辆马车。

  马车在距离宇文猎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念跟着贺拔岳下了马车,他好奇的打量着这名宇文家的修行者,他此时倒不害怕,只是有些奇怪。

  “从现在开始,你想要知道什么,便自己问,想要和他说什么,便自己说。”贺拔岳在他身畔平静地说道。

  沈念微微一怔,便觉得这也是贺拔岳在磨砺自己,或许只有自己真正习惯了登岸之后他安排的这一切,自己心中才真正的不会有胆怯和紧张。

  于是他马上点了点头,他抬起了头,挺直了身体,看着宇文猎,“你便是宇文猎?”

  宇文猎点了点头,看着他,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沈念?”

  “我正是沈念。”

  沈念自然了些,他看着神色很是平静的宇文猎,忍不住道:“你已经早就感知到了我们会来?”

  “比我想象的快了许多,看来你们赶得很急。”宇文猎微微一笑。

  沈念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即便宇文猎显得分外和颜悦色,然而这场谈话便因此让他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让他无法轻松。

  他认真的想了想,觉得不用太过客气,道:“我们赶得急,便是生怕你发觉有些异常而提前走掉,所以我便有些不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为何反而留在这里等我们?”

  宇文猎摇了摇头,似乎对沈念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之后,看着沈念反问道:“那我为什么要走?”

  沈念愣了愣,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既然我们在世人的眼中都是幽帝后人,那既然你已经从海外返回,我本来便应该迎接你才对。”宇文猎似乎毫不意外沈念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又笑了笑,道:“我隐匿在这里,只是因为生怕魔宗将我找出来,我只是躲魔宗,又不躲你,为何你会觉得我要走?”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魔宗之所以如此强大,便是因为你控制他的时候出了意外,而控制魔宗让贺拔度去抢夺幽冥神蚕,这无论换谁来看,都似乎是想要让贺拔度取代我的位置。”

  “我控制魔宗,也只是被贺拔度利用,之前你在海外杳无音讯,你父亲又已经离开世间,我们群龙无首之下,很多时候自然听从贺拔度,更何况我也以为他只是要借此机会杀死北魏皇太后和北魏皇帝,从而踏出我们回归人间的第一步,我和其余人一样,也并不知晓幽冥神蚕的下落,也并不知道他实则是想夺取幽冥神蚕。”宇文猎的神色越加平和,他看着沈念,认真道:“至于控制魔宗出了意外,这或许是我的错误,但其实换了任何人,都有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谁会知道当年幽王朝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会对魔宗无用?”

  “这……”

  沈念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想要逼问宇文猎,但此时听到宇文猎如此回答,他却又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

  这个时候贺拔岳的声音响起:“若是在这种死无对证,或者说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判断真伪的情形之下,你便要抓住最关键之处,你首先要取得你此行前来最需要的东西。”

  沈念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了他这些话的意思,他便又心中大定,看着宇文猎道:“我暂时也无法知晓你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但魔宗也已经海外回来,我需要你手里那件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一用。”

  宇文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看了沈念身边的贺拔岳一眼,道:“陪你在贝船上的那名僧人修为的确极高,而且他的确守信,或许在你父亲看来,他已经是最合适的陪你修行的人选,但其实往深处想,那名僧人太善,而且你们在贝船上脱离尘世,便根本不经历尘世的险恶,若是他陪你回到岸上还好,他应该有不错的甄别能力,但现在你一个人回到岸上,便是很大的问题,你不但很难分辨别人所说的真假,而且还更容易被人蛊惑。”

  “你!”

  沈念的眼中顿时升起愤怒的火焰,对于他而言,若是说他倒是无所谓,但宇文猎这些话明显便是影射贺拔岳,他这便有些无法忍受。

  看着他骤然愤怒的样子,宇文猎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贺拔岳道:“你真的是好手段,竟然如此轻易就让他跟随你身侧,还让他如此信任你。”

  贺拔岳微微一笑,道:“其实一个人判断谁对自己好,总有最简单的方式,比如我可以救他,我可以让他变得强大,若是你也可以,他也可以继续相信你。现在最简单而言,你交出你的那件法器,然后原原本本说些你当年在光明圣宗所做的事情,说清楚之前和我父亲如何结识,做了些什么,便比你现在的含沙射影要有用得多。”

  “那为何我一定要证明?”

  宇文猎看着沈念,深深地说道,“不管如何,我也算是你们的前辈,而且沈念你应该清楚,哪怕是你父亲在时,他也绝对不会逼我们宇文家的人交出原本是属于我们宇文家的法器。”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法器或许能够证明一些事情,而且或许能够决定我的生死?”沈念并没有因为宇文猎的话语而变得平静下来,他心中的怒火反而更加猛烈的燃烧起来,他寒声道:“而且我原本就怀疑你和我父亲提早离开世间有关,你难道不需要证明什么?”

  宇文猎的面色阴沉下来,他盯着沈念的尽是怒火的双眸,道:“越是毫无证据可言的事情,却有人让你如此坚信,便说明让你坚信的人原本就可疑,你若是足够清醒,你便应该明白需要冷静处理这件事,你便需要耐心的查明,而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要杀死我,或者擒住我逼问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处事方式,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沈念寒声道:“我现在就想要你先交出这件法器,你不肯么?”

  “很可惜,那件法器不在我身上。当时我丧失对魔宗的控制,便生怕魔宗通过那件法器再找到我,所以我便将那件法器送去了南朝,我令人将它藏在了建康。”宇文猎看着沈念,说道。

  贺拔岳看了沈念一眼,微嘲道:“你信么?”

  沈念冷笑道:“自然不信。”

  贺拔岳道:“我也不信,所以你不用再给他什么机会了。”

  宇文猎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他看着沈念说道:“其实你应该觉得,最有问题的便是贺拔岳,因为他已经将你牢牢控制在手中,他可以控制着你杀死我们这样的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到,至于证明,还有什么比用生命证明更为有力?”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不同角度的故事

  一道强大的元气波动在小镇外的天地间出现,就像是有一座巨山在崩塌。

  撕扯布匹般的响声在虚空里不断的回荡,湛蓝的天空都因为云气的搅动而变得晦暗起来,甚至出现了很多奇异的彩色光华。

  更远处的天空里,似乎出现了很多流火,就像是有大群的流星碎片坠落到人间。

  倪云珊就在距离小镇外不远的一片茶场里。

  所以她甚至不用感知便可以轻易的看到镇口道间的元气动荡。

  她当然不会轻易去相信宇文猎的话语,很多修行者选择永远隐匿于人世间的方式,往往是金蝉脱壳般的假死。

  她不知道宇文猎和沈念之间的对话,但就如宇文猎所说的一样,那名白衣僧人可能是沈约所能信任的唯一选择,但被他带着在海外修行的沈念,却有着很致命的缺陷。

  她不像沈念,她会很冷静很独立的去思索和分析问题。

  当那道强烈的元气波动伴随着生机的消散而很快消失,她确定宇文猎是真的死在了赶来的那些人手中。

  她甚至感觉到了宇文猎身上的气机和杀死他的那个人奇异的连接在一起,宇文猎的真元竟如决堤的江水一般被那人牵引。

  她确定那人并非魔宗。

  魔宗的手段和那人截然不同。

  魔宗只能在这些修行者死后再汲取他们散逸回天地间的力量,他是食死,然而这人是生夺,所以这人应该便是宇文猎之前和她谈话里所说的沈家的小孩子沈念。

  南天三圣曾经是所有南朝修行者尊敬和崇拜的对象,不管南天三圣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天三圣都是南方的柱石,有着他们的存在,哪怕南方的政局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混乱,但北方王朝不管如何强盛,便都始终不敢轻易的侵入南方。

  作为南方新一代的修行者,南天三圣自然也曾经是她十分尊敬和崇拜的对象,她有些无法想象,南天三圣之中最强的那一位,竟然是背后的掌握棋局者。

  但不像沈念那般幼稚,她虽然无法想象,但情绪却没有任何强烈的波动,她知道宇文猎留给她的东西,一定会给她更多的解答。

  ……

  茶场里低矮的茶树还未真正的抽出嫩芽,大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采茶女才会在这种茶场里开始忙碌,那些收取新茶的茶商的马车,才会停在茶园外。

  不产茶的时候,这种茶园对茶客都似乎没有什么价值,而且这种小镇的民风都还不错,所以茶园里都没有什么人看园,两间草庐里空空荡荡,除了冷清之外,还散发着一种久不通风的发霉味道。

  倪云珊就像是茶园的主人一样,很平静的开了门窗,然后拂去了内里极为简陋的桌椅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宇文猎藏在那尊土地公塑像腹中的是一个黄布包,黄布包里有一个很普通的榆木盒子。

  她打开了这个榆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极为简单,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一个铅盒。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铅盒一般是用来藏匿法器,因为密封的铅盒可以完全隔绝几乎所有法器的元气波动,让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异常。

  此时她并不能确定沈念有没有马上离开那个小镇,所以她并没有想急着打开那个铅盒。

  至于这铅盒里有什么东西,她觉得从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也能够得到解答。

  她很平静的翻开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她的眉头马上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她已经暗中追踪了宇文猎很久,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并未真正和外界接触,所以她的消息相对闭塞,但哪怕是经历过关陇大战的那些修行者看到这本小册子,恐怕也会很吃惊。

  这本小册子是宇文猎的笔记。

  但记载得极为详尽,甚至可以用记载了宇文猎的一生,记载了宇文家的传承来历。

  宇文家是真正的当年幽王朝的西方巡王的后人。

  幽王朝覆灭之后,西方巡王也在那一战之中死去,而他的第三个儿子宇文琴律正好便是一个天生经脉不全的废人,他并没有什么修为,只喜音律,甚至连世间人都不知他是西方巡王的儿子,所以在幽王朝覆灭之后,他便没有被许多复仇者找出来,逃过了一劫。

  他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自幼博闻强记,最初看过的典籍却全部记在心中,所以西方巡王的那些修行法门,却反而相对完整的传了下来,传给了他的子孙。

  宇文家在接下来的近千年时间里,虽然其实出过不少强大的修行者,但几乎都很默默无闻,比北魏的那名皇太后似乎还要低调,之所以如此,最大的原因便来自于宇文家的这名先祖宇文琴律的约束。宇文琴律虽然传下功法令他后世子孙自保,但他心性淡泊,又见到了当年强盛到极点的幽王朝是如何灰飞烟灭,所以他留下的祖训便是让后世的子孙自善其身,不要去参与世间王朝的争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年西方巡王最厉害的法门和法器,也是在幽王朝覆灭时遗失了的。宇文琴律虽然自幼看过父亲西方巡王的大多数收藏典籍,但西方巡王自己结合幽帝传授领悟的厉害功法他却是没有见过。

  所以在接下来近千年的时间里,宇文家虽然依靠自身修行者的强大过得富庶,但却的确没有真正参与世间王朝的争斗,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其实都花费在寻觅幽王朝的诸多传承和遗失之物,尤其是自己先祖西方巡王的那门功法和那件法器上。

  在数百年前,那门功法倒是被宇文家通过各种和幽王朝有关的记载,以及通过找到的和幽帝有关的一些功法拼凑了出来。

  那门功法,是可以引动北斗七星星辰元气的死域法剑,只是修炼起来也十分困难,数百年来,宇文家真正修炼成功的,他的弟弟宇文珆是第三个。

  这门功法虽然重归宇文家,但其实也是无数代宇文家的修行者不断收集各种法门,不断参悟研修所得,就像是花了许多代修行者的合力,才和当年西方巡王一个人的参悟所得对等,再加上修行极为困难,所以宇文家也并未因为重新得到这门功法而一改之前隐匿世间的风格。

  至于那件法器,宇文家却是一直都没有任何的线索,直到很多年前一名叫做沈约的南方修行者突然来了一封信笺。

  当时他弟弟宇文珆虽然已经体现出天赋绝伦,但那是连神念都未到,也还根本没有开始真正接触那和北斗七星有关的法门,他已经是宇文家这一代最强的修行者,自然便要处理这封信笺的内容。

  当时的沈约也并未出名,对于宇文家而言,沈约也是一名极其神秘的不速之客,但这封信笺上的主要内容,便是沈约知道他们宇文家的来历,同时也知道那件法器在何处。

  那时他还并未和沈约真正碰面,但按照这封信笺的内容,他将信将疑的去了某处遗迹,在那里他真的是发现了埋葬幽帝和他先祖西方巡王的残躯的棺椁,那件法器,便真的在其中的棺椁中。

  他十分震惊,但之后十余年,沈约这名陌生的修行者的踪迹他却不知,他无法和沈约主动建立联系,然而这十余年间,各地被发现的隐匿的幽帝棺椁和遗藏却似乎比之前近千年还要多,一些似乎和幽王朝传承有关的修行者,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出现在宇文家的视线之中。

  他那时便想到,这名叫做沈约的神秘修行者,或许已经得到了幽帝的某种强大传承,甚至能够感应到修炼幽帝法门的修行者,甚至能够感应到幽帝和那些修炼幽帝传授的功法的修行者的本命法器的气息。

  因为沈约的行踪在那时还是十分隐秘,所以他心中的疑惑并未马上得到解答,但这十余年间,因为他得到的西方巡王的这件法器,他却感知到了天命血盒的存在。

  这件法器原本是出自幽帝之手的法器,对天命血盒的力量有着独特的压制作用,同时在天命血盒的元气出现一些强烈波动的时候,他这件法器便能感知到天命血盒的存在,同时也会产生异动。

  通过寻觅天命血盒,他发现了光明圣宗的存在,光明圣宗那些修行者的强大也同样让他感到震惊,所以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他和宇文家的一些修行者,也设法进入了光明圣宗修行。

  然而与此同时,他在光明圣宗竟然也发现了修行幽帝功法的修行者,关陇贺氏的人。

  宇文猎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命运和巧合,他越发觉得,沈约就是冥冥之中推动这一切的无形大手,他通过那些和幽帝有关的法门和功法,将世上所有这些和幽帝传承有关的后人全部渐渐的联系到了一起。

  他在光明圣宗的那个时候,便已经仔细的思索过了这对于沈约有什么好处,而在不久之后,他这个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除了原本就已经强大的宇文家和贺氏之外,那些被沈约推动而渐渐联系在一起的修行者,在补全或者获得更强大的修行的法门的同时,他们的气机很自然的和沈约产生了联系。

  所有那些因为从沈约手中得到巨大的好处而实力变得越来越强的修行者,他们在每日的修行里,自己的真元便会流失一些,便会自然朝贡般奉献给沈约。

  他开始明白沈约得到的应该便是当年幽帝的至高功法,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这些人的“奉献”会造就一个像幽帝那般十分强大的存在。

  这样的推断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印证,因为后来沈约很快成为南天三圣之首。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陈年旧事的真相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隐约明白,一开始沈约行踪很神秘,只是因为沈约还不够强大,他需要许多巡王和神将那样的后人来帮他修行,而那些人越是强大,对他修行的好处就越大。

  但他同样生怕这些人因为觊觎他的功法,全部联手起来对付他,所以在他不够强大时,他不会轻易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些分散进行的恩惠般的赐予,也分别收获了不少人的感激和忠诚,于是渐渐习惯成自然,等到许多人和他一样反应过来时,沈约已经足够强大,已经对他们所有人拥有强大的控制力。

  哪怕宇文家和贺氏一开始是例外,但宇文猎几乎可以肯定,虽然他们并不像其余人一样,需要在时刻的修行中给沈约提供真元,但恐怕只是沈约自己并没有打开这个通道。

  沈约应该也可以像汲取其余人修行时产生的真元一样,汲取他们的真元,只是沈约并没有这么做而已。

  他没有这么做,或许只是想保持那种微妙的平衡。

  因为无论在任何时候,沈约都没有展现过特别强硬的一面,他都没有对他们和世间表明他要成为另外一个幽帝。

  但他一定是提防着他们所有人,因为在沈念很小,刚刚感气之后不久,他就让那名僧人带着沈念出海,既是寻找那他都没有找到的九幽冥王剑,又是生怕有人对付沈念,从沈念的身上获得他所修功法的秘密,或者抓住沈念要挟他。

  那名僧人足够强大,尤其是在海上,在那艘贝船上,除了沈约自己和后来的魔宗之外,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在海上战胜那名僧人。

  只是沈约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若是沈念再成长起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修行者,那哪怕宇文家和贺氏联合所有人反对沈约,也不会是这一对父子的对手。

  在宇文猎看来,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或许沈约就不会再用那么怀柔的手段对付宇文家和贺氏。

  只是越是明白沈约的强大和行事缜密,他便也越加不敢轻易站出来想要对付沈念。

  但至少他和贺氏很快达成了应该有的默契。

  让魔宗带着天命血盒逃离光明圣宗,只是他为了将来准备的一枚兵器。

  在那时他绝对不会想到魔宗竟然能够强大到摆脱天命血盒和他的控制,在他当时想来,只要魔宗成长起来,成长的足够强大,他便可以控制魔宗,让魔宗成为他的兵器。

  而促成贺氏配合他做这件事的,便是南方出现了一名隐隐可以和沈约抗衡的修行者何修行。

  何修行是异数。

  在判断出沈约即将和何修行一战,而确定何修行的实力也并非沈约轻易便能击败之后,他便和贺氏完成了这件交易。贺氏默许和帮助他让魔宗带走天命血盒,而他便倾尽手中拥有的力量,和贺氏这些年暗中积累的力量,准备对付沈约。

  在他看来,当年沈约和何修行一战,沈约最想要的结果是和收伏那名白衣僧人一样,想要让何修行为他所用。

  然而何修行和他的剑阁,却远远超出了沈约的想象。

  何修行宁愿在战败之后,在巅峰时期和修行最快的阶段自囚荒园,也不愿意改变他的态度。

  而那一战双方付出的代价,也超出了沈约的想象。

  沈约受伤很重,他和贺氏便等到了这个机会,将多年暗中积累的力量砸了下去。

  这些计划,最终的结果便是光明圣宗覆灭,魔宗逃离到了漠北,而他和贺氏隐藏的力量损失殆尽,沈约重伤难愈,最后油尽灯枯,不得不拉着何修行一起离开这世间。

  在这桩世间人根本不知的隐秘旧事里,当时再怎么看都是他获益最大。

  因为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魔宗这件不断成长的兵器,而且最终也逼得沈约这个可怕的对手提早离开了人间,并没有出现他最担心的那种父子联手镇压所有人的局面。

  反观贺氏,他们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在光明圣宗修行多年的那些修行者比他积累的那些力量强大,他们的损失比宇文家大得多,但换取到的,也不过就是沈约提早离开了世间。

  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但贺氏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不满,所以他甚至觉得贺氏是很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伙伴。

  他和贺氏甚至也派过修行者出海想要寻觅沈念的下落,但毕竟海域太过辽阔,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对付那名白衣僧人,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他们尽可能的控制人间,等到沈念回归时,哪怕沈念已经变得十分强大,但他们也应该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可以重演当年的事情,让沈念也提早离开这个世间。

  哪怕贺拔度在北魏皇宫里死去,哪怕贺拔度对他隐瞒了幽冥神蚕的事实,他当时也并没有产生更多的联想。

  谁都有私心。

  贺拔度过去谋划了很久,甚至让宇文家得了不少好处,是一心想要谋夺幽冥神蚕,这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还败在了皇宫里那名老妇人的手中,死在了那里,他对贺拔度也恨不起来,倒是有些同情。

  然而当贺拔度死后,贺拔岳很自然的成为关陇贺氏的掌控者,他突然开始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魔宗在摆脱了他的控制之后,很快开始杀人,甚至很快进入了海外追踪到了沈念。

  哪怕是在其余那些巡王和神将看来,魔宗能够很快找出那些人,只是因为魔宗的修为太过强大,只是因为魔宗利用天命血盒感应到了那些人的气机。

  但他觉得太过巧合。

  因为他当年仔细研究过沈约,他很清楚当年那些修行者之中,谁最感激沈约,谁最忠诚于沈约。

  那些第一时间被魔宗找出来和杀死的人,便就是那些最忠于沈约的人。

  换句话而言,若是沈念从海外归来,返回人间,这些人也是应该第一时间迎接,第一时间会和那名白衣僧人一样守护沈约的人。

  然而这些人逐一的被魔宗杀死,接着魔宗便去了海外,很快就又锁定了沈约的所在。

  人世间哪里来那么多巧合。

  他再次嗅到了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些事情的气息。

  在这种事情面前,最大的得利方自然最值得怀疑。

  贺拔岳便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人。

  严格意义而言,贺氏和他便是真正谋杀了沈约的凶手,沈念回归,若是得知真相,那他和贺氏便是沈念最大的敌人,这些极为忠诚于沈约,必定会站在沈念一边的人,自然是贺氏的敌人。

  贺拔岳不仅借助魔宗之手除去了这些人,而且他甚至利用其余剩下的那些人的恐慌,迅速将那些不太可能团结在一起听从一个人号令的巡王和神将们迅速的召集在了一起,然后便发动了关陇大战。

  北魏皇室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力量,即便之前在他看来,关陇的这场战争他们应该能够取得胜利,但肯定双方都会死掉不少强大的修行者。

  这恐怕也是贺拔岳喜欢见到的结果。

  最令他觉得不寒而栗的,是贺拔岳凭借什么能够借刀杀人?

  他凭借什么,能够让魔宗逐一的感知那些人的存在,然后让魔宗去除掉那些人,甚至很快追踪到沈念?

  等他到了这小镇上之后,他隐约想明白了,他自己恐怕也是贺拔岳想要除去的人之一,只是或许他手中有克制魔宗天命血盒的那件法器,他不想这件法器直接又落入魔宗的手中,再加上宇文家拥有独特的隐匿气息的法门,或许让魔宗发现他的所在也有些困难,所以他才没有在那些被魔宗杀死的人里面。

  无论是和他们的气机感应,还是挑拨出一些可以让魔宗感知到的气息,这种手段,贺家怎么可能会有。

  他可以肯定的是,恐怕沈念都不会有这种手段。

  如果说这世间曾经有人有这种手段,那近千年之前便是幽帝,而近千年之后,便是也已经离开世间的沈约。

  沈约不可能将这种手段传给贺氏,否则他将沈念安排在海外修行全无意义。

  贺氏也不可能自己领悟出这种手段,因为当年的幽帝也不可能给人留下这种机会。

  有些法门之所以成为至高,便是根本不可能逾越,除非能够超过当时幽帝的境界。

  这种种的巧合和不可思议,却让他推断出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当年的贺氏在谋杀沈念的那场阴谋里,并非一无所获。

  或者说贺拔度有可能一无所获,但隐藏得极深的贺拔岳,却并非一无所获。

  他或许便利用了某种手段,从沈约的身上得到了这种手段。

  而这样的可能让他不寒而栗的同时,也让他真正明白,若真是如此,那不只是他,不只是关陇的那些人,不只是魔宗,就连贺拔度都被贺拔岳所利用。

  他隐约便觉得,沈念会落在贺拔岳的手中,而魔宗不管如何强大,或许贺拔岳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对付和利用魔宗的手段。

  ……

  小册子已经翻到尽头,最后只剩下了几行字。

  倪云珊冷静而耐心看着。

  但即便不看,她也已经猜出了恍然大悟的宇文猎最后想要说的是什么。

  若真的是贺拔岳带着沈念来。

  那他猜测的恐怕便是事实。

  此时和这个小册子在一起的那个铅盒之中,应该便是可以克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或许在贺拔岳的计划里,这件法器对于对付魔宗也很重要。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虎父犬子

  小镇外的道上,原本通往镇口的道路就像是被一颗巨大的流星击毁,地面深深的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坑,无数剑齿状的泥土却被强大的元气力量压得极为紧实,就像是一片片的页岩一般望天空刺去。

  这些如页岩一般的坚硬泥土长约两丈有余,而地面凹陷的最深处也足有两丈。

  小镇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村口,他们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参与的事情。

  巨坑的中心,贺拔岳沉默的看着宇文猎的尸身,他的面色渐渐从冷漠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沈念此时的心情却和他全然不同。

  和宇文猎的这场战斗,他并没有和高欢的那场战斗时的紧张和胆怯,他很顺利的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他自觉自己很有进步,尤其当他将宇文猎重创,当贺拔岳再次打开宇文猎和他气机沟通的通道,当宇文猎的真元也涌入他的体内时,他隐隐感觉自己的修为就将突破,于是心中就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这种因为强大而带来的美妙感觉让他根本没有从宇文猎的死亡和他之前说过的很多话之中嗅到任何值得他警醒的味道,此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贺拔岳的不悦和失落。

  直到此时他满心欣喜的转过头去,看到贺拔岳脸上不断堆积的阴霾,他才微微一怔,道:“那件法器真的不在他身上?”

  贺拔岳摇了摇头,声音微寒道:“你应该第一时间关心这点……杀死他并不是目的,击败和杀死他,最为关键的目的,是从他身上得到那件重要的法器和知道一些以往的秘密。”

  看着他严厉的面容,沈念满心的欣喜瞬间化为乌有,他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羞愧感,他微垂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太过容易骄傲满足。”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平静下来,然后叹息道:“或许也是我对你期望太高,因为时间不多,所以对你太过苛刻了些,但我始终觉得,以你的天赋和才能,你应该能够做得更好。你应该明白,真正的天子骄子,都并非只拥有纯粹的力量,他们的思绪,也一定很缜密,一定可以让他们有条不紊的解决任何来临的危险。”

  听到贺拔岳这些声音,沈念的心中顿时生出温暖,他对贺拔岳的依赖便无形之中又多了几分。

  贺拔岳看着垂着头的他,语气越发温和道:“即便你和魔宗修到同等的修为,他毕竟也是你的前辈,战斗经验永远会比你多一些,所以那件能够制约他的法器便显得极为重要。”

  沈念道:“不在他身上,会不会在这个集镇里,会不会在他的住所之中?”

  “应该不会。”

  贺拔岳的目光再次落在宇文猎的尸身上,道:“你之前也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他预感到我们的到来却依旧在这里等死,想必早有所准备,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惜命,一定会将这件法器和他所知晓的秘密和盘托出,来换取你留他一命,但既然他死意已决,他之前说法器不在他身上,虽然肯定不是和他说的一样去了建康,但那件法器肯定也不会留在这个小镇里,不会在这里等着我们找到了。”

  “这人真是可恶至极!”

  沈念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呼吸又骤然沉重起来,先前杀死高欢时,他很少杀人经验,心中还充满不忍,但此时他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却已经是满眼愤怒和憎恶,根本就没有丝毫不忍,他寒声道:“这人该不会想讨好魔宗,已经设法将那法器直接去交给魔宗?”

  “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贺拔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缓声道:“只可恨我父亲暗中和他勾结,就连我都不知幽冥神蚕就在北魏皇宫里,否则之前他用魔宗引开北魏皇宫那些人时,我一定也会去抢夺幽冥神蚕。”

  沈念倒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如此一说,顿时微微一愣。

  “若是有幽冥神蚕在手,以你的至高功法配合,便是相得益彰,哪怕不用这件法器,应该面对魔宗时只要修为相差无几,你也一定能够稳居上风。”

  贺拔岳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又冷笑起来,道:“不过此人也是自作自受,我父亲死在北魏皇宫之后,我捉住了帮他做事的几名心腹,逐一审问,倒是问出来,我父亲就连这宇文猎也一起骗过了。或许你父亲也和你说过,幽冥神蚕和可以彻底激发和融合幽冥神蚕的功法,这两样加起来,便是当年幽帝的九死蚕,但我父亲却欺骗宇文猎,让宇文猎以为九死蚕只是一门纯粹的修行法门,一门典籍而已。如此一来,这宇文猎应该是想既然是一门法门,那我父亲得了,一时也不可能瞬间领悟到高深,也不可能突然就修行到某一境界,而且若是都可以修行的法门,我父亲应该也会信守承诺,也将那法门让他修行。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幽冥神蚕却是独一份,我父亲得了幽冥神蚕,便修得真正的九死蚕,他想要九死蚕,可能也只是自寻死路了。”

  “呸,这人左右是自寻死路!”

  沈念憎恶的朝着宇文猎唾了一口唾沫,不过他这次倒是迅速回过神来,看着贺拔岳道:“那我们此次没有得到他那件可以克制魔宗天命血盒的法器,那件法器即便不落在魔宗的手中,恐怕即便我们全力去寻,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又未必一定能寻得回来,听你方才的意思,若是我能得到幽冥神蚕,那不用这件法器,或许也可以稳稳压制得住魔宗?”

  贺拔岳淡淡的笑了笑,道:“幽冥神蚕本身便是幽帝的至高法器,即便是我们贺氏的功法和幽冥神蚕配合,便已经能够形成九死蚕的妙用,我们贺氏的功法源自你的那门功法,只是你功法的一部分,你的这门至高功法若是和幽冥神蚕两者合一,便不知道还能激发幽冥神蚕的什么妙用。但你要明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物极也必反,幽帝当年得天独厚,还是遭遇了厄运。你既得幽帝的至高法门,若是又得到幽冥神蚕,那便真的是独特天下气运,福缘太厚,也要有足够的命数才能承受。而且最关键在于,我之所以带你来找这宇文猎夺他身上的法器,是因为夺取他身上的法器,远比夺取幽冥神蚕要简单和安全得多。现在幽冥神蚕露在贺兰黑云手中,她虽然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但却也是极难对付的对手。关陇大战,宇文珆带着那么多人都没有能够从她的手中夺得幽冥神蚕,你要去夺,便真的很危险,我并不想你太过冒险。”

  “我知道贺师你是为我好。”

  沈念听得越发感激,他的语气越来越尊敬,甚至直接用上了贺师这样的称呼,他看着贺拔岳,认真道:“但目前看来,也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担忧魔宗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之前来时你也和我说过,关陇虽然西方巡王他们败亡,但北魏那些人似乎也伤的伤死的死,他们此时也是元气大伤,我们设法去夺幽冥神蚕,也未必没有机会。”

  贺拔岳并未马上回应。

  他认真的看了沈念一眼,眼中却是渐渐出现赞许的神色,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虎父无犬子,你到了此时,却是显出了气魄来。”

  在此之前,贺拔岳留给沈念的印象都是不苟言笑,都是比那名白衣僧人不知严厉多少,而此时得到贺拔岳的赞许,他顿时忍不住羞涩的笑了笑,心中却是生出无尽的喜悦。

  “原本在此处若是得了那件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我倒是可以帮助你暂且躲藏起来,稳固你此时的修行境界和熟悉那件法器,但现在我们并未如愿,只能去冒险,那接下来我们也不会有什么闲暇时候,你心里要有所准备。”贺拔岳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朝着这个巨坑上方走去。

  “一切听从贺师安排,这些年我在海外修行太过惫懒,心中懊恼不已。”沈念马上跟了上去。

  贺拔岳又是笑笑,并不多话。

  今日里宇文猎的应对让他十分意外,宇文猎直接选择在这里赴死,也是再次提醒了他绝对不能轻视任何人。

  不过他真的很赞同宇文猎之前的有些说法。

  他也认为沈约想要父子联手镇压一个时代是很好的想法,但这样的计划最大的问题,便是沈约没有想到自己和那名白衣僧人都会提早离开世间。

  哪怕是在沈约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被迫和何修行一起离开世间时,他都绝对不会想到白衣僧人竟然会在海上被魔宗杀死。

  他很确定那名白衣僧人守信,而且他很确定等到沈念强大到足够上岸之后,白衣僧人还会守约在帮扶沈念。

  沈念自幼就到了海外修行,那名白衣僧人太善,势必不可能让沈念学会多少阴谋诡计和让他分辨阴谋诡计。

  当然白衣僧人有足够的阅历,他也足够强大。

  若是白衣僧人能够陪着沈念在人间行走很久,那沈念自然也会成长起来。

  只可惜沈念上岸时,白衣僧人已经死了。

  所以在阴谋和辨别人心方面,沈念真的连建康城里或是洛阳城里那些寻常的权贵子弟都不如,若是换了任何一名权贵门阀之中还算是优秀的子弟,哪怕是其中的女流之辈,她们肯定也已经能够从宇文猎的话语之中,收获足够的警惕,肯定也会对他保持足够的戒心,甚至会开始深究一些东西。

  然而沈念真的不行。

  而他却偏偏是掌控棋局的人物,应该是世间最擅长这些手段的人之一。

  他对沈念说的很多都是真的,但其中也会夹杂一些假的。

  越是如此,沈念便觉得他越真。

  所以现在他已经可以不要指使沈念去做什么,而是已经是可以让沈念主动去做那些他想沈念去做的事情。

  所以他此时真的有些同情沈约。

  世间哪里是真的虎父无犬子。

  往往就和那死的不堪的南朝太子一样,恐怕大多都是虎父犬子,都是慈母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