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妖女成功出来,相见一说,不由心花怒放。双方都是恋奸情热,色胆包天,竟没等离开当地,就在丁甲幢附近冉春连日守伺的山洞之中,苟合起来。冉春在附近逗留,早吃三凶门人看见,生了疑心,本就想要盘诘下手,见状如何能容,立即归报。三凶均知妖女水性杨花,妖女去时,冉春又做无心路过,被三凶诱迫进洞,行事更极隐秘。屠神子吴讼人较稳练,一查洞中并未失甚宝物,主张由他自去。黄、卓二凶却是酸火上攻,觉着妖女不应眼前欺人,略为商议,立即赶去。一到,便下毒手,将冉春杀死。

  “妖女自是气极,翻脸成仇,在恒山苦斗了三日夜,终因众寡不敌,用计逃走。路上想起心上人已死,既恨番僧以前作梗,又想独吞珠灵涧藏珍。知道番僧正炼有相神魔准备攻山,无暇查知踪迹。此时如若寻得能手,先把藏珍连同禅经一起盗去,逃往海外穷荒,只要远出七千里外,番僧晶球视影便看不出。熬过十年,自己法力大进,再往中土将二番僧杀死,便可不致应那恶誓。主意打好,立往西崆峒飞来。妖女平日并不在崆峒居住,又知一干同党俱是刁狡凶贪,不甚可靠。只在后山夜明崖石壁里面,有她本门一个最厉害的人物,名叫四手天尊何永亮的,是她旧好。自从崆峒派连受正教中人诛戮,同类凋零,便在当地崖腹之中开了几间石室,在内潜修炼宝,以为将来复仇之计。于是销声匿迹,谁都不见,所居连个门户俱无。当初曾劝妖女随同隐伏,待时而动,以免在外为人所算。妖女面首甚多,为防不能畅意,连崆峒老巢都不肯住,如何肯与妖道同守,虽未答应,偶然也去看望。深知妖道对她忠爱,居处隐秘,行辈又高,除自己可以叩关求见外,谁也不放进去,便寻了去与之同谋。

  “我知道事已紧急,再延时日,番僧有相神魔炼成之后,更是一到便将禅经取走,这比妖女还要可虑,不能再等吕璟相助。明知由上下攻至难,如无番僧所炼法宝,事前还有好些布置,妖女必不敢造次,但是夜长梦多,下手越早越好。所幸前层禁图已得,如照图中指示,只须暗中前往,将暗藏苔藓下的壁上禁制解去,到了里面,先将外面禁制复原,再照外图参详和本身法力,至多三日即可通入内洞,将禅经得到,开禁而出。壁上共有六道禁制,每次破解虽只个把时辰,但均有一定时刻,须分六日六次才能成功。到了里面,复原却易。我也曾亲往妖窟探看,因见妖法封禁颇严,又恐打草惊蛇,不曾入内,仅在珠灵涧遇到两次。我的第一次行法已完,未被妖人看出。听二妖人对谈,好似攻山的法宝既难借取,如用妖法攻山,须设法坛,五龙岩本山同党还在其次,两老怪师徒事前不打招呼,必来作梗;打了招呼,又恐生心强索。如就此拜他为师也好,偏生近年脾气更怪,决不再收徒弟。一个不巧,平白树下番僧强敌,所得有限。妖女温三妹还想快办,四手天尊何永亮却力主慎重,随即走去。第二次行法便是今天,不料被男女二妖人发现。我事前设有旗门禁制,中悬宝镜,当二妖人发觉以前,我已得知。因为功成只须俄顷,就快完事,又听二妖人说起失图之事,心中惊疑,想听下文。以为二妖人在左侧山头对谈,相去颇远,我将旗门略一转动,他们的言动立可查知。不料遇到行家,妖人地理又熟,一会儿便被识破,立即飞来。

  “这时如被看出壁上禁制已解其五,稍用邪法试探,前功尽弃,总算妖人发觉时刚巧完事。我在旗门以内听出他们要来,以防动手惊动妖党和老怪师徒,又以孤身一人,两妖邪法甚高,反正难占上风,只得收了旗门遁走。因我两用声东击西之法,只拖延了些时候,结局仍被看出,隐身法也吃照破。再逃恐被追上,才想出其不意,暂借人家一躲,以便运用玄功,将身中邪气解去,只要隐身,便可无虑。真要被他们追上,再与一拼。幸遇道友师徒有意相助,在此等候多时,并且我那最悬念的内层禁图,也被令高徒得来。虽然事情仍非容易,成功已是无疑。实不相瞒,我和道友一样,自被恩师逐出,心如刀割,这些年来,无日无时不是心向师门。我改投玄门,实因以前树敌太众,畏祸托庇之故。而这第二位恩师,虽然待我至厚,但在入门之前,曾和我说了两条道路:一是从此改入玄门,将来虽有成就,或许还可以免去一场大劫,无如夙孽未能避免,至多只能修到散仙一流,对于以前修积功力,未免可惜;二是如暂寄身玄门,仍修佛法,将来虽然不免兵解,并受十四年水火风雷苦难,但由此孽累既可全消,不久重返师门,元神也自凝炼,再加修为,终成正果。在这积修外功的一甲子中,降魔法力更是高得出奇。我一口答说,愿走第二条路。所以前师所传禅功一直均在勤习,不曾少懈。此来一切,一半得有第二位恩师和燃脂神僧指点,结局虽幸成功,但我以后遭遇必惨,此是定数。道友到时也无须顾我,只请助我取出禅经,已感盛情。至于别的藏珍,我不久兵解,原有法宝尚须托人,本来无须乎此,何况大雄神僧尚有法谕,到时我只要那一部禅经,别的全由道友做主便了。”

  说时,包头青布已经取下。申屠宏见她生得长身玉立,美艳如仙,虽然穿得极为破旧,但是通体清洁,容光依旧照人,不可逼视,知她功力甚深。听完,便笑答道:“道友智珠在前,胸有成竹,再好没有。我对此事,详情未悉,只照师命行事。适听道友说,明晚子时便可下手,与家师所说,尚有出入。禁图在此,道友不妨保存,还请稍为筹计。略迟数日,到了家师所说时期,见到柬帖空白处现出字迹,同往如何?”随说,随将后层禁图递了过去。花无邪知道申屠宏递图心意,一面看图,笑答道:“道友何事多心?令师妙算前知,自无差错。无奈我多生孽累相寻,多灾多难,不能避免。已为此事许下宏愿,稍可为谋,必须尽力以赴,一则借此消灾,二则借以试验我近年苦修定力。内外两图,关系重大,惟恐势孤,万一失落,便连外图我也交与道友收存,并不带走。我知贵派法严,道友在令师限期以前,不能随往。好在外图我已记熟,只借内图一观已足。明日如不前往,连日苦心既同白用,更恐迁延日久,多生枝节,事以早办为妙。能早成功一日,我将来便可少受许多罪孽。道友先前韬光隐迹,我平日自负眼力不差,竟会不测高深。后见道友隐身神妙,才知法力高强,胜我多多,又奉令师之命而来,即令我明日一无所成,尚有道友大援在后,使我放心多了。”

  申屠宏早得仙示,知她为了一个前生爱侣,在神尼芬陀门下犯规被逐,始终心向师门,志行坚苦。对那禅经关心太切,性情又极坚毅,向道心诚,甘犯奇险,百折不回,劝她必不肯听。心中却甚敬佩同情,实不愿她多受苦难,便拿话点她道:“道友志行,坚苦卓绝,令人佩仰。彼此师门皆有渊源,何况奉命来此,同策事功,故将禁图交与道友,并无他意。既然道友无须带往,由谁收存,俱是一样。师命难违,如道友所云,谊属同舟,也不能拘执成见。道友明夜成功更好,到时倘有差池,或是独力不能御众,请道友索性往两老怪所居乌牙洞飞去,即可无事。详情暂难奉告,还望鉴谅。”花无邪外和内傲,外表美艳温柔,而心如冰雪,又极灵慧。本心未始不想申屠宏明夜同往,可免许多顾虑,一听这等说法,只淡淡地一笑,并未深问。双方又各谈了些以前修为之苦,以及近和齐灵云姊妹订交经过,越发投机,都是道力极高的人,谈不到甚男女之嫌。花无邪寄居的农家,虽然受过恩惠,决不走口,终恐日里现了形迹,妖人不免运用邪法,四下寻踪,也许被查探虚实,并还连累好人。申屠宏室外,却有妙一真人灵符禁制,不特妖人为仙法所迷,就无心路过,也决错过,不会走进。便二番僧的晶球视影,也查不出分毫迹兆。好在双方均非常人,无须安眠,经申屠宏一留,花无邪便即留下,准备明夜入山再走。因感龙娃无意中得来禁图,成此大功,虽拜申屠宏为师,但是根骨不佳,便将好友吕璟所赠阳阿老人自炼的坎离丹,取了两粒相赠。

  申屠宏知道此丹乃阳阿老人费了一甲子苦功,用九百余种灵药炼成,功效比起幻波池毒龙丸差不多少,正邪各派中均视为脱骨换胎的灵药,每服两丸,最为珍贵。吕璟乃阳阿爱徒,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得来,赠与至交,如何举以送人?方要推谢,花无邪道:“吕道友与我情胜骨肉,他因想我与他一样做散仙,永远逍遥自在,为求此丹,曾向他师父跪求了三日夜,才蒙允许,照着好友情分,本不应该随便送人。一则我志不在此,服它无用。二则又素不肯受嗟来之食,强人所难,见他得丹那等难,越非我所心愿。再者,阳阿老人对我为人前途,早已深悉,赐丹时,曾对吕道友说:‘我看你心思白用,花无邪性傲,知你如此苦求,得来决不肯服。你既为友诚切,索性带两粒去也好。只是不领情无妨,却不许她退回来呢。此丹多一粒,有一粒的功效。’吕道友先还高兴,平日大小事均不瞒我,独于此事,却假传师命所赠,想等我服后,再行说明。不料人还未到,我已得知。因他再三苦劝,我才对他说:‘乃师此举实有深意。这么珍贵的灵药,你先求一粒而不可得,末了明知我不肯服,转以四丸相赠,并还不许退回,分明是想假我手转赠旁人,如何还不明白?’他方省悟,又素不肯强我不愿之事,只得罢了。他既知我必将此丹赠人,所赠恰又是对我出过大力,于我将来转劫成道有关的人,虽慷他人之慨,一样也感他的盛情。我也知道峨眉正当鼎盛,灵药至多,此子根骨虽差,只要向道心坚,勤于修为,将来一样可得教祖恩赐,不患无成。但是岁月难期,知在何时始能如愿?道兄又须常带他在身边,似此凡庸,岂不累赘?服了此丹,至少抵一甲子修为,而我也尽了心。令高徒前去必有修积,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遇合,何必推辞呢?”

  申屠宏笑道:“我以道友至交所赠灵药珍贵,受之于心难安,既然盛意栽培后辈,我令小徒拜收便了。”随令龙娃拜谢,并告以服法,服后再照本门心法加以运用,当日便生灵效。

  第二五七回 古洞盗禅经 一篑亏功来老魅 深宵飞鬼影 连云如画亘长空

  龙娃一听这等好法,心中大喜。忙即跪求,说师祖灵药甚多,自己向道实是坚诚,将来可邀恩赐,年纪又轻,来日方长。乃母以前多病,自己不久从师远去,实不放心,意欲带回,如法传与乃母服用。话未说完,申屠宏笑道:“这类事,各有福缘,当是容易得来么?你孝心固然可嘉,此事却难通融。并且你母服我丹药之后,至少还有三四十年寿命,彼时你已能助她得享修龄,放心好了。”龙娃还待跪求,耳旁忽听有人低声说道:“你这娃儿很好,少时我必帮忙送你一粒。这东西有甚稀罕,别人当它宝贝,我多着呢。你乖乖服下,免你师父不愿意。待打坐完,速急回家,我在谷口外树林子内等你。”龙娃听那语声甚低,和花仙口音差不多,知花无邪还有两粒,必是怜念自己孝心,怕师父客气,不许再收,少时暗中相送。又看出申屠宏辞色坚决,似有不快之容,只得依言服了。随去一旁,如法打坐。一个时辰过去后,忽觉周身轻快,头脑清灵,昨日师传坐功,也可如意运行。等坐完一周天,忽觉肚中乱响,疑要解手,又记着适才所闻耳语,便起身辞别。申屠宏只当他见母心切,嘱令慎秘,暂时对娘也不可泄露山中取经之事,否则无益有害。随令回家,明日再来。

  龙娃见老师并未看出,越发心喜,应声走出。下坡便是谷口,又觉不该瞒着师父要外人的东西,灵丹已经服下,既想老母康健长生,又恐师父仙人发觉怪罪,再者,刚蒙恩师收容,便即背师行事,也太辜恩,两面为难,越想越急。心想花仙必来林内赠丹,三次走近林侧,又复退回,实在想不出两全之策。最后无奈,便朝师门遥跪,虔心默祝,说此次背师行事,实出不已,从此不敢再犯。为了老娘,情愿受责,但求师父开恩,不要疑心自己胆大欺心,不再传授道法。独个儿跪祝了两遍,才往林中走进。满拟耗了不少时候,花仙必已在内,入林一看,并无人影。先疑人已来过,背师行事,也许偷偷出来,放了丹药回去了。借着月光,寻遍林内不见,又疑被师父绊住,暂时无法分身。惟恐错过,便在林中守候。哪知越等越没有影,眼看月色平西,时已深夜。昨晚乃母虽说好容易遇此仙缘,以后当惟师命是从,不回家也不妨事,终以从未这么晚回去过,恐娘担心,暗忖:“花仙事尚未成,必不会走,也许老师不令出来。仙人决不失信,再遇时明和她要,也必应允,此时还是看娘要紧。”小孩性情,想到就走。正往回飞跑,忽见前面一株倒地多年的枯树干上,坐着一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白衣小孩子,月光正照其上,看去衣饰甚是华美。龙娃以前是个牧童,左近村落无多,人家幼童全都相识,暗忖:“这必是个大户人家公子,怎会深更半夜放他一人出来,在山野地里玩耍?”

  走近一看,见那孩子生得又白又胖,二目神光炯炯,黑白分明。深秋天气,身上穿着一件非丝非帛,映月生光的短衣裤,下面赤着一双白足,所着藤鞋也极有光泽。上衣圆领敞露,胸前悬着一块形制奇特、从未见过的玉牌;腰挂三枚如意金环,约有茶杯口大小;左肩斜插着一柄非金非玉的连柄双钩。这三件东西,全是光华闪闪,人又长得那么英俊美秀,互一陪衬,格外好看。小孩至多不过七八岁光景,人小腿短,坐在树干上,悬着两条欺霜赛雪的小胖腿,不住踢动,正在昂首望月,见人走过,直如未见。龙娃心虽爱好,想要亲近,终以自惭形秽,恐对方是个富贵人家公子,自讨没趣。已将走过,忽想起:“此是崆峒后山,虎狼时有发现,一到夜间,便无行人。便自己也是由昨日起,经师父在身上画了灵符,才敢夜行。小孩长得如此好看,看那衣饰,决非近处农家顽童。也许城里有甚贵人带他来此游山,借宿田家,小孩淘气,背了大人夜出望月。如为虎狼所伤,岂不可惜?和他说话,也许不理。昨晚回时听师父说,所画灵符,不论多厉害的野兽蛇虫,在五十步以内,决不敢犯。对过有一石礅,何不坐在那里,想法引他开口,劝其回去,以免冒失说话,受他抢白。如不肯听,便与他家大人送信,自会引他回去。即便受他点气,自己到底比他大得多,也不值计较。”哪知刚一坐下,对面小孩突把俊眼一瞪道:“喂!我在此赏月,你这小孩,怎不回家看你娘去,却坐在我对面讨厌?”

  龙娃见小孩说话难听,方自有气,想还他两句,想起大户人家小孩照例看不起人,所带仆人又多凶恶。此地离家已近,如与争吵,惊动他家大人,必不说理。就打得他过,不受欺负,或是腿快逃脱,被他寻上门去,老娘必要受气。再说,他比我小,也应让他。念头一转,气方平息。忽见小孩口角上似有笑容,不似真个厌恶自己,猛又想道:“富贵人家子女何等娇贵,夜深寒冷,就说背人淘气,怎穿得这等单薄,也不怕冷?还有肩上所插连柄双钩,长有二尺,像件兵器,也是奇怪。”微一沉吟,小孩又笑问道:“问你话,怎不说?老对我看做甚?也不回家,不怕你娘担心么?”龙娃闻言,暗忖:“我怕娘担心,他怎知道?”心又一动。终因小孩年幼,末次带笑说话,神情更显天真稚气,仍当作是偶然,立时乘机答道:“我上晚学才回,走累了,歇一歇腿,就走。这里离山口近,时常有虎和狼出来咬人。你是城里大家公子,年纪太小,不知厉害,并且夜深天冷,身穿太少。你大人借住在谁家?我送你回去,明早再玩,就不怕了。”小孩笑道:“我还当你是好小孩,原来不论对谁,都说鬼话,这已欠打,还说我年纪太小。老实说,且比你大得多呢。如不看你是后生小辈,单说我小,就犯了忌讳,且不饶你呢。也不自量力,要想送我回家。我家大人离此好几千里,你送得去么?不用你担心,趁早快走,免惹我老人家有气。”

  龙娃已经借着问答,凑近前去,越看越觉这小孩宛如美玉明珠,容光朗润,如花仙面色,同是从来未见。尤其那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眼,隐蕴精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暗忖:“近日连遇师父和花仙,均是神仙中人,乍见时,全看不出一点形迹。这小孩更是异样,说话也有好些怪处,莫非又是一位神仙变的?怎的这么小年纪?”立意想探出个底细才走,便笑答道:“我就不走,也不碍事,还省你一人寂寞。你家到底何处?相隔几千里,如何来去?难道会飞?还说我说鬼话呢。”小孩把俊眼一瞪,微嗔道:“小鬼无理!你当我和你一样,见人装样,专说鬼话,讨点便宜,连师父都想瞒着,末了天良发现,又后悔么?你那师父嫌你捣鬼,也许明早不要你了。快拜我为师,脚踏两头船,他不要你时,我要,趁我高兴头上,你还有个着落。”龙娃人本机智,加以新服仙丹,福至心灵,一听话里有因,分明点出方才之事,大为惊异。猛想起画儿上的哪吒红孩儿,不也是小孩么?如何因他年小看轻?这等人物,从来未见,焉知不是仙人所变?虽还拿他不定,终以恭谨为是,立即躬身答道:“我已拜了仙师,甚是疼我。虽然方才做错点事,那是一时疏忽,没有想到,不是有意欺骗,已经改悔,我那恩师决不会不要我。你就是仙人,我也不能舍了老师拜你。你要真有本事,我就做你小辈也愿意。我先前实是好心,并非鬼话。”小孩插口说道:“你分明见我一人在此很奇怪,却说走累了歇腿。你先在那边树林里捣了好些时鬼,却说上晚学。你由昨日起到现在,除却捡点现成便宜,拜了一个师父,你读过一句书么?如不是我好意作成,你哪里有这许多便宜的事?白捡了人家要紧东西,白得两次银子,又拜好师父,又吃灵丹,脱胎换骨。不然凭你原来那样,你师父肯要你才怪。如今见了我老前辈的面,连个谢字皆无,还往对面一坐,当我纨袴小孩,一点礼貌没有,已经招我生气。最可恨的是无故在树林里捣鬼,连男女口声都分辨不出,硬派我是女的,以为只有姓花的女子才有丹药似的。我一气,只好让你明早自己和她要去,我省这一粒灵丹,将来救人也好。”

  龙娃闻言,回忆师父和花仙俱都力说禁图何等重要,妖人任多疏忽,也无失落之理,想不出是甚缘故。照此说来,不特一切均是这位小仙暗助,适才耳旁低语,令往林中赐丹,也正是他,怪不得口音有点相似。当时又惊又喜,不等说完,忙即跪下礼拜。等小孩发完了话,才恭答道:“龙娃年幼无知,只为想得灵丹心切,以为师父室有仙法封禁,又知花仙身上还剩两粒,她并无用。仙人语声甚低,与花仙口音有点相像。万没想到还有一位仙人近在身侧,连师父、花仙全未看出。弟子多蒙仙人成全,感恩不尽。先前说错了话,情愿仙人打我一顿出气,仍将仙丹赐我娘吃,一辈子也忘不了仙人好处。”小孩见他叩拜惶急,哈哈笑道:“快些起来,我逗你玩的。我比你淘气得多,早来了好些天了。因怜你事母甚孝,引起同情。知你这等根骨,你师父至多使你母子全家生活安逸,比常人多活二三十年,第一次收徒,未必肯带你走。为此略施狡狯,由妖人手里将禁图盗来,由你拾去。我照例好人、恶人都做到底,当你将图埋藏,向妖妇说话时,我隐在一旁,早有准备。妖妇如若看破,我就不暇再顾别的,当时便不容她活命了。灵丹仍还与你,你母子节孝难得,加上你至性感格天人,你母子乃有此奇遇。坎离丹专供修道人之用,常人服了,未免大材小用。此丹虽非其比,仍能起死回生,祛病延年。至多数十年,你也成道,还怕你娘不长生么?”说时早将一粒丹药递过。

  龙娃见这丹药不似坎离丹一红一白,只有绿豆大小,色作纯碧,清香袭人,闻之神爽,似比先服还好。喜出望外,重又拜谢说:“请问仙人姓名,与师父、花仙可是相识?”小孩把龙娃唤起,说道:“我也是背了师父,抽空来赶这场热闹,与他二人不是一路。你师父虽然法力甚高,无如他明我暗,此时也许不知我的来历。花道友更是素昧平生。不过我虽贪玩,我师父如若查知,当时便要将我召回山去。也许一会儿奉命即返。叫你瞒师父,必然不肯。我名姓来历,下次相见,你就知道了。明早你见了师父,爱怎么说都行。我很喜欢你,当长辈的本应再给点见面礼,但我随身法宝均出师长所赐,不能与人。再者给你,此时也不会用,权且记账,算我欠的,也等再见再补。我还有事,你回家孝母去吧。”话终人起,小孩手扬处,一片金霞闪过,便即无踪。

  龙娃连忙望空拜谢,欢欢喜喜跑回家去。老母果在织布未睡,心中一酸,扑上身去,母子相抱,亲热了一阵。问知乃母,料他归晚,到家必有话说,适才强令兄长安歇,独自守候。龙娃随将灵丹、银子取出,悄声说了当日奇遇,看着乃母将灵丹吃下。因不知何日就要分别,甚是依恋,谈到鸡鸣,方始安歇。小孩贪睡,乃母因他睡晚,知道随神仙读书只是具文,上午无事,不令乃兄唤起。

  龙娃起来,日色已将近午,吓了一跳,匆匆洗漱,和乃母说了两句,便往外跑。赶到书堂一看,一班学童均在高声朗诵,老师含笑教读,并无异状。刚向圣人老师行礼归座,翻开书本,忽听耳旁说道:“少时放学,你不要走,我有好东西,请你师徒吃呢。”龙娃听出是花仙口音,知她隐身在侧,低声谢了。一会儿日午,申屠宏便说:“今日有事,午饭后,你们无须前来。只有龙娃书未读熟,尚须暂留补读。”村童应声,辞别散去。龙娃忽然想起母亲昨晚曾说今日杀鸡煮饭,等自己归吃午饭,恐怕久候,忙赶出去,托一村童带话,告知乃母,老师今日甚喜,起晚书未读熟,已在学中吃饭,不必等候。申屠宏轻易不动烟火,为掩俗人耳目,故意在学房中做些吃食,其实多是这班村童享受,留饭是常事。龙娃说完,正要回去,忽见昨日两黄衣怪人又在谷中现身,看神气,似由山外新回,见众村童正在吵闹跳蹦,朝自己看了一眼,便往谷中走去。假装与众村童说笑同行,折向谷口,偷眼往里一看,最前面转角处,黄影一闪,便即不见。恐被发觉,又往前走了一段,再从容走回。过了谷口,跑进书房一看,花无邪已经现身,桌上放着二尺多长、碗口粗细两节巨藕,以及四个碗大桃子。见了龙娃,方要开口,龙娃已抢先说道:“那两黄衣怪人又回来了。”

  花无邪闻言,秀眉微皱,似在想事,略问了两句,答道:“我见你孝母可嘉,我坎离丹虽还剩有两粒,但已心许一人,不久便要送去,未能相赠。我走不久,忽然想起离此二百里的瓦亭关附近的深山之中,青莲庵内,有一老友。庵中一桃一藕,均是海外仙种,今年正当结实之期。想问她要一点来,请你师徒母子,就便借件法宝,便即赶去。不料她云游在外,五年未归。庵中只一徒弟,原认得我。法宝未借到,却要了两段藕和四个桃子,恰好四人分吃。你吃完,可将桃子连半段藕与你娘带去。虽不是仙丹,常人吃了,也有不少益处呢。”龙娃大喜,忙即拜谢道:“多谢花师伯的好意。索性由我连这整藕和两个桃子一起带回去,与娘同吃吧。”申屠宏道:“我知你的心意,想将你的那一份与你兄长。但是此桃吃后,可以一月不进烟火。事已应在日内,我还想令你随我历练,并且说走就走,至多行时再令你回家辞母一行。路上如若思食,岂不累赘?”龙娃见被老师识破,红着一张脸道:“弟子以前家苦,常吃不饱,熬饿并非难事。尤其吃了仙丹,直到今日,未进饮食,一点未觉饥渴呢。”申屠宏笑道:“昨晚只顾与花道友说话,忘了此子未进饮食。我索性成全你的孝友,将我这一份与你吧。”龙娃不肯。花无邪道:“我是主人,断无道友推食之理。”申屠宏自是谦谢。龙娃道:“我知师父、师伯话已出口,必不收回。我想师父、师伯俱是仙人,不过尝一点新,无须乎此。还是由弟子拜领一桃,以防路上腹饥,无从得食。下余一藕一桃,师父、师伯分食吧。吃完,弟子有事禀告呢。”

  申屠宏也说有理。当下三人分吃。初意龙娃所说,必是他家中之事。及至龙娃说完昨夜回去,遇一小仙人赠丹经过,俱都大惊。尤其申屠宏觉着本门禁制何等神妙,任多厉害的外人,即便自己不是对手,一近禁圈,必然警觉。此人竟会来去自如,并向龙娃耳边说话,一点也未发觉。是何能人,有此法力?想来想去,幼童打扮的前辈仙人,只有极乐真人李静虚,但那行动装束均不相似。如系老前辈所炼元神,化身游戏,又不应那等天真稚气。听他要龙娃拜他为师的口气,分明是同辈中人。同门师弟虽有几个未见过的幼童,一则入门不久,无论如何,不会有此高深功力。再说年纪也本幼小,照他戏弄妖妇,盗图情形,必是一个极有力而与本门有关的大助手。怎么一点也想不出他的来路?花无邪虽然修炼功深,佛道两门均有深造,但是一向隐修海外,交游不广,更是闻所未闻。知道此人必是正教中高人,好意从旁暗助,法力既高,隐身尤为神妙,弄巧此时便在室中都不一定。惟恐出语不慎,被人轻笑,互相示意,各说了两句感佩欲见的话。申屠宏又暗中运用禁法一查,并无回应,知道人不在侧。似此神出鬼没,平生仅见,愈发留心。不提。

  一会儿,花无邪起身告辞。申屠宏劝她夜来慎重,最好暂时不去。见花无邪微笑不语,知劝不住,只得罢了。花无邪走后,便命龙娃将桃藕包好送回,无令人知,明日午后再来。龙娃笑道:“我看师父今晚必要入山暗助花师伯,不是说带我随同经历么?”申屠宏道:“我说是起身以后,或是事成以后,带你前往见识。你一点法力皆无,如何去得?”龙娃不敢强求,只得辞别回去。

  申屠宏想起赠丹小孩奇怪,试再行法一查看,并无影迹,却看出珠灵涧有二妖人刚走。知道当晚花无邪去了,凶多吉少。经过一夕长谈,得知此女以前诸生孽累极重,竟能以精诚毅力,排除万难,才有今日。前此犯规,原是无心之失,分明神尼芬陀故意将她逐出师门,激使奋志潜修,消除魔障,以期正果。想起自家身世、经历,好些与她相同,恩师本有暗助之命,自更非以全力往援不可。只那幼童来得奇怪,怎会查不出点影迹?昨日曾闻身侧笑声,查看无踪,以为误认,忽略过去。凭自己耳力,焉有误听之理?

  定是此人在侧发笑无疑。虽幸这等重要的禁图,竟会任龙娃拾来讨好,又以灵丹相赠,不似存有敌意,但人心难测,尚未见面,终以小心为是。再把柬帖拜观,第二张空白忽现,只是指示当晚如何应付,对于小孩只字未提。本因两老怪难惹,虽照第一张柬帖行事,令花无邪事急往乌牙洞飞去,心中终是忧疑,恐难胜任。不料竟有安排,心便放了一半,便在室中默运玄功,调神炼气,算准时候再去。

  一晃,到了子夜将近。因那天蝉灵叶乃上元仙府奇珍流落人间的,共只九片。除昆仑派得有一片外,余下几片几乎全在海外散仙手中。自己这一片,原因十年前路遇一女散仙,为翼人耿鲲所困,自己本非耿鲲之敌,也不知火中困有何人,只为一时仗着宁甘不久身犯奇险,将极乐真人所赐用来保命免劫的一道灵符舍去,将女仙救出险地。跟着阮征赶来,用手戴二相环,发出威镇群邪的天璇神砂,将穷迫不舍的妖孽耿鲲惊走,那女仙才得保全性命。事完,仔细一看,那女仙竟是前世误杀的对头,这两世三生七八十年中,已经救过她夫妻三次,始终仇恨难消,以为又要反戈相向,哪知这次竟是消了夙怨。只是说她丈夫也因夙孽,转劫之后,不似她心灵坚定,中途不慎误入旁门,不合在东洞庭路遇严师婆门人姜雪君,生心调戏,现被擒往王屋山别府,日受风雷苦难,已有半年。雪君法力高强,素称冰心铁手,疾恶如仇,去必无幸,不敢前往。此次为耿鲲所困,也为海外求人之故。知道峨眉与严家师徒颇有渊源,如能代往求情,将她屡世同修的恩爱丈夫救出,立时前怨齐消,并还感谢不尽。身是师门弃徒,虽知严氏师徒最难说话,好容易八十一年限期将满,有此解孽良机,如何不去?那女仙关心太切,便用这天蝉叶隐形尾伺。依了阮征,雪君时喜出游,明求未必肯允,索性乘其出外,用二相环破了禁法,将人救走。然后同在洞中束身待罪,任凭处治,好歹把这一块心病去掉。幸是自己持重,知她师徒性情,决不容捣鬼,径往叩关求见,果然对方早知来意。结果是四次登门苦求,受了好些险阻艰难,才将人救出。同时那女仙目睹自己和阮征为她夫妻身受了许多苦难,始终志不少懈,才将对方感动,把一个就快形神俱灭的恩爱丈夫救了出来;又知二人以前实是无心之失,为此受了大罚,能否重返师门,尚不可知。不特反仇为恩,自动将前生遭劫时所喷血光收去,并以两片天蝉叶相赠。女仙夫妻才走,雪君便自出洞道歉,才知她是奉了师命,乘机解免这场冤孽。随将天蝉叶要去,由严师婆重用仙法炼过,前年方始发还,实比别人所用要强得多。

  申屠宏连经灾劫之余,行事谨慎,知道此行要遇好些强敌。昨晚龙娃所遇小孩隐形神妙,常在暗处,虽似相助,心迹如何,究不可知。如用此宝隐身,便两老怪也不易发现。宁可多费一点事,终较稳妥。便将天蝉叶取出,照着严师婆所传,行法施为。以为加上一层法力,比起寻常取用要强得多。哪知正施为间,又听窗外有人“哧”地笑了一声,与上次所闻笑声相似,不禁大惊。申屠宏屡世修为,向道精勤,虽然久离师门,法宝多未发还,如论法力,实是峨眉门下头等人物。加以久经大敌,心思极细,应变神速。本来室外设有禁制,声一入耳,手指处,立将禁法催动,便将师传五行禁制迷踪现迹之法同时施展出来。虽因来人心意善恶难知,未肯遽下毒手,但这几种均是极厉害的太清仙法,威力至大。就是精通此法的本门高手能够分解,当时也无不现形迹之理。哪知一任施为,仍无迹兆。心中惊奇,不便显出,故作从容,笑问道:“是嘉惠龙娃的那位道友么?有何见教,还望明示,怎不现出法身一谈呢?”说完,终无回音。因是笑声在外,全神注定门外禁制有无变动,不曾留意身后。正想再用言语激令出现,忽听身后书桌上纸笔微响,知道人已入室。表面故作不知,仍朝外说话,倏地回身将手一扬,同时左肩摇处,一片银光立将全室满布,口喝:“嘉客已经惠临,为何吝教,不肯相见呢?”随说,随将五行禁制催动,当时五色光华一齐闪变,心想:“这回你便是大罗神仙,也不愁你不现身了。”方一动念,猛瞥见一片极淡的金光祥霞微一闪动,觉有一种极大潜力,在禁光中荡了一荡,便自逝去。再加施为,仍和先前一样,无迹可寻,知已冲禁遁去。照此高强法力,真是罕见。又看出那金光祥霞是佛门传授,自来自去,只是故意取笑,并无敌意。惟恐因此树怨,便朝窗外赔话道歉,也无应声。只得收法一看,桌上一纸一笔忽然不见,测不透此人是甚用意。时限已经快到,正待起身,忽听噗的一声,禁圈微动,由门外飞进一物落向桌上,乃是失去的纸,将笔裹住。打开一看,上写:“答应帮可怜人的忙,偏不早去,在此坐一冷板凳,当穷酸,害人家受苦,已是可气,还用五行禁制吓我。幸而我警觉得快,不曾上当,没有丢脸。要被你捉住,我就不和你好了。我去珠灵涧和老怪物洞中等你。那姓花的女子不久便要粉身碎骨,元神还要被妖僧擒去,受那十四年风雷水火苦劫,才得出头,有多可怜,还不快去!”另外一行写着:“你猜我是谁?如何反朝我赔礼?可笑,可笑,可笑。”没有具名。字虽刚劲,语却稚气,暗忖:“照此语气,分明是同辈至交,怎会是个六七岁的幼童?所留的字,也和小孩一般稚气。”忽然想起一个前生至好,但他转劫重生才只数年,不应有此法力,并有严师照管,也不会放他一人下山犯险。此时人已先往珠灵涧,不知能否相见?果是所料之人,真乃快事。极欲相见,又加时限越近,忙即起身,往珠灵涧隐形飞去。

  还未到达,相隔老远,便见崖前约有十多丈的五色精光彩霞,将涧面连同对面十数亩平地一齐笼罩。内有五座旗门,随同烟光明灭,不时隐现,并有七八道妖人遁光穿梭也似,在旗门之下往复出没,其疾如电。涧壁上面,却看不出甚动静。申屠宏断定花无邪在紧要关头被人识破,情急之下,准备与众妖人一拼,心想:“少时还将乌牙洞老怪师徒惊动,照天残、地缺两老怪的脾气,决不肯与众妖人合流夹攻。花无邪如败,能够逃走,还可无事;如其得胜,必令其门下怪徒出头喝退众妖人,上前为难,却是难当。花无邪已用旗门将妖人阻住,最好先觅一地隐伏起来。反正当晚的事,十九不能成功,妖人被旗门所困,无所施为,便由他去。如被老怪师徒或有力妖党将旗门破去,花无邪不能抵敌,再行出头相助,使往预定地方逃走。”主意打定,便往涧侧一座兀立平地的小峰上飞去。那峰离战场只数十丈远近,高约二三十丈,虽比对崖低些,看不见崖顶景物,涧壁下面双方斗法之处,却可一览无遗。见那旗门甚是神妙,烟光杂沓,随着众妖人在阵中飞驰穿行,闪变不停。因做旁观,人在阵外,也看不出里面真相。刚落到峰上,想用慧目法眼查看花无邪到底进入外层崖壁也未,忽听身侧有人低唤:“师父,你在哪里?”同时瞥见一只小手四外乱捞。知是龙娃,不知怎会来此?并还隐身在侧,只现一手?好生惊异。恐泄机密,忙把手抓住一带,龙娃果现全身。天蝉叶甚是神妙,不特隐圈大小由心,连声音也可由心隐去。因知龙娃隐身之处也有界限,单他一人不能到此。于是忙把隐圈放大,问他怎能来此?何人带来?此时可在原地?龙娃说了经过。

  原来龙娃回家送桃藕时,又遇昨夜小仙人,因感他成全赠丹恩德,邀往家中见母拜谢。恰值兄长他出,又看出小仙想吃桃藕,由老母做主,将桃子赠了小仙一个,将藕分吃。小仙因将乃兄的一份吃掉,乃母又想将自有之桃留给长子,小仙便说他不能白吃小辈的东西,令乃母将桃吃下,另赐灵丹一粒,与乃兄服用。说完,还教给龙娃两种法术和一张隐形防身的绢符。说如遇危难,只须手掐灵诀,口喷真气,将符一扬,立可由心飞走。教到夜间,才行教会。乃母为他备了酒菜留饭,小仙说久已不吃人间烟火,吃得很香,只不肯多吃。吃完,问龙娃想寻师父看热闹不想。龙娃自是愿意,随告乃母,也许明早才回,不要担心。乃母自服丹药,一夜之间,白发全黑,身轻体健,又见许多灵迹,自是信服拜谢。小仙随带龙娃往当地飞来,一到便往峰顶落下,一同隐身旁观。先是两个男女妖人来此布阵,满地俱是黑烟交织,又插了七根长幡,才行走去,黑烟、妖幡已早不见。小仙等妖人走后,令龙娃少候,先将手一扬,一片金霞略闪即隐。跟着飞落,触动埋伏,黑烟、妖幡忽又出现。幡上更飞出无数鬼火和红绿妖光,还有许多恶鬼,将小仙围在里面。龙娃正在愁急,哪知小仙一点也不害怕,由胸前玉玦上发出一片极淡的霞光,将全身包住。先是满阵乱飞,逗鬼玩,他走到哪里,恶鬼便追到哪里。鬼数很多,奇形怪状,凶恶已极,偏是不敢近身。追得满阵乱跑,阴风滚滚,上下四外,千百条黑烟连同暴雨一般的鬼火,也随同围涌上去,看去十分厉害吓人,可是一到小仙身旁,便自消灭。有时追得急了,吃他猛然回身飞起,双手齐伸,朝鬼脸上打去。那么高大凶恶的恶鬼,吃他打中,立时咝咝惨叫,化成一团团绿光黑气,往旁滚去,鬼叫之声,越发惨厉。鬼仍不退,依旧前仆后拥,黑烟鬼火随灭随生,跌跌撞撞追逐不已。龙娃正看得好玩,小仙想是玩厌了,不耐烦再逗下去,将手一招,便往峰上飞回。下面恶鬼烟火阻他不住,跟着如潮水一般涌上。

  龙娃正在心惊,小仙已先飞到,将腰间挂的三个如意金环往空一抛,脱手便是三圈四五尺的金光,分三层悬向峰前。恶鬼似知不妙,带了黑烟想逃,已是无及。由头一个光圈内飞出一股紫色光气直射阵中,将恶鬼和烟光鬼火一齐裹住,天龙吸水般往圈中吸进。鬼大圈小,鬼数又多,不知怎的,一到圈旁便自缩小,投入极快。三圈相隔不过丈许,过第一圈时,还略辨出一点痕迹。未容余烟消散,第二圈中又射出一股红光,正好接住吸进,其势极快,只听一片极凄惨的唧唧鬼叫。第三金圈的一股银光刚刚射出,与前两圈红光紫气合成一条三色长衖,恶鬼妖光连同数十丈方圆大片黑烟,已全消灭无踪。只剩七根上绘恶鬼妖符,带有不少污血的长幡,分立地上。小仙笑:“这类障眼法儿,也要卖弄。早知如此,不破它了。”随收金环,往下面飞绕了一遍,妖幡便挨次隐去。手扬处,空中又是金霞微闪。小仙说:“恐破法被妖人警觉,又生诡计来与花仙作梗,故此先用太乙迷踪潜形之法将当地隔断。否则,人只入他阵地,即使法力高强,不为所困,也必被他警觉。经此一来,花仙可以多办点事,也许深入涧壁,妖人还不知道,只当未来,这有多好。”

  龙娃两次请问姓名,均不肯说,只说:“我和你师父是至好弟兄,成心逗他玩。他如像我一样想他,必定知我是谁。我知你想问了去讨好,再烦我就生气了,不爱你了。”龙娃不敢再问,只上下留意,看他相貌,也被觉察,笑骂:“小鬼不知好歹,一心只想讨好师父,以为看明我的相貌,你师父便可猜出几分。不知我是长得高,今生实年才只三岁,容貌好些不同先前,你说得多细,你师父也未必想到是我。不然,他白天就知是谁,也不会像同外人般做眉眼,说那些过场话打招呼,防我有甚别的用意了。你师父就这点不如阮……”末句话没说完,又笑道:“我想多隐一会儿,话又说漏了。反正早晚会知道,我是气他,分明有闲空,不去寻我,成心怄他。既说漏了口,由你这小鬼讨好去吧。”

  正说笑间,便见花无邪飞来,到时也颇审慎,先在空中飞翔了两转,发下一道光华,见无动静,方始欣然降落。由身畔囊内取出一寸大小五座旗门,分向五方掷去,随手一道五色光华闪过,便即隐去。掷完,立往对壁飞去,壁上接连现了六次金光,人便不见。小仙说:“糟了!我怎疏忽,忘却隐蔽外壁神光?踪迹已露,少时必被妖人寻来。此女今晚未必成功,只好做一点,算一点,等你师父来了,再说吧。”随往对壁飞去,也是一晃不见。一会儿,小仙飞回。花仙也从壁中飞出,面带愁急之容,正在四下张望。忽听破空之声,一道暗赤光华,由五龙岩那一面斜飞过来。光中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凶恶的红脸道人,还未落地,花仙已带着一道青光迎上,两下里斗在一起。那五座旗门也未发动。妖道邪法厉害,一会儿青光便被红光裹住,眼看青光暗淡。正替花仙着急,接连又是好几阵破空之声。小仙倏地左肩一摇,手朝空中一扬,那连柄双钩立化为两钩金红色的精光,交尾而出,电也似疾,朝红光飞去。红脸妖道似知不敌,想要收光飞去。小仙始终不曾现身,钩光也未现形,到了上空,突然下去。红光想要逃走,如何能够,只一接触,便将红光绞住。本来妖道也不免死,不知用甚邪法,由身旁放出一片红光,破空遁去。红光立被绞碎,洒了一天红雨。花仙也飞落,手朝上一举,道声多谢,人便隐去。

  这原是一眨眼之事。花仙身形一隐,那些妖人也随同破空之声,纷纷飞落,共是九人,昨日男女妖人也在其内,好似不见红脸妖道和花仙在场,有些奇怪。一个说道:“我明见老徐和贱婢在此斗法,到时看得逼真,仿佛看见一片极淡金霞闪了一闪,便全无踪。就走,也没这等快法。莫非有人用太乙潜影迷踪之法,将形隐去不成?”另一妖人答道:“就说有人行法迷踪,到此总该见人,徐道友为何不见?难道就这转眼之间,人便隐形飞去?断无此理。适见徐道友已经大占上风,他近年法力越高,也许杀了贱婢,故弄玄虚,使我们扑空,自去破壁取宝。你看何师兄和温三妹的七煞搜魂阵,不是行家到此,怎会毫无动静?贱婢必死无疑。莫如我们照温三妹所说,就今夜分出两拨,一由崖顶,一由崖前,两头夹攻,试他一试如何?”四手天尊何永亮忽然失惊道:“我那阵法被人破了。我数十年祭炼的凶魂恶煞,连同黑青赤尸之气,全都不见,七煞幡也不知去向。适才心疑行法毫无反应,贱婢无此本领。只有老徐又凶又贪,今日闻我一说,自告奋勇,并还不等这里有了动静,便借题目飞来,诸多可疑。他忌乌牙洞二老前辈,也许不敢下手,却抽空将我七煞神幡盗去。弄巧贱婢也被生擒回山取乐都不一定。由崖顶直攻,也有顾忌,如若在此,必往前崖一试。此地外人一来,立有警觉,非他没有第二人。他今日所为,不论怎说,都不够朋友。我们先往前崖一试,如真恃强欺人,我必与他拼命,诸位道友、师兄弟尚须助我一臂。”

  众妖人方在随声附和,忽听花仙在暗中冷笑,喝道:“无知妖孽!你们那七煞妖幡,早被我朋友破去。可笑你们连点影子也不知道,还在狂吹大气。你那妖党徐全,素恃是妖鬼徐完之弟,你们怕他,来时果是存心不良,想要卖友独吞。可惜邪法无功,奸谋未遂,反将他性命相连的天赤剑失去,还断了两节手指,才得化血逃生。偏生近年来为一妖女,与徐完不和,平日凶顽孤立,连个救兵也没处请。我本想不说破,由你们群邪内证。但我花无邪乃芬陀神尼与小瑶宫玉绳仙子门下,两位恩师戒律谨严,向无诳语。实不相瞒,前后两层禁图,均已在我手中。此崖有大雄神僧佛法封禁,已有千年,二图缺一不可,妄想非分,自取灭亡。趁早缩头远去,还可网开一面;否则少时伏诛,悔无及了。”话未说完,众妖人已齐声怒喝,十来道妖光邪焰,齐朝花仙发声所在飞去。妖女温三妹更由怀中取出一镜,待要向前照去,数十丈五色光华,连同五座旗门,倏地同时涌现。众妖人知已入伏,阵法厉害,一声招呼,聚在一起,各施邪法,想将阵破去,就此绕阵飞驶起来。妖女宝镜晚了一步,为旗门所隔,并未照出花仙。

  龙娃见众妖人合力前攻,破完一座旗门,又有一座旗门出现,光焰万道,变化无穷,好看已极。正看到有兴头上,小仙笑道:“你师父既打算帮人家,怎不早来?如不是我,那可怜的花道友,岂不为妖剑所害?就这样,为想将众妖人引入伏地,我下手稍晚,她那飞剑已经受了点伤,真个可气。等我把前崖禁光蔽住,送她入内。我再去把你师父催来。你却不可离开。”随即走去,待有不到半个时辰飞回,说:“你师父就来,如觉一阵微风急吹上来,便是你师父来到。如果久候不至,便不是落在这里,我再带你寻他。此时我还有点事须走一趟。”说罢,人便不见。一会儿,果有一阵风落向石侧,试喊了一声师父。

  申屠宏闻言,越知来时所料不差,小小婴童,竟有这高法力,好生欣慰。少时必能相见,便不再去寻找,暗忖:“花无邪已得小师弟之助,进了头层崖洞,禁图全得,神妙已悉,照说今晚就许得手。但恩师先机预示,却说她不到时机强求,不恃成功无望,反倒吃苦,多费辛劳,不是有人解救,命且不保。如今崆峒派所有厉害一点妖人,俱集于此,均为旗门所困。就被破阵脱出,花无邪连来七日,所剩仅此一关,只要被攻进,立可运用内中现成禁制,抵御外敌。再按禁图施为,去往内洞寻取禅经。不问敌人发觉与否,均无妨害。先前还恐天残、地缺两老怪师徒作梗。一则,为时已久,花无邪当已破关而入;二则,老怪师徒素极自负,生具特性,当双方胜负未分,妖人以众对一之际,当时决不至于出手。迁延时久,人已入洞,转以大雄禅师所设禁制相抗,无可奈何。分明有成功之望,恩师说得那等难法,并令自己首次只可暗助,非出不已,不可现出形迹,其中必有原因,并还关系重大。小师弟尚未见面,不知此来是否奉有师父之命,万一乘着归省,或是私自下山,来此惹事,他虽屡生修积,前生法力俱在,毕竟今生尚是幼婴,天真胆大,惹出乱子,却不在小。几世至交情切,不寻见人,问个明白,如何能放心?休宁岛群仙盛宴,他那师父必然不在仙府,定是私出无疑。”越想越愁,又不知他隐向何方。只得悄嘱龙娃:“如遇小仙,可告诉他我已知他是谁,并非有空不去寻他,只为峨眉奉命时,不许往别处走动。又以孽难未满,无颜见人,意欲重返师门,再往相见,请不要见怪。不论甚事,务必先见一面,或用本门传声之法,先谈几句也好,并说我已知他近来法力更高,我已心服,不要再隐形取笑了。”龙娃应诺。

  这时,下面众妖人已经悟出旗门幻象,一个提醒,纷纷警觉,不由急怒交加。一面各施法宝,将四外环攻的五色精光挡住;一面想九人合力,施展九天都箓、秘魔阴雷,将旗门震成粉碎,再致敌人死命。申屠宏见下面九妖人按九宫方位立定,由何永亮为首,各持一面妖幡,幡上飞起一股绿色光气,正往中央聚齐,看出是崆峒派独门辣手秘魔阴雷。知道阴雷已是阴毒无比,况又加上九天都箓,一经爆发,除却对崖有佛家禁制可以无害外,休说阵地一带,连自己存身的小石山也必被震成粉碎。花无邪的五遁旗门,断送还在其次,万一人在崖外,未得入内,再自恃法力,不知隐退,骤为阴雷邪火所伤,凶多吉少。偏为小师弟佛法掩蔽,看不出人在何处。因昨晚一谈,越觉花无邪身世可怜。又知崆峒派首要诸人为炼这种邪法,残杀修道之士过多,本已引起各正教公忿,仍还夜郎自大,公然在骑田岭设下九天秘魔大阵,想将各正派仙侠一网打尽。不料极乐真人李静虚恰在此时功候完满,元神化身,单人入阵,用太乙神雷大破妖阵,首要妖人几乎全数伏诛。由此瓦解,剩下十多个余孽,匿迹销声,久不听人说起。不想竟是处心积虑,隐伏山下,重又炼成阴雷。照此情形,早晚必定猖獗。崆峒阴雷与九烈神君所炼,异曲同工,这班妖人虽非已死诸首要之比,到底不可大意。一时仗义,便把阮征所借的二相环取下,静俟绿烟凝聚成一碧绿火球,待要爆发之际,下手破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主意打定,忽见西南方现出一团愁云惨雾,乍看邪气一团,不过亩许方圆,晃眼展开,铺天盖地而来。云中隐隐闻得极凄厉的异声,其势神速已极,声才入耳,月光立暗,妖云已是飞近。看出来势太凶,为防万一,刚把龙娃一抱,妖云也停留阵地之上,现出一个丑怪妖妇。生得又高又大,脸似乌金,一头灰发披拂两肩,左右鬓脚各挂着一串纸钱。生就一张马脸,吊额突睛,颧高鼻陷,大口血唇,白牙森列,下巴后缩,口眼鼻子乱动。手如鸟爪,长臂赤足。身穿一件灰白麻衣,腰悬革囊。才一到达,一声狞笑,把手一伸,便有五条黑影由指爪上飞出,往阵中抓去。下面五股绿色烟光正往中央斜射,互相会合,凝成一团,尚在流转不休,那绿气也正发之不已。只要绿气放完,变作一个绿荧荧的晶球,阴雷便自爆发。邪法虽未完成,但那绿色光气,一样沾它不得,并且所差只是瞬息之间,一样可化无量阴火爆发,端的厉害已极。不料妖妇鬼手影到处,便似一蓬丝般抓了起来,另一头便与妖幡脱离。手法更快,五条黑气往起一裹,便即无踪。

  当妖云到时,众妖人陷身阵中,不曾觉察。忽见五条手一般的黑影自空飞下,阴雷便被收去。除却两个稍为知底的以外,全都暴怒。未及发话,二次鬼手正要飞下,五色遁光一闪,面前一暗,旗门也便无踪,变了一片空地。众妖人瞥见空中一团阴云邪雾裹着一个妖妇,纷纷喝骂,待要围攻。妖妇已先厉声喝道:“我是乌头婆,与你们无仇无怨,只互相商议一事,不可乱动,免我冒失。”众妖人一见所料不差,果是此人,又在旁大声喝阻:“此是乌老前辈,不可妄动!”于是全都停手为礼,转问:“老前辈,既无嫌怨,何故将我九人阴雷收去?”

  乌头婆面容立转惨厉,怪声答道:“话说太长,不及详谈。只因我一个亲生独子,为两贱婢所杀,仅仅收得几缕残魂。非有佛家无上法力和两件灵丹异宝,还须三十六年苦练玄功,不能使他魂魄复原转世。这类有大法力的僧尼虽有三数人,门户多殊,求必不允,甚至受辱,为此先打复仇主意。我那仇人,乃小寒山神尼门下谢璎、谢琳,既得师门真传,新近又得了佛门至宝七宝金幢,此已难敌,贱婢谢琳更学会了绝尊者的灭魔宝箓。毒手摩什与她们也有杀徒之恨,一样奈何她们不得。我老婆子有仇必报,从不轻举妄动。费尽心力,才访问出珠灵涧玉壁,乃西天竺一块灵石,千余年前,大雄禅师将它移来此地。内中藏有两部禅经和好几件灵丹法宝,于我这两件心事,全有大用。只是内外两层均有佛、道两家禁制,埋伏重重,非将此两图得到,多大法力也开不进去,并且外面壁上,便有佛家六字灵符,即此已须在佛门中得有真传,禅功深厚,每日按着外禁图附载的时刻连来六次,才能暂时化解,稍停它的妙用。而洞门上面,更有道家混元真气封固,除却目前有限几人的太乙神雷与魔教中三十六相神魔外,只有阴雷能开。现在两禁图均被一个名叫花无邪的女子得去,她本芬陀弃徒,精于大小金刚禅法,已将六字灵符妙用停止。以为用五遁旗门将你们绊住,只一进门,便可照着禁图,从容在内施为,不料混元真气封闭严固,却没法破。你们想用阴雷法宝,前后夹攻,也是梦想。再被此女冷不防暗将六字灵符复原,人还受伤,济得甚事?依我想,你们比此女还要无望,不如双方成全我老婆子,由我向她讨图,止住灵符妙用,再借你们阴雷破门入内。事成之后,我只取一部禅经、九粒灵丹、一件法宝,下余除数十粒灵丹十人平分,另一部禅经了却此女的心愿不计外,法宝恰有九件,由我做主,正好分与你们九人。既免徒劳,平白结仇树敌,而你们阴雷虽只九粒,但与九烈道友所炼不同,用后仍能收回还原,并无伤损。此举不是三全其美么?”

  众妖人知她炼就七煞形音摄魂大法,道力稍差的人,声音一被听见,立被将魂摄去。一双鬼手更是厉害,在场诸人谁也禁不起她一抓。正在面面相觑,未及答话。妖妇说完,也不再理睬妖人,径向对崖说道:“花姑娘,我也知你志行坚苦,理应得此禅经。无如我为报仇与救我儿子,非此不可。我儿为仇敌所杀时,值我归晚,只由别人代收到一点残魂剩魄,无法成形,终日心如刀割,不能再延。适才所说,想已听见,禅经你仍先得一部,另一部,我也在三十六年后还你。如听我话,将图交出,以后不论何人与你作对,都有我乌头婆代你出场。你看如何?”正说之间,花无邪并无回音,也未现形,只听一个小孩的口音道:“花道友,今日你已无望,速将六字灵符复原。你走你的,你也不可出声现形,由我对付这个老妖妇。”妖妇闻言,怒喝:“谁家无知小鬼,敢与老娘作梗?通名领死!”小孩接口骂道:“无耻老妖妇!你母子积恶如山,在我前生,便想为世除害,未得如愿。我知你因恶贯已满,大劫将临,不敢与人结怨,故此连对几个崆峒余孽,都与之好商量,不似昔年,上来便下毒手。今日便天残、地缺两老容你上门猖狂,小爷我也容你不得,别人怕你呼音摄魂,小爷不怕。你想打听我来历,好打主意么?我不要你留情,我说出来,你要不敢动手,当着许多欺软怕硬的狗男女,你丢人却大呢。还有甚邪法,只管使吧。”妖妇闻言,并不发火,冷笑道:“我老婆子一生怕过谁来?杀你易如反掌。你果是有来头,值我下手,休想活命;如是无知童稚,如此胆大,倒也合我脾胃,我不杀你,只捉去当儿子便了。”小孩接口怒喝:“放你狗屁!小爷便是峨眉教祖妙一真人之子李洪,前几生均在天蒙恩师门下虔修佛法,今生又拜寒月大师谢山为师。你那两个杀子仇人,便是我两位师姊。休看我转劫才只三岁,似你这类妖妇却不在小爷眼下呢。你不用怪眉怪眼,小爷现形让你看,你那鬼手到底能出甚花样?只管来吧。”话未说完,人已现身。只见一片祥霞,拥着一个背插双钩,腰悬如意金环,胸悬玉辟邪,各焕奇光,短衣赤足的童子。年纪看去虽不似三岁,最多也只七八岁光景。生得粉妆玉琢,俊美非常,加上那一身装束配饰,一身仙风道气,分明天上金童,下降凡世。众妖人知道,既是妙一真人之子,善者不来,全都暗中惊奇不置。申屠宏在旁,却代他捏着一把冷汗,一见现出身来,这等形相,不禁惊喜交集,忙用本门传声告以留意。未及跟踪飞去,双方已是动手。

  原来老妖妇闻是妙一真人之子,面上先现惊疑之色。及至听到末两句,面色忽转狞厉,正要下手,人已现出。乌头婆老奸巨猾,刁狡非常,一见这等仙姿英仪,暗忖:“此子根骨之厚,从来未见,分明此时已是仙佛道中人品,这等美质,如何会死在我手内?自己本已大劫将临,意欲从此隐迹,不料爱子被杀,复仇心盛,又复出世。就以两个仇人的根骨而论,均不应毁于己手,何况此子父师无一好惹。莫非情急心昏,仇报不成,反而自投劫数?”心方一寒,猛瞥见李洪在祥霞拥护之下,一手掐着灵诀,一手戟指喝骂。众妖人除温三妹手藏袖口中微动,目注对面,似在暗中行法外,余人全都斜视自己,要看对此婴童如何发落。众目之下,就此退去,实在难堪,至少也应将那禁图抢夺了来,才可落场。好在来时禁网已经暗中布好,花无邪隐身多妙,只一离壁飞行,便即现形。此子仍以吓他逃走为妙。如真不知进退,逼我下毒手,也说不得了。念头一转,厉声喝道:“无知乳臭,真要我下手么?”随说,便有一团灰色暗光,朝李洪打去。这还是妖妇不愿与峨眉派结仇,没想伤害李洪,上来未下杀手,只将自炼阴煞奇秽的天垢珠发出。满拟此宝除能污秽敌人飞剑、法宝外,并还发出一种极秽奇腥之气,闻到便即晕倒。如能将人擒到,说上几句放走更好,否则他的护身宝光必然被污,失却灵效。敌人虽然仙根深厚,终是幼童,奇秽难当,必逃无疑。

  哪知李洪并不领情,所带法宝,乃灵峤三仙所赠,专御邪法,不怕污秽,并还深知妖妇来历,胸有成竹。一见天垢珠冉冉飞来,笑骂道:“我本心想见识你那形音摄神邪法和那一双鬼手,你偏使出这等下作玩意,有甚用处?”说时,那团灰暗的光气,已是飞近身侧。照例敌人不论用甚飞剑、法宝,只一出手,妖光立即爆散,化为大片邪气,向人飞涌,其势极快,并具灵性,稍有缝隙,即被侵入,法宝、飞剑沾上就失灵效,众妖人深知妖妇全身法宝,无不阴毒厉害,李洪不死必伤。不料李洪若无其事,口说着话,手往胸前玉辟邪上一按,立有万道毫光,暴雨也似朝前射出,妖光立被撞成无数烟缕,四下飞射。妖光虽破,残烟剩缕仍是奇秽极毒。妖妇事出意外,骤不及防,又惊又怒,百忙中恐毒烟飞射,伤了身旁妖党,越发丢人。既然法宝已毁,不愿收回,忿急之余,将手一扬,残烟重又前飞。吃李洪宝光一挡,消灭大半,下余邪烟,便由李洪左右两侧绕飞过去。同时妖妇也已横心,待下毒手,双手一伸,飞出十条黑影,正向李洪抓去。猛觉心灵一动,知道花无邪已离崖飞起,待要逃走。想起此女禁图关系重要,怎今日轻重倒置,与小狗怄甚闲气?忽听温三妹喝道:“那不是贱婢?”目光到处,花无邪已经现身,住斜刺里飞去。

  原来花无邪日前连破外壁六字灵符,以为洞门已现,只要照前图施为,当可如愿。不料门上还有混元真气封固,连施法力,均未攻破。李洪去唤申屠宏回来,看出她久攻不开,便往相助,仗着断玉钩之力,方觉有点意思,妖妇便已赶来。二人均知妖妇邪法厉害,李洪便令花无邪暂且停手避开,不可出声。由己上前,如能把妖妇逐走,再打主意。天残、地缺师徒历久未来,只要两老怪不出面作梗,仍是有望。花无邪明知艰险,终以功亏一篑,不舍就走,想看看再说。其实,当时妖妇已下禁网,稍有行动,仍被察觉,以不动为好。谁知妖气残烟猛飞过来,才闻到一丝,立觉腥秽奇臭,难于忍受。尚幸功力甚高,忙运玄功封闭七窍,不令侵入,虽未中毒晕倒,余气尚是飞扬。惟恐有失,又想起来时申屠宏之言,妙一真人预示先机,定无差错。不合贪功求速,事未成功,反把强敌引来。妖妇人随声到,来去如电,此后防不胜防,又非敌手。再不见机,吃她摄去元神,永沦苦孽,休想出头。越想心越寒,便照申屠宏所说,往乌牙洞那一面乘隙遁去。身才飞出,立触禁网。同时妖女温三妹知花无邪尚在壁上隐迹,暗用镜光查照,因有李洪佛家禁蔽,不曾照见。这一飞出禁地,立被照出。虽然妖妇所设禁网在发动邪法以前并不伤人,花无邪功力又高,照旧飞驶,可是踪迹已现,不能再隐。妖妇见了,自然不放过,立舍李洪,口唤得一声:“花无邪,你跟我来呀。”那一双鬼手影便即抓去。妖妇呼音摄神之法厉害无比,如换别人,必被鬼手抓中,真魂元神已被摄住。总算花无邪得有佛门真传,禅功坚定,事前又有戒心。身刚飞出不远,忽听怪妇用极凄厉的怪声呼唤,才一入耳,便觉心旌摇摇,真神欲飞。知道不妙,忙运玄功制住心神,不去理睬,仍催遁光加急飞遁。不料妖妇飞行更快,人还未到,那双鬼手影已是追近。

  花无邪心灵上也有了警兆,眼看要糟。幸亏那旁李洪见妖妇鬼手舍了自己,去追花无邪,心中一急,把日前路遇女神童朱文谈起南疆斗法,因而要来的乾天一元霹雳子,由侧面照准妖妇便打。同时左肩一摇,断玉钩立化两道金红光华,交尾电掣而出,朝那黑手影剪去。双方都快,恰巧迎个正着。李洪这主意早就打好,不过提前先发,满拟妖妇必受重创,甚或震成粉碎。哪知妖妇在百多年前,也为孽子惹事,吃过此宝苦头,颇为内行。一见豆大一点紫色晶光迎面斜飞而来,知道此宝乃昔年幻波池威震群魔的乾天一元霹雳子,不禁大惊,口喝:“诸位速退!”忙即收手退回时,只听震天价一个霹雳过去,紫色星光已化为万道紫光奇焰,横飞爆散。这一震之威,数十丈方圆以内的山林树木全都粉碎。众妖人虽均久经大敌,闻声立纵遁光逃避。两个逃得慢一点的,均受了重伤。申屠宏如非为防龙娃受伤,加以禁制,相隔又远,所立小山也难免于波及了。李洪见紫光过处,妖妇鬼手前半似乎扫中了些,可是逃遁极速,晃眼无踪。方想妖妇也许知难而退,不料去得快,回得也快,远远一声极凄厉的怒啸,人随声到。妖妇虽然吃了点亏,并不向李洪报复,径由斜刺里朝花无邪追去。本来双方动作神速,花无邪逃并不远,又不合闻雷回顾,见妖妇逃走,群邪伤避,略一迟疑,四山回响未息,妖妇又追来。又避开了李洪一面,那一双数十丈的鬼手黑影,重又发出。李洪知道断玉钩乃晓月禅师苦炼多年,准备用来抵抗长眉真人玉匣飞刀的前古奇珍,到手以前又经天蒙禅师佛法传授,妖妇鬼手依然竟似无伤,照此情势,不将花无邪擒到不休。只有霹雳子是其所畏,无奈自己共只向朱文讨来两粒,妖妇来去如电,就发出去也未必能使受伤。如再一击不中,便无制她之法。不禁又惊又急,立纵遁光横截上去,手中暗藏末一粒霹雳子,准备迎头再发。

  这一面,申屠宏见状也着了急,也是隐身飞起,与李洪不约而同往前追截。忽见由乌牙洞那一面飞来一片天幕也似的黄云,放过花无邪,将妖妇阻住。那云直似一片横亘天半的屏障,上面现出两个死眉死眼、一般高矮的黄衣怪人。这两个怪人,不特容貌身材相同,连神情动作也都一样,乍看直似云屏上画着两个孪生兄弟,不似生人。各睁着一双呆暗无光的怪眼,望着妖妇,一言不发。申屠宏一见,便知仙柬之言已应,忙用本门传声,招呼李洪速急隐形,退往小山,恩师有话。李洪深知怪人来历,本就想坐观虎斗,只是少年好事,不知厉害,打算乘隙下手,与妖妇一个杀着。又以众妖人吃了点亏,俱各忿怒,见妖妇去而复转,气焰更盛,跃跃欲试,已经出声喝骂,待与妖妇合流动手,也想借此除去两个。心方盘算,忽听传声,并有父谕,立即隐身前往会合。因是先后隐形,飞遁神妙,怪人、妖妇全未看出去向。刚到土山,便听两怪人同声说道:“娃娃真乖巧!”李洪闻言,方要开口,吃申屠宏连忙阻住,告以少安勿躁,且看下文。师徒三人往前一看,妖妇鬼手已是收回,仍由一团阴云惨雾环身凌空而立,望着两怪人,也不动手,口眼鼻子不住乱动,面容悲忿已极。众妖人见此阵仗,全部收势,悄悄避向一旁。双方沉默相持,约有半盏茶时,妖妇好似进退两难,忽然厉声说道:“我并未到你乌牙洞禁地,何故逞强作对?”两怪人始终呆视如死,并不理睬。

  第二五八回 贝叶焕祥辉 地缺天残参佛相 魔宫烧毒手 神童仙女盗心灯

  妖妇连问两次,对方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也不前进,也不放妖妇过去。花无邪早逃得没有影子。妖妇两问不答,便不再问,凶睛闪闪,望着两怪人,几番欲前又却,好似进退皆难,神情忿怒已极。又相持一会儿,倏地眉发倒竖,厉声喝道:“你们既是逞强出头,就该说个原因,我如无理,立即就走,为何死眉死眼,装腔作态,连话都不敢出一句?我知你师父一向不捡人现成便宜。大雄禅师玉壁藏珍,他居此多年,毫不知情,一见有人来取,便生贪心劫夺,我想他决不会做此老脸丢人、自背平生言行之事。我不过打狗看主,不肯轻易结怨,并非怕你们。如只是你两弟兄想要染指,尽可商量。今日之事,凡是出力的人,俱都有份。与其无故结仇树敌,何如将花无邪寻回,合力下手,一同分享,岂不是好?有甚话只管明言,我老婆子在未叫明以前,决不暗中伤你们便了。”两怪人闻言,互看了一眼,板着一张死脸,阴恻恻答道:“无知老妖妇,你做梦呢!别的我不知道,就不容人在此卖弄。近年恩师不许我们先动手,才让你一步。你既发了狂言,想好好逃走,不留一点东西,还不行呢。你那一套只管使出来。否则,我弟兄懒得看你这张鬼脸,先下了手,莫说不打招呼。”

  妖妇本因近来时衰运背,不欲树此古怪难惹之强敌。又见对方人不出门,却将两个元神附在本门独有的五云锁仙屏上飞来。表面上好似人正在打坐,发现来了强敌,不及复体,径用元神出战。实则取巧,有此云屏护身,先立不败之地。此宝用无数人兽精魂戾魄,与乾天罡煞之气合炼而成,虽是旁门左道,但是天残、地缺法力甚高,平生恩怨分明,无往不报,对人也是如此。事前先遣门下怪徒四出,用他灵符拘上万千人兽魂魄,再经选择。别的左道中人视为至宝的凶魂戾魄,反倒不要,连同一些看不中的残魂余气,一齐在他灵符护持之下遣走。下余经他选中的,再当众晓以利害。如愿为他服役的,便自认年限,到时放走;不愿者,仍用灵符送回。这些鬼魂因炼时极少痛苦,并且年限越多,形神益固,限满投生,必能体健身轻,多享年寿,那服役最久的也许还有别的好处,因此十九应诺。事出心愿,与以邪法强制者不同。对起敌来,也各拼命,发挥所付全力,端的神奇无比!

  妖妇暗忖:“怪物师徒欺人太甚,并且都是有名乖张怪僻,不通情理,好说无用,空自示弱丢人,甚至还不容就此退走。有此云屏护住元神,我那呼音摄神之法多半无用。莫如施展玄功变化,冲入云屏,用这一双抓魂鬼手,将怪徒元神抓裂。也不和两老怪再交手,以防深入虎穴,中他暗算。就此遁回,约请能人相助,再以全力来拼,非将禅经、藏珍得到不可。”妖妇也是大劫将临,自信大甚。不知天残、地缺当晚因见珠灵涧有人斗法,默运玄机推算,得知有一件关系毕生荣辱安危的事,就在不久发生,心中忧急,此举别有用意,竟自破例由那末次一坐三百余年,不曾离开过的危崖石凹之中,隐形飞出,也同附在云屏之上,两怪徒实是真身。因乌头婆邪法厉害,来去如电,非使受了重创,胆寒却步,不能免于纠缠,故意用法力颠倒掩饰,棋高一着。妖妇果然误认是两怪徒怕她,特以元神出斗,上了大当。主意打定,一声极惨厉的怒啸,将身一摇,全身立被一团极浓密的黑烟包满。同时鬓边两挂纸钱也便飞起,化为两道惨白色的光华,环绕身上。众人目光还未看清,两道妖光已环绕一团黑影,箭也似急,往云屏上冲去。

  那云屏横亘在珠灵涧斜角上空,看去长只数十丈,高仅十丈,一色深黄,时有光影闪变。众妖人虽然同居此山多年,只偶听人说过;有两个和怪徒交好的,每问俱都不答。今见忽然出现,并不如所闻之甚,看去好似无甚异处。妖妇却精玄功变化,相隔千百里外,声到人到。休说这点间隔,再长百倍,就不冲破,也被由上下左右四边空处飞越过去,不料竟会望而却步,已是奇怪。只当过去不远,便是乌牙洞禁地,不愿开罪两老怪物之故。及见妖妇忽以全力前冲,知她平日行事向不虚发,也无敌手,况当怒极相拼之际,就便将两老怪引出,这片云屏也非破去不可。谁知那么邪法高强,与毒手摩什、蚩尤墓中三怪齐名的乌头婆,这一冲,并未将云屏冲破。一到上面,也和两怪人神气差不多,附身云屏之上,只是动静不同:怪人仍旧呆立相看;乌头婆却是眉发怒张,黑烟和惨白妖光环绕之下,在云屏上往来飞舞,其疾如电。晃眼之间,黑烟白光之外,忽然附上一层黄云,渐渐云气越附越厚。妖妇便如冻蝇钻窗一般,此突彼蹿,似想挣脱。末了简直周身被黄云束紧,成了一个大黄团,妖光黑气全被包没,不见痕影。经此一来,休说众妖人大出意外,便申、李二人也觉老怪果是名不虚传,连门下怪徒也有这么高神通。

  李洪想起花无邪往乌牙洞中逃走,此时未归,也颇可虑,意欲隐形往探。申屠宏力言:“此举系照恩师手谕而行,结局虽未明言,当可无虑。老怪更为厉害,一入禁地,立被警觉。等乌头婆败后,再作计较,我奉师命,自有处置。”李洪方始中止。云屏上忽然光色闪变,由黄而白,转眼又变成红色,同时起了无数大小漩涡。妖妇身外所包云光也随同变幻,不论飞到何处,均被漩涡裹住,挣脱一个,又遇一个,飞舞冲突之势越缓,不时发出两声惨啸。申、李等三人因在天蝉叶和禁遁掩护之下,只觉听去刺耳难闻。众妖人却似心摇体战,真神欲飞,不能自制。有几个声才入耳,便已仓皇飞走。下余还有四人,均露出强自镇摄,面带惊惧之容。方料妖妇乌头婆情急,正以全力呼音摄神,与敌拼命,猛又瞥见屏上火云旋转中,碧光乱闪,一串连珠霹雳大震,乌头婆身外光云立被震散了些。紧跟着,一股黑烟比电还疾,冲霄射去,烟中带着一种刺耳的厉啸,由近而远,晃眼余音犹曳遥空,乌头婆踪迹已杳,端的神速已极。跟着云屏忽隐,两个黄衣怪人也未驾甚遁光,竟自下落。残余四妖人多与怪徒相识,抢先迎上,意似想恭维几句。哪知两怪人死眉死眼,全不理睬,厉声喝道:“那九粒魔阴雷,乃你们门中之物,怎会到乌头妖妇手内?分明与妖妇勾结,合谋作祟,师父立等回话,快说!”众妖人俱是崆峒余孽,苦炼多年,邪法异宝各有专长,满拟不久死灰复燃,重整门户,经此一局,才知不论和正邪哪一方比,全差得多。本就气短,一听怪徒声色俱厉,大有翻脸之意,适已看出厉害,又是紧邻,如何敢忤,慌不迭极口分辩。李洪见众妖人窘急丑态,反倒消了敌意,还想再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