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熛只说叶缤不在,要差得多,以妖妇的法力,虽非二女弟子之敌,骤出不意,至少那座白玉长堤总为烈火炸裂。哪知全岛都有埋伏,全在冰魄神光笼罩之下,一经发动,彩霞当空,丽影浮霄,多大道行也吃不住。幸而预存戒心,没和妖妇同往。吓得哪敢停留,连忙遁回。见黑丑寻来,知是九烈爱子,法术高强,便借刀杀人,不论胜败,均可为双方树敌。立即编了一套假话,引他自投罗网。

  黑丑到了岛上,也和妖妇差不多的行径,张口要人,跟着便用飞叉威吓。这次恰巧所遇的是叶缤心爱的侍女谢芳霞,不特法力较高,并能运用全岛神光禁制。听出来人是妖妇丈夫,黑丑去时又未现出原形,心想:“此时宫中正做晚课,似此妖孽,还不与前妖妇一样,有甚大了不得,何苦劳师动众?”一面还口迎敌,一面发动禁制。本来黑丑见岛上情形不对,拿不定妖妇是否在此,没想伤她。也是谢芳霞该当遭劫,禁制还没发挥妙用,她便将妖妇日前来此扰闹伏诛之事说了出来。黑丑闻言,痛心万分,立将原形现出,扬手两粒阴雷。谢芳霞单凭所炼神光飞剑,如何能是黑丑对手。等到见势不佳,想要逃避,已是无及,肩头上扫中了一雷,邪气攻心。尚幸机警敏捷,禁法已经发动,同时报警也向宫中传出。黑丑不知神光禁制如此厉害,急于抵御,不顾二次放雷伤人,缓得一缓,谢芳霞才得败退下去。走不几步,黑丑心念动处,阴雷立即爆裂。总算谢芳霞知道阴雷邪气厉害,恐顺穴道上攻,逃时拼命运足全力将穴道闭住,没被侵入正身致命之处。就这样,一条玉臂已被炸得粉碎断落,血肉纷飞,当时痛晕过去。宫中诸人也已赶出。黑丑自从上次吃亏,便学了乖,上来尽管狂妄,风声稍一不利,便生戒心。见岛上一个侍女已有如此法力,又见神光交织,宫中接连飞出许多敌人,再用阴雷,已为神光所阻,无法伤人,不敢恋战。意欲打听明了岛上来历,再打主意,立即运用玄功变化遁走。先回小仙源,不见一人。心痛妖妇,意欲回山取来法宝,再报此次之仇。到家一说,九烈神君听他又在海外闯祸,得罪叶缤,再三警告,二次关在宫中,不许外出。并因自己每日入定,恐他逃走,特命爱姬黑神女宋香娃代为监防。待不几天,二人言语不合,动起手来。黑丑之母枭神娘出来袒护爱子,宋香娃气忿不过,盗了许多法宝,不辞而别。九烈神君入定回转,夫妻反目,立逼黑丑去寻庶母赔礼,请将回来。九烈神君心恋妖女,怒火头上,忘了重施禁制。黑丑巴不得借此外出,偷偷带了不少阴雷,连同法宝、飞叉,重又出外。生来性傲,怎肯去寻庶母赔礼。因其父历述叶缤厉害,也没敢再去寻仇。每日东游西荡,结交了不少异派妖邪,妄肆凶淫,胆子越来越大。辗转援引,竟和妖尸谷辰、白骨神君联成一气,终于恶满伏诛。

  九烈神君全仗悍妻枭神娘援引入道,加上自身种种遇合,才有今日。修道数百年,一意采补,只应悍妻之请,生此孽子一点精血,又是生来异质,夫妻二人爱如性命。不料为人所杀,连所炼三尸元神全都消灭,不曾逃回一个。叶缤知道,此事即使九烈神君知难隐忍,其妻也不肯罢休,且又妖法厉害,恐非敌手。日里将云凤送走以后,便去武夷绝顶,将平生惟一男道友谢山借去的一盏佛家至宝散花檠,索了回来应敌。

  那谢山是一个介于仙佛之间的散仙,既通禅悟,又晓玄机,与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两世至交。俗家本是一位文雅风流贵公子,嗜酒工吟,年甫三十,便积诗万首,传诵一时。后来弃家学道,为散仙中有数人物,隐居武夷山千石帆潮音小筑自建的精舍以内。地当是武夷绝顶最胜之区,四外俱是危峰层峦,飞鸟不到。仙人多居名山窟宅,他独喜楼居。仗着仙法神妙,及原来的天生奇景,把一座潮音小筑,布置得灵淑清丽,美景无边。叶缤未成道前,便和他是通家世戚,所以二人交谊最深。

  那散花檠形制古雅,乃是万年前美玉精英所制。叶缤原是无意而得,到手不满十年。这日因往武夷去访谢山,路过澳门附近,时当月夜,风静无云,碧海青天,交相涵吐,一片空灵境界。正觉海上夜景有趣,忽见远远碧浪如山,突涌天半。浪头上有一形似夜叉、胁生双翼的怪物,正由海内冲浪而起,已离海面百十丈高下。先是身后青荧荧,飞起指头大小一点星光,打向身上,一闪即灭。跟着便听叭的一声爆音,惨啸声中,怪物立被炸死。当时血肉横飞,随着沉了下去。怪物一死,水面上微微荡了一阵,也就平息,依然是万里晶波,光明景象,更不再有异状。先前那点青光小而不强,又为飞涛所掩,如换常人,直看不见。叶缤因仗行道多年,见多识广,看出是件奇珍异宝。暗忖:“目前水仙,只紫云三女、翼道人耿鲲、陷空岛陷空老祖等有限几人,是在海底居住。余者名为水仙,所居都在陆地。并且这几处分在东、南、北三海,地绝幽远,最近的相隔中上也数万里,与水面上下相隔更是深极。这邻近省治,平日市舶往来、帆樯成阵的海口冲要繁闹之区,怎会有这类高明之士在水底隐居?那青光虽看不出路数,生平仅见,但极灵异神奇,正而不邪,决非异派妖邪和水中蛟蜃所炼法宝丹元之比。看那神气,分明是有人在彼清修,怪物前去侵扰,看出对方不大好惹,逃遁不及,吃宝光追来打中,登时诛却。”不由动了好奇之心,意欲入海探看,到底是甚人物。便把身形隐去,行法辟水,直下海底。初意离海岸近,必不甚深。哪知怪物起处的下面,竟是一个海窍,深不可测,直下有三千多丈,才到海底。只见白沙平匀,海藻如带,摇曳纷披。深海中的怪鱼修鳞,千奇百态,栩栩浮沉,游行于断礁瑚树之间,往来如织,并无异状。心中猜想:“适才许是一位水仙在水底路过,与怪物相遇,诛却以后,已经走去,否则怎会不见一点形迹?”

  正在徘徊欲上,忽然觉出那些怪鱼只在身前一带游行往来,不往身侧游来,心中微动。回身细一查看,那地方已离海窍尽头边壁不远,广只百亩。地面上生着不少五颜六色的珊瑚树,大都合抱,纠曲盘错,形态奇古,各色皆备。尤以翠色的为最好看,从未见过,光怪陆离,灿烂非常。心想:“原来这里竟生着这么好的珊瑚,如此粗大,世间所无,至少也是万年以上之物。”方欲拔起两株带赠好友,猛一眼瞥见正中心倒了一片亩许大小的礁石,将两株大珊瑚压倒折断,石头也凌空搁在珊瑚之上,分明新倒不久。知道当地最是宁静,微沙不扬,礁石乃海底沙虫所积,坚附海底,怎会无故自拔,形势又和人掀起一样?一路循踪赶去,直到壁窍之下,忽发现地底有一洞穴。上面仍是重波,齐着地面以下,并无滴水,大小形式俱与前见礁石相等,越知有异。

  再定睛一看,洞穴靠壁一面,凹将进去,内里有一六尺高的佛龛,龛中盘膝坐着一个枯僧,左手持着一个玉石古灯檠,右手掐诀斜指灯芯,面带愁苦之色。同时又看出先前原有几层禁制,已破去了一半,封洞大礁石也被揭去。最奇的是,那灯芯并未点着,却有一穗虚焰影,势若飞舞。人只要靠近洞口,灯焰便渐明显,现出极淡的青荧光影;人一退后,又复如初。知是一件至宝,适才杀死水怪的青光必由此出。要换别人,早起贪心,入洞盗宝,惹出事来。叶缤毕竟修炼年久,道心清宁。又见那枯僧已在海底坐化千年,身有至宝,竟未受到侵害,佛法禁制,厉害可想。暗忖:“现时这里虽然受了怪物侵扰,门户大开,也只将外重禁制破去,依旧不能深入。看水怪死时惨状,人虽坐化,灵异神通犹存,此事万万不可造次。并且对方在此埋藏法体,用心如此周密。他能保持不坏之身,不为海水虫沙侵蚀,未始不是仗此法宝,就能取去,也于理未合。不过今日他已动了杀机,幽宫洞启,劫运也是将临,所以面容如此愁苦。自己本是来访谢山,近在武夷,顷刻可以往返。何不把他寻来商量,看是给他照样行法封固,还是迁埋别的隐僻之处,免得怪物同类又来扰害。”想到这里,再看那枯僧,面上愁容渐敛,似现微笑,益知所料不差。心中高兴,便即合掌通诚祝告,连问方才所想两种意思。枯僧除口角似带微笑外,更无别的朕兆。试作欲下之势,青色灯焰忽明,光景荧活,似欲离灯飞起。不敢冒昧,只得离海,急往武夷飞去。

  到时见谢山手里拿着一片旧黄麻布,正在出神,面有忧色,见叶缤来,便随手收起。叶、谢二人由总角戚友,变为数百年同道至交,彼此极为亲近。觉得谢山平日夷旷冲虚,平生又无一个仇敌,不应面有忧容。因为急于述说海底奇事,略问两句,谢山饰词,一说也就丢开。随即叶缤便说了海底所遇。谢山闻言大喜,忙说:“枯僧所持古灯檠,乃前古的佛门至宝散花檠,又名心灯。来历详情,此时很难全知。如得到手,将来你我大是有益。”叶缤先还觉着无故夺人防身护体之物,不是正经修道人的行径。谢山却力说:“无妨。这位道友藏真海底,当时必是防有仇人伤害。事隔千余年,冤怨已满,仇人也已转劫,无力相害。他既不愿永沦水底,更防怀宝伤身,受别的妖邪水怪侵害。我们只消将他法体移埋妥当。至于所设禁制和佛灯神焰,我俱能够抵御。此时踪迹已现,速去勿延。”

  叶缤不便过于拦阻,只得同往。回到原地,想不到事情极其顺利。先是谢山在洞里喃喃默念,手又掐诀,看不出是在念咒,还是通诚祝告。念完,手指处,水便分开,下面禁制全失灵效。灯上佛火快要飞起,吃谢山掐诀制住,却令叶缤收取。到手以后,枯僧双手忽然下垂,落向双膝盖上,玉灯檠也不再生异状。一点没费事,便连佛龛摄起,移向武夷绝顶千石帆谢山仙居左近,叱开石壁,埋藏封固。还拔了好几株万年珊瑚回去。

  叶缤知彼此法力道行相差无几,这次谢山独有成竹在胸,事若预定,好生奇怪,再四盘问,终是饰词遮掩。后来仅说:“那枯僧和我二人必有前因,无如事隔千余年,毫无端绪。我二人此时法力尚算不出,不久齐道友峨眉开府,内有不少佛门中神僧、神尼,到时转托探询,始能深悉。”叶缤不知他是否藏有难言之隐,坚不明说,只得罢了。

  谢山说此宝乃叶缤发现,又她亲手收取,坚欲相让。叶缤自是不肯。互让结果,才商定在未问明来历因果以前,暂为叶缤所有。但是用法不明,暂时只好各按本身法力,一同练习,使彼此均能运用。等到二人悟出玄妙。可以随意应用时,才知此宝内藏前古神油,始能发生佛火妙用。檠柱藏油本来不多,又经二人练习时糟践了一半,等发觉时已经无及。因此宝有伏魔之功,法力不可思议,二人仅悟出了一半,已有绝大威力。因此互相珍惜,轻易不肯妄用。

  前两月,谢山将宝借去寻一神僧参详,没有送还。叶缤因将黑丑杀死,恐九烈神君寻仇,难于抵御,特去取回。不料却无意中给妖尸谷辰一个重创。收回冰魄神光之后,忽然心动。知道仇人寻来,连忙飞起。刚到上空,便听东南方遥空中起了一种极尖锐的鬼啸之声,凄厉刺耳,越来越近,令人闻之生悸。跟着便见天际有一黑点移动,晃眼展布开来,立时狂飙大作,晴日无光,眼见天被遮黑了半边,直似黑海飞空,万里黑云疾如奔马,漫天盖地而来。众人一看大惊,暗道:“不好!”纷纷飞起,各将法宝飞剑迎上前去。

  要知来的是谁,以及峨眉开府,群仙盛会,乙休大闹铜椰岛等本书诸紧要关节,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七回 佛法显神通 顷刻勾销前后孽 玄功争造化 一轮转尽古今愁

  上文郑颠仙、玉清大师等,在元江用韩仙子所豢金蛛,将前古金门至宝由江心水眼里吸上水面,便遇妖尸谷辰、白骨神君、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同一干妖党前来扰害,多亏杨瑾、余英男和小南极金钟岛主叶缤赶来相助。虽然众妖党诛戮殆尽,妖尸、老魅、白骨神君三个为首妖孽,被杨、余、叶三人合力逐走,白骨神君更中了玉清大师离合神光,负了重伤逃去,一时妖氛尽扫,金船中至宝也被颠仙在百忙中取了几件出来。但是金钟岛主叶缤因为迎敌时稍微疏忽,吃妖尸动用元神,玄功变化,将所炼冰魄神光剑炸成粉碎。所幸叶缤道法高深,竟在短短几个时辰内,重将妖尸震成游丝的神光凝炼还原,在场诸人无不惊服。

  众人正在礼见叙谈,请她施为之际,叶缤忽然觉出警兆越急,知道变生瞬息,仇敌厉害机智,迥非寻常,稍失机密,便被觉察,丝毫大意不得。又见在场诸人俱非庸流,不致受误伤。并且颠仙和玉清大师、岳雯、诸葛警我诸人,也都有了觉察。为防贻误时机,不暇再为关照,连答应众人演习的冰魄神光也不再施为,匆匆和杨瑾打一手势,立刻一同隐身飞起。颠仙和玉清大师、岳雯、诸葛警我四人原早觉察,一面用眼色止住魏青、俞允中、戴湘英诸人不令多言,一面各自留神戒备。内中玉清大师素来临事谨慎,防患周密,知道因叶缤新杀了妖人黑丑,来寻仇的必是九烈神君夫妇无疑。尽管颠仙道法高强,刘、赵、俞、魏、孙、凌、戴诸人已被招聚一起,有众防卫,足可无害,终觉敌人是异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太已厉害,又当痛心杀子之仇,情急之下,出手必定狠辣已极。与其坐以待敌,还是迎头抵御稳妥得多。念头一转,也跟踪隐形,飞向高空,等候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下面三人刚刚相次飞起,便听东南方遥空中起了一种极尖锐凄厉的啸声,同时天际云层中有一黑点移动。始见疾如飞星,由远而近,带着那片厉啸之声,展布开来,晃眼将天遮黑了大半边。也看不出是云是雾,只似一大片黑的天幕,遮天盖地,疾如飞潮云涌一般,直朝元江大熊岭这一带卷将过来。立时狂飙大作,江水群飞,晴日匿影,天昏地暗。声势之猛烈浩大,急骤险恶,休说云凤、湘英、允中、魏青等新近入门诸人,连刘泉、赵光斗久经大敌,也都从未见过。俱各大惊,纷纷将法宝飞剑放出,正待飞身迎上前去。颠仙知道来敌虽强,上面三人尚能应付,否则众人更非其敌,上去白白受伤,此时只宜防身谨守。一面忙喝:“速自防身,不可妄动!”一面施展禁法,想将众人阻住,不令上去。

  余英男自从日前得了南明离火剑,因是教祖回山亲授本门心法,妙一夫人又怜她向道坚诚,身受多日寒冰冻髓之惨,小小年纪,备历灾厄,特降殊恩,代向妙一真人关说,将微尘阵中长眉真人遗留的仙丹赐了一粒。她以前打的底子原好,回生以后,又经众同门日夕指点。但自顾开府在即,惟恐入门太浅,到时百不如人,徒负三英之名,用功极勤。这一服灵丹,更平添了若干年的功力,虽只短短时日,已经身剑合一。加上到前奉命往川边倚天崖龙象庵去请杨瑾来此相助,芬陀大师见了甚是嘉许,又得了好些益处。行时大师并赐她一面护身神符佩在身上,不但不畏邪侵,真正遇到危难之际,还可用来解免。适才因初次出山,便遇大敌,心还震惊。不料南明离火剑一举成功,竟使那么厉害的老魅受伤逃去,不由心雄气盛起来。凌云凤因和叶缤具有夙缘,一见倾心,又感早来相救之德,不禁跃跃欲试。杨、叶二人一飞起,英男是心有仗恃,因和杨瑾同来,理应同其进退,不愿落后。云凤是报德心盛,敌忾同仇,又自恃有神禹令前古至宝威力。双双不约而同,没等黑影临近,便相继飞起。

  颠仙未及拦住,方替二人担心,待要拦住下面众人,再行飞身上去防护时,先后不过分许工夫,天边黑影已经飞近,快要飞到元江上空。猛由黑影里射出千万点金绿色的火星,隐闻爆音密如贯珠,直似洒了一天星雨,飘空急驶而至,对方敌人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时天地昼晦,如非众人俱是炼就慧眼神目,必定伸手不辨五指。

  当这危机一瞬之间,先上三人身形各隐,自看不出。只有余、凌二女所御一红一白两道剑光,连同云凤手上神禹令所发出来的一股青濛濛的宝气,正朝对面黑影星光飞迎上去,黑暗中宛如两道经天长虹,看得逼真。眼看两下里就要接触,倏地空中一亮,竟在余、凌二女面前现出千百丈彩光,将来的黑影妖火一齐挡住,层霞撑空,顿成奇观。可是动作快极,两下里才一接触,未及看清,猛又叭的一声,一点酒杯大的淡黄光华,忽在黑影深处闪了一闪,便即爆裂,化红、白、蓝三色千万道精芒,满空飞射。只听一声极凄厉的怒啸过处,黑影中现出一个披头散发、乌面赤足的妖妇,破空飞去,晃眼无踪。前半黑云妖火立被佛火神光爆散,现出日影,渐复清明。那后半黑影妖火,却似雨后狂风之扫残云,疾如奔马,齐向来路退去。真个来得迅速,去得更快,一眨眼便到了天边。等定睛仔细再看,已经不见踪影。玉清大师并未动手。余、凌二人只见到妖妇形影,连想扫荡黑影妖火都未做到。总共不过半盏茶时,重又青光大来,复了光明景象。空中五人也相继飞落。

  原来叶缤见来势如此急骤,必是仇人想乘自己新挫之余,骤出不意,猛下毒手。这一来,正好将计就计,迎头给她一个重创。和杨瑾到了空中,飞升极高,隐身埋伏。等敌人一到,由叶缤先放冰魄神光出去。再等敌人施展全力发动妖法,杨瑾再将佛灯上神焰飞射出来。那来的敌人乃九烈神君之妻枭神娘,果然神通广大,机警已极,佛火神光一经爆裂,便知敌人有此至宝,今日难讨公道,竟不再交手,怒吼一声,施展妖遁,破空逃去。那满空黑影全是九烈夫妻多少年来所炼地煞之气,连同万千阴雷,均与妖人心灵相应,有无穷妙用,恶毒非常。在这等形势之下,不特没有全军覆没,反被她隐身收去,一任施展法宝飞剑,一点也没追上。众人俱都惊异不置。

  当下郑颠仙便请众人同往苦竹庵中小聚,就便分赐众后辈金船中得来的宝物。于是同往前殿中坐定。辛青、欧阳霜、慕容姊妹重向新来诸人见礼,分别献上茶果。颠仙笑问:“叶道友,可还有事么?”叶缤道:“贫道因峨眉开府,群仙盛会在即,亟欲一往观光。无如与峨眉诸长老素昧平生,未接请柬,不好意思做那不速之客。因谢山道友与极乐真人知好多年,意欲托他向妙一真人致意。本打算此间事完,再往武夷绝顶千石帆潮音小筑,去和谢道友商量。可巧遇到杨姊姊,是我前生骨肉之交,她与峨眉诸老两世渊源,正好不必舍近求远。并且一别多少年,再世重逢,想和她畅谈叙阔。好在谢道友日内必接有峨眉请柬,贫道来时虽曾动念,因为急于来此践约,抵御仇敌,匆匆取了散花檠便即赶来,也并未与之订约。不久凝碧仙府便可见面,临时变计,又不想去了。”

  诸葛警我忙接口道:“这次峨眉开府,遍请海内外真仙道友,事前惟恐遗漏,诸位师长曾经四出访问。近以会期在即,更是信使四出。叶仙姑的请柬不是尚在途中,便许是离岛日久,已经送去,没有见到。”杨瑾笑道:“诸葛道友哪里知道。如是别位道友,峨眉诸位长老尚不至于遗漏,独于这位叶岛主却是难说。第一,所居金钟岛在南极尽头,相隔太远,极少人知。她得道虽然多年,一向隐迹潜修。多少年来,除武夷千石帆隐居的谢道友外,至交姊妹常共往还的,只我前生一人,余者至多不过三两面之交,彼此过从,更无其事。知道她的人既是极少,又都当她孤芳自赏,不爱理人,自然不会有人提起。再者,此次峨眉开府,虽是千古以来玄门盛事,掌教真人请柬也发得极为广泛,不特正教中人和海外散仙,甚而有些不曾公然与峨眉为敌的异教中有名之士,俱在邀请之列。但所延请的人,除有交情的不算,十九均含有深意,否则海内外散仙修士何止千百,岂能识与不识全都请到么?叶岛主与峨眉素无渊源,我看请柬十九不曾发出,无须掩饰。叶岛主决无怪主人疏忽之理。不过这次局面之大,独步千古,到日不问何派中人,只要自问够得上去观光的,虽然未受延请,一样也可前去观光。似叶岛主这样道力高深、人品纯正的,正是座中佳客,何况又是我的两世至交。就连今日在座诸人,就非峨眉门下,也都声息相通,异途同归,任何一人去一提说,请柬便立刻飞到了。”

  正说之间,忽然一道红光直飞了来。众人看出这光正而不邪,但又眼生,看不出是何宗派。微一惊奇,叶缤手扬处,已接了下来,竟是谢山自武夷发来的一封飞剑传书,内中并还附有峨眉请柬。大意是说,昨日叶缤取了散花檠走后,今早极乐真人忽然来访,说起新近路过峨眉,偶遇玄真子邀往凝碧崖小叙。听妙一真人说起叶缤,早欲奉请,以所居小南极一带岛屿如林,修士甚多,枭鸾并集,派门人送柬,恐生出波折,飞剑传书,微嫌冒昧。知极乐真人将有武夷之行,谢山又是叶缤的好友,请转托向叶缤致意。真人刚到不久,二人请柬也由峨眉飞到。因真人约同访友,恐叶缤赶回相左,算出人在苦竹庵,故以飞书相告。叶缤为人外和内傲,虽然亟欲观光开府之盛,但不请而赴,终觉不甚光辉。这一来,正合心意,甚是高兴。将红光放还以后,决意同了杨瑾先去川边倚天崖,拜谒过芬陀大师,同往峨眉赴会,不再他去。

  颠仙笑道:“叶道友既无甚事,现在开府期近,诸位师侄均须赶往,且等我打发他们走后再谈吧。”说罢,便命诸女弟子将昨晚元江所得宝物取出。先取了九口长剑,交给刘、赵、俞、魏四人道:“此剑乃黄帝大战蚩尤时,用以降魔的九宫神剑,烦交令师重新祭炼传授,自有妙用。”另外又取了十余件长短大小不等的戈、矛、刀、剑之类出来,分给在场诸人以及诸女弟子,人各一件。说道:“那金门至宝为数甚多,此次刚刚进了头层塔门,便为妖尸所扰,加以金蛛力竭,除归化神音外,一切奇珍异宝均未取出。可是这些古兵器,均是神物利器,非比寻常,各凭师传心法,便能与身相合,具大威力。九宫神剑如若会用,更是神妙。此时不及详说,众弟子有不明白的,归问各人师长,自知源流用法了。”

  分时,颠仙因叶缤、杨瑾、玉清大师三人出力最多,叶、杨二人更是同辈客体,曾请自选。三人始而谦谢不取,颠仙再三劝让,才各取了一件小件的。叶缤得的是件形似戈头的短兵器,到手便转赠给凌云凤。玉清大师所得,恰与叶缤相同。起初二人随意拿取,到手才看出是一对形如符节、阴阳两面可以分合之宝。玉清大师本意也想转赠云凤,偶一回头,瞥见允中目注云凤,无限深情自然流露。忽然想起允中为人多情至诚,待人更极仁厚,无如资质稍差,其师凌浑虽然道法高强,自负有回天之力,终恐福缘运数所限,未必便能克服险难。而云凤将来成就,却比他胜强得多。偏生夫妻二人不是同门修为,如将此宝分开,使其各执一面,虽不一定仗此便能免去他年兵解,终可得到许多助力。万一允中日后多积外功,人定胜天,仗着云凤随时相助,居然渡过这些难关,夫妻合籍,同驻长生,不特成人之美,也是一桩佳话。况且云凤已得了禹令、金戈两件前古奇珍,开府时,教祖还要颁赠法宝,原不在此合璧。便把戈头转赠允中,道:“此宝名为戈符,原分阴阳二面。这面阴符本意赠与云妹,使其合璧。一则二符灵感相通,本宜分用;二则俞道友异日独自出山积修外功,难免险阻,有此随身,既可辟邪驱祟,复能以此向阳符主人告急,无论相隔多远,均可赶来应援。此外妙用尚多,一时也难尽说。不过尚须各人重新祭炼,始能应用。归告凌师叔,自会详为传授。此次峨眉开府,门下诸弟子所得法宝均须呈献,由诸师长一一传授,指点用法。到日你和云妹互相观摩,自知就里。”允中连忙接过谢了。

  杨瑾取了一块黑铁,长不及尺,约有二指来宽,一指来厚,上面满布密鳞,腹有古篆,形似穿山甲,腹下却倒拳着十八只九爪钩,刻制极为精细诡异,通体乌黑,谛视并无光华,那古篆文也是初见,在座诸人自郑颠仙以下,竟无一人识得此宝名称用法。杨瑾拿到了手,料非常物。因和余英男一路同来,见她根骨既厚,人更谦婉,甚是投缘。知道三英二云各有仙剑随身外,多有奇遇,得了好些奇珍异主。内中只英男一人受苦最深,入门较晚,只新近得了一口南明离火剑,别无长物。便笑赠她道:“此宝我虽不知它的来历,看这形制,当非常品。我送给你,回山再求掌教师尊传授用法吧。”英男已经得了一柄金钺,知道芬陀、杨瑾对己十分期爱,略为谦谢了两句,便即拜受。

  分配既定,除杨、叶、凌三人因颠仙留住少谈,并须绕道川边倚天崖拜谒芬陀大师外,玉清大师、诸葛、岳、孙诸人本已到过峨眉,奉命来此,正好同了英男、湘英等做了一路,赶了回去。刘、赵、俞、魏四人也自赶回青螺准备,待奉命之后,再随师父同往峨眉赴会。于是纷起拜辞飞去。

  众人走后,颠仙和叶、杨二人把将来应付九烈神君夫妻之事,商谈了一阵,并允到日必往相助一臂。叶缤自是感谢。因颠仙师徒也要准备峨眉之行,收藏金蛛,封禁庵洞,均待施为,便和杨瑾、云凤同起告辞,往川边倚天崖飞去。

  一路无事,到了龙象庵前落下。入内一看,芬陀大师正在禅堂静坐,三人上前参拜。大师命起,先对叶缤笑道:“贤侄一别多年,道力精进如此,不久功行圆满,可喜可贺!”叶缤觉着大师话里有因,心中一动,方欲叩问,大师已转对杨瑾道:“为使沙、咪二小成长,此事大干造物之忌。你如在侧,随侍照料,也还省事一些。齐道友偏又命余英男来,将你约往元江相助颠仙,取那归化神音,云凤又已先走。庵中无人,虽只一二日的工夫,竟生了不少变故。别的魔头尚在其次,最厉害的是那姬繁。因我日前收去他的天蓝神砂,恨如切骨,竟与妖妇许飞娘合流,得西崆峒老怪之助。当我正用佛门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改造小人成长,恰值门人他出,庵中空虚,又当持法紧要关头,不能分身抵御,借了老怪两件法宝,居然乘隙来此寻仇。我已默运禅机,算出就里,知道姬繁前次上了大当,此番知我不能离开法坛,再用神手幻化,吓他不退,一切均有安排,算定他必在昨夜子正前后,沙、咪二小仗我佛法化生之际来犯。姬繁修道多年,非寻常异派妖邪之比,恰巧我身侧又无人可使。细查健儿,将来虽不在我门下,但他向道坚诚,饶有胆智,又服了云凤所赐灵丹,神明湛定。听我一说,便自告奋勇,必欲一试,百死不悔。再一推算,此举正是他的遇合,异日成就,实基于此。好在敌人只知此法须有七昼夜极紧运用,不能片刻离开,却不知我已参上乘真谛,擅金刚伏魔大法。因为爱惜二小,欲使易于成就,头几日虽然未曾离坛一步,真要遇上急事,除昨夜子时是二小存亡之交,有诸般苦难,恐其么么细质,仙福虽厚,资禀脆弱,必须我亲身守候外,过此一样仍可用我佛法封护法坛,随意行动。

  “我便指示健儿机宜,给了他三道灵符,并在庵前竖了大雷音烈火神幡,又用佛法将全庵隐蔽。命其如法施为,代我抵御片时。那姬繁还约了两个妖党同来。一见原庵隐去,立即放出千丈魔火,欲将全庵化为灰烬,声势甚是凶恶。本嘱健儿,所来三人,只有一人恶满在劫,不到时候,无须出敌。再如临阵胆小害怕,可将我第一道灵符施展。以后只须守定神幡,指挥金刚佛火,暗中迎头抵御,任他魔火厉害,也是无奈你何。丑初我便现身,连出门都可不必。健儿却因沙、咪二人不久成长,玄儿拜在韩仙子门下也能成就,独他一人向隅,求进之心太切,急欲立功自见,以博我的欢心,所以没有丝毫胆怯。守有刻许工夫,见妖人魔火邪烟源源发出,便照我传授一指,神幡佛火立即迎上,将它阻住,晃眼消灭。他以为妖人无甚伎俩,惟恐少时妖人全数逃走,知第三符能制敌人死命,又恃第二符可以护身,不受魔侵,竟然冒险现身。和姬繁同来二妖人中,有一个是西崆峒老怪好友天破真人潘硎,正当数尽,欺他人小,妄想生擒。吃他骤出不意,施展神符,发出千寻雷火,烧成灰烬。另一个也负伤逃去。

  “只有姬繁知机,符才出现,先自遁开。虽知此符只能用一时,但恐健儿符不止此,还在踌躇。后见伎俩已穷,便用玄门五遁将健儿困住,迫令自取神幡献上,降顺免死。休说健儿绝不肯从,便肯听从,我那神幡被佛法禁竖地上,岂是第二人所能移动?健儿一味破口乱骂,一面仍指幡上神火抵御。姬繁大怒,便将五遁生克妙用全数施为。健儿这一出去,身和神幡均不能再隐,虽有灵符护身,毕竟气候太差,眼看危急万分。总算他人甚机智,一见灵符用完,敌人一死一逃,剩下一个,知最厉害,神幡只能抵御魔火妖烟,无可应敌。便乘敌人心虚,故意问答,设词哄骗,连用话语延宕,想挨到我出去,居然被他鬼混了好些时候。等到姬繁看破,施展辣手,护身光华为五遁所迫,气都透不出来,眼看危急时,救星也就到了。

  “原来极乐真人李道友由峨眉有事武夷,绕道大雪山绝顶玉虚峰青晶壑访看仓真人,路过此地,云中遥望姬繁在此作祟。先以为我不在庵中,姬繁乘虚来犯,赶来破了五遁禁制,将姬繁惊走。此时我也事毕,开坛走出,约他进庵小坐。他近年虽经诸同道相劝,有了收徒之念,因是随缘遇合,不曾专意物色。又因以前忒喜幼童,只要骨相天分稍好,便即收录,均以根基禀赋十九平常,无所成就。有的更因道心不净,犯了规条,本人遭劫,还累他迟却好些年的正果。所以这次取材甚苛,一直未有当意者。这次因听我用小转轮三相神法,以绝大愿力,使沙、咪二小两个福薄孽重、资禀脆弱的僬侥细民,在我佛门三相世中预积三十万功德,移后作前,预修来世。于石火电光、弹指之间历劫三生,自转轮回化生,仅仅七天工夫,便即成长,变作缘福深厚、生具仙根仙骨的良材美质。极口赞我佛法精微奥妙之余,又听说还有一个小人现被韩仙子要去收为弟子,忽然动念,再经我一劝说,他本极爱幼童,成道之后,竟成童身游戏人间,难得天生小人,正好异日改造成与他一样,便将健儿看中。意欲带往他长春崖无忧洞仙府之内,费三百六十五昼夜工夫,以玄门妙法使其成长。行法比我较难,但是后来却容易得多,可以不虞失堕,不似沙、咪两小,仗我佛法,七日便能成长,他年成就更是极大。

  “可是他那三相虚境内,所积三十万善功,将来一一俱要实践,始得完成功果。三生劫内,所有誓愿修持,更一毫也犯误不得,否则功果难成,甚且立堕轮回,复归本来。这等万劫难逢的仙缘,焉有再遇之日?担子太重,非具绝大毅力宏愿,万难终始。我先也不忍使两小肩负重任,只想使他们先历一劫,将身成长,日随云凤修炼,视他们自己积修内外功行如何,以定他年成就。虽然至少还要转劫一世,此生既是修士,出生便有人度化。只要不犯大规,齐道友必乐玉成,决无任其昧却夙因堕落之理。这样虽然成就较慢,不特依次修为,水到渠成,负担较轻,还可免去在小转轮三相世中受诸苦难。两小偏是向道心坚,甘受苦难。行法以前,听我一说,竟然同声苦苦哀求,一开口,便发三十万善功宏愿,执意要仗我佛法前后倒置,在今生世内便证上乘功果。我怜两小向道坚定,应允之后,行法时只管运用心灵,化生人相,为他们解免苦难。无如此举力争造化,违逆运数,魔头重重,意动即至,得我助力,也只减轻十之二三,依然备诸苦孽。终于仍仗两小自己的信心毅力,于奇危绝险之中,将三重难关硬闯过来。那一切身受,便是修持多年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够忍受,平安渡过。尤其是所愿愈宏,心志愈坚,抗力愈强,魔孽苦难也愈加重,但能渡过,成就更大,自不必说。区区两个禀赋根骨无不脆弱的小人,竟能至此,岂非奇绝?

  “健儿得李道友不惜心力,以玄门无上妙法助他成长,循序渐进,只要用功勤奋,一意修为,一样能到上乘功果。比起沙、咪两小,虽然稍逊,但比玄儿要强得多。玄儿全由韩仙子以仙法妙术使其成长,防身御敌本领虽高,本身根基未固,功行更浅,只能炫耀一时,异日成败,尚在难定。即便能知自爱,不敢骄横自恣,以师传法宝、法术为恶,多积外功,也须兵解转劫,方能有成,终究不及这三小人的成就高。

  “尤可嘉者,健儿明知我和云凤均与他无缘,目前佛道两门中只三五人有此法力与造化争,使其成长,内中还有高下之分。前见沙、咪、玄儿三小各有遇合,独他一人向隅,好容易日夕背人悲苦焦思,眼巴巴盼到这等旷世仙缘,竟还不舍旧主恩深,渴欲等候云凤、瑾儿归来一见。虽然胆小,不敢明说出来,我和李道友岂不是一望而知?我便代他求说。李道友见他天性甚厚,本就极端嘉许,又值要应今春谢道友所托之事,须往武夷引了谢道友拜访一位神僧。便允他在此等你二人归来告别,就便带了他和沙、咪二小同赴峨眉参见齐真人,以开眼界。到日李道友须往赴会,归途再带他同行。大约到明年十一月,便长得和李道友一般的身材相貌了。

  “还有那只古神鸠,经我佛法禁制,已渐驯服。到了下月望日,便是峨眉开府之期,去今只二十余日。各正派中,只我和白眉禅师等三数人,因事不能亲往。本来各正派中长幼三辈同道,均在期前赶到。但此行还要对付妖鬼徐完,事由瑾儿而起,你又不舍观光之盛,并且齐道友还有用你之处,期前便有职司,不能分身出敌。妖鬼吸神敛影之法,除三仙二老和乙、凌诸道友十余人,以及小辈中持有异宝防身的寥寥七八人外,余者都不能当。独对沙、咪二小,因在我佛法三相世中过来,三尸已斩,又持有我护身灵符,却不能伤。神鸠更是他的克星。你二人来时,嵩山二友命你们开府前五日,带了此鸟赶往峨眉,在去飞雷洞的要路,二十六天梯悬崖之上搭一茅棚,将此鸟暗藏棚内,即命沙、咪二小相伴防守,便是为此。

  “到日峨眉诸道友虽对此事早有安排,用不着二小出斗,但是二小经我用佛法改造化生,总算是我门中之人。那妖鬼自称冥圣,来去飘忽,迅速如电,厉害非常。此番又是志在予以重创,好使其他邪恶知所儆戒。峨眉开府,为三千年以来道家未有之盛,非有夙世修积,仙根福缘俱极深厚者,不能参与。二小蚍蜉身世,么么细民,居然侧身其间。固系彼族近数百年来举国一心,上下乾惕,同修善治,一体祥和,以致上邀天眷,剥极而复。帝心厌祸,以由亡复兴之任降于四小,使其自修仙业,还拯邦家,振起于萎懦疲庸之中,脱身于鸟爪兽蹄之下,仍回前古衣裳文物之治,实厥天谋,非等幸致。然与会百千宾主,不是瑶岛仙侍,也是名山修士。下面神禽灵兽,亦皆吐纳能精,各带几分仙气。况且旁门中人到者甚多,每以仙业高低分判流品。如不使其入峨眉以前立功自见,无端追随赤局琼裾,金庭玉柱之间,异我者见之,必以峨眉号称光大发扬,门人众多,实则下及靖僬,细大不捐,兼收并蓄,传为话柄。虽则泾渭清浊,异日自知,自家修为,罔恤人言,爱恶贪嗔,仿佛多事。但道家与释家不同,本是有相之法,而我与二小,世缘只此。难得他们向道坚诚,何妨恩施格外,特予成全?又可借彼坠露轻尘,弘扬我佛法威力。现拟去前稍加传授,于护身灵符之外,各赐一二法宝,俾与鬼物周旋,留一佳话。我近尚受人之托,兼完昔年夙愿,日内必须他往,不及面授,须令瑾儿代我传授。沙、咪二小已经化生,现在后洞法坛之内。静候七日,佛法圆满,自然成长。健儿也守候在内。我留有一纸手示,所赐二小法宝也在石案之上,瑾儿自知功效。你二人听完我话,便至后洞,代我主持未完之功。七日期满,照我所示行事,同往峨眉好了。叶道友如愿随善,不妨同往。我还有件事,必须早为料理,恕不奉陪了。”

  杨、凌二女闻言,知道二小甘冒万难,以身殉道,居然成就,竟连日期也已缩短成七日,好生欣慰。俱欲早见三小,谢恩领命之后,便即拜辞出殿。叶缤本欲叩问适才大师言中深意,因听大师有事,又欲一观二小化生奇迹,便随二女一同拜辞,赶往后洞石殿观看。龙象庵也是背崖而建,外面两层殿堂,法坛建于尽后面崖洞之内。还是杨瑾前生凌雪鸿初修道时,大师因她先前出身旁门,又嫁追云叟多年,仇敌更多,恐其初入佛门,道心未净,邪魔外道时来侵害,自己不时出外修积,难于防救,特就庵外危崖,叱石开山,另建一层石殿,令其在内虔修。自从五十年前凌雪鸿在开元寺遇劫兵解,直到杨瑾劫后重来,再入师门,大师说以前诸般设施俱是下乘功夫,今生恨行缘福,以及他年成就,无不深厚远大,已经用它不着。为令继承衣钵,日夕随侍在大师自居的禅堂以内,到奉令下山行道之日为止,连大师出外云游也都在侧,片刻不离。始而因大师正果已无多年,日夕领受心法,勤于修为。后又为了报答师恩,践前生宏愿,急于积修那十万善功,洞门又经大师封闭,非经请命将禁制撤去,不能轻入,所以一直也未去过。这时旧地重临,休说本人,连叶缤以前常向此间来往的人,也甚感慨。想起人事无常,数限所定,连仙人也是如此。晃眼之间,昔年仙侣,便隔一世。若非夙根深厚,身虽兵解,一灵不昧,又得师门厚恩,始终将护,两生玉成,一堕尘凡,何可逆料?

  互相谈了几句,便到行法之所。杨瑾刚刚撤去禁法,同叶、凌二人走入,忽听一声惊呼,金光闪动,殿门现处,健儿口喊:“师父和杨大仙师来了!”首先如飞迎出,满面喜容,跪伏在地,叩头不止。云凤命向叶缤行礼以后,步入殿中一看,一二日之隔,沙、咪二小已换了形象,由两个矫健精悍的小人国中健士,变成两个粉雕玉琢,比他们原身成人还大得多的八九岁幼儿,各守着那盏具有佛法妙用的长命灯,在心火神光笼罩之下,安稳端坐,合目入定。虽然看去幼小,却也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仙姿慧根,迥非庸俗。正互喜慰,杨瑾瞥见咪咪好似听出云凤和自己到来,眉宇之间隐现喜气。知道此时正是他的成长之交,心情松懈不得,忙喝道:“你二人再有三四日,便可功行圆满,那时见面,多么喜欢均可。此时动心不得,速把心思宁静,不可大意。”咪咪也自警惕,仍还庄严。杨瑾因自己三人还要言笑,心终不放,恐扰二小道心,说时将手一指,将法坛四外禁制,掩去一切声音,使二小可以专心成长,无复听闻,免受摇动。随向殿角石墩上一同落座。

  健儿早等不及,把芬陀大师留字呈上,并把昨夜今朝所遇所闻详为说了。杨、叶、凌三女看完大师手示,再听健儿补述未尽之言,俱各惊赞不已。

  原来芬陀大师早参佛门妙谛,道法高深,与本书佛教中第一等人物白眉和尚几相伯仲。自从四小来庵参拜,杨、凌二女拜陈诛戮白阳山古妖尸以及二小立功经过,便知天机微妙,将欲假手自己助其成长。凭法力虽可办到,无如僬侥微生,过于脆弱,恐其禁受不起,初意便是适才大师所说大概情形。及至昨夜子时行法以前,大师告以行法次序,及抵御外魔苦难,以及此中利害轻重,二小竟跪地苦求,甘受无量苦难,今生成长之后,便要完成仙业,不再转劫托生,以防再世昧却本来,致遭堕落。大师力说不会,二小仍然哀求不已。大师为他们至诚感动,也甘费心力,加以殊恩。事前对二小告诫道:“我那小转轮三相神法,纳大千世界于一环中,由空生色,以虚为实,佛法微妙,不可思议。说起来虽是个石火电光,瞬息之间,而受我法者,一经置身其中,便忘本来。不特不知那是幻象,凡诸情欲生老病死,与实境无异,一切急难苦痛,均须身受。幻境中的岁月,久暂无定,在内转生一次,最少也须五六十年。此一甲子岁月,更须一日一时度过。与邯郸黄粱的梦境迷离,倏然百变,迥乎不同。最难的是我设此法,原因你二人过去生中积有罪恶,不然也不会投生在僬侥族中。虽因此生向道心坚,遇此旷世仙缘,无如根基浅薄,除却多积善功,预修来世,转劫重生之后,不能寻求仙业。这等循序渐进,未始不可成就,然而为时太久,夜长梦多。休说你们投生人以后,见了人世繁华,嗜欲众多,自忘本来,重堕轮回,有失我们爱护。初意即便夙根不昧,能知谨慎,黾勉前修,但已在数十百年之后。那时不但我已灭度多年,便你们师长也都各有成就,未必仍能等待。就说能自修持,或是另有依归,比起前世因缘,毕竟要差得多。况你二人禀赋过于脆弱,一切善业功行,也难于修积。如全仗法力使你们成长,又忒逆数违天,异日魔劫更重。大限一到,任是多大法力,也难抵御天劫。至多博得数百年的长生,临了反倒形神俱灭,连化生虫鱼都属无望。为此才用我佛家法力,使你们片时之内,重转轮回,备历未来三世相。在此生相内许下宏愿,再在未来相中修积。一切应受,先自幻象中经过。等到开坛成长,再照幻境中所积善功,重加实践。本来今生福缘全是前生修积,此则反因为果,颠倒先后,使你们先跻仙业,补完善功。在我初意,幻象中的痛苦艰难,俱由魔召,甚于实境。而此中人的修持,更丝毫松懈不得,稍一不慎,立为魔所乘,前功尽弃。仗我在旁护持,也只仍还本来,保得命在,所有愿望悉归泡影。法已不能再施,灵慧全失,将来不过投一寻常人身,连想以前循序修为,都是极难之事。恐你二人一个禁受不住,功败垂成,负我厚望,打算使你们在小转轮上,现出过去、今生、未来三生,历劫一世,只转上一次轮回。一则发愿较小,易于实践;二则免你们禁受不住那么多苦痛,欲速不达,弄巧反拙。这样,将来虽要再转一劫,成就较晚,但前生道根已固,不虑迷途,一样可参正果,并还容易渡过一切难关,岂不稳妥?你们偏是人小性强,心高志大,再三苦求施为。如此坚忍诚毅,实堪嘉尚,我也不再拦阻。但须记住,我初行法时,如你们师父所说守忌之言,务以平和坚忍,战胜魔难,一切视诸虚空。尽管多历一劫,苦难愈重,欲魔愈多,只要全不动念,只以毅力耐心应付,便可度过。好在事前已经服我灵丹,入相时我再特降殊恩,使你们心性空灵,少减烦恼,或能如你们所愿,也未可知。”

  这时大师同了二小闭坛行法,已有三日。二小元神已早脱了本体,只等当日子夜,经过小转轮三相三劫轮回,仍回本体,功候便算完满十之七八,静候成长了。大师说罢前言,令二小起立归座。将手一指,坛上一盏玻璃灯便飞起一朵金花,化为一团光霞,将二小全身围绕,助长元神凝固,以俟时至行法转轮。

  随又把健儿唤至面前,告以今夜姬繁将要来犯之事,命在亥初持了灵符,去至庵前等候。健儿目睹二小成长在即,好生羡慕。本在自怨福薄命浅,无人垂青,巴不得立功自见,领了机宜,自去庵外,依言行事。芬陀大师前已提过,兹不再叙。

  到了子时将近,大师趺坐法坛之上,重又指示一遍,然后合掌三宣佛号。念完咒诀,将手一指,满殿金霞照耀处,大师座前平地涌起一朵斗大青莲,上面彩光万道,虚托着一个同样大小的金轮,由急而缓,旋转不休。二小早把大师几番叮咛牢牢紧记,知是自身成败关头,等金轮转势略缓,各把气沉稳。随着心念动处,不先不后,在原来绕身佛火神光簇拥之下,往轮上飞去。那金轮看去大只尺许,上有五角,各长尺许,间隔甚窄。二小因大师曾说,金轮一现,便须附身其上,念动自能飞到,无须纵跃。因见轮小,一人都不能容,何况二人。大师又未明说,依附何处格内。既难容身,想是攀附在那五根金角上面。本拟各攀一角,及至飞近,才看出每一间隔以内,各有一个金字,共分生、苦、老、病、死五格。忽然省悟,应该同附生格以内。格小不过三寸,轮又甚窄,如何能容?身子似忽被甚东西吸引,刚刚觉出,身已到了轮上。又觉地方甚大,二人各不相见,也未见轮转动。猛然心里一迷糊,便把本来忘去。只觉命门空虚,身子奇冷,四肢无力,身子被人抱住,正在擦洗,疼痛异常。

  从此,二小便要在幻境中经历三世。而他们所经历的幻境,又都完全一样,所以不必分开叙述。闲言少说,书归正传。

  且说二小睁眼一看,身在一家茅屋以内,面前立着两个中年贫妇,土炕上面围坐着一个贫妇。室中霉湿熏蒸,臭气触鼻。再加上一种热醋与血腥汇成的臭味,中人欲呕。想到外面透风,身早被人装入一个中贮热沙的破旧布袋内,卧倒床上。用尽力气,休想挣起。只听产母与炕前二贫妇悲泣怨尤之声,凄楚欲绝。一会儿,又听屋外幼童三五,啼饥号寒,与一老妇哄劝之声。室内是昏灯如豆,土炕无温,越显得光景凄凉,处境愁惨。自觉身有自来,以前仿佛与人有甚约会,记得只要立志积修外功,便可成仙,所遇都是仙人,不是这等贫苦所在。照这情景,分明已转一世,投生到这家做了婴儿。又好似经历甚多,怎都想它不起?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起。再见满室愁苦悲戚之状,不觉伤心,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多时,也无人理。只隔些时,由一老妇将自己抱起,将那半袋沙土略为转动,仍放炕上。先见的两贫妇更不再见。自觉皮肤甚细,自腹以下全被沙土埋着。老妇每一次把自己翻身,肤如针刺,又痛又痒,难受已极。生母难产,不能转动。到了次日,好似怜爱婴儿,渴欲一见,竟不顾病体,强忍痛苦,口中不住呻吟,缓缓将身侧转向里,颤巍巍伸出一只血色已失、干枯见骨的瘦手,来摸自己的脸。二小虽不在一处,幻象皆同。见那产母年虽少艾,想因饱经忧患,平日愁思劳作,人已失去青春,面容枯瘦,更无一丝血色。这时两眼红肿,泪犹未干,却向着自己微笑抚爱,低唤“乖儿”。好似平日受贫苦磨折,以及十月怀胎,带孕劳作所受的累赘和难产时的千般苦痛,都在这目注自己,一声“乖儿”之中消去。不用激动天性,感到慈母深恩,觉着此乃惟一亲人,恨不能投到母怀,任其抚爱个够,才对心思。无如身不由己,又不能出声,只把嘴皮动了两动,说不出一句话来。产母见婴儿目注口动,先说了句:“你知娘爱你么?”忽又凄然泪下,悲叹道:“我儿这样聪明,你爹如在,还不知如何疼你呢。如今完了!”跟着便自怨自艾,哭诉命苦。

  二小一听,才知这家原是士族。乃父学博运蹇,娶妻以后,家境日落。连婴儿共产七子,生母怀孕后不久,生父便染时疫而死。年未四十,遗下母妻幼子,一家九口,全仗母氏劬劳,苟延残喘。难产无力延医,家又断炊。幸邻里仁厚,略为资助,勉强保得母子平安。无如来日大难,不知伊于胡底。祖母适领诸兄前往戚家就食,就便借些银、米,尚未归来。平日受尽恶亲友白眼作践,身世孤寒,处境艰难,非人所得而堪。越听越伤心,不禁哀哀痛哭起来。产母一见儿哭,当是隔了一日夜,腹中空虚。忙停哭诉,将微弱无力的手伸出,将儿抱向怀中喂乳。二小见母氏气喘力微,强忍痛苦之状,越发伤心。无奈话说不出,不能达意,任其抚抱,心如刀绞,无计可施。勉强止哭,吃了两口。由此便就母怀,渐渐非乳不可,对母也越依恋,每日只在奇贫至苦的光阴中度过。看着母氏劳苦,欲解不能,终日心痛,情逾切割。祖母多病,诸兄又复年幼顽皮,重累母氏,多加忧急。端的度日如年,莫可奈何。

  好容易挨到周岁过去,能够勉强开口说话,常逗得母氏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有了笑容。忽又遭逢瘟疫,全家病倒,祖母诸兄全都病死,只剩母子二人。得人资助,薄殓以后,过了数年,总算家累大轻,差可度日。母氏因痛诸子均亡,只此遗孤,又极孝顺灵慧,爱如珍宝。加以年景甚丰,在母子勤苦劳作之下,日渐温饱,居然过了五六年的好日子。苦极回甘,快活已极,只求常驻慈辉,富贵神仙均所不易。那初生时的零星回忆已更渺茫,有时也还想起此生之来必非无因。但以慈母深恩,不舍远离,如何肯作出世之想。年至十八,忽发窖藏,顿成巨富。母子想起以前受苦,推己及人,力行善事,一节一孝,又肯博施济众,誉腾邦国,蔚为人望。正当极盛时代,老母忽然寿终。自来生死之际,情分越重,越发痛心。何况生自忧患,母慈子孝,安荣未久,忽焉见背。端的是人间至痛奇悲,无逾于此,泣血椎心,自无庸其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