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没多会儿,便听近侧不远有人呼唤。云凤循声寻视,韩仙子不知何时到来,已在当中法台石榻之上坐定,身着玄色道装,已不似前见时通体烟笼雾约之状。忙率玄儿,慌不迭地赶将过去,恭恭敬敬拜倒法台之下。韩仙子微笑道:“我因当年一时意气,从不许外人走进我这白犀潭的地仙宫阙以内。有那无知之徒,冒昧前来扰我的,多为守洞神鼍所阻,无不扫兴而返。我道号半清。这座地仙宫阙,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内,为汉时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后来上人转劫飞升,更无一人到此,久为水怪夜叉等类盘踞。是我遭难前一月,无心中收伏了现守此洞的神鼍。它本是水中精灵,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识。经它引路到此,将水怪夜叉之类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圆崖之上。读了六浮上人遗偈,寻出留藏的道书、宝物,方知底细。当时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见天光,本意辟作别业,并无长住之心。谁知不久遇难,外子不过暂时受困,我却几乎形神皆灭。劫后思量,只有这里最宜潜修,才弃了故居,隐居在此。遇难之时,多亏几个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灵异类冒死相助,将我原身抢盗脱险,所以它们独能得我允许,随时进见;有时我并为之指点迷途,解脱危难。它们倒也着实有良心,知我自来喜花,每寻得一两种奇花异草,灵药仙果,无论有多险阻遥远,必要给我送来。因我姓韩,都称我韩仙子。守洞灵鼍,忠于职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进洞前峡谷,踏上了黑龙背石梁,必定出去拦阻。它已得道千年,炼就一粒内丹,颔下神爪握着我的法宝,来的无论是人是兽,遇见它休想再进一步。它们来时,必要高呼韩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进,年岁一久,几乎变成了入潭暗号。尤其近数十年来,神鼍勤于修炼,把这事当做惯例,一听喊韩仙子,便当是得了我的许可,不再中途阻拦。后来渐为外人探悉,觊觎洞中宝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游,一出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以上,意欲瞒过神鼍,来此盗取。不料潭水千尺,宫门紧闭,禁制重重,不深入不过遇阻而返,一落潭内,纵不致死,也须受伤而去。神鼍见出事以后,误了把守,向我请罪。我道:‘这些人既贪且愚,勿须变我洞中习惯,仍旧照常,只要到了地头打招呼,便不必再为阻拦。外人到此,水路不开,他也进不来了,乐得叫他见识见识我的法力。况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决不肯行此鼠窃狗偷之事;所来的不是旁门下流,便是一些无出息的散人,计较他作甚?’果然来的人连受了几次挫折,无人再敢问津。

  “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机命一峨眉新进来此投简。我当时看在三仙道友面上,仅发动全壁鬼物将他惊走,没有和他过分为难。但知外子异日有一事须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鼍加意戒备,不许一个生人擅至洞门。此次如非我事前嘱咐,你便入谷高呼,也进不来呢。前者神游,遇着你收了几个小人,虽然根基禀赋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们俱是前古劫遗,比常人转劫容易。我当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灾劫,患难临头,反急于自顾。固然他推详先天易理,特意借此来躲过三劫,知我必能转祸为福。但终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发又弃我而去,太觉薄情。虽决意不再与他相见,无奈异日之事,如为对头所挫,未免太使他难堪。日久气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终不忍恝置。以前我说的话太绝,不便亲去,只有事前觅一替人。但我虽有门徒,现时谪遣在外,俱都难胜此任。恰好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带来这个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变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随心。即或万一不幸,为妖尸所伤,我也能使他立即转劫重生,仍旧度到我的门下。那对头灵敏万分,除我亲身前往,若命人代,最好小得和婴孩一样,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阵。寻常婴孩,无论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坚,体魄未固,也无用处,哪有这样的天生小人适宜。看他聪敏矫捷,远胜常人,异日之行,胜任无疑了。我虽教你转致令师崔五姑,并未向我回话说定,当时料知必允。许久不见你来,离那用时还远。但他道行毫无,早日从容准备,毕竟强些。昨日偶然想起此事,曾欲飞书相询。正当我炼形成功未几天,每日修炼正勤,须到今日今时,才得稍闲。打算过两日,先用千里传真,查看你的住居动静,再行飞书往询。适间神鼍归报,说你已率小人到来。我正打坐之际,本拟屈你暂候,事毕再开水路相见。偏生玄儿淘气,看出壁间鬼怪在真似之间,竟乘你虔心拜祝时,向它们引逗。这些水怪夜叉,无一善良,经我多年恩威并用,勉强驯服,还有不少尚在训练。有几个极厉害的,以前曾被我用宝物镇压后洞。壁间禁法原禁它们不住,近因它们终年被困后洞,不似洞壁诸怪还能每月朔望一食潭底鱼虾,受苦不过,日夜苦求,甘愿在洞壁上与同类一体守法受禁,誓不他去为恶,我才一时动了恻隐,便许了它们。如此凶暴猛恶的怪物,怎能甘受一个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发。那几个见我久久不开水路,又当你两个和昔日盗宝的人一类。这些来人,我原不禁它们小有伤害。所以一见你们到来,立即脱禁飞起,意欲公报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许,应约而来。我在后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难免受伤,你还要保护玄儿,如何应付得许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鼍击了一下清宁磐。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责罚,又要镇压在后洞,齐都逃出潭去,潜伏在你来路黑龙背石梁下深壑之内,不敢就回。那里正当你的归路,势必迁怒,与你为难,或求你转来代它们说情。虽无大碍,你少时经过,还是留心些好。”

  云凤闻言,方知适才鬼怪鸣啸,乃是玄儿惹的乱子,不禁看了玄儿一眼。玄儿因云凤说他出身细微,韩仙子辈分甚高,不敢请求拜师,谒见时只可伏地叩头,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悬悬不定。这一听事已败露,愈发敬畏,伏在地上,将头连叩,不敢仰视了。韩仙子见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说道:“你一个侏儒小人,虽然淘气,却有如此胆力,倒也难得。我素不论来历,但我门中家规素严,修为尤关紧要,犯了规条,固然诛责无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责,绝不宽容。所以事前极为慎重,以免异日为我门之羞。收你与否,须看你此后修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过我既有用你之处,将来列我门墙,也必会给你一番造就。现时权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后,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传授,那时我再查看你的行为心意如何,才能定准他日的去留呢。”玄儿闻韩仙子大有收他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谢鸿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韩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随我学道,却非容易呢。”玄儿又向云凤拜谢了师恩及引进之德。

  第一八八回 毒雾网中看 岩壑幽深逢丑怪 罡风天外立 关山迢遥走征人

  云凤见玄儿已蒙收录,便跪请二宝用法。韩仙子道:“我那玉石案上所列诸宝,在上层的皆我当年降魔奇珍和前古仙人所遗至宝,经我苦心搜罗而来。这也是你仙缘凑巧,才得有此奇遇。你取的那面形似令牌之宝,乃洪都故物,名为潜龙符,又名神禹令,为洪荒前地海中独角潜龙之角所制,专能避水防火,降魔诛怪。夏禹治水,曾仗它驱妖除怪,开山通谷,妙用甚多。自夏以来,仅在汉季一现。我在此洞晶壁之中寻到,虽然用法只知大概,未能深悉微奥,即此已非寻常怪物所能抵御了。那两柄古戈头,名为钩大戈,又名太皓戈,按剑法练习,便和飞剑一样,可以运用自如。尚有一样妙处,如使双戈并用,无论敌人多厉害的法宝,即或你自身功力不济,不能将它收为己有,也可将它架住,不致伤你分毫。你眼力真好,那下层众宝也非凡物,俱都光华灿烂,你却一件不取,单取这两件稀世奇珍,大非我始料所及。你功候尚差,难免启人觊觎。回山以后,速请芬陀道友为你略施法力;你再择一静地,按着炼剑之法,使其与身相合,免被外人夺去要紧。”云凤一一敬谨拜命,谢了传授。韩仙子道:“你此间事完,芬陀道友现已为两个小人行法助长,或许还有用你之处。路上难免有小耽搁,俱不妨事,回去吧。”云凤拜别起身,玄儿意欲送至上面。行至洞口,云凤命他回去。玄儿还未答言,便听洞内呼唤玄儿,云凤又正色忙催速回,只得忍泪拜别回洞。不提。

  云凤走过洞前玉柱之下,见水路通明无阻,与来时一样。使命已完,又得了两件仙家至宝,好生兴高采烈。适才急于进谒,未暇观赏,趁着归途无事,满心想看一看水底奇景。方欲缓缓飞行,沿途看去,忽听身后水响。回头一看,玉柱前边的水竟似雪山飞崩,倒了下来。接着两壁连顶的水墙,也都相继散落,洪涛暴卷,骇浪奔腾,从身后猛袭过来。料知仙人不愿她在下面久停,连忙催动遁光,由水晶衖内加紧飞驶。面前道路虽仍坚莹如冰,可是身子才一飞过,水势立时便合。剑光迅速,不消半盏茶时,便飞出了潭面,始终也没看见守洞神鼍是甚形状。想起行前韩仙子有途中多阻之言,又这样催促快走,必有缘故。离开仙府,越发不敢延迟,上到穴口,立驾剑光朝回路飞去。刚出崖洞,转上石梁,见夜月明辉,藤荫匝地,清风拂袂,时闻异香。上面危崖交覆,月光只能照到中间石梁之上。一眼望过去,两边漆黑,当中却如银龙也似,蜿蜒着好几里长的一道白练,点缀得空山夜月十分幽静。除了深壑底下的飞瀑流泉琤琼遥应外,更不见一点异状。方在寻思:“仙人说这里潜伏着几个怪物要和我为难,怎不见动静?”遥见前面两边崖壁之上,月光交互组成一条条的白影,远远望过去,仿佛张了一片回纹锦在上面,甚是美观。

  正飞得起劲,眼前倏地一暗,抬头一看,上边两崖业已合拢,形成两头相通的一座洞穴,横在当路,正是来时遇神鼍拦路的所在。月光被洞顶遮住,照将下来,只前面两壁间的白光越发明亮,光影整齐,细密已极。暗忖:“这一段峡谷既不透光,这月光哪里来的?又有这般繁细的条纹。难道前面洞顶有天生就的这等裂缝不成?”方在奇怪,偶一回望来路有甚动静无有,一眼看到身后通口两边壁上,照样也有类似回纹的白光,猛然省悟:“月光无论居中或在侧,也只照一面,决无三面都照到之理。看前后光影,直似悬了一面网子在那里。洞顶纵有天生奇景,哪会这等繁细整齐?况且来路口上明明未见,身一走过,便即添上。仙人料无戏言,定是潭底逃出来的怪物在此作怪为祟。它见全峡谷只这一段不透夭光,人困其中,不能破穴飞逃,特地来此埋伏,等自己入了谷洞,又将来路遮断。仙人尚且说难制,真个小心些好。”想到这里,便把剑光略停,缓缓前进。一面观察洞顶有无出路,一面还得留意石梁之下有无怪物冲出狙击,悬心已极。

  这时相隔前面出口不过半里多路,渐渐认明那些白条纹并非月光,竟是一面灰白色的光网,将出口笼了个又密又紧,也不见怪物影子。云凤有心御剑穿行出去,继一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怪物不是没有看见飞剑,仍然如此施为,必是有恃无恐。自己功力浅薄,只凭飞剑、飞针,万一失陷,如何是好?”想了又想,不敢冒昧。先将飞针取出,大喝道:“大胆妖物,擅自脱禁私逃,还敢来此阻路!急速回潭待罪,免遭大劫,永堕泥潭。”言还未了,耳听洞外异声杂起,格格磔磔,似在嗤笑,声甚凄厉,听了毛发皆竖,说不出的一种难过。有的颇与白阳古墓所闻怪声相似。知道厉害,恐显出胆怯,更长妖魅之威,强自镇静心神,大喝:“无知妖孽,死到临头,尚还不知悔悟,看我法宝诛你!”一抬手,飞针化成一道红光,带起一溜火焰,直朝那面光网上飞去。原意此针神妙,定和以前斩蟒相似。谁知火光快要挨近,光网上面忽然拱起一团其亮如银的圆球,竟将那飞针吸住。云凤方在惊骇,一晃眼的工夫,对面光网上倏地现出一个奇形怪状,身有六条臂膀,似人非人的怪物,指着云凤吱吱怒吼。云凤知道厉害,不敢怠慢,忙将飞剑放出,一道光华直飞过去。那怪物见了飞剑,全不畏惧,身仍悬贴在光网中间,只是把上身六条毛茸茸的长臂摇着,便发出数十丈的火焰围绕全身。那六条长臂也暴伸长了数丈,就在火焰中迎着云凤的飞剑,撑格拦架,飞舞攫拿,斗将起来。云凤见飞剑不能取胜,不由大惊。又见妖焰浓烈,时有绿烟往外抛射,虽被剑光阻住,但奇腥之气,老远便能闻到。料知此物必有奇毒,暂时虽不觉怎样,时候久了,一个剑光挡不周密,要是射到身上,决非小可。自己孤身遇险,别无援救,听韩仙子口气,好似不会出洞相助,不可不早做准备。忙将来时杨瑾所赠灵丹服了一粒,先防毒气侵害;一面运用玄功,指挥剑光,上前抵御。那怪物斗了一阵,身上连放了无数火焰毒雾,兀自被飞剑挡住,不能上前害人,急得在网上厉声怒吼不已。云凤自然也是焦急,百忙中竟忘了施展新得的两件宝物。

  两家相持了个把时辰,云凤定睛查看,那怪物生就一头细短金发,塌鼻阔口,目光如电,血唇掀张,獠牙密布;通体色似乌金,闪闪发亮;头大如斗,颈子极细,肩胸高拱,蜂腰鹤膝,腹大如瓮;自肩以下,一边生着三条细长多毛的臂和一条长脚爪。乍看略具人形。这上下八条臂爪一舞动,真如一个放火的蜘蛛相似,身子又悬在网上,料是蜘蛛精怪无疑。正愁急间,那怪物突地发威,臂爪一齐乱动,飞舞越急,肚腹也凸起了好几倍大小。噗的一声,从口里喷出白光闪闪一蓬银丝,直朝云凤身前飞来。云凤先见它肚腹凸起,便料喷毒,仍想运用飞剑抵挡。不料怪物也料到此,口里喷出银线,同时八条臂一齐飞舞,向剑光抓去。虽然云凤飞剑神妙,没被抓住,可是剑光吃怪物这猛力一格,略微往侧一偏,那蓬毒丝便从空隙里直喷过来。幸而云凤见机得快,一看妖物所喷毒丝由剑光隙里钻出,便知不妙,一面慌不迭将身纵退,手一招将飞剑收回。总算云凤近来功行精进,那剑又是仙传至宝,运用神速,一收即回,疾如电掣,比妖物毒丝略快一些,居然赶在头里飞到,挡住毒丝,将身子护住,没有受伤。即便如此快法,剑光和毒丝已是首尾相衔,稍迟瞬息,便无幸了。

  云凤惊魂乍定,猛想起:“这条谷洞前后出口虽然俱被光网封住,但是妖物似乎只有一个,前路有妖物拦阻,定难通过,何不假装朝前冲进,出其不意,改向回路,身剑合一,冲开后路光网出去?只要得见天光,即可脱身飞去。长此相持,凶多吉少,终以能早逃走为是。”念头一转,奋力运用玄功,剑光飞转越急,先使身剑相合,朝前面毒丝冲去,不过有些吃力,居然荡开了一些。更料妖物伎俩止此,所喷的毒并难近身。忙将真气运足,倏地拨回剑光,便往来路洞口冲去,剑光迅速。就在这晃眼到达之间,猛一眼看见后路洞口光网外,悬空站着一个身着褴褛的道姑,左胁下夹着一个圆形的包袱,手掌上现出“神禹令”三个红字,右手不住连摇,周身红光围绕。洞外景物原被妖物光网遮住,什么也不看见,这个道婆却看得逼真。云凤心方一动,道姑忽然隐去,光网中又现出一个怪物,和前洞口所见一般无二,阻住去路,不等云凤近前,口张处,喷出亮晶晶一团毒丝飞来。这次力量更大,几乎连人带剑被网住,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不敢硬往前冲,强自挣脱,重又拨回剑光,朝前飞去。准备退远一些,暂避毒锋,再打主意。谁知妖物性已激发,久不见韩仙子出来干涉,已无忌惮。云凤刚一回身,便见前洞曾遇的毒丝迎面追来。百忙中再回头一看,身后毒丝银光闪闪,蓬蓬勃勃,似开了锅的热气,潮水一般涌到。因洞口光网上的妖物到了后面,断定妖物仍只一个,加以后面势盛,不敢再回,只得拼命运用剑光,朝前冲去。前面毒丝没有妖物主持,好容易冲开一些。刚在忖度适见道姑是何用意,意未容她思索取决,妖物竟比飞剑还快,又在前面洞口出现。一到,依旧数十丈一蓬的毒丝,血口开张,连连喷出。身后毒丝也将追上网来,两下里夹攻,危机瞬息。

  一时情急,也不暇寻思那道姑是人是怪,是敌是友,忙将韩仙子所赐令牌取将出来,试照所传施展。那神禹令乃前古至宝,上有水、火、风、雷、龙、云、鸟、兽八窍。用时只须口诵所传真言,手掐灵诀,一按那八窍,便可随心依次发生妙用。在取宝俄顷之间,云凤连人带剑,已被前后千百丈毒丝包围在内,渐觉压力骤增,如束重茧。危急中还得拼命运用飞剑抵御,急不暇择,手往令牌上一按,恰巧开动风窍。手指才一按上,便见令牌上嗖的一声微响,射出一条青蒙蒙的微光。手上立觉奇重异常,几乎把握不住。紧接着身上和前面又是一轻,如释重负,只身后压力依然。忙即握紧令牌。再看前面那条青气,又劲又直,才一出现,也没见什么出奇之处,前面毒丝便似飓风穿云,纷纷折断,冲荡开来。耳听一声怪吼,光网破处,怪物恰似风筝断线,手脚乱舞,往上飞去。云凤知道宝物已生奇效,心中大喜。忙驾剑光,飞身出洞一看,怪物已经不知去向,面前却是沙石惊飞,两边壁上的古藤草树如朽了一般,纷纷下落。心正惊奇,忽听身后有人低语道:“妖物业已就擒,还不收你的法宝,要闯大祸么?”云凤闻声骇顾,正是适见的道姑,手上捧着一个朱红盒子,虽然穿着破烂,却是骨相清奇,目光炯炯;适才又由她现身指点,才得脱难,知非凡人。一施收诀,牌上青气立时隐去。只回顾时,令牌微歪了一歪,青气正射到近侧壁上。方要朝道姑道谢请教,耳听叽喳连响,又听丁零丁零,夹着兽啸之声,由远而近。道姑面容倏地微变,低喊一声:“还不随我快走,有话前边说去。”随说不容答话,走将过来,一手拉了云凤,将足一顿,便是一道金光,破空升起。身才离地,又伸出一只右手,朝右边崖壁虚按了两按。

  云凤上升时,仿佛看见右侧崖壁摇摇欲倒,似要坍塌之状。吃道姑这一按,连晃了两晃,方行停止。先见道姑来得突兀,还不敢十分拿定。这时见她剑光路数,一举手间,身不由己,随了就起,愈发断定是位前辈高人,心中顿起敬意,任其携了飞行,不敢再生妄念了。那道姑飞行了一会儿,才行按住遁光。云凤落地一看,那存身的所在,乃是一个山腰的竹林里面,竹子都有碗口粗细,劲节凌云,干霄蔽日。又当天色甫明,朝墩初上之际,人行其中,更觉浓翠欲滴,眉宇皆青。耳听江流浩浩,似在临近,也不知是什么所在。见道姑一手捧定那圆盒般的东西,面有喜容,循着林中小径,面山而行。知洞府必在林外不远,只得随到地头,再行请问。

  正在寻思,前进没有几步,忽听林外有男女问答之声。女的声音甚低,虽没有听清楚,已经觉得有些耳熟。那男的满口乡音,竟似自己以前经常相处的熟人。不禁心中怦怦跳动,又惊又喜,欲却忽前,也没听清来人说的是些甚话。就这一迟疑的工夫,忽又听女的喜叫道:“我说郑师叔说的熟人,是她不是?你还不快些接去。”一言甫毕,声随人至,从林外跑进两人,先各自向道姑施礼,叫了一声“师叔”,便双双走近前来。当头一个青衣女子和云凤一见,便互相抱在一起,亲热非常。另一个是英俊少年,站在一旁,只喊了声“妹妹”,便扑簌簌落下泪来。三人俱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道姑见状,微笑道:“你三人久别重逢,林外便是荒庵,怎不到庵中叙阔,呆在这里作甚?”三人闻言,方觉出还有前辈仙人在旁,这才一同举步,往林外走去。来的这两人,正是云凤在戴家场中邪遇救以后,便不曾见面的俞允中和戴湘英。湘英和云凤,不过异性骨肉,劫后重逢,知己情浓,欣喜过度,还不甚觉出怎样。允中和云凤,本是未过门的恩爱夫妻。允中更为云凤弃家投师,出死入生,备历灾劫。近来到处访问,得知云凤已得师母崔五姑传授。自己是凌真人弟子,本来一家,偏她不久又要归入峨眉门下。虽然对方师长俱是至交,声息相通,到底隔门隔派。自从拜师学道以来,虽无儿女燕婉之求,满心总想和云凤长此相聚,似师父师母一样,双修合籍,同注长生。峨眉教规素严,洞天仙府,外人不得妄人。虽听说开府盛会在即,到时各派仙人多带门下前往赴会观光,但是师父性情古怪,门人又多,不知能否随去,与云凤见上一面。况且为期匪遥,尚有使命未完,更不知届期能否赶上。连日想起,方在发愁,万不料会在此地相见,苦乐悲欢,齐上心头,一肚皮的话,也不知说哪句好。不见想见,见了倒闹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云凤看出他面有道气,神采奕奕,料定是为了自己弃家远出,才能到此与仙人往还。这等痴情,固是可感,但又恐他仍和从前一样,万一纠缠不舍,岂不又是学道之梗?又想起老父暮年,虽听师尊说隐居戴家场,人甚安健,毕竟膝前无人侍奉,连他一个心爱的女婿,也因自己出走,老怀其何以堪?不孝之罪,实所难免。想到这里,对于允中,也不知是爱是恨,是感激是不过意。也是难过非常,一句话说不出来。只管由湘英拉着手,低了头往前走,连道旁景物都没心看了。

  末了还是湘英先发话道:“云姊,我们一别多时,想不到会在这里相会。听玉清大师说,你业已得了白发龙女崔五姑的真传,中间还有不少奇遇,比小妹强得多了。”云凤忙说:“愚姊虽承家曾祖母垂怜,死里逃生,幸遇仙缘,惜乎资质本差,根基未固,道行还谈不到呢。湘妹想必功行精进,胜似愚姊。适才听你称前行那位仙长叫师叔,令师是哪一位仙人呢?”湘英道:“我和俞大哥此来为奉师命,合办一件要事,约在明日成功。这里是云南元江江边大熊岭苦竹庵。前行那位郑师叔法号颠仙,便是庵中主人。你和俞大哥的事说起来话长,好在还有一日耽搁,你也须我们事完才能回去,且待进庵再说吧。”

  说到这里,允中方始屏去一切杂念,把心神一定,喊声“云妹”,说道:“我二人久别重逢,真乃幸会。前日因郑师叔要往白犀潭去收金蛛,我往南疆去采五毒草,又侥幸早日赶回,有一二日闲空,欲往看望岳父。无奈相隔好几千里,道力不济,多蒙郑师叔借我至宝灵光驭,才得成行。我到家祭扫了一回先茔,便去戴家场与岳父和戴大哥畅聚了一整天。刚赶回来,还没一个时辰,你就来了。岳父自服了崔五姑灵丹,如今精神身体比前胜强得多。先还有些想你,自从经过五姑亲自劝解之后,谈起来只有代我们高兴的,一点也不难过了。来时嘱我,如与云妹相遇,可请示仙师回家见上一次,别的没说。你能设法回去么?”云凤见允中竟未忘却老父,短短时机,尚要在百忙中抽空归省;自己尚未归省一次,反不如他这半子,又是感愧,又是伤心,不禁含泪答道:“妹子只为向道心坚,不特对不住你,而且子职久亏。”还要往下说时,允中已接口道:“如非云妹此别,我怎能够到仙人门墙呢,这还不是因祸得福么?好在你我现已各拜仙师,同修仙业,非但你我后望无穷,异日若幸有成,连岳父他老人家也可因此得享长生,岂不比人世庸福强多么?只可惜你我异日不同门户,虽然仙业有望,仍不能如葛鲍双修,常在一起,终嫌美中不足,是件憾事罢了。”说时,已经行近苦竹庵门前,忽见颠仙回顾二人笑道:“你二人如能勉力前修,怎能预定呢?”二人方想起尊长在前,怎可随便说话?云凤初见,尚未拜谒,尤觉冒昧。因听出允中心意,只不过想自己一同学道,已无室家之想,心甚喜慰,便没有再言语。

  一看那庵,位置在半山腰上,有百十亩平地,满是竹林。前面竹林尽处,却是危崖如斩,壁立千仞,下面便是元江。其他三面都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庵址较高,站在庵前,正望长江,波浪千里,涛声盈耳,山势僻险,人迹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旷绝俗。全庵俱是竹椽竹瓦。进门是一片亩许院落子,浅草如茵,奇花杂植。当中是大殿,两旁各有配殿云房,纸窗竹屋,甚是幽雅。器用设备,无不整洁异常。殿中却未供有仙佛之像,只有药灶丹炉、道书琴剑和一些修道人用的东西。进殿之后,云凤忙上前礼拜,并谢解救之德。颠仙唤起,说道:“你三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我也还有些事,要在今晚做完。徒儿江边守望未归,各云房备有饮食果子,如若饥渴,自去取用好了。”说完,手向中壁间一指,一道光华闪过,壁上便现出一个丈许大小的圆洞。颠仙手持圆盒,走了进去。云凤一问,才知颠仙清修之所尚在内洞,外殿乃是两个门人修为练剑之所。大家略问答了几句,便各自叙说别后之事。

  原来俞允中自从凌云凤在戴家场打擂,被白发龙女崔五姑救走,事前又吃云凤用言语一激劝,知道爱妻心志已定,不特燕婉之求已经无望,此后连见面都是遥遥无期,一时情急,也引动了向道之心。托词回家,料理完了家务,将家财施舍善举,又给岳父凌操准备下养老之需,决计冒着百难,弃家学道。因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是前辈长亲,比较有望,先去衡山寻访。谁知追云叟别有一番用意,不肯收入门墙,连面都不与他相见。多亏穷神凌浑见他可怜,又和追云叟赌气,将他救上衡山,指引明路,命往青螺魔宫,取六魔厉吼的首级,试他的向道之心坚诚与否,以定去留。允中明知自己不会剑术道法,凶险异常,但仍秉着毅力,冒死前往。一到青螺境内,便吃番僧梵拿伽音二拿住,用计诱逼,命至雪山一座正对青螺峪的孤峰之上,代为主持天魔解体大法,以报八魔夺寺之仇。允中虽在峰上备历诸般苦厄,受了九十九日魔难,却因此得了凌浑激赏,在破青螺峪的那一天,将他从峰顶上救出,又赐了一口炼魔至宝玉龙剑,命允中随同陆地金龙魏青前往魔宫,盗取天书。允中盗书时,又巧斩了六魔厉吼。等到一切事完,凌浑来到魔宫,俞、魏二人复命拜见之后,凌浑刚把天书玉匣打开,齐灵云便已赶到,将九天元阳尺借去,又要去两粒聚魄炼形丹,去救女殃神郑八姑的大难,并助她复体回生。峨眉二云走后,凌浑新收弟子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同了侠僧轶凡的弟子烟中神鹗赵心源,矮叟朱梅的弟子小孟尝陶钧,一同来到,各自行礼,复了使命。凌浑便说,二番僧因毒龙尊者破了祖传的妖幡,受了妖法感应,连同几个相助行法的得力僧徒,俱为阴雷裂体而死。他自己要就着这片基业,重建青螺峪,创雪山派。此次来破青螺的小辈门人当中,只陶钧、赵心源根行道力最浅,又曾出过大力,已与二人师父说明,令其暂留些时,算是记名弟子,传授一点御邪防身的道法,就便相随创建洞府。赵、陶二人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随刘、赵、俞、魏四人,正式行了拜师之礼。即日起始,由凌浑行法,派遣六丁,就原来藏天书的所在,先开辟了一座洞府。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图样,传给六人法术,将魔宫所有宫殿房舍酌定取舍,改了样式,按图兴工。不消几十天工夫,便即依式告成,仙山焕然一新。

  那青螺峪本是雪山中一条大温谷,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尽长春之树。再助以仙家法力,平添了无数仙景,愈发成了洞天福地,仙灵窟宅了。洞府修成之后,白发龙女崔五姑到来,师徒八人将各处景地,除谷名仍旧外,分别赐以佳名。不久齐灵云送还九天元阳尺,又将于建、杨成志二人带来,行了拜师之礼。凌浑知灵云送二人来的用意,望着杨成志只皱了皱眉头,便命随着众同门,一同学道。凌浑所传道法,另有微妙,又加上那部天书,除峨眉派外,正邪各派极少能与之抗衡。更因众人是开山第一代的弟子,不愿他们去贻羞师门,愈发加意传授。仗着八人俱能克勤虔修,刘泉、赵光斗本有多年道基,学时较易,大家互相切磋参习,进境甚速。只是于、杨二人来晚了些,凌浑常时出外,各类道法只传一次,后学的只能向刘、赵、俞、魏四人请习,比较四人,自然稍差些。赵心源、陶钧各有师承,凌浑所传,只是一些法术;每日习的,仍是本门中的功课。过了数日,便由凌浑打发回去,以后虽不时前来参谒请益,与六人所学,互有同异,究竟不算是雪山嫡派。这且不提。

  单说允中在青螺峪,自以为根赋不够,用功甚勤,颇得师父期许。除那日所赐玉龙剑外,凌浑又将从乐三官手中得来的那口青冥剑赐予了他,与魏青的霜角剑一同练习。凌浑剑术,自成一家,学时极难。但只要心志专一,不为魔扰,一旦得了门径,进境却极容易。允中经过寒风冰雪之灾,百魔侵犯,连续多日,不曾动摇。再经凌浑特降殊恩,先示以防魔之法,自然一点就透。几个月工夫,已经练到身剑合一,出神入化的地步。魏青也因心地纯正,无多物欲,初练较难,入后也自容易,虽还及不上允中的剑神化,却也差不了多少。居然能与刘、赵二人修炼多年的飞剑,对敌些时了。

  这日刘、赵、俞、魏四人,因凌浑久出未归,上次所传道法俱已精通,闲来无事,便在仙府前铁杉坪上,各自施展道法剑术,互相攻守,以作练习。练到日落黄昏,正要收手,归作晚课,恰值凌浑归来。刘泉因练习时,于、杨二人望着刘、赵等四人,面有歆羡之色,知他二人没有飞剑,又不敢向师父去说,便约了赵、俞、魏三人,代为跪请。凌浑笑道:“你们六人,除允中暂用我玉龙剑外,谁也没有得我自炼之剑。那霜角、青冥二剑,乃妖道乐三官之物,本质虽然不差,究非我自炼之剑可比。暂时用作练习尚可,在外使用,终难免异派妖人道我小家子气,门下连几口好剑都没有。此事久已在我心上。我自炼之剑,此时又无暇及此,意欲寻觅古代藏珍,使你们六人各得一口,连日外出,便为此事。现虽访查到许多古仙人的遗宝藏珍,深藏在元江水眼之内,但是取时极难,还有好些人也在觊觎。如我亲往,一则要费我不少精力时日,才能取到;二则不愿你们得之太易。还是你们自取的好。这些法宝,现世知道底细,能取出它们的,并无多人。正派如芬陀、媖姆、优昙三人。因她们飞升在即,门下弟子各有异宝,无须此宝。剩下只有神驼乙休和东海三仙、少室二老,又俱经我打过招呼,不会再来争夺。各异派中人,多无此道力本领,空自垂涎。知道此宝深藏水眼深处,离地千百丈,已被地肺真磁之气吸住,只有下降,难于上升;藏宝之物,又大又沉,重逾万斤。既须法力高强,还得旷日持久,才能到手。全想等三仙、二老、乙休和我,内中有人往取,正在运用法力,无暇兼顾之时,趁火打劫,来捡便宜。我去尚且不免麻烦,何况明知此宝出世,应在我师徒数人身上,只想不出个适当下手之法。直到日前你师母路遇妙一夫人,才知此宝藏处,相离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的洞府仅有十来里路。此人剑术精深,道法不在我夫妻二人之下。与你师母当年同门至好,曾共患难。以前原住南明山,一别数十年,不曾相见。近三十年,才移居元江大熊岭上。

  “有她相助,已是绝好。更妙的是,古时藏宝仙人,早就算到未来之事,此宝只有一个怪物能取。现时此宝逐年沉落,已与地肺中的磁母相近。如仗法力进入水眼,一不小心,或是有人从旁暗算,虽未必被陷在内,此中宝物决难全璧而归;并还要泄穿地气,引动真火为灾,煮沸江涛,惹出空前大祸,造下莫大之孽。那怪物形似蜘蛛,名为金蛛,身子能大能小,乃前古遗留的仅有异虫。所喷金银二丝,寻常法宝飞剑俱难将它斩断。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议。与天蚕岭所产文蛛,同是世间毒物。曾在岷山白犀潭底地仙宫阙旁危石罅边,潜修了三四千年,未及出世害人,便吃韩仙子用一件前古至宝,将它制伏锁禁,性已渐趋驯善。我们只要将此蛛得到,元江金门诸宝,大可唾手而得。无奈韩仙子从不轻易借宝与人,明要不行,暗取必伤和气。我与她夫妻俱是朋友,也无此道理。幸而郑颠仙也养有一只金蛛,她由南明移居大熊岭,便为取那元江异宝。不过此蛛仅有千年道行,力气不济。筹计了三十年,因无帮手,始终未敢妄动。我夫妻和她一商量,正合心意,打算先用她那只金蛛试上一回,不行,再托人向韩仙子设法。正计议间,又接到妙一夫人飞剑传书,说此宝出世在即,催我急速下手,用来光大本门,尽管随意而行无妨,免致夜长梦多,为异派好人得去,并指明了两次下手日期。我知他夫妻既然屡屡催促,必有安排。又和颠仙试用玄机推算,尽知其中因果。这才决定回山,命你四人前去。预计首次取宝,所得无多。除允中一人外,刘泉、赵光斗、魏青三人,连同颠仙的弟子慕容姊妹,均有劫难,有些得不偿失。但数已注定,非此不可。借以除却两个敌党妖人,也是佳事。到时另有分派,无须细说。你四人可在本月望前动身,只可快走,不许御剑飞行。以你四人脚程,连同沿途耽搁,约行一月光景,便可赶到大熊岭苦竹庵。颠仙在那里留有柬帖,看了一切禀命而行。元江之宝,他人应得者无多,其余不下七十件,俱为本门所有。内中最可宝贵的,是广成子所遗灵药,服了可抵千百年功行,于我师徒修为大是有益。路上闲事,不妨管管。不许由云路飞行,尤其不许提起元江取宝之事。万一人定胜天,一次成功,既免却伸手求人,兴许可以免掉你们三人一场灾劫,岂不是好?”

  白水真人刘泉闻见广博,久闻金门异宝,乃前古仙人广成子遗物。汉以前藏在崆峒山腹,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觊觎,想下无穷方法,俱无一人得到。后来毛公刘根,联合同道苦炼五火,烧山八十一日,破了封山灵符,眼看成功,忽有万千精怪,闻得古洞异香,知道山开,齐来抢夺。结果精怪虽被众仙驱走,山腹中藏宝的金船金盆,已从洞内飞出化去。众仙人追拦不及,仅各在洞中搜得了一两件无足重轻的宝物。那金船金盆,所谓前古金门宝藏,以前虽听说落在巫峡、元江两处水眼之中,访问多年,也无人知道底细。不想竟被师父查出实地,只是在元江一处,巫峡乃是误传,并还有取宝之法,不禁喜出望外。忙率赵、俞、魏三人拜谢领命,定日前往。凌浑见他喜形于色,笑骂道:“不长进的东西,得捡现成的就喜欢。你是我门下大弟子,此去留神别给我丢人,这便宜不好捡呢!如容易时,谁都去了,还轮得到我们么?”凌浑嬉笑怒骂已惯,刘、赵、魏三人虽各恭称:“弟子等不敢。”多没十分在意。只允中因自己道浅根薄,又是初次出山担当大任,当时谨慎恐惧,闻命之后,尽自体会师言,深恐差池,有负师命,一毫未动贪念。于建素来至诚安分。杨成志却歆羡到了极处,自知法力最浅,未奉师命,怎敢求说,只得罢了。

  一晃到了起行之日,刘、赵、俞、魏四人便向凌浑拜辞,请示机宜。凌浑道:“你四人不要轻易离开,到了那里,自知分晓。日前话已说过。你四人走后,我也快出门了。”四人又别了于、杨二人,走出洞府。允中忽觉腰间兜囊一动,方要去摸,又听耳旁有人说道:“这东西只许前途无人时取看,不准乱摸。”允中听出师父口音,哪敢妄动。随同刘、赵、魏三人离了青螺,取道川边,便往元江进发。那元江居云南省的东南部,上流名叫白岩江,中流经过元江县,始名元江。下流过河口,入越南界,称为富良江,又名红河。中间有好几处大支流。从上流头蒙化南涧起,沿着江的西岸,皆是蜿蜒不断的高山峻岭。最著名的,如哀牢山、左龙山等,俱都近踞江边。郑颠仙所居大熊岭,便是哀牢山脉中临江的一峻岭。由青螺峪起身前往,如不由空中飞行,依照常理,本应东行,经过巴塘、里塘、雅江、打箭炉等站,入了四川省境,取道犍为、宜宾,走蜀滇驿路入滇。中经昭通、会泽、东川、嵩明、利泽,到了昆明。再经晋宁、江川、通海等地,越过曲溪、建水、五爪山,才能到达。虽然路较迂远,走的却都是官驿大道。除由滇川间起始一段,要穿越雪山,路不易行外,余者通都大邑居多。长途万里,山险水恶之区虽不在少,也都有路可循,饮食无忧,为商旅常行之路。

  四人当中,刘、赵二人出家较久,川藏路上虽曾往来过多次,俱由空中飞行,从未这样走法。允中少年公子,没出过甚远门,由衡山到青螺峪,算是生平所走最远的路,还是岳雯用遁法送到的,自然无甚见识。大家一商量,只陆地金龙魏青以前受人雇用,曾经由沪州起身到昆明,往来过两次,比较算是熟路。赵、俞二人因师父只许步行前往,有飞剑也无从行使,反正又没说出打哪条路走,又不许问,俱主张照魏青所说之路走去。白水真人刘泉想了想,说道:“师父不许我们飞行,路却随意自择。如按寻常行路,日期并不富余,还说路上遇见闲事要伸手去管,其中必有用意。我想这条路虽然好走,一则路太绕远,恐赶不到日子,误了大事;二则目前一些左道旁门,同正教一样,也都人才辈出,为应劫数,多半潜伏山中,祭炼邪法。师父命我们路上管闲事,不是暗示要遇上他们,便是有甚妖邪鬼物,命我们路遇时,顺便诛戮,就此各建一点外功。此类怪物,也都在深山大泽之中盘踞,不会在城镇间寄迹。以我愚见,这里前往元江,如由大雪山起身,傍着澜沧江边,径由剑山、点苍山,到了南涧,再顺着哀牢山龙脉,傍着元江向东南行,直达大熊岭。沿途数千里俱是绵亘不断的山岭,不但走的是条直道,免却川滇境内许多绕越,而且可以暗合师父使命。虽然所经之地山势险恶,多半为野猓生番窟穴,蛮烟瘴雨之乡,毒蛇大蟒,奇禽怪兽,到处都是,常人走自是难如升天;换我们走,师父不过不许御空飞行,法力剑术仍可防身应用。风雪烈日,瘴岚蜿蜒,皆无所惧;山居野宿,无往不宜,有甚险阻可畏?如赶快一些,还许路上能遇上一点顺手的事,岂非绝妙?”赵、俞、魏三人俱被提醒,各人拜师以来,已身剑合一,还学了许多法术,正想乘机一试身手,怎倒怕难走起来?闻言齐声赞好。俞、魏二人虽能数日不食不饥,还未到辟谷地步。便是刘、赵二人,因教规未忌荤酒,各派道长因凌浑喜饮,常有仙酿相赠,众门人时得随师畅饮,一年中也并未十分断了烟火。议定以后,离了青螺峪,先寻滇番镇集办一些干粮。然后冒着风雪严寒,顺着大雪山脉,各自施展当年身手,一路翻山过岭,攀冰踏雪,往前疾行。

  四人当初本有一身好武功,再经吐纳修炼,愈发气体坚强,寒暑不侵。刘、赵二人不说,就是俞、魏二人,也都练得身如飞鸟,捷比猿猱,哪把道途险地放在心上。四人一个比一个身轻体健,疾行如飞,虽不曾御剑飞行,一日之间,也着实能走上好几百里的崎岖山路。山行无事,不消三日,已离了滇边,顺大雪山脉,走到云南边境的地界。大家正说走得路快,七星真人赵光斗笑道:“前两天我们只在山中行走,生物除了藏牛、黄羊、雪鸡之类,什么活东西都没有。满山冰雪,草都见不到一根,真是枯寂无味。走得这般快法,至多十天上下,也就赶到。早知步行也走得这么快,还不如照魏师弟所说的路,多点见闻呢。”白水真人刘泉道:“这条路我曾从空中来往过,前行不远便是锦屏嶂,过去山中甚多山民墟集,颇有水秀山清之致,越荒凉无人烟处,山势越发灵秀雄奇,景致着实不恶。你没见这后半日所经之地,已换了一个样儿么?”

  允中自从凌浑暗递了一个小包,用千里传音,命到无人之处,方许开视,急欲一知就里。无奈四人均同起息,终未离人,不敢违命拆看。又见山行无事,心疑不应如此走法,闻言不禁失惊道:“照二位师兄所说,我们再有十来天,便到地头。师父命我们管的闲事,莫非不在这条路上么?”刘泉心中一动,暗忖:“师父道法通玄,事俱前知,这条道路有事,必已算就,否则不会连请问了两次,俱说随意。不过允中也虑得是,如是人世间有甚不平之事,要我们去办,并非要遇什么异派妖邪,高山疾行,岂不错过?反正照此走去,不患期前不能赶到,何不改个走法,先仍在高山上走,凭高下视,见有热闹镇集,再走出山去穿行,就便为俞、魏二人谋个食宿,沿途寻访过去,看有什么事故无有。至多不过绕个大半倍的路,并无妨害。”想好之后,和三人一说,刘泉是大师兄,道行法力又高,三人自无异辞。

  四人在山顶上本是日夜疾行,每日除觅静地,打上一两个时辰的坐外,极少休息,所以走得甚快。这一来幸有食宿耽搁,无形地慢了许多。好在心有把握,日子富余,决不至于误期。依此走下去,又走了六七天,路程已走去十分之六。四人耳目并用,始终未遇见什么,未免狐疑起来。最后商量,索性沿着山麓,改向有人烟之处行走。中途只走向高处,四外略一查看,一见异兆,或有甚妖邪之气,即时下来。刘、赵二人原带有不少丹药,每遇病人,便取出来,积修一点善功。所过十九是山民圩集,中间仅遇到四五处劫人生食的山人,四人略施小法,立即制服,简直无事可记。眼看前途越近,为期尚远,允中身畔小包,迄无取视之机,知还未到时候,后几日索性不再管它。

  这日行抵哀牢山野,因已到了元江的上流,虽距大熊岭还远,一则四人全未去过;二则事未应验,恐怕失误;三则元江上流城镇圩集较多,前面不远,便是元江县和有名的左龙山,总盼着能有一点奇遇,成心沿途多流连一些。半山半水,沿江前行,不时入山登临,以冀不虚此行。走了两天,连经过了好些山人砦集,又在附近深山中,特地绕行了两天,总未遇到一件值得伸手去管的事。末了一天,四人打算由哀牢山中的香稻岭走出,回往昨晚原落脚的金弓坝镇集中歇上一夜,再沿江前行。管他有事没有,且按着日期到了苦竹庵,见着郑颠仙再说。主意打定,正走之间,魏青在途中吃了两个和枇杷相似不知名的野果,吃时当是枇杷,没有留意。到了嘴里,觉着又甜又香,微微带着一点辛辣之气,又没有核,才知不是枇杷,已经食下肚去。刘泉说:“深山异果甚多,常有恶毒虫蛇腥涎所化,须要留意,不知名的不可乱吃。是何处采的?”魏青说:“在左近山石上面捡来的。上面连有枝叶,许是禽鸟从别处衔来的,不是近地所产。”刘泉见无余果,大家俱忙着商议前行,既有枝叶附着,料非蛇涎所化,说过便罢,也未回取残枝来看。走了一阵,魏青忽然腹痛起来,但生性好强,恐刘泉说他乱吃所致,只推内急,要觅地便解,请刘、赵、俞三人先行一步。允中老想在无人之处偷看师父的小包,未得其便。不消多日,便要到地头,途中一无所遇,心甚疑虑,惟恐误了师命。便推说自己也要便解,意欲陪了同去,魏青心粗,可以觑便拆看。刘泉、赵光斗道:“你二人同去也好,我们缓步前行,等你二人回来再走便了。”

  一言未毕,魏青猛觉腹痛欲裂,急匆匆拔步往左侧岭下竹林之中跑去。允中跟在后面,方在心喜,一晃眼工夫,魏青已飞跑进了竹林,裤子还未及解,忽然痛得满地打起滚来。允中见状大惊,顾不得再看那小包,忙即跟踪追入。一看魏青已是牙关紧闭,面如土色,两手紧按肚腹,做声不得。允中料他中毒,忙从身畔取了两丸丹药,与他塞入口内,问他想便解不?魏青突瞪着一双大眼睛,强自挣扎,点了点头。允中代他解裤子,勉强扶蹲地上,见魏青满头大汗有金豆大小,四肢无力,人已半死。欲借药力将腹中之毒打下,非从旁扶助不可,不能离开。本想唤来刘、赵二人,一想:“魏青只是偶然中毒,师父灵丹有起死回生之功,少停药力发动,毒一去尽,自有奇效。现时不过疼痛难忍,并不致要命。如真多时不好,刘、赵二人候久自会寻来,何必大惊小怪?”魏青又再三以目示意,不叫声张,只得罢了。

  隔有半个多时辰,魏青痛仍未止,身子如瘫了一般,如无允中扶持,万难蹲立。允中着慌,再想喊人,双方背道而行,必已走远,除非二人自回,就喊也听不见。方在忧急,那丹药奇效终于发挥,魏青腹内忽然咕噜噜乱响了一大阵,嘭的一声,下了许多黑紫色的秽物,当时奇臭刺鼻,中人欲呕。允中实耐不住,只得将他就势捧起,离开当地,意欲寻一个有水的所在。匆匆屏气急行,慌不择路,一味顺着竹林穿行,见沿途草棘匝地,石齿纵横,虫蛇又多,无可存身。不知不觉,错了方向,斜走出有半里多路。好容易寻到落脚之处,又闻水声不远,一赌气,索性再循着水声前行。走没多远,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发现一条人行路径,一边是山坡竹林,一边是条小溪,水甚清洁。忙扶魏青到了溪边,扶他觅地蹲好。魏青腹内又响了一阵,二次排出些秽物,中有数十形如蚕蛾毒虫的蠕蠕欲动。共换了三次地方,才将毒排尽,人也能出声与行动。疼痛虽止,全身却是疲软异常。衣裤事前脱掉,未沾污秽,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着起来。允中问知无恙,才放了心。连日查看山中四无人烟,但这条小径颇似人常行之路。集镇中山人说,附近二百里深山中,只有虫蟒猛兽,永无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搁时久,急欲与同伴会合,不暇查看。

  正待走上归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尽是那毒果子的树么?”允中顺手指处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径旁边,生着数百株矮树,高仅如人,绿叶茂密,甚是鲜肥,密叶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魏青说毒果好吃,留在这里,终要害人,定要将那全树毁去。允中见相隔不远,赶路不必忙在这一时,魏青所说有理,毁了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强他不过,只得允了。那条谷径本来迂曲,毒果深藏密叶之中,远看每树仅有数枚隐现。如今与二人相隔较近,只见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叶根上总生着两三枚,果似枇杷,叶却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计数百株树,毒果何止千万。魏青重创之余,越想越有气,行离树前不远,正要拔剑而上,忽听身旁有人谈说之声。允中机警,忙一把将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动。听那语声,就在那毒树林对面危崖之下,相隔不过四五丈远近。因有一片危石挡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见。

  允中听出言词有异,不似寻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轻悄悄掩身石后一听,一个道:“师娘也不知什么脾气,只心疼儿女,却不愿和丈夫相见。去年冬天,师父为了苦想她,几乎病死。后来经师弟妹再三苦求,好容易才答应隔三月见上一面,见时还要当着儿女,不肯进师父的屋。这还不说。如今师父受了恶人欺负,受伤甚重,她却一去不来。莫非人一修了仙,就这样心狠?”又一个道:“汪二弟,你初来,年纪轻,哪里知道。当初原是师父他老人家多疑不好,已有了三个儿女,还逼得师娘去竹园里上吊,如不是那位花子仙姑将师娘救去,坟头上都长树了。她老人家曾说和师父夫妻之情已绝,所放不下的,就是这三个儿女。就这个儿女牵肠,还说耽误她功行,成不了天仙呢,哪里还肯和师父重圆旧梦啦?答应和师父见面,一则为了常来教师弟妹们的剑法坐功,早晚终须遇上,加以师父再三苦求;二则为的是叫我们轮流看守这三百株七禽树上毒果,免被无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误他老人家的用处。至于师父为恶人所伤,他有灵丹,却不医治,只望师娘给他报仇,这更怪不得师娘了。上次师娘临行之时再三叮嘱,说师父和吴师兄面有晦色,主有一场凶灾,这三个月内,不可出门一步。惟恐师父不听话,还将师弟妹三个都用禁法封闭在竹园后山洞里呢。师父和吴师兄偏不听劝,怨她何来?幸而师娘防到这一步,给了他师徒二人一张灵符,才将那恶煞惊走,不然哪有命在?这卧云村仗着深藏山凹,地势险僻,如非师娘种这毒树须水浇灌,开出这条通小溪的谷径,莫说是人,就连野兽也走不进一只。那一日师父和吴师兄要不翻山往琵琶垄去打秃角老雕,怎会迷路出事?你要知道,我们全村三十多户人家,全是师父徒弟佃工,师娘那么大本领道法,自然把她当活神仙看待。师娘要回转仙山,在仙师面前,可就成了小辈,那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师父说什么,听什么,哪还敢强?她行时不是说奉了仙师之命,要在大熊岭江边办一件要事么,这几个月内不能来么,怨得谁来?”

  俞、魏二人闻言,不禁心中一动。再听,那几人已岔到别的闲话上去,无关宏旨。允中估量这小村主人,必是一个隐居僻地之士,乃妻必会道术,口气并非坏人。既奉命在大熊岭江边有事,弄巧或许与颠仙有关。师父命管闲事,沿途一无所遇,村主人为恶人所伤,师父之言或即指此。只不知养这毒树作甚?魏青粗鲁,恐其措施不善,意欲赶上刘、赵二人商议,再行入村探询。想到这里,朝魏青使了个眼色,拉了就往回走,那几个守树人谈得正酣,并未觉察。

  二人匆匆走回竹林原路,允中且走且和魏青谈论。正行之间,似见左侧竹林深处衣角一闪。允中刚要细看,忽听魏青大喝了一声:“该死的东西!”手扬处,一道剑光已飞出手。允中知有变故,随同魏青往左侧纵去。只见密林深草之中,跑出两个非僧非道的矮子,衣色一青一黄,年约十六八岁,生得相貌丑恶,身材又胖又矮。一个手持一张花弓,发出带着彩烟的短箭,已为魏青所破。二童又各持着一道淡黄光华,抵御着魏青的飞剑,却非敌手。正想喝问,二矮童想知无幸,俱都哭丧着一张丑脸,跪在地下,一面抵御,一面口中哀告,直喊:“我等无知冒犯,大仙饶命!”魏青喝问道:“我二人从外乡到此山中闲游,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用妖法暗算伤人?说出理来便罢,不然定要你们的狗命!”说时,指定剑光,不往下落。二童飞剑光芒本已大减,面如土色,闻言面色稍转。穿青的一个答道:“大仙息怒,我们实实看错了人。请将仙剑收回,饶我二人狗命,定说实话就是。”允中心慈,见二童乞命可怜,始终没有欲杀之意。魏青又是心直,估量他们也跑不脱,喝骂道:“小贼如此脓包,谅你们也不敢在我面前闹鬼。快说实话,饶尔等不死。”说罢,将手一招,收回飞剑。

  二童惊魂乍定,仍由穿青的答道:“我名甘熊,他乃我弟甘象,同在天门神君林瑞门下。只因那日我二人往琵琶垄取象心,路遇卧云村萧逸、吴诚师徒二人,争斗起来。他二人中了我们的仙剑,眼看就擒,被他用郑颠仙神符将我二人弄伤惊走。逃回山去,求师父推算,得知他妻欧阳霜,奉颠仙之命,在前面养有三百株七禽毒果,想去办一件害人的事。今日奉了师命来此杀她,并将毒果用火焚烧,以免后患,乃是为世除害。错把大仙当做她的门人党羽,无知冒犯,还望饶恕,感恩不尽。”说时,允中见二甘目光闪烁,已料有诈。又听出是颠仙门人的对头,更知不是好路数。方想喊魏青留意,那甘氏弟兄原用的是缓兵之计,甘熊说着话,甘象已在暗中施为,准备遁走。魏青还未及答话,甘象猛将甘熊一拉,手扬处,一团五色烟光,直朝二人打来。接着一溜黑烟,其疾如矢,便往空中射去。

  魏青骤出不意,几为所中。幸亏允中防备得快,一见甘象手上发出烟光,早就将飞剑放出,一道银光,将彩烟挡住。魏青也将飞剑二次出手,才没有中了他的道儿。等到二人飞剑将烟驱散,虽只瞬息工夫,甘氏弟兄业已逃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只气得魏青乱蹦。允中道:“自来邪正不能相容,这一来益信这里主人不是邪恶一类。而师父命我们途中所管闲事,也必指此无疑了。目前妖党已逃,你急你气,有什么用?还是找到刘、赵二位师兄商议行事吧。”魏青道:“这么久时候,他二人许已走远了吧?其实一追便能追上。师父叫我们路上不许飞行,又不将事情明说,白叫我们跑了许多冤枉路,担了多少天心思,这是何苦乃尔?”允中正色答道:“师弟不可如此。人都说师父性情古怪,我看师父虽然有些游戏三昧,言行不羁,但他老人家大纲节目上却是一丝不苟,道行修持尤其艰苦卓绝,并不随便任性。细窥师父言行动作,哪一样不含着深意?平日常说我们得之太易。除我在雪山顶上受过点罪外,别位简直没怎受苦,哪像他老人家得道的艰难?据我想,这次奉命下山,为我师弟兄四人积修外功之始,分明借此磨砺我们,一则长点见识,二则也使稍知修行人的辛苦。或者内中还藏有别的玄机,俱说不定。我们道行浅薄,难测高深,怎可信口乱说?即使师父不知,也失尊师之道。下次千万不可。”

  魏青人本粗直,有话脱口即出,自觉失言,涨红了脸,只顾同了允中飞步前行,不再则声。允中因当初衡山拜师,追云叟执意不收,几乎送命,多亏凌浑垂怜,破格收容,师门厚恩,有逾再造,由此心志益坚,尊师重道之心最切。平日修为,也极勤苦坚毅。凌浑细行不羁,师徒相处,一任别人笑言无忌,他却始终谨慎肃恭,不敢稍微忽略。与魏青曾共患难,同门至交,自己又是师兄,闻言不合,便以正语相劝,原是情发于中,自然流露,并非成心给魏青下不来。见魏青脸红颈涨,面有愧容,又觉言太切直了些,正欲劝勉几句。忽听魏青道:“师兄,这里地高,除开前面那片密林,远远望过去数十里外,金弓坝镇集上的竹楼都看得见。已有好大一会儿,他们许都回到地头了吧?”允中一看,当地乃是一座极高峻的横岭,越过去便是出山的樵径。夕阳欲坠,将近黄昏,时光已是不早。暗忖:“刘、赵二人不特道行高深,心思尤为细密。大师兄刘泉更是见多识广,算无遗策。就算行时没有看出魏青中毒,也决无撇下我们,快步先回集镇之理。他二人原说前途缓步相待,隔了这么多时候,我和魏青没有追上去,定知出事无疑,怎会没有回寻?走到这里,又不见他二人影子,难道在前面密林之内呆等不成?”越想越觉事情奇怪,加以先前所闻所见,一面催着加紧快走,暗中便多留了一分心。

  二人剑术已有根底,身轻足健,虽是步行,也比常人快出百倍,不一会儿,便行近岭下密林外面。林内尽是参天老树,又当春夏之交,浓荫如幕,郁郁森森,交柯连干,密叶如织,离地三五丈以上,暗沉沉不辨天日。四人来时,行经林侧,只赵光斗见大林深密,恐藏精怪,曾放出飞剑入内穿行了一周,余人均未进去。允中寻思:“刘、赵二人要等人,也应在林外守候,怎会藏身林内?”便和魏青顺着林外往来路走去。走没数十步,忽听身后破空之声。连忙回顾,乃是二道黄光,带起一片彩烟,朝斜刺里乱山中飞去,与先前妖徒所放一般无二,只是功力要强得多,逃走的方向不同罢了。就在二人回身一瞥之间,从林内又飞出一道本门的剑光,正是大师兄白水真人刘泉。知道遇见异派仇敌,不顾得说话招呼,忙和魏青放出飞剑,随同追赶。敌人逃得真快,晃眼工夫,已没了踪迹。与妖徒逃法相仿,直似一过山头,便没入地里一般。

  还待前追,刘泉将二人唤住,说道:“妖人太可恶,赵师弟几为所害。你二人如若早来半个时辰,定可遇上,或是略微晚来一会儿,不走过来,也正好迎面堵住。他这四九遁法来不及施展,也不会被他逃走了。”说时,七星真人赵光斗也从林内飞出,向刘泉道:“这厮已经入网,竟会被他逃走。想是命不该绝,真出乎意料了。”刘泉道:“看这厮行径,乃天门神君林瑞门下,妖法颇得乃师传授。他师徒作恶多端,狡猾非常。林贼自从碧鸡坊被白眉老禅师削掉头皮惊走,久已不知他的住处,想必潜伏此处。师父之言,定是说他。反正还有些闲日子,好歹将他师徒除去,以免为害人间吧。”

  允中便说了前事。一问经过,才知刘、赵二人看出魏青神色不佳,料是不听话,误吃毒果。因他身带师父灵丹,又有允中随去,决无大害。既然讳疾不言,便没有给他揭穿。又因沿途山景灵秀琼奇,天也还早,意欲沿途观赏,缓行相候。行近密林外面,偶然停步凝眺,随意闲谈,谈起途中并无所遇,元江取宝之行,能否手到成功,不辱使命。刘泉忽想起俞、魏二人去久未归,心疑中毒太剧,欲招呼光斗起身,回视魏青病况如何。这时二人一坐一立,赵光斗正坐在刘泉左侧山石上面,二人原是同向来路,观看夕照红霞。刘泉这一偏脸,猛见斜阳阴影里,一片彩烟裹着万千根红色光针,朝二人存身之处打来。刘泉发现得早,尚可纵避。赵光斗却是危机已迫,绝少幸理。幸而刘泉机智绝伦,一见光针,便知来意恶毒,别的破法已来不及,仗着道法神妙,大喝一声,身剑合一,飞迎上去,将那片烟光挡住;一面运用玄功,将它消灭。

  来人正是天门神君的心爱大徒弟申武,所放烟光乃林瑞独门炼就的血焰针。此针炼时,先养下南疆特产的毒蜂,然后擒来成千累万的毒虫蛇蟒,用妖法使其互相掺杂交配,采下精涎,去浇灌培养一种名叫快活花,山人叫做公母花的毒草。草极难得,也难成形,尤不易活。快活草之得名,便由于此。非有虫蟒精涎浸润,便没有种子,也不能生。虽经妖法培植将护,也须三年,始能成形。花分雌雄,成形的花,与男阳女阴无异,并且自能配合。越是炎天热晒,越发鲜艳生动。可是雌雄二花一接之后,略颤即成腐朽,臭汗淋漓,不可向迩。越是成形的花,越完得快。花腐不消片刻,全株随即枯萎。所以第一二两年,花未成形要开之时,须命门徒昼夜防守。只要见二花对舞,立用竹刀将花夹去。否则一任交合,就无成形之望了。此草不成形的花,已是奇毒,虫鸟望风远飕,不敢挨近,何况吃它。那毒蜂都有拳头大,产自南疆深谷幽壑之中,口尾均有毒针,无论人兽扎上,即难求活,只有此花能治,也是罕见之物。喂时全仗妖法禁制,算准花开正在交合欲腐未腐之际,驱遣蜂群,飞上花田。每花只喂一只毒蜂,等蜂嘴插入二花交合缝里,立时撤禁。蜂受妖法所迫,原出无奈,嘴插在花里,真是又臭又痛,身子还被花汁粘住。忽然禁制一去,一挣未挣脱,自然发作刺人刺物的天性,掉尾一刺,二次再用力一挣。那花交合后,已经腐朽,自然可以挣脱。可是花毒全部被蜂刺吸收了去,蜂也奄奄欲毙。这才在毒蜂未死之前,将蜂刺取下,另用妖法祭炼成针。如为所中,立时周身麻痒狂乐而死,真个厉害无比。林瑞这针,共炼了两大革囊,伤了无数生灵,才能炼成。仗此为恶,不知凡几。因是炼既奇难,又是只发不收,伤人与否,只用一回。前在碧鸡坊害人,巧遇白眉禅师,又给他毁了十之七八。近年已舍不得再给门人使用。申武所炼,虽也恶毒,并非原针,所以易为刘泉所破。刘泉只是闻名,不曾亲会过妖人师徒,因此轻敌,日后吃亏。不提。

  刘泉破了飞针,赵光斗跟着放起飞剑。申武原是路过当地,看出刘、赵二人不是同门,潜伏静听,恰逢二人谈起元江之事,知是乃师对头,妄想用飞针暗算。一见事败,仗着精通妖法,竟然挺身出斗。刘泉和赵光斗自拜在穷神凌浑门下,因以前所学许多法术,当年曾用苦功,弃了可惜,如若用之于正,一样可以御患防身,所以每日勤修正道之余,稍微得暇,便共同练习。不特没有弃掉,反因受了玄门真传,融会贯通,比起以前,还要精进。内中最厉害的是当初苦铁长老所传五行阵法。遇敌之时,只要当地有五行之物,便可运用,将敌人围住。这次本因师言未验,心中犹疑,妖人突然出现,料定师言必是指此。刘泉立意要将他生擒,拷问来历巢穴。又知林瑞师徒妖法诡计多端,精于逃遁,一面对敌,暗向赵光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道旁森林甚多,五行之中,以东方乙木为最猛,擒敌较有把握。谁知申武在林瑞门下多年,最得宠爱,也是见多识广。刘、赵二人如用金火之阵伤他,或者尚能成功,这一想擒活口,却错了主意。

  申武恰巧最精土木遁法。他见刘泉飞剑神妙,赵光斗人未受伤,忽然隐去,本来就有些留意。又听刘泉喝道:“你这厮是天门神君林瑞的徒弟么?”申武脱口答声:“正是。”言还未毕,刘泉喝得一声:“好!”便纵遁光,往来路退去。申武虽然心疑有诈,敌人是个正派门下,未必便为乃师威名所慑。一则自恃妖法,二则适才偷听二人所说之言,仅知是往元江取宝,不知二人姓名宗派来历。偏生敌人不等答完了话就走,意欲问个明白,回山报与乃师,好做准备。口中大喝:“你二人叫甚名字?快些说出,饶你等不死!”一手指定妖光,纵身便追,斗处相隔那片森林甚近,瞬息即至。申武追近林侧,猛觉眼前一暗。接着便听万木号风之声,眼前又由暗转明,天地人物,全都无影无踪,全变成了极浓厚的青绿之气,将身围住,映得通体皆碧,身上又似有极大潜力挤压上来。知道中了敌人的圈套,人已困入埋伏以内,心中大惊。忙运妖光,暂且护住身体,抵御青气,不使侵上身来。又取出身带法宝,化成一道赤虹,待要冲围逃走。不料刘泉、赵光斗二人法术高深,申武所到之处,俱有千寻绿气层层围绕,一任他用尽心力,左冲右突,只是逃不出阵去。渐觉青绿之气越发浓重,耳听敌人喝声:“急速跪下投降!”声音近在咫尺,偏看不见人影。敌暗己明,又不知敌人用的是什么法术禁制,无由破解,时候久了,知难幸免,正在悔恨焦急,欲逃无计。

  也是妖人命数未尽。刘泉见妖人拼命抵御,不肯降伏,心仍不愿就去伤他。方想用法宝拿人,还未下手,赵光斗在一旁主持阵法,一见妖人烟光也颇神妙,竟将东方乙木真气抵住,急切间擒他不了。忙着收功,便将阵法妙用发动,打算驱遣万木,将他四面阻住一挤压,妖光虽然厉害,也无用处。如不见机降伏,立被压成血泥。妖人被逼无奈,必然降伏。否则就先除了他,再去搜寻巢穴党羽,至多费一点事,既在此山,不愁找他不着。当时也未和刘泉商量,阵法一经发动变化,申武方苦不支,猛又听飓风大作,杂以隆隆之声,恍如涛奔海沸,雷鼓齐喧,惊天震地。响过一阵,沉沉青绿重气之中,上下四方俱是成排成排的整根大木,如潮水一样卷压过来,乍看甚是惊惶。明知邪正水火,降也难逃活命,万般无奈,只得仍竭全力,拼命抵御。真也亏他,这么厉害的阵法,居然被他苦苦支持,未受到大伤害,直经过了个把时辰。刘泉先因阵法已经发动,也就由他。继见妖人虽渐势衰力微,仍借那道虹光护身,大木近到身侧两丈左近,便被阻住。赵光斗仍不住在运用发挥,上下四方大木前轧后挤,几乎融成一体,颇似一个极大圆木桶子,将妖人装在里面。虽然困住,急切间仍伤他不得。此时忽想起俞、魏二人久不回来,莫非也遇见了林瑞手下妖党?一着急,姑且网开一面,将木阵现出了一条缝隙,把飞剑法宝同放进去。申武见后面突现空隙,只恐上当,未敢速出。猛想起师父独门土木遁法甚是精妙,敌人明明是东方乙木之阵,岂不正好借以逃走?想到这里,又恐敌人阵法中藏有先后天五行互为生克的变化,借此遁去,无异自寻死路。方在举棋不定,倏地敌人飞剑,连同一道有尾如剪,具有红黄二色的光华,似电一般飞来,一到便双双将护身光绞住。百忙中认出那道红黄色剪尾光华,乃苦铁长老旧时镇山之宝,名为金鸳神剪,共是两把。内中一把,曾经见过,端的厉害非常。敌人飞剑已是难敌,何况又加上这么厉害的法宝,这护身朱虹恐要保不住,但又不敢收回。微一迟疑之间,果然虹光首先被敌人剑光法宝绞成粉碎。晃眼当头,危机瞬息。申武心胆皆裂,情急逃命,只得拼着九死一生,施展土木遁法,一纵烟光,径往万木丛中遁去。刘泉还想生擒问话,剑光法宝没有遽下绝情,竟被借遁冲出重围,逃出了险地,后悔已是无及了。

  四人见面,说完经过,知天门神君林瑞师徒,必寻卧云村主萧逸的晦气。萧逸为人如何,虽然不知,既和妖人对敌,乃妻欧阳霜又是郑颠仙的门徒,想必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师父要帮他忙,就嫌为期尚远,也可言明,命大家暂在青螺峪练习道法,算准日期,来此相助,除却妖人,再去元江,岂不直接了当?何以老早就命步行起身,白受许多跋涉?沿途又没遇见一点可办的事。如说是借以磨炼身心,又俱是身轻体健,不畏险阻,谁也没觉受到丝毫苦楚。四人想了一阵,均不解师命所在。因知妖人业已发动,妖徒二人俱受挫折,难保不疑四人是萧逸请来的救兵,事不宜迟,速往为妙。略微商量,便同往卧云村进发。

  那村僻处万山深谷之中,外有层崖叠嶂屏蔽,以前只有一个小洞,是入村通路。洞临广溪,水流甚急,水面相隔洞顶不过二三尺。人在船中,休说起立撑篙,连坐起来都不能够,必须卧倒,手足并用,推抵洞顶而行。最底处,船与洞顶相去只有尺许上下,由洞口舟行,直达村前的落梅涧绝壑之下,有七八里路之遥。沿途石笋钟乳,参差错落。端的森若悬剑,锋利非常,舟面不时擦刃而过,轧轧有声。长的却直刺水中,时为梗阻。遇到山水涨发之时,便村中人也难进出,何况外人。俞、魏二人所经溪边谷径,还是近数年间欧阳霜为种七禽毒果,恐村中溪涧染了果毒,因谷外小源别有泉溪,又流不到山外去,特地开出这条通路,以便看守人来往经行,就这条路,也只通到村侧万松崖绝壁之下为止。危崖倚天,仰观落帽。崖左有一条极窄的裂缝,深约百丈。虽可连肩鱼贯而行,但是夹壁缝隙,藤藓厚密,一线天光,时复隐晦,景象既极阴森,途径又复曲折。口离地面还有两丈高下,百年老藤掩蔽其间,下面灌木盘郁,草高没人。春夏之交,蛇虺四伏,穿行如梭。在此防守的,都是萧逸门下健者。每次出入,内设绳梯,外用飞索,由缝口将索头、铁抓掷向离壁十余丈成抱大树之上扣牢,然后挨个跳索悬空而渡。壁间藤苔草树,全不损折。外人即使能到,也是即此而止,休说入村,直看不见丝毫人迹。防守时存身所在,是一崖洞,就在毒果林旁谷壁之下,也极隐秘,如不出声,也难发现。此外村中还有一条通往山后琵琶垄的道路,也是危绝,须要攀崖缒磴,翻山过去。全村除去萧逸,只有几个武功最好的能手能够攀渡。

  萧氏上辈,由明季年间带了家属戚友门人,一同避世,来此哀牢山中,先隐在一个山谷里面住了数年。后来萧父玉叟冬游到此,无心中发现这水洞,天寒本来水浅,恰巧那年的水更浅,水面相隔洞顶几达一丈四五尺以上。萧氏全家俱精水性,便联合十几个同游的少年戚眷,同门世弟兄,斫木以舟,燃着火炬,逆流往探。头两次俱为水中大石、钟乳所阻,不得穷源。萧父为人最有恒心,末次换了入水衣靠,泅行而入,居然通过,寻到这一片世外桃源,高兴已极。回去说与父母和同隐诸家,大举前往。先合群力,将几个最碍舟行的大石笋、钟乳能毁的毁去,过大不能毁的,设法探路绕越,不消多日,便即开通。悄悄全数移入,端的尘飞不到,与世隔绝。除却天仙空中飞过,可以下瞩,否则踏遍四外山头,也难看见。真比起桃花源,还要险僻幽奇得多。村人已历三世,所辟良田桑圃,果园菜畦,何止千顷。连左近土人山民,都不能知此中还有乐土。所以四人连在山中奔驰寻找,均未发现。如非魏青中毒腹泻,巧走溪边,闻得村中人语,就由高处望见,也只当是一个素无人迹的死谷,怎识此中别有天地。

  俞、魏二人还以为走回适才溪谷,便可令守树村人引导,如其不在,也不难循径而入。及至四人赶到谷口,毒果林的左近,大石后面,先时守树村人一个未见。顺路前行三二里路,便到尽头,只见迎面峭壁千寻,矗天直上。那条人行小径,本就不显,早为深草所掩。近壁数十丈,直不似平日有人行过。四外草树丛杂,荆榛匝地,更不似可通别处情景。壁苔绣合,绿肥如染。崖顶万松杂音,一片青苍,时复挺生于石罅崖隙之间。崖腰以上,疏密相同,满壁皆是蟠屈郁伸,轮囷磅礴,恍如千百虬龙,盘壁凭崖,怒欲飞舞。更有葛萝藤蔓,寄生苍鳞铁干之上,尽是珠络彩缨,万缕千条,累累下垂。一阵山风过处,先吹起稷稷松声,山谷皆鸣,仿佛涛涌,清喧未歇,虬枝齐舞。又见绛雪乱飞,落红成阵,花雨缤纷,漫天而下。境固清妙,幽丽绝伦,可是用尽目力,也找不到一个人影。如说村人是绝迹飞行,越崖而至,证以所闻,又觉不似。

  正寻不到入村途径,意欲折回原路寻找,赵光斗猛然一眼看到左侧一株大树上,树干树皮均有新断裂痕迹,忙和刘泉说了,四人一同赶到树下,俱都是行家,一看便认出是铜铁抓伤。抓的来路,却在崖壁那面,并且抓处有新有旧,树皮上裂痕累累。崖顶既高,以此上下,实不可能。由上下缩,仅可垂直降落,也无须此。崖壁上又无着足之处,即有,从何可至?正在不解,刘泉面对对崖,运用慧目,一再谛视,忽然失笑道:“这位萧村主和欧阳道友,想得真好严密的道路,无怪山外人都说近山数百里没人家呢。”赵光斗闻言,首先发觉壁间藤蔓中,隐有一条裂壁缝,老藤根上也有抓裂之痕,相隔颇远。如换常人,万看不出。才料定通行由此。接着,俞、魏二人也随刘泉手指处发觉。正在商量飞越查看,忽听身后不远,谷壁上有人喊道:“四位朋友大姓高名?意欲入村,有何见教?且请少停见示,再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