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这才落地重新相见。易静道:“早知这二人如此可恶,适才也不救他们了。”英琼问故,易静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出去再说吧。”当下各驾遁光,往洞外飞去。先以为屏上诸般禁法埋伏,凡是有关本洞这一路的,大半失效。即使进来时,那二层洞门仍旧封锁未辟,有李宁在外守候,三人出去,不会不知,必然开门接引。及至飞到门前一看,只见前面青光疾转,涌起千万朵青莲花,层出不穷,比起初进时所见之势要盛得多,哪里还分辨得出门的影子。易静暗忖:“法屏上面,明明设有这座洞门,虽未将它毁去,李伯父道法高强,绝无不知我三人取宝成功之理。适才既能施展佛法,由外开放,此时何竟不能?再者,除此并无别路,那被困男女怎能遁去?”好生惊讶。轻云见门不开,便取天遁镜照将上去。百丈金霞,照向青光丛里,只幻成一片异彩,仍是不能通过。

  英琼着急道:“难道我们事已办完,还被困在这里么?我们用紫郢、青索二剑合璧斩关而出吧。”轻云道:“还要你说?没听伯父来时吩咐,不许擅毁洞中景物么?这出入门户重地,更比别处不同,怎能轻易毁得?伯父在外,少待一会儿,必有感应,开放此门,接引我们出去,何必忙在这一时呢?”英琼无奈,只得作罢。易静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看出玄机,忙请英、云二人将鼎中所得诸般宝物取将出来详观。轻云问故,易静道:“我虽识得这里禁法来历,只是道行浅薄。初入门时,所遇埋伏还能侥幸将它破去。后来那些没有发动,多半是得了前人的便宜,否则成功决无如此之易。如今我细看这里千层青光,俱现莲花之形,有些异样,说不定此时已被那两个被困男女遁出时,用异宝毁去。不过全洞禁法,均具生克妙用,层层相因。尤其是这门户重地,必然另有呼应。此门一毁,遇伏便即发动,李伯父在外,不会不知。既然如此厉害,那两人难免不葬身在内。以我三人之力,未必冲得过去。适才屏上莲池,涓滴之水即可化为沧海,我们救那两人出险,全仗无心中得来的那柄宝钥。圣姑数百年间所炼法宝,全在鼎内,也许有合用的法宝,助我三人冲出呢。只是琼妹还可,你手持宝镜须要放仔细些。”

  英琼闻言,心中又是一动,想起鼎中莲萼玉钥要大得多,那把小钥能闭神池之水,大钥必然更有妙用。念头只转了转,忙着取宝查看,仍未想到反身入内,重取鼎中宝钥,再行搜查。当下便和易静把法宝囊打开,各取出所获宝物,正在查看。轻云刚一伸手去取宝囊,天遁镜偏得一偏,前面青光忽如溜云卷到。轻云大惊,连忙定神,端正宝镜,才行抵住。前面青光力量,兀自觉得大了许多,哪里还敢丝毫疏忽。易静忙赶上前说道:“这里禁法真个厉害非常,没沾惹它时,还是在原处,一经行法用宝和它接触,立成不两立之势。我一退,它必进,不被卷去不止。幸而这面宝镜是件稀有奇珍,如换别的法宝,就这一下便支持不住了。”说罢,早代轻云解下身畔宝囊,由轻云用天遁镜抵往前面青光,自己与英琼退后十余丈,先用剑光护身,以备万一。然后取出那些宝物,逐件审视。

  易静、轻云二人囊中所藏,适才俱经二人看过一遍,并无类似宝钥一样的法宝,件件精光射眼,有些连名称都不知道,休说它的用处。只英琼取宝时,忙着盖那宝鼎,易、周二人未及细看。此刻易静等取出来一看,还未寻到合用之物,首先入眼的,已有两件闻名未见的仙家至宝,稀世奇珍。方暗忖英琼仙缘,真个不浅,正在歆羡,猛一眼看到英琼手上拿着一块并无光华、长只七寸三分、类似一块醒木的东西,上面古锈斑斓,四边隐有莲花篆文。要过来细辨那篆文,乃是“百宝珍玦”四字。心中大喜道:“如我所料不差,我们所得宝物,名称用法,俱在这小小宝物里面了。侥幸我还略知开法,且来试它一试。”说罢,双手合掌,按紧那匣的底面,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上去,再将双手一搓。那匣是一抽盖,便随手徐徐移动,刚刚露出一点缝隙,便从匣内射出一片金光。易静更不怠慢,聚精会神,运用神力,喝一声:“疾!”锵的一声,朵朵五色莲花,从匣中飞出,一晃即逝。匣盖立时揭开,匣中现出薄薄一本小书,玉绢朱文,薄如蝉翼,约有三十余页。书面四个篆文,与匣上相同。书底下夹着两道灵符和三把玉钥,长才寸许。翻开那书第一页,便看出内中一道灵符,可以通过全洞,无论在洞中遇何险难,只须将此符用本身真火焚化,自有妙用。另一道却是收符,也只须同样施为。三人俱都喜出望外,因为忙着出去,也未细看后页。匆匆将各样宝物藏起,所余的一道灵符带上,异书仍由英琼收好,一同走向前面。

  易静先嘱咐轻云:“等灵符焚化,便即收了宝镜,看是如何,相机行事。”说罢,施展禁法,将灵符往前一掷,那符便悬在空中。然后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出去。轻云忙收宝镜,火光一闪,灵符不见,化成一朵金莲,上托一幢三丈多高、丈许方圆的金光,似要往前面青光层里飞去。易静忙喊:“快随我来!”用手一拉英、云二人,一同往金光中纵去。三人便被那朵金莲托住,朝前缓缓飞行。所过之处,前面青光似波分云散一般,纷纷消散。不一会儿,已冲出光层。到了门外一看,李宁坐在门侧,正在盘膝入定。三人连忙离开金光笼罩之下。易静见金莲光幢仍是冉冉往前游动,并未消歇。知道力量绝大,如不收去,头层洞门一切禁物,必被摧毁。便将那另一道灵符取出,仍用前法,往光幢中掷去。才一脱手,便听霹雳般一声大震,数十丈红光飞向金光幢里,两下里只一混合,化成一片彩霞,恍如狂涛怒涌,直朝三人迎面飞回,其势迅疾异常。三人猝不及防,一见大惊,想要纵身避开,已来不及。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际,忽从身侧又飞来一片祥光,将三人裹住,耳听万马奔腾之声,从头上和身左右卷将过去,瞬间没了声息。祥光敛处,李宁已站在面前,三人才知那祥光是李宁所发。惊魂乍定,侥幸俱未受伤。回顾那二层洞门,业已关闭如初,毫无动静。各自上前拜见,互说取宝之事。

  李宁道:“此事我已略知梗概,只因你们行时匆忙,仅嘱咐你们取宝之后再行救人。我先时曾经略微参详,知那被困男女于你们有不利之兆,事完之后,便无可奈何你们。谁知我功力尚差,不能在片刻之间洞悉机微,以致仍免不了给你们树下异日的强敌,终为隐患。等到你们入内,我算计还有好些时迟延,左右无事,才得潜心体会,默察前因后果。方知那一男一女,乃西昆山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入洞时已将各层埋伏用法力破去,为你们打通了不少难关,否则成功决无如此容易。他们终因犯了圣姑禁忌,又加自恃心盛,洞中禁法生克循环,变化无穷,最后遇见先天庚金转化后天癸水,将二人陷入法池之内。他二人原是夫妻,你们进去时已经着迷,并无所觉。此事原有两种应付之法,可惜我事前不知,铸成大错。一种是你们在法屏上发现他二人被困,不许出声,径往屏后取宝,成功出来时,再行施救。他二人身在迷津,不知被陷,还在水阵中浮沉游泳,不致行法图逃,发动禁法中所藏妙用,引起灾祸。他们也只有感激之心,却无复仇之念。一种是你们将他们惊觉,他们狂呼救助,索性照琼儿意思,当时救他们脱险,因他二人感恩,又早知藏宝秘密,必然指给你们二处藏宝之所。宝物虽要被他们分去几件,却是多得奇珍,还交下两个教外之友,也不为失计。你们既已将人惊动,又不理他们。等到取了宝,他们已力竭智穷,眼看元气大伤,形神将亡之时,才行施救。他们以为你们既然从容深入宝山,法力定非寻常,决不想你们未得宝钥,虽知禁法来历,也无此胆量,以身试验,以为是成心如此捉弄。他们气量本狭,想起费了许多心思,死中讨活,给你们去享现成,还闹得如此结果,怎不衔恨切骨?这两条路任走一条,也可免患。但等我详悉,已无及了。适才他二人出困以后,用千金神驼,冲门冒险遁出,又勾动了洞上禁法。虽得闯过,因在池中耗损真元太多,不如进时容易,身受创伤,愈发仇上添仇。见我在此打坐,知是你们一党,不问青红皂白,打了我一下神木钵。幸我坐时,有佛光护身,此宝无功,知非易与,才行负伤遁去。”

  英琼道:“女儿听到那女的号叫说藏宝地方共有两处,如能相救出险,她可助女儿同去。女儿还以为如若另有奇珍,爹爹不会不知,当她出言相诱。又忙着出来,虽有救她之心,但易姊姊要取完了宝物再救,免得生事,便跟着进去,没有管她。照此说来,是真的了。但是除那藏宝的鼎外,也曾细看,四壁空空,毫无朕兆,宝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李宁道:“易贤侄女之言,原本无差。只缘你们对我信心太过,我又是事前毫无准备,又因你们忙于回山,未加详参,只在你们探寻洞径涉险未出时,分化元神,入内防护,无意中见题壁仙偈,只知大略,不知内中底细,方有此失。其实那另一宝库,便在壁上圣姑遗像后面,开壁的便是鼎中朱莲内所含那柄形如兰萼的宝钥。你起初发现萼中藏的千载留音神偈时,只须将那莲瓣微微分开,便可取出。你却见那朱莲可爱,动了贪心,想将它折了回来。却不知事前圣姑早有层层布置,相生相应,时机一瞬即逝,不可复得。各洞中的宝鼎均有妙用,独这东洞莲萼藏有仙钥,那朱莲、宝鼎一体,怎容妄取?你只管贪玩流连,错过机会,被鼎内原伏的乙未青神之气将鼎盖吸去,严密盖合。你平日也颇有慧心,竟会迷于一时,始终在洞内未向二贤侄女提起,直到出来才向我说,已是无及。否则你易姊姊精通道法,定能测透秘奥,二次入内用法术开了宝鼎,将宝钥取出,扣壁取宝了。出而复入,原无不可,偏又被逃人勾动禁法埋伏,你们无法出来。借着仙箧藏符之力虽得通行,但是那符具大法力,无坚不摧,不收则全洞景物难免不遭毁灭;一用收符,洞门重新关闭,所有法屏上各种埋伏,重又借着此符相生相应的妙用,一一回了原状。以你三人之力,不遇机缘,再想入内,其势难如登天。仙缘止此,事由前定。且将那本小仙册取来我看。”英琼忙将小匣藏书取出献上。

  轻云闻言,虽觉许多仙家异宝失之交臂,有些可惜,还不怎样。易静却不禁心中一动,盘算不置。李宁看那小册所载,除宝物名称用法外,并有圣姑遗偈。大意说鼎中百零九件宝物,均赠妙一夫人,转行分配给门下女弟子。英琼所得最多,灵云、轻云、英男、若兰、易静、紫玲、寒萼等人次之。俱注有各人的名字,所有女同门一个不空。那壁内藏珍,如何取法,以及宝钥用处,也载得清楚。只未注明应归何人所得,能否二次入洞。英、云二人观书,均面有喜色,惟独易静默然。

  李宁早明白因果,已知其意,笑对三人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多历艰难辛苦,所获益多。不过贪嗔两字,总足为害,小不忍则乱大谋,全仗慧心定力,去克制它。你三人此地早晚仍须重临,壁中宝物,说不定应在何人头上。只是经此一来,外间知者渐多,定要群来攘夺。物各有主,圣姑早有布置,该为何人所有,定而不移,决不会择强而归。像今日之事,出于定数,无可避免,所以连我也临事慌乱起来。所望你们日后不论谁来,遇事可适可而止,少开杀戒,能让过便让过,切不可因其异派,多事杀戮,以致冤冤相报,没有了结,种下仇敌,徒留异日隐患,也不枉我今日引你们到此一番奇遇了。”易静原极机智,闻言竟会当做泛论,一心只盘算怎得一人再来取宝而归,听过便置诸脑后。李宁知她日后再入幻波池,关系毕生成败,怜她多年苦修不易,此番相会,总算有缘,当时不便说明,只好到了峨眉,见了掌教诸人,再为设法,以助她成功。也是易静仙缘尚厚,才得遇见李宁,就这样日后还是受尽艰危,几乎遭了杀身之祸。此是后话不提。

  李宁说完,仍命三人各将法宝收起,且等到了峨眉,呈与师长,再行分配。英琼问道:“爹爹,我们出去仍是来路么?”李宁道:“头层洞已被那两人来时用千金神驼冲开,他们只比我们先入洞不到一个时辰。论理我们还在他们之先,因为他们一到就直入东洞,我们从西洞甬路中一路绕行过来,沿途观赏奇景,解说一切,延时甚多,否则我们早就进去了。虽然你们多遇艰险,有此双剑一镜,也足以应付。他们见你们捷足先登,却不知第二藏宝之所,不是双方说明,通力合作,便是等你们去后,再行下手,何至结此一重仇怨呢。此门不闭,更足引起外人觊觎,又不知要葬送好些生灵。且体上天好生之德,我们也由此门出去,到了外面,再用佛法封锁,使那道法稍差、不知洞壁中甬路的人知难而退。以免涉险入洞,为洞门内禁法埋伏所伤,徒废了多年苦修,也是好的。”说罢,便引了三人,从头层正门走出。

  走过两重石室广洞,才达门口,见两扇青绿光亮的洞门业被冲得小开。李宁便命三人站过一旁,盘膝坐定,口宣灵偈,施展佛法,手朝洞门一扬,一片祥光,飞上前去。先是洞门徐徐关闭,等到祥光散去,门已不见,与洞痕一般相似,杳无微痕。英琼道:“爹爹,后来的人既敢到此,定知里面有几座洞府。这门虽被佛法隐去,难道不会按着各洞方向部位间隔的远近寻找么?”李宁道:“你说得倒也容易。原洞口就在这里,紫郢、青索乃峨眉至宝,万邪不侵,任何禁网,大概都能冲破。有我在此无妨,且向我的小旃檀妙法试上一试,看看我佛门妙用如何?”英琼闻言欣喜,诚心要在老父面前卖弄,暗地运用玄功,将师门心法施展出来,一道紫虹闪处,身剑合一,直往原有洞门之处冲去。连冲数次,只觉所冲之处柔如丝发,坚逾精钢,一种绝大刚柔兼备的神力阻住去路,只冲得祥光潋滟,瑞彩缤纷,休想进得一步。

  英琼仍是不信,收剑现身,笑对李宁道:“女儿道浅,不能冲过。师尊常说,紫、青双剑合璧,妙用无穷,只须知道出困方向,绝无阻隔。女儿想和周世姊再试一回如何?”李宁笑道:“琼儿,你还不服么?三教无不可克制之物理,双剑合璧进力愈大,阻力愈甚,你们不可小觑了呢!”英琼固想借此娱亲,轻云也见猎心喜,俱仗着李宁在侧,决不会吃甚亏苦,也从旁跟着请求。李宁含笑点首。易静虽不知佛法奥妙,一听说是小旃檀妙法,不禁吃了一惊。暗忖:“李师伯追随白眉禅师未久,怎便将禅门中多年苦修最难炼的降魔辟邪妙法俱学了来?闻得此法最为玄妙,今用它封锁洞门,自己如非已有了一番经历,知道洞中复道甬路,异日再来,还真非易与呢。”

  一看轻云,已向李宁告罪起身,随同英琼,各将剑光放起,一声招呼,双剑合璧,化成一道青紫二色的长虹,二次往前冲去。这次居然一冲而入,好似毫不费事一般。易静正赞双剑神妙,同时又暗笑小旃檀法枉负盛名,也不过如此。忽见二人剑光在祥光瑞霭中闪了几闪,突然直冲出来,待朝外飞去。就在这疾如电驶之际,猛听李宁一声洪钟般的大喝道:“你二人还不省悟么?”接着将手一指,剑光落地,现出英、云二人,面面相觑,恍恍惚惚,好似睡梦初回神情。

  李宁道:“你们看如何?你二人虽各有一口好剑,道行尚浅,仅凭本门真传剑术。遇敌时如见机得快,不等敌人发动厉害法术,立即回剑防身,诚然是万邪不侵。可是敌人如真是个能手,他只将法术颠倒变化,要想脱身却难。何况我这小旃檀妙法,乃佛门秘传,你师祖白眉禅师所授,我以毅力恒心,面壁九月零五日,才得学成。休说是你们姊妹,便是峨眉诸友,也极少能破此法者。不过佛家以静制动,炼来只为修道护法之用,并非上乘。若是上乘便不着相,本来无物,何有于法?万魔止于空明,一切都用不着,哪有敌我之相呢?”英琼道:“女儿初同周世姊进去时,双剑合璧,颇觉容易。及至在祥光中飞行约有数十里,方在惊奇,怎么还不到底?念头一动,忽闻一股沉檀异香,人便昏迷,醒来却在原处,不知何故?”

  李宁笑道:“此中妙谛,你此时也参它不透。我法不易伤人,万相随念而生,念头动处,仍还本来。日后你道力精进,自能了解。此刻神雕想已复原。西洞内层门户业已关闭,艳尸正在乘隙欲出,不可再开。我们由北洞水路入内,再行法出去吧。”说罢,领了三人,走向北洞,仍照西洞一样,行法入内。到了里面,将门封锁,指着壁间一个孔窍说道:“里面便是水路,我们可由此回去。”三人往孔中一看,孔并不大,里面隐隐见有几条水影闪动。听李宁说得一声:“速闭双目。”言还未了,祥光闪过,身子忽然凌空飞起,耳听四外涛声震耳,顷刻之间,人已及地,睁眼一看,已达中洞。

  这大半日工夫,神雕已经大半康复,满身雪羽甚是丰满,一双钢爪抓在鼎纽之上,正在剔羽梳翎,比起未脱毛换骨时,还要神骏修洁得多。英琼一见大喜,连忙飞身上去,抱着雕颈,抚爱不休。李宁道:“论理它还须养息半日,才可飞翔。所幸它年来道力精进,复原甚速,你们又忙着回山。你三人可骑在它的背上,由我行法,护送回去吧。”说罢,三人分携了所得的至宝奇珍,李宁指着四壁灵药,命拔起了十余种,骑上雕背。英琼问:“洞门已闭,打从何处出去?”李宁笑道:“我自有出路,待我给那艳尸留个警戒。”当下指着宝鼎,默诵了一阵佛咒。然后指着洞壁一角道:“这里无水,牢记此处,以备异日之用。”说罢,又口宣佛咒,将手一指,一片石裂之音,一块三丈许见方的大石忽然落了下来。李宁又将手一指,一片祥光,将石托住。三人驾雕飞出一看,已是外层洞室,耳听巨声发于后面。李宁跟着出来,洞壁已合。仍用前法,出了洞门,到了外面。李宁袍袖展处,数十丈祥光,围拥着四人一雕,齐往峨眉飞去。

  第一七五回 图解勤参 寸心通妙谛 飞云可捉 咫尺误仙缘

  且不说李宁率领英琼等前往峨眉凝碧仙府赴会。如今先补叙由戴家场分手出来的几个本书中重要人物的事迹,以便归入到峨眉开府盛典。下文繁妙节目甚多,日后俱可一一交代。这且不言。

  且说老英雄凌操的爱女、俞允中的聘妻女侠凌云凤原是追云叟白谷逸的内侄曾孙女。当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鸿在开元寺坐化时,对白谷逸同穷神凌浑的妻子白发龙女崔五姑再三嘱咐说:“凌家仙根甚厚,五十年后必有子孙得道,务必代为留意。”后来,白谷逸算出应在云凤的身上,便借众仙侠大破戴家场之便,给烟中神鹗赵心源去了一封柬帖,命他到时开看,等白发龙女崔五姑一现身,便即将柬帖呈上去,说自己门下并无女弟子,请她务必克践前言渡引云凤。五姑此来,一半相助众仙侠驱除异派,一半也是为了渡化侄曾孙女之事,当然照办。

  云凤本来心性高洁,向道甚诚,只为老父年迈,又鲜兄弟,不得已才许配俞允中。虽然允中英姿飒爽,武艺高强,又是世家子弟,堪称佳婿,到底不是夙愿。及至和姓罗的结仇,避至戴湘英兄妹家中,先后遇见了好几位剑仙侠士,大都飞虹百里,上下青冥,才知仙人也是人为,愈发动了向往之心。几次想和老父商量,就着这当前仙缘,投师学道,俱被阻止。云凤无法,只好暗中背人去激允中,谁想允中十分痴情,也是执意不肯。云凤暗中甚是气闷,原准备破了戴家场,拼死命苦求群仙接引,以死自誓,好歹也要了却这层心愿。不想一出去便遇见假头陀姚元,仗着一手神枪,刚要得胜之际,忽被姚元暗放瘟篁迷魂沙,冒起一股黄烟。云凤闻着一股奇腥气味,刚暗道得一声:“不好!”立时中毒倒地,眼看死在姚元禅杖之下,多亏戴湘英赶来接应,一弹子将姚元右眼打瞎。凌操见爱女倒地,忙赶过去救时,倏地眼前一闪,现出一个白发妇人,就地上抱起云凤,身形一晃,不见踪迹。

  云凤在迷茫中,微觉身子被人捧住,轻飘飘地凭空腾起,渐渐不知人事。等到醒来一看,已卧在一间极修整的石室以内,面前站定一个满头银发、手拄铁杖的妇人,正抚着自己满头秀发说道:“小孙孙,你能知我是谁么?”云凤幼年便听凌操说起自己家中曾祖姑成道的仙迹,一听这等称呼,把白发龙女崔五姑当成了凌雪鸿。适才曾为敌人毒烟晕倒,定是遇救到此。连忙下拜道:“你老人家可是五十多年前在开元寺坐化的那位曾祖姑么?”崔五姑道:“你曾祖姑业已兵解化去,又经过了三十余年的流转,才转动托生,在苏州阊门外七里山塘一个姓杨的渔人家里,不久便可相逢。我是你叔曾祖父凌浑的妻子白发龙女崔五姑。因你曾祖姑坐化时,曾再三向我和你曾祖姑父追云叟白谷逸说,凌家仙福尚厚,他年还有出世之人,要我三人随时留意,渡化接引。日前你叔曾祖算出应在你的身上。今日打擂时,赵心源又拿着你曾祖姑父的书柬,请我渡你到此,先传授你坐功剑法,日后再引进到峨眉门下。你叔曾祖日内便去青螺峪驱除八魔,创立教宗,我本应相偕同去。只因你叔曾祖虽然道法高强,在各派剑仙中享有盛名,只是他还不算是玄门正宗,门下弟子异日均难免于兵解。昔日你曾祖姑便是吃了此亏。他性情又有些古怪,异日学成剑术,必不容你转入峨眉。所以他本想将你带往青螺,是我执意不肯,才将你带在这风洞山白阳崖花雨洞暂住。我先赐你一口玄都剑,按我所传,每日虔心练习。我不时离此他去,每隔旬日,必来看你一次。此洞为昔日白阳真人学道之所,灵迹甚多,乃人间七十二洞天之一。内洞壁上,有白阳真人遗留的图解熊经鸟伸,外具百物之形,内藏先后天无穷变化。你只要勤加揣摩,以你天资,日久自能融会贯通。稍能有成,再下山去略积外功,便可持我柬帖,趁着峨眉开辟五府之便,前去拜师了。开府盛会,为时相距不远。同门中身怀绝艺、道法高强之人甚多,你既是我引进之人,虽不能超越群伦,也须相差不远。此事成败,全仗你自己修为,勿负我的期许才是。不过此山远在黔桂边境,数千里山岭杂沓,除了山北铁雁冲黄狮寨一带,略有多族杂居外,虽然风景奇丽,时为仙灵窟宅,但亘古以来,洪荒未辟,大泽深山,山魈木魅、虫蟒怪异之类甚多;再加上此洞久传藏有白阳真人一部针诀和两匣芒饵,中间经过许多异教中人来此搜掘,至今不曾发现,连我也未知藏处,难免不再有人觊觎。我再赐你神针一枚,可随心收发,作为防身之用。你若有缘将真人遗物得到手中,足可助你数十年苦炼之功。可随时留意,那就看你缘分如何了。”云凤闻言,不禁感激涕零,抱着崔五姑的双膝叩头不止。

  崔五姑笑道:“我知你向道心诚,今日正称你的心愿,尽自伤心则甚?快起来。”云凤含泪起立道:“曾孙女蒙曾祖母天高地厚之恩接引到此,九死难报!只是爹爹年迈,并无子息,所生只曾孙女一人,平时甚是钟爱,今见曾孙女失踪,必然悲痛不止。还望曾祖母恩施格外,大发鸿慈,将他接引到此,即使修道无缘,也可朝夕侍奉,不知可否?”崔五姑笑道:“痴丫头,你当修道成仙就这般容易么?此山已高出云表,你此时人在洞中,又服我的灵丹,还不觉得洞外罡风何等凛冽。常人到此,便即吹化。便是你,也须修炼四十九日之后,始能出洞游行。他一个暮中衰叟,到此怎能禁受,洞中食用之物俱所不备,你在数年内还未必能服气禁食。这四十九日中,尚须我给你采办黄精松子之类充饥。自出取食,须待四九期满,骨坚气凝之后。他来岂非受罪?至于忧思爱女,在所难免,但已有人为之分说,决可放心。他此刻有俞、戴两家留住款待,正好安乐。你只要有志向上,年余光阴,便能见面。你必将我的灵丹与他服食,纵难成仙,也可延年益寿。一人得道,九祖升天。图这年余之聚,反分道心则甚?”云凤不敢再说。

  当下崔五姑便命云凤盘膝坐下,道:“你如此孝思,索性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使你早日学成,父女重逢。此举省却你苦功不少。须知此等仙缘,旷世难逢,勿以得之太易,不自珍惜,浅尝辄止。”云凤闻言悚然,恭谨领命。崔五姑伸出一手,按住她的命门。云凤只觉五姑的手微微在那里颤动不止,渐觉一股热气由命门贯入,通行十二玄关,直达涌泉,再由七十二脉周行全身,遍体奇热难耐。云凤只管凝神静志,一意强忍。先时五内如焚,似比火热。半个时辰过去,方觉浑身通泰,舒适无比。忽听五姑喜道:“想不到你定力根骨如此坚厚,真不枉我渡你一场了。”接着又传了云凤坐功,说道:“你此时百脉通畅,百病皆除。日后运气调元,可以毫无阻滞,后洞现有我适才采来的黄精,外有铁釜一口,支石为灶,足供半月之粮,可照我法做去。半月后,我再来传你剑诀。”说罢,取出一口长才二尺的宝剑和一根三棱铁针,交与云凤,传了针的用法,说得一声:“好自修为,行再相见。”云凤只见满洞之中金光耀眼,人已不知去向。知道洞外罡风厉害,不敢追出去看,只得望空拜倒,谢了大恩。先将那口剑拔出,铮的一声,电光闪处,剑已出匣,寒光射眼,冷气侵肌。仙家异宝,果自不凡。神针无事不敢妄发,也知是件宝物无疑。不由喜出望外。心里记着后洞壁间图解和白阳真人灵迹,以为其中必多仙景,恭恭敬敬朝后洞叩了几个头,存着满腔虔诚之心,往里走去。

  这洞共分前、中、后三层,只前洞最为光明整洁,中洞深藏山腹,虽然高大宏深,已不如前洞明朗。云凤见上下壁内到处都是残破之痕,料是前人发掘遗迹。走向洞壁尽头,见有一块高约两丈、厚有三尺的石碑,碑上并无字迹。转过碑后,才是后洞门户,高只丈许。进门一看,洞内异常黑暗阴森。云凤原有内家武功,目力曾经练过,仔细定睛巡视,依稀略能辨出一丝痕影,还是看不清楚。洞中仿佛比前、中两个洞还大得多,除当中一个石墩和零零落落竖着许多长短石柱外,并无甚出奇景物。再走向壁间一看,那图解也只影影绰绰,有些人物痕迹,用尽目力搜查,不见一字。仅在东南角寻到一堆黄精、松子和那一口铁釜,心中未免觉着有些美中不足。孤零零坐在当中石墩上,只管出神寻思,也不想弄吃的。暗忖:“曾祖母既说图解为用甚大,必非虚语。这一点点人物立坐飞跃淡影,不见一字,洞中如此黑暗,叫人怎生索解?如不从此中悟出一些妙理,休说自己汗颜,曾祖母必当自己不堪造就,负了期许,也许就此罢手,岂不误了仙缘?”想了一阵,又往四壁注视一阵。那飞跃屈伸之状,还可照着内行功夫依式学样,偏生坐像最多,十九一式,即使看得清楚,也无从下手学习。似这样起坐巡行,过了好些时候,老是寻不出一点线索,不由着起急来。越着急,觉着洞中越更黑暗。末后把气沉下去,闭了双目,略微定了定神,把心一横,暗骂:“好容易遇上这等仙缘,偏又资质这等愚下。如不悟出壁间图解用意,誓以身殉!反正曾祖母要过了半月才来,无须急在这时,何不先照她所传炼气之法,勤加练习,缓些时再去参悟?”想到这里,便将双膝一盘,冥心用气,打坐入定。等到做完功课起身,也不知是甚时候,只觉身轻骨健,神清气爽。睁眼一看,洞中也没有初进来时黑暗,壁间图解隔老远便能稍稍辨认。这才稍悟虚空生白之理。适才是由明入暗,满腔欲望,心盛气浮,所以看不大见。此时坐功之后,矜平躁释,神清志宁,便好得多。以后勤加练习,定能视暗如明。只要图像能一目了然,无须尺寻寸视,纵无字迹注解,多少总要体会出一些道理。不禁转忧为喜,愈发奋勉不置。

  云凤自从戴家场遇救,到此已有一天多时间未进饮食,这时心里一宽,方觉腹饥。走向壁角置釜之处,一面先剥了松子入口。猛又想起仙人点化,往往示意于不知不觉之中。前洞尽有光明方便所在,这锅灶偏生安置在后洞最黑暗的地方,看似无关,定非寻常,说不定又含有深意,且莫去动它。一面随手取了一根黄精,咬了一口,觉着苦涩。见其中还杂有许多山芋,打算煮熟了吃,釜旁柴火颇多,也有火种,只是无从寻水,出洞又畏罡风。只得用身带的一把小刀削些胡乱生吃了一顿。吃完起身,又向壁间巡视,除看得比前清楚外,仍无所得。一心苦练,洞中又无床榻被盖,索性不睡,径去石墩上二次打起坐来。做完一次功课,异常舒散。或是吃些山芋、黄精、松子之类,又去打坐入定。似这样做过了十几次功课,始终未曾离开后洞。洞中黑暗,不分昼夜,算计时候,约有三天光景。因是潜心一意,勤苦参修,再加天资颖异,夙根深厚,进境极快。但云凤本人尚不知道,只觉心智空明,耳目分外灵敏而已。

  有一次,刚刚入定醒来,偶看壁间图解,格外比前清晰,知是打坐之功。自忖:“再有数日,只要按着曾祖母所传坐功,能在一次中将气机运用纯熟,通行逆关,过了十二周天,做到她老人家所说境界,便可照着壁间图解,不问悟出门径与否,一一试练了。”正自寻思,微闻水声滴石,静中听去,分外清楚。细一留神,听那水声竟出自那块打坐的石墩之下。云凤连日用功,除吃些山粮外未进滴水,也未行动过一次,忽然听得水声,不禁思饮。心想:“洞中灵迹甚多,除壁间图解外,也曾仔细搜索,并无所见。石墩下面是实是虚,怎未想到移开一看?这水声好似时近时远,石墩又大,莫非下面还盖有洞穴不成?”想到这里,走近前去,两手搬着石墩往前一拉,竟能移动,连忙运足平生之力,一阵搬移,移开二尺来远近,渐渐发现穴口,心中大喜。等到石墩移向一旁,再看全穴口,比石墩只稍小一圈。低头往穴里一看,水声已住。那穴道由前往后,斜行下去,看去虽然很深,不过斜径陡些,并非直落无际。有了着身之处,自信从小练就一身轻功,还可提气贴壁上下。略微歇了歇,振起精神,将真气往上一提,身坐穴口,伸足入穴,背贴着那滑削陡险的穴壁,缓缓往下溜去。快要到底,才将气一舒,放快了势子。等到脚踏实地一看,地方不大,石笋林立,均甚粗大。石壁没有上面平整,到处都是孔窍洞穴,仍有不少发掘过的痕迹。再一细寻那水声之处,只在一声形如槎丫的奇石上面洞窍里有一线流泉,涓涓下滴。想是年代深远,水滴石穿,已成了一个尺许方圆的水坑。水与地平,也不溢出。用剑一探,不能到底,仿佛很深。张口就着泉流一尝,竟是甘冽异常。心想汲些上去,又没盛水的东西。如若上去,将那口铁釜搬下来盛,又恐拿着东西,走这样滑削的穴壁,下来容易,上去却难。想了想,无计可施。一心想吃点熟东西,只得取下身披的肩巾,先放在水坑里洗了个净,就着那涓涓细流,将它浸湿。再脱去上身衣服,放在石上,以免弄湿了没有换的。一切准备停当,口含湿衣,走向穴壁。仍是背贴着壁,将头往上略伸,手足向壁,施展轻身功夫,一提气飞也似往上游去,一会儿到顶。出了穴口,奔向釜前,将巾一阵拧绞,居然有一碗多水。左右闲着无事,穴底温暖如春,也不嫌麻烦,一连上下三次,才凑了有半釜子水。就石上晾起肩巾,将脱去的衣服着好。一面生火,一面削芋放入釜中去煮。不消片刻,水开芋熟,香味扑鼻。取出一尝,不但那芋甘芳酥滑,连汤也是清香甜美,益觉适口异常。尽情大嚼之余,不觉吃多了些。

  云凤连日吃了许多冷东西,在前又服了崔五姑的湔洗肠胃的灵药,药力早已发作,又几天没有行动,被热汤热食一冲,不一会儿,忽然腹痛如绞。恐污秽了洞府,洞外罡风厉害,强忍着跑出洞去,择一僻静山石后面,刚一蹲下,便如奔流夺门,不可遏止。等到站起身来,积滞全消,顿觉身子一轻,五内空灵。细看当前景物,置身已在白云之上。四外高峰微露角尖,俱在脚底。正当中午时分,天风冷冷,仿佛甚劲,但是一毫也不觉冷。偶一低头,见崖下面长着许多奇木异卉。向阳一面,有一处黑沉沉的,似有洞穴,当时未有意去看。闲眺了片时,径回洞中,去做功课。坐时觉着一缕热气由丹田起来,缓缓通过十二玄关,直达命门,然后又顺行下去,与崔五姑传授时手按命门的情况相似。知道第一层功夫业已圆满。坐罢睁眼一看,全洞光明,无微不瞩,不禁狂喜。壁上图解,连日来已是越看越显。云凤打定主意,只是练五姑所传功课,一直未去理它。

  这次做完功课,见四壁人物鳞介飞潜动跃之形,不特神态如生,竟悟出自东壁起始,个个俱似有呼应关联。一数全壁,共是三百六十四个图形。暗忖:“这图解分明按着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怎么少了一个?”四外又无残缺之痕,再四揣摩不出。反正无师之学,全仗自己用心试习,并不深知玄妙,且试试再说。便决计从东壁许多图像起,照样练习起来。起首是一连十二个人形的坐像,俱都趺坐朝前。头一个两手直向膝头,一目垂帘内视,首微下垂。第二个头略正些,态甚安闲。以下的十个坐像,俱都相同,看不出有甚不一样处。云凤虽猜是坐功次序,但是四壁三百六十四个图像,飞潜动静,无一雷同。这起首十二个,除头一个首略俯,算是坐功起始,调息时的姿态外,后面这十一个既无甚姿态,要它何用?定有深意在内,只是自己心粗,没有看出它的异处。她定了定神,再仔仔细细查看那十一个图像的同异之点。除面貌胖瘦、身材高矮不一外,休说姿态相同,连服装和那衣纹都是一个样式画出似的,想不出个道理来。后来一想,这也许是当初真人门下练图解的十二个弟子,也未可知。看壁上人形,一共不足二十,除这十二个有衣冠外,余者均是赤着身子,所料或者不差。想了想,把初意略微变更,便舍了这十二图像,暂且不学,竟从第十三个图像开始学习。其实云凤如按初定主意,不问三七二十一,竟从头一图学起,日子一久,自可悟出玄门上乘大道。只为天资过分聪明了些,心略一活动,这一改主意,反倒舍近求远。等把壁间图解学完,悟出走错了路,已该是下山时候,无暇虔修。日后到了峨眉,不能与三英二云比肩,仍要随定一辈道行略次的同门,在左元洞内,苦练三百六十五日。差一点便和雷、杨等人同样走火入魔,白费多年的辛苦。这且不提。

  十三图起,尽是些人物鸟兽各式各样的动定状态。云凤便照着上面熊经鸟伸,一一练习起来。先只是打算照本画符,以为不知怎么难法。原拟每次功课完毕,每一像学上几次,不问有效无效,能通与否,先练习上十多次,再挨次往下练去。反正不惜辛苦,把这三百六十四像一一练完,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及至照图才练了两式,便觉出有些意思,一式有一式的朕兆,不禁心里头怦怦跳动。连饮食都顾不得用,照式勤练不已。第一日连着几次,练了二十余式。坐完了功课便练,练完又坐,虽已入了悟境,尚不能将各式融会贯通。等到第三日过去,已会了百十来式。有一次练完,试照幼年在家练习武功之法,将各式先挨次连贯如打拳般练了一遍。然后又颠倒错置,再练一遍。练时猛觉气机随着流行,和坐功时相仿,愈发狂喜。不消十来天的工夫,壁间图像俱已练到。虽然只知依样葫芦,不能深悉其中微妙,对于运气功夫,却是已有进境。

  崔五姑去时,曾说每隔旬日,必来看望一次。这日云凤做完功课,一算日期,已有半个多月,五姑说来传授剑法,并未来到。可是洞角所留的食粮,看去还是那么多,丝毫不见减少。起初只顾每日苦练,没有注意到此,这时一经想起,觉着奇怪。暗忖:“神仙决不打诳语,但是飞行绝迹,来去无踪。”一想到这里,便留了神,将所余食粮,分别估了数目,打了记号,照自己每日食量一估,还敷月余之用。过了两三天,一查看竟少了些。尤其是自己最喜煮来吃的山芋,一根无存,好生后悔,不该暗破玄机,又去打甚记号。

  光阴易过,云凤在白阳崖花雨洞中,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五姑始终未见一临,眼看着食粮将罄。喜得那日五姑曾说四九期满,便可出洞觅食,如今相隔已无多日。洞外罡风凛冽,日前也曾试过两次,除风力稍劲外,并无所说之甚。连日忙着用功,仅在洞前稍立,偌大一座仙山,俱未涉足。再过两日,如五姑还不见到,便准备在本洞左近,先采办一点食粮存储,省得用完之后,急切无处采办。虽然仙法未得传授,好在自己原有一身武艺,又有一口仙家宝剑,还有那根神针防身,纵遇山魈木魅,自信尚能应付。出家人山居修道,一切艰危灾害,原所难免,也怕不了许多。

  正在沉思,偶望壁间图像,个个姿态生动,仿佛欲活,仙人手笔果是灵奇,越看越出神。猛然想起自己曾将三百五十二像一口气连贯习完,觉着与坐功真气运行流替虽有动静之分,但殊途同归,并无二致。五姑去时未传剑法,正苦无法练习,何不用这口仙剑,照着壁图也试它一试,看是如何?万一也和上次一般,悟出些道理来,岂非绝妙?云凤想到就做,当下拔出那口玄都剑,按着图形,参以平日心得,一招一式,击刺纵跃起来。头两次练罢,得心应手,颇能合用。只因图形部位变化不同,有的式子专用右手便难演习,非换手不可。如真照了样做去,到时势非撒手丢剑不可,觉着有些美中不足。练到十次以上,动作愈发纯熟。快练到一百零三式时,又该两手交剑,才能过去。心想强它一强,看看有无别的解法。心里虽这么想,身法并未停住,就这微一迟疑之际,已然练到那一式上。这中间一截,共有七十多式,多是禽鸟之形,大半都是爪翼动作,并无器械。云凤用剑照式体会,都能领悟用法。

  那一百零一、零二两式:一个是飞鹰拿兔,盘定下瞩;一个是野鹤冲霄,振翼高骞。一上一下,本就不易变转,偏生一百零三式单单是个神龙掉首,扬爪攫珠之形。云凤先将身纵起,右手持剑,去伐飞鹰右爪,作势下击。刚一落地,倏又纵起,去学第二式。因第一式未悟出着力之点,只知横剑齐眉,却伐鹤的右翼,如要跟着提气飞身回首旁击,格于图中形势,非两手换剑不可。当时略一慌乱,想变个办法,只顾照式练习下去,不料那些图形一式跟着一式。云凤急于速成,动作又快,身在空中,刚照式一个翻腾,猛见眼前寒光一闪,自己的头正向手中宝剑擦去。这时云凤的剑原是用虎口含着,大、二、中三指按握剑柄,平卧在手臂之上,再想换式将剑交与左手,已是无及。情知危险万分,心里一着急,就着回转之势,右手一紧,中指用力照着剑头一按,同时右臂平斜向上,往外一推,那口剑便离了手,斜着往洞顶上飞去。云凤身子已盘转起来,见剑出了手,心里一惊。这些动作每日勤练,非常纯熟,不知不觉中照着龙蟠之势,身子一躬一伸,便凌空直穿出去。她原是一时手忙脚乱,想将那脱手的剑收回来。谁知熟能生巧,妙出自然,又加气功已经练到击虚抓空境地,平日独自苦练,尚无觉察,忽然慌乱中的动作,竟然合了规矩,这一来恰好成了飞龙探珠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剑又是口仙剑,既发出去,何等迅速。照理云凤只是情急空抓,万不料手刚往前一探,那股真气便自自然然到了五指。猛觉手中发出的力量绝大,那剑飞出去快要及顶,竟倒退飞回,到了手中。能发能收,大出意料之外。且喜人未受伤,连忙收式落地。暗忖:“那剑明明脱手,怎会一抓便回?好生奇怪!”后一想:“连日苦练,只觉真气越练越纯,也不知进境深浅,壁间图解是否可与剑法相合。难道这么短的时日,已可随心收发不成?”想着想着,试将剑轻轻往前一掷,跟着忙用力往前一抓,果然又抓了回来。欢喜了一阵,该是进食的时候,一查食粮,所余已是无多。一时乘兴,带了那口玄都剑和飞针,径直出洞,去寻觅食粮。

  到了洞外一看,恰值云起之际,离崖洞数丈以下,只是一片溟濛,暗云低压,远岫遥岑,全都迷了本来面目,不知去向。崖洞上面,照例常时清明,不见云雨,这时也有从云层中挣出来成团成块的云絮,浮沉上下,附石傍崖,若即若离,别有一番闲远之致。云凤先见下面云厚,虽然前几日看出一条方向路径,到底不曾亲身经历过,怎敢冒昧穿云而下。方自有些迟疑,忽然一团雪也似的白云从崖下飞起,缓缓上升,往身旁飘来。觉着有趣,伸手一抓,偏巧一阵风过,那云已是升高丈许,往前飞去。云凤一捞,捞了个空,心中不舍,便追了去。这风一吹,不但这团孤云飞行转速,便连下面的云海也似锅开水涨,波卷涛飞,滚滚突突,往上涌来,转瞬之间,已与崖平。云凤只顾纵身捉云,忘了存身之处已离崖边不远。刚将身纵起,见那云突又前移,暗骂:“云儿也这般狡猾,我今日若不将你捉住才怪。”不便在空中施展近日新学来的解数,往前一探,又悬空飞出了两三丈远近,恰好将那云团双手抱住,身子才往下落。

  猛一低头,见脚底云涛泱奔,浩瀚无涯,哪里还有着脚之所。知是一时疏忽,已经纵在崖外,不禁大惊,急切间想不出好主意。等到想起提气盘空,凌虚回旋,身子已坠入云层之中,睁眼不辨五指,哪里还来得及。又不知脚底下是崖的哪一面,仗着胆大心灵,立时变了方法,把气紧紧提住,随时留神着脚底的地方,使下落之势略缓,只要觉着脚一挨着实地,便可站定。正落之间,渐觉凉风侵肌,冷云扑面,周身业已湿透。正猜云中有雨,猛听云底下风雨大作,声如江涛怒吼,四周的云越暗,水气越厚,几如浴身江河之中。约有顿饭光景,才将这千百丈厚的云层穿过,风雨之声,也越发听得真切。定睛往下面一看,底下也是一座山脊,因为终年上面有云封蔽,尚未见过它的形势。身子正从狂风暴雨中飞落,离地少说也有数十丈高下,一旦失足,万想不到下落这么低速。自己如非在洞中练习了这四十多日图解和坐功,一旦自天坠地,直落千丈,还不是个粉身碎骨么?想到这里,好生害怕心寒,哪敢丝毫怠慢。先将气一舒,使其速降,转眼离地只有十来丈,才忙将气重新提住。紧接着再做出一个俊鹘盘空之势,以便觅地降落。

  第一七六回 阻险窜荒山 落日穷途 仙乡何处 兴亡说古国 尺刃寸弩 殷鉴空悲

  且说云凤想不到自己的一口真气已提了好一会儿,毕竟练功日子太浅,根基未固,又处在惊急忙乱之中,下落太高,这气一散,便不易再为调匀,势子也不能随意变化,想和初下来时那般缓缓提气下落已不能够。云凤见下坠甚速,恐心身受了震伤,正在拼命往上提气,一眼看见前面绿荫丛密之中有一株古树,大约十围,槎丫怒挺,突出群杪。云凤下时,原是两臂平分,双足朝上的式子,往下斜飞坠落。打算万一不济,临时再化成一个风飘柳絮的招式,翻折而下,虽保不住要受一点震伤,到底好些。一见这株古树,正好攀附,好生心喜。说时迟,那时快,想起这主意时,已经超过树顶两三丈以下,离地只有四五丈光景。也顾不得看清树上有什么东西,双手一分,双足用力往上一踹,凌空一个鱼鹰入水的招式,竟往树腰的一枝老干上斜穿下去。等到近前,左手一伸,捞住树干。因从千百丈高处坠落,势子又疾又猛,一经抓住实在东西,便似秋千般荡了起来。等到把力匀住,右手攀枝上翻,准备坐在树干上略微喘息,再行下落时,身子已经荡了两荡。

  只这略一耽搁工夫,忽听树叶丛里窸窣有声。身刚翻到干上坐定,回头一看,丛枝密叶间忽然现出许多双头怪蛇。有的长有丈许,粗若碗口,大小不一,顺着树顶繁枝密干,各自将双头昂起,红信吞吐,宛如火焰,婉蜒而下,其行甚速。云凤惊魂乍定之际,一见来了这许多的怪蛇,知道此蛇厉害,其毒无比,身在树上不易防御,慌不迭地便往树下纵去。身才及地,抬头往上一看,为首几条已经飞蹿到才落坐的老干上面,将头悬了下来。用手一摸宝剑,且喜不曾失落。顺手拔出,两足一顿,正想纵起,朝那为首几条怪蛇头上挥去。猛觉脚底一阵奇紧,双足似被什么东西缠住。幸是云凤武功已臻上乘,身灵心巧,一觉双足受缚,连忙稳住势子站定。如换旁人,早已绊倒。云凤疑是下面还有蛇群,身被绞住,不禁大吃一惊,哪还顾得细看,手中剑早顺脚而下,嚓嚓两声,绑缠断落。低头一看,乃是一大片似藤非藤、似索非索的东西,无枝无叶,都有拇指粗细,遍地都是,广约亩许,根根互相纠结,形如猎网,却又有好些不类。荒山寂寂,更无人踪,也不知这东西怎能自己捆人?仰望树巅怪蛇,业都全身毕现,一条条将尾巴钩住枝干,身子恰似千百彩绳,悬了下来。为首几条大的已经松了尾巴,大有下蹿之势。不敢怠慢,二次举剑,刚将身纵起,两条大蛇已劈面飞来。

  那白阳真人壁间图解,原是昆虫鳞介,人物鸟兽,各样各式的动作,无不包含在内。云凤天资颖异,又加刻意勤求,虽因日浅,功候尚差得多,还未悟彻精微,但外表式子已能融会贯通。一见那蛇来势,正与平时所习的蛇形相合,不知不觉,便静心运气,照着图解,将头一低,剑尖朝内,护住面门。两臂如环,由白鹤冲霄的式子,运足浑身气力,将两腿交叉着一绞一踹,两臂一合一分之间,化成一个龙跃天门,暗藏灵鹫搏雕的招式。身子便翻转过来,成了仰面朝上,不但没有向左右避开,竟从蛇头底下,斜着平穿上去。刚一让过蛇头,更不怠慢,一个拨浪推波的解数,右手的剑早朝二蛇头上反削出去。那蛇与敌人迎面错过,离树凌空不能转折,还待下落时挥尾下击,剑已临身。虽然生得那般长大猛毒,仙家宝剑毕竟禁受不起,一道寒光闪过,立时身首异处。凡是怪蛇,多半命长,虽然被剑斩断,那四颗怪头一负痛,再就着前蹿之势,竟平飞出二三百步远近,才行坠落,在地上乱蹦起一两丈高下。这里云凤一剑斩去双蛇,知道树上毒蛇还多,必不甘休,未容蛇尾下击,早转招变式,就着那拨浪推波之势,一个鹞子翻身,紧接着掉头转身,又一个龙归沧海,身子一拱一伸,往斜刺里蹿去,脚才落地,恐被地面上怪藤缠住,这番有了经历,用脚略一拨划,立时脱了绑缠,变成寸断。再看那两条毒蛇的身子,也蹿出老远,才行坠落,一到地便被怪藤缠住。蛇头虽断,蛇性犹存,只管挣扎屈伸,蹦跃不已。那怪藤说也稀奇,蛇身不挣犹可,越挣纠缠越紧,眨眼工夫,便被缠作一团。云凤见了暗自心惊,幸而有此利器在手,否则休说毒蛇,便落在这些怪藤上面,也难脱身,不禁伸舌,道声:“好险!”因适才仓猝应变之际,接连几个尽妙奇险的动作,俱都身子悬空,不曾着地,端的变化自然,神速无比。想不到那图解初学不多日子,已有这许多妙用。异日悟出深微,火候纯青,那还了得!一面心喜,一面想起进境甚速,也颇自负,胆气愈发壮了起来。

  蛇类复仇之心极盛,树上群蛇何止千百。内中还有三四条次大的,上半截业已伸出,大蛇一死便缩了回去,口中红信焰焰,嘘嘘乱叫。群蛇也互为和应,好似商量报仇一般。似这样怪叫了一阵,忽然停住。内中一条大的,猛往前一蹿,似要朝云凤立处蹿来。云凤胸中有了成竹,那两条最大的已容容易易地除去,何惧其余。再加相隔比前要远出两倍,易于看清群蛇动作,便于相机应付,不似先时手忙脚乱,所以一毫也不着慌。地下怪藤密布,如同网罗。不愿纵向别处去费手脚,乘着蛇叫未下之际,只将附近周围的藤网用剑一阵乱削乱斫,清出一片两丈许方圆的石地,将断藤用剑拨开。一面想着肃清毒蛇之策,以为世人除害。及见群蛇叫声甫息,又有一蛇作势蹿来,心想:“这些毒蛇虽然大的只有几条,可是数目太多,最小的也有三四尺长短。如果全数一拥齐来,虽然自己所练壁像图解上曾有好几式破法,毕竟也要涉多少险,费好些手脚气力,方能脱险。何况这东西其毒无比,一毫大意不得,休说使它沾身,就为毒气所中,也难禁受。也照先前二蛇榜样,便可来两个死一双,略微施展,登时了账,那就妙了。”

  正在筹思,准备不迎上去,以静制动。不料头一条蛇身刚离树,第二条大蛇便接踵飞起,两颗怪头一交叉,径将前蛇的尾巴紧紧夹住,与前蛇首尾相连,一同朝前飞蹿过来。第三条蛇也跟着飞起,又将第二条的尾巴夹住。似这样连二连三,晃眼之间,连上了五六条,如空中长虹也似,成了一条直线。看神气,后面的蛇还在接连不已。这几条蛇虽没头两条蛇长大,也差不了许多。后两条较短的,也长有丈许。当头一蛇,相离云凤存身所在仅五丈远近,只要再接上四五条,次大的便可到达。同时树上千百条毒蛇都照样发动,一个连一个飞蹿出来,化成数十条粗细不等的长虹,附树凌空,笔直挺出,顿成奇观。

  云凤原早料到群蛇要齐来拼命,只是这般奇特来法,却未想到。图解上虽有金针刺万蜂和一鹰落群鸦诸式,俱是以寡胜众,半个不留。但这蛇却是以一为主,数身相连,你用剑斩了头一个,势必第二个又如箭一般连珠射到,叫你缓不过势子来。反不如四面八方,合围而上,或是势如潮涌,千蛇同进,一个可用风卷残云的解数,近身则死;一个可用力划鸿沟的解数,剑到头落,比较容易发付。先只想到群蛇齐上较难,却不想这等来法,更难得多。才知天下事无奇不有,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敢冒昧上前,先要防到败路。往后一看,只见一片广原,尽是藤网纠结,甚为繁茂。猛想起适才两条蛇身为藤所缠之事,自己有剑在手,不怕藤缠。少时蛇来,如真无法应付,索性以毒攻毒,诱它入网,岂不是好?这口仙剑,不曾在空中坠落时失去,如今才得仗它防身免祸,真是万幸。想到这里,猛又想起五姑所赐防身法宝飞针,传时说是能发能收。因为一放出去,不见血、不伤人物不归,虽然传了一次,也未试过。想必比剑还妙,怎便忘了取用?伸手往怀中一掏,刚刚取出那根飞针,最前头的一连串大蛇已离身不足两丈远近,口中红信吐出二尺多长。只见群蛇似波纹般一阵乱弯乱拱,嘘的一声怪叫,后蛇把双头一开,当头一蛇忽如弩箭脱弦,直射过来。

  云凤不知因两个蛇王被斩,群蛇齐出拼命,一见蛇到,喊声:“来得好!”两足一点劲,凭空纵起数丈高下,准备让过蛇头,再使一水中捞月之势,将它斩为两段,以免当头迎去,被它喷出毒气。谁想那蛇竟灵警非凡,云凤刚一纵起飞蹿中,就把身子一拱,尾尖着地,双头朝天,也跟着夭矫直上,蹿了起来。还算云凤满身解数,变化无穷,一见这条蛇不似先前那两条势子迅急蹿过了头,也跟着自己往上蹿来。忙即改变招式,不等那蛇过头,口鼻闭住了气,一个玉带围腰的解数,拦颈一剑斫去。立时迎刃而过,两个蛇头左右飞起多高,颈中鲜血飞溅如泉。那蛇余势未完,身子兀自不倒,仍往上蹿。云凤百忙中忽听嘘嘘之声四起,知是后蛇继起,不敢下落。不顾血污,左手袖子一遮面目,一个大鹏展翅的招式,旋过身来,就势双足往蛇身横着一踹,借劲往斜刺里一纵,死蛇身子便往后直倒下去。

  群蛇来势,原是一个跟着一个射来。就在这瞬息之间,第二条蛇跟着蹿到,见仇人飞身直上,为首一条大蛇夭矫升空,同仇敌忾,也跟着仰头往上蹿起。还没到前蛇一半的高,前蛇尸身已被踹倒落,一前一后,两下势子都急,撞个正着。无巧不巧,那又粗又大的蛇身中段越过蛇尾,何止数倍,这一来正嵌在次蛇双头交叉之中,填得紧紧。原是一个猛劲,蛇头本大,二颈中空,入口处窄,急切间再也挣它不脱。偏那死蛇命长,半腰被次蛇夹住,头又斩去,一护痛,前后两半截死力一阵乱绞,将次蛇前半身缠了个又紧又结实。急得次蛇连声怪叫,目露凶光,双头乱摆,下半身一条长尾直竖起来,横七竖八,一路乱摆,打得尘土飞扬,石地山响。落处原在云凤存身的那一片地上,忽然一尾打去,正打在藤网上面,立时被缠住。那蛇比最先死那两条原小不了许多,尾已被缠,越发情急,拼命奋力往上一挣,只见身子越发鼓胀,略一两次屈伸之际,一片嚓嚓裂麻之声,地下藤网竟被它挣断了亩许方圆一大块,附在蛇尾之上,飞将起来。二蛇刚刚纠缠之际,第三条也跟着飞出,其余蛇虹也都连成,纷纷蹿起。第三条飞临切近,先被次蛇一尾巴打在左边头上,那蛇护痛,一闪身子,正落在藤网上面,立即被缠住。一则它比次蛇略小,二则全身被缠,不比次蛇前半身在空地上容易着力,于是挣头缠尾,挣尾缠头,越缠越紧,越紧越缠,团作一堆,余下数十条蛇虹,刚刚相次脱身飞出,正值次蛇性起发威,长尾乱舞之际。云凤开辟的那片地方原本不大,次蛇长尾乱舞,本就将群蛇来路阻住。末后次蛇又带起那一片藤网,舞得风雨不透,这些小蛇不是被次蛇打晕,便是中途被阻,落在藤网之中,将身缠住。

  群蛇生长此间,想是知道地上藤网厉害,除了结成长虹飞渡而外,其势不能绕道旁处来袭。除几条乖巧一点的见势不佳,缩了回去外,余者十九自投罗网,顷刻之间已去了一大半。这一来,只便宜了云凤。先见次蛇落地,本想飞身上前,给它一剑。及至见了这般光景,乐得由它去做挡箭牌,还省却许多气力,不由喜出望外,便停上手,伫观奇景,只见大小长蛇,满空飞舞,无数彩条遍地纠缠,嘘嘘怪叫之声四起如潮,虽然不得近前,声势确也着实惊人。那次蛇带着头一条蛇的尸身和尾后网一般的断藤,乱挣了一阵,渐渐力竭,双头之间血已淋漓,势子方缓了下来。忽然一声怒叫,头尾双翘、肚腹贴地,拼死命一蹿,不想蹿错了方向,应朝云凤蹿来,反往侧面蹿去。毕竟力已用尽,又加两头沉重,蹿出去不过六七丈远近。蛇头上夹着的前蛇尸身性早消失,前后两半截都有丈许下垂。次蛇一个支持不住,头往下一沉,蛇身一擦地,便吃藤网缠住。次蛇余势未歇,还在前蹿,冷不防被藤网缠住的蛇尸一扯,蛇头一低,身子便由凹而凸,拱起多高。蛇尾吃不住劲,也跟着垂下。尾巴上挂着的那一片形如圆扇、大约亩许的藤网,又吃地上的藤网缠住。藤缠藤,自然更要结实得多,两头俱被缠住,真似一座大圆拱桥,横亘地上,哪里还能动得了身。只见它身子往上挺了几挺,便即力竭而死。

  那古树上的双头怪蛇,还有百十来条,大半俱是中号的,差不多也有五七丈长短。这些蛇比较狡猾。先见许多同类飞蹿出去,都被次蛇打落的打落,阻住的阻住,条条坠地,被藤网缠住不能脱身,便将身缩回树上,只管吐舌发威,却不上前。等次蛇一死,让出道路,各自一阵嘘嘘乱叫,重又一条接一条地待要连着钩接起十来道蛇虹飞出。云凤伫视了半个多时辰,虽知这种毒蛇报仇心急,能舍命来拼,并非易与,心已不似前时惊慌;再加蛇的来路已经看清,想出应付之法。便不等它连接长了,便将飞针取出。照准树上较为长大的几条发去。才一出手,便听一声霹雳过处,一道红光,带起一溜火焰,朝群蛇飞去。星飞电驶,飞到蛇前,只一闪,便即不见。晃眼工夫,火光重明,已从末蛇尾中穿出丛树密干之间,梭一般地照着蛇多之处往来上下,穿射起来。同时那当头四五条怪蛇接成的长虹,被红光由首到尾接连穿过,叭哒连声,身子一弯一缩,也整条坠落在树下藤网之中。余者想是知道厉害,忙即缩回身子,往树上逃窜时,火光所到之处,无论蛇大蛇小,挨着就是个死。群蛇也是恶贯满盈,该当全数伏诛。上有飞针,下有藤网,本已无可逃死。偏那古树年深日久,虽然树杪荫浓叶密,但是枯朽之枝甚多,千年古木原易着火,再加飞针上的火焰与寻常之火不同,略一绕转,便有几处被火引燃。

  云凤使用飞针尚是初次,发时心想此针虽能发收,无奈蛇数太多,总得连连收发多少次,才能除尽,还恐一条条去杀,阻不住群蛇齐来之势。不料针一出手,未等自己收回,竟自动地追杀群蛇起来。正在惊喜,树上业已着火,霎时之间,浓烟突突乱冒,火焰四射。群蛇一见火起,愈发乱惊乱窜,纷纷离树蹿出,还没多远便即坠入藤网之中,不多一会儿,那荫蔽数亩的一株参天古树,竟和一座火山相似,上半株全部燃着。地下藤网也被逃蛇带下来的残枝余火引燃,直似无数条大小火蛇,满地游窜,火头越引越多,火势越来越大,渐渐融会成一片烈火,顺着地上怪藤密网,往四外蔓延开来,成了一个火海。树上的蛇,个个死亡逃窜了个尽。地上的蛇,总数何止千条,大半未死,更被藤网缠住,脱身不得,眼看火势烧来,急得齐声惨叫。那飞针兀自追逐不休。云凤见火已成了野烧,群蛇俱在网中,必无幸理。看火势,少时便要烧到身前,不便在此久停,忙收回飞针,转身奋力往后面纵去。落地之处,俱有藤网缠足,每到一处,须用宝剑将附近一片藤网削断,才能往前再纵,须要纵出里许远的地面,方是空地。仗着身轻纵远,约十几纵,才出了藤地。纵时见藤网中不时有小衣小鞋出现,当时也未在意。回顾火势,愈发猛烈,连附近大小树木俱都引燃,轰轰发发,火光烛天,上千群蛇,俱都葬身火里。不时看见一条条的大蛇,因缠藤为火烧断,奋力从火光中纵起,被火烟一压,重又落到火中。时闻奇腥焦臭之气,中人欲呕。喜得还是站在上风地位,否则怕不被它熏倒。连忙奔向高处,上下一看,这时雨势早止,天空湿云被火烟冲开了一个云衖,云密层厚,映成无数片断的彩霞,别成一种奇观。正愁那火无法熄灭,忽听天上轰轰作响,一阵狂风过处,当头云衖,渐往中央合拢。倏地眼前金光闪了两闪,接着便是一个震天价的大霹雳打将下来。

  云凤见大雨快降,山顶无有避雨之处,虽然四外大树甚多,有了前车之鉴,不敢造次。刚寻了一座危崖下面站好,又听咔嚓一声巨响,那株大古树在风火中齐腰折断,滚入火中。同时比豆粒还大的暴雨倾盆降落。一时之间,雷鸣电闪,雨骤风狂,四下交作。那么大的一片火海,不消顿饭光景,全都被雨浇灭。又过有半个多时辰,才行雨住天明。被烧之处,变为一堆堆的劫灰,只剩那株古树,兀立山原之中。树干上粘伏着无数残头断尾,尺许数寸,长短不等的小蛇。细看树心,却是空的,才知那树是双头怪蛇的老巢,无怪乎那般多法。那怪藤,东南西三面俱都蔓延甚广,只北面离树十丈便行绝迹,算计群蛇必由树北去了。虽未必就此绝种,总算除了无数的害,冒了这些奇险也还值得。

  观看了片刻,仰望云空苍莽,仙山万丈,杳无踪影。自身几同天外飞落,再想上去,其势甚难,不禁着起慌来。仔细寻思了一阵,仙山虽然高不可见,决不会凭空悬立。记得失足坠落时,纵起的那一个势子,至多身子离崖踏空处,相隔不过十数丈。就算被风力所吹,距离山的根脚,也不会差得过远。可是举目四望,高山虽多,新霁之后,多半俱能见顶,纵有几处高出云外的,也都不似。自己好容易得遇旷世仙缘,五姑只见过一面,过了所约之日不来,必有原因。也许是试探自己,能否有这恒心毅力。好端端捉甚云儿,一个失足,便成了人间天上,判若云泥,无可攀跻。万一五姑恰恰今日回山,她不知是无心失足,却当做难耐劳苦,私行离山他去,岂不误了大事?成败所关,不由着起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