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约十里来路,曼娘觉着内急,便叫魏达守在路侧,寻了一个僻静之所。刚刚蹲下解完了手,忽听身旁树林内有人说话,连忙将身站起,无心中侧耳一听,原来是一男一女。女的道:“你定说天书终要得而复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双狗男女捡了便宜逃走,应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寻,又一丝影踪也没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儿,你怎么什么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视影,几时看错过?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处,不是明明看见那土洞里的男女脚印么?昨晚已两次被你心急错过了机会,再要心急,天书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话,如得不回天书,你从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听那女的说话声音,就觉耳熟。再一听他二人所说的话,不由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屏气凝神,轻悄悄绕道赶回魏达身边,说道:“祸事到了,快走!”魏达见曼娘满面惊慌,不及细问,连忙施展轻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脚程,随着曼娘就跑。走出去还没有一箭之地,耳听破空的声音,面前两道青黄光华一闪,现出一个道姑、一个红衣番僧,拦住二人去路。道姑高声喝道:“大胆狗男女!竟敢捡我的便宜,盗取天书。快将天书献出,饶你们不死!”欲知天书果落于何人之手,容下回再为奉告。

  第九十四回 乘危放妖氛 冰窟雪魂凝异彩 锐身急友难 灵药异宝返仙魂

  曼娘知道道姑凶狠,事已至此,只得挺身上前说道:“你这道姑好生无理!为何出口伤人,我同你素昧平生,几曾见你什么天书来?我赛飞琼熊曼娘也不是好欺负的,休得误会,免伤和气。”那道姑闻言,破口骂道:“无知贱婢!还要斗口,叫你知道我神手比丘魏枫娘的厉害。”说罢,手扬处一道青黄光华飞出。曼娘早已防备,因敌人还有一个番僧,不知深浅,悄悄嘱咐魏达,千万不可上前动手,免遭不测。一见敌人剑光飞来,也将剑匣一拍,运用真气,飞起一道白光,与魏枫娘的剑光斗在一起。魏枫娘笑骂道:“怪不得贱婢执迷不悟,原来偷学了一点剑法,来此班门弄斧。”说罢,将手朝着剑光连指。曼娘虽是正传,到底功行较浅,如何是魏枫娘的对手,渐渐支持不住。那番僧手上拿着一个水晶球儿正在观看,忽然脸上现出惊异之容,也不知对魏枫娘说了句什么,魏枫娘也惊慌起来,将手一招,先将剑光收了回去。曼娘正要指挥白光上前,猛见敌人将手一扬,飞起一道黄烟。曼娘知道不好,回身想逃已来不及,左臂、右腿两处中了魏枫娘的黄云毒钉,哎呀一声,翻身栽倒。魏达见势不佳,拼命上前救护时,被红衣番僧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扬,猛觉一阵头晕眼花,倒于就地。魏枫娘还要上前下毒手时,红衣番僧早一把将曼娘手中包裹取过,看了一看,说道:“天书在这里了,那厮眼看就到,还不快走,等待何时?”说罢,将手揽着魏枫娘,也不俟她答言,袍袖一挥,一道黄光冲霄而去。

  待了一会儿,魏达醒来,见面前站定一个瘦小道人,说道:“可惜我来迟了一步,不但天书被人夺去,你妻子还受了重伤,虽然仗我灵药解救,也免不了残废。你等她醒来,说那天书现被神手比丘魏枫娘抢去,此人与许多妖孽盘踞川藏交界的青螺山内。她虽将天书得去,但是没有上函蝌蚪文注释,毫无用处。此书尚未到出世时候,你妻子如不死心,即便跑往青螺将它盗回,也是徒劳无功,得不到丝毫益处。我赠她藏香一支,如到紧急之时,只须用真气一吹,便能点燃,我自会闻香赶救。那魏枫娘天书之外还得了许多道书,妖法厉害,你夫妻决非敌手。能就此罢手最好,如要去盗时,我必助她一臂之力。我此时不便和她相见。你二人可在附近寻一处所,养息些时,再行回川便了。”说罢,一晃眼间,踪迹不见。

  魏达见那道人相貌奇古,身材和小孩童一般,仿佛听人说过,知是异人解救,朝空拜了几拜。忙赶过来看曼娘时,业已悠悠醒转。再一看她臂、腿受伤之处,一片焦黄,虽然不听喊痛,却是大半身麻木,转动不得。曼娘醒来,见天书还是被人夺去,自己又受了重伤,枉受了许多辛苦颠连,不禁一阵伤心,泪如雨下。魏达见她难受,便用言语去宽慰她,把道人解救才得回生之事说了。曼娘一听,忙问道人是何相貌。魏达又将道人生得如何瘦小形容了一遍。曼娘闻言,银牙一咬,当时便晕过去。魏达着忙,唤了好一会儿,才得醒转。曼娘哭诉道:“这妖道便是藏灵子。我嫁你以前,若非误于他这冤孽,何至今日?我已被他所害,师父所料不差,冤孽注定无法解救。我也不再稀罕那天书超凡入圣,谁要他送什么人情,去帮我盗回?我只和你回去寻一地方隐居,了此一生罢了。”说罢,越想越恨,竟自一手把魏达手中藏香抢过,折成几段,丢在地上,忿忿不置。魏达才知那道人便是藏灵子。因听他说曼娘还须将养,猛想起适才白水观道人雷去恶行时之言,如今既无处投奔,难得他有此好意,不如就在他观中将养些时,再作回川之计。当下仍用温言劝慰曼娘保重身体,半扶半抱地同回白水观去。雷去恶正在观前眺望,见二人狼狈回来,问起究竟,十分叹息。二人在观中将养了半个多月,曼娘伤势虽好,左臂、右腿都失了知觉,运转不灵。伤心忿恨了多日,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与雷去恶作别回去。从此曼娘才死了心,知道自己仙缘有限,年龄渐老,不再妄想了。

  她儿子仙人掌魏荃生性至孝,记得母仇,便去拜在雷去恶门下,学习飞剑。雷去恶因自己尚不一定是魏枫娘敌手,劝他不可造次。魏荃哪里肯听。因为师父说自己能力不是仇人对手,便改了名姓,去拜在魏枫娘门下,觑便盗取天书,报仇雪恨。魏枫娘的徒弟大都兼充面首,魏枫娘爱魏荃生得精壮,强逼成奸。魏荃惦着天书同父母之仇,只得忍辱顺从。刚从仇人口中探出藏放天书的所在,未及下手,偏巧魏枫娘因弑师作恶,恐师伯师叔们不容,想拉拢异教增厚势力,带了魏荃同到华山去见烈火祖师。归途路上,魏荃便想趁仇人身边没有羽翼时节下手。报完了仇,再假传仇人之命,赶回青螺,盗取天书。不想早被烈火祖师看破,暗地跟来,一剑将魏荃双腿斩断。魏荃下手时节,正在魏枫娘的身后,魏枫娘听到金刃劈风的声音,回头一看,烈火祖师正站身后,魏荃业已中剑倒地。魏枫娘还不知魏荃是要暗算于她,以为自己同魏荃苟且,在九华山被烈火祖师看破,争风吃醋,下此毒手。当时大怒,便不容分说,和烈火祖师动起手来。魏枫娘原不是烈火祖师对手,幸而烈火祖师不肯伤她,只用剑光将她逼住,将自己看出魏荃存心叵测,怕她遭人暗算,赶来观察动静,正遇他在她身后下手,所以将他双足斩断,留个活口,等她自己拷问,信与不信,任凭于她等语说了一遍,便破空而去。魏枫娘闻言,将信将疑。见魏荃已经痛晕在地,不省人事,到底心存怜爱,不忍当时逼问,反用丹药给他治伤。等到魏荃醒来,略一试探,魏荃自知活着也是残废,此仇终不能报,痛哭大骂,不等魏枫娘盘问,竟将实话说出。魏枫娘原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这次竟不但不生气,反问明他的家乡,送了回去,并未伤他性命。魏荃到家不久,便即身死。死前因魏青年纪幼小,自己并无其他子息,只嘱咐魏青长大速投名师,并未将两代仇人姓名说出,以免儿子又蹈自己覆辙,绝了魏氏门中香火。所以魏青只能知道一个大概。

  魏青的身世既已交代清楚,如今仍回到魏青、俞允中盗取天书一事。且说藏灵子走后,二人再往四下搜寻魔宫一干人,业已逃走了个净尽。二人便在大殿上谨守玉匣天书与厉吼首级,静等师父回来再作计较。不多一会儿,怪叫花凌浑走来,笑嘻嘻要过玉匣,口中念诵真言,将手一拂,玉匣便开。里面原是三层:上层藏着天书的副卷;中层藏着六粒丹药同一根玉尺;下层才是天书。玉光闪闪,照耀全殿。凌浑见了,大喜道:“我早知鼎湖玉匣藏有三宝,不想妖孽法力浅薄,只开得第一层,学了天书副卷,自取灭亡。中下两层俱未有人打开,广成子的九天元阳尺与聚魄炼形丹,竟无人行过,真是快事!”言还未了,忽然两道光华穿进殿来,现出两个佩剑女子,跪在凌浑面前。俞、魏二人认得内中一个是戴衡玉家中见过的周轻云,那一个却不认得。凌浑笑道:“你二人快起来,又是听玉罗刹饶舌,来要我新得的九天元阳尺和聚魄炼形丹去救郑八姑,是与不是?”灵云、轻云双双躬身说道:“师伯慈悲,仙丹便赐两粒,九天元阳尺乃天府至宝,何敢妄求,不过借去一用。适才玉清大师传优昙师伯的话,此尺不但救郑八姑,如今峨眉有人遭难,也非此宝不解,还要求师伯多借些时呢。”凌浑笑道:“我费了多年心血算计,才得到手片时,便借与人,心实不甘。偏偏优昙老婆子会算计我日后有用你二人之处,竟打发你二人来挟制我。”灵云、轻云道:“弟子等怎敢无礼!师伯异日如有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尚和阳已被弟子等赶走,八姑危在旦夕,请师伯大发慈悲,怜她修行不易,成全了她吧。”凌浑道:“你们年轻人说话便要算话,日后用你们时休得推诿。拿去吧。”说罢,便取两粒聚魄炼形丹,连那九天元阳尺,交与二人。说遁:“此尺乃广成子修道炼魔之宝,天书上卷有用它的九字真符,如无此符,纵得此宝,亦无妙用,索性传授你们。回到玄冰谷后,先用此尺扫荡魔火,再将两粒聚魄炼形丹与八姑服下,另着一人守护,三日之后便可还她本来,行动自如了。”灵云、轻云拜受了符咒,重新叩谢一番,然后朝俞、魏二人点了点头,作别飞去。

  原来灵云姊弟、紫玲姊妹与朱文五人,会合铁蓑道人、黄玄极、赵心源、陶钧、赵光斗、刘泉等在生门上,见魔阵中发动地水火风,地裂山崩,洪水涌起,烈火飞扬,忙遵凌浑吩咐,众人都在一处聚拢,由紫玲展动弥尘幡,朱文用天遁镜,化成一幢彩云,出来万道霞光,在魔阵上面滚来滚去,一任他雷火烈焰,罡风洪水,毒云弥漫,妖雾纷纷,一丝也到不了众人身上。众人俱怕妖法污了法宝,只护着身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紫玲的白眉针不怕邪污,百忙中放将出去,魔阵诸妖人根行浅点不知厉害的,挨着便倒。许飞娘见自己的人纷纷伤亡,又恨又怒,便同毒龙尊者各将剑光祭起,也护着众人身体,再作计较。看看支持到午时,毒龙尊者怒吼如雷,将毒砂尽量放出,魔阵中轰轰烈烈之声惊天动地。昭远寺那边早催动了子午风雷,发动地水火风,移山倒海而来。毒龙尊者和许飞娘以为敌人倾巢到此,万没留神到暗中有人使用天魔解体大法。灵云等见快到午正,正在准备退去,忽见一道金光如同匹练下射,金光影里现出凌浑,将手向灵云等一挥。紫玲知是时候了,一声暗号,一幢彩云护着众人便起。那不知死活的八魔在半空中瞭望,见谷外一座高峰移动,下有水火风雷簇拥,还以为毒龙尊者见难取胜,又使法术,并没放在心上。就中五魔公孙武、七魔仵人龙离魔阵较远,忽见对面飞来一幢彩云,因将才曾见一个小童用此法护持仇人赵心源逃走,便不问青红皂白,将剑光一指,朝那幢彩云飞去。其实他二人剑光并不能飞入彩云中去。偏巧朱文、金蝉都是好事的人,见前面飞来两道黄光,便从彩云中将剑光放将出去。两下相遇,才绞得一绞,两魔剑光便成两段。两魔见彩云里飞出两道剑光将自己剑光绞断,知道不好,想逃已来不及,就在这彩云飞逝疾如闪电的当儿,双双各被剑光扫了一下,倒下地去。幸而见机还早,灵云等又急于回转玄冰谷,没有穷追,才得保全性命。二人脚才落地,便听地裂山崩一声大震,魔阵上罡风大起,烈焰冲霄,十数道青黄光华纷纷往四外飞去。接着空中无数断头断脚,残肢剩体,与砂石尘雾,满天飞舞。五、七两魔已震得头昏目眩,见前面不远落下两段残躯,负痛近前一看,一个只剩半边手臂,看不出是敌是友,那一个正是二魔薛萍的一颗大头。正在惊疑,忽听头上风响,往上一看,正是祖师毒龙尊者被一个道童打扮的人夹在胁下,如飞往西而去。两魔一见,魂不附体,知道大势已去,忙借妖法遁往别处去了。

  当时魔阵中人见凌浑二次现形,毒龙尊者和许飞娘二人起初并不甚着慌。及见对阵中许多敌人俱被一幢彩云拥去,心中大怒。毒龙尊者首先将手指咬破,含了一口鲜血,运用真气喷将出去。那百十丈软红砂,登时火山爆发似的化成百十丈长一股烈焰,朝彩云追去。凌浑一见烈焰飞出,连忙将身隐去。这里魔火刚刚飞起,时交午正,昭远寺二番僧的天魔解体大法业已发动地水火风,风驰电掣而来。毒龙尊者猛见一座火山发出烈火狂飙,在千百丈洪水上涌着,照得满天都赤,如飞而至,知道中了别人暗算。眨眼之间,两面地水火风卷在一起,山崩地裂一声大震过处,洪水满地,烈焰烛天。除了许飞娘同几个本领较大的见机得早预先遁走外,余者非死即带重伤,震起残肢断体与树木砂石,在满空火焰中乱飞乱舞。毒龙尊者仗有妖法护身,还想作困兽之斗。忽听阵前火山上有一披发道人,手中拿着一面小幡不住招展,幡指处便有一溜五色火光发出,遇着的人非死即伤。定睛一看,正是适才代尚和阳把守死门的乐三官,不由又惊又恨。再回头一看,自己的党羽俱已死伤逃亡了个净尽。把心一横,重又掐诀念咒,咬破舌尖,一道血光直朝乐三官喷去。光到处,乐三官从小峰上倒下,滚入火海,死于非命。那火峰失去主持,只在烈火洪水上东飘西荡。毒龙尊者还待施展,忽然一道青光从空而下,光影中一个长身道童高声喝道:“毒龙业障,还我师兄师文恭的命来!”说罢,手一张,便照出殷赤如血的一道光华,直朝毒龙尊者卷去。毒龙尊者认得来人是藏灵子得意弟子熊血儿,知道不好,想借遁逃走已来不及,被血光卷了进去。熊血儿用红欲袋装了毒龙尊者,径转孔雀河去了。

  熊血儿走后,怪叫花凌浑现身出来,正待设法善后。倏地又是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现出一个白发老尼,对凌浑道:“凌道友大功告成,可喜可贺!贫尼无以为敬,待贫尼替道友驱除魔火吧。”凌浑认得来人是神尼优昙,心中大喜,连忙称谢道:“天书虽有炼魔之法,怎奈还得费些手脚。如今魔窟内还有两个新收的弟子等我,多蒙大师施展佛法相助,感谢不尽!”神尼优昙道:“其实道友法力胜似贫尼十倍,不过这些异教法宝将来还有用它之处,待贫尼收去保存吧。玄冰谷还有贫尼弟子的一个好友遭难,峨眉日后也有几个后辈遭难,全仗道友法宝解救。贫尼尚有他事,只得偷懒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两个羊脂玉瓶,瓶口发出百丈金光,朝水火风雷卷去。凌浑笑道:“我道你真帮我忙,原来还有许多用意,索性让你得个完全的吧。”说罢,将足一顿,也化作长虹般一道金光,朝那水火风雷卷去。二人这一卷一收,不消片时,水火风雷一齐收入玉瓶之内去了。优昙大师收完了水火风雷,对凌浑道:“道友开辟仙府,这座小峰留在这里殊为减色,待贫尼仍旧送它回去,异日再见吧。”说罢,口中念动真言,将手一指,那峰便起在空中。优昙大师飞上峰去,朝着凌浑两手合十,道一声:“请!”如飞而去。凌浑也就回往魔宫里去。

  八魔中除二魔、八魔离魔阵最近,被风雷震成齑粉外,三魔钱青选最为奸猾,见势不佳,先行逃走;四魔伊红樱见魔阵被破,向大魔黄骕、六魔厉吼报完了警,也自逃走;六魔厉吼死于允中剑下;大魔黄骕被藏灵子带回云南孔雀河;五、七两魔受了剑伤,也各寻路逃命。铁桶般的青螺魔宫,还有许多厉害妖人相助,就在这半日之内冰消瓦解。从此青螺便由怪叫花凌浑主持,将魔宫重新改造,在峨眉、昆仑之外另创雪山派,后来和青海派教祖藏灵子还有许多纠葛。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郑八姑自从灵云等走后不久,便觉心神不定,知道劫数快来,吴文琪、司徒平二人未必是五鬼天王尚和阳的敌手,主要还是得自己小心,便对文琪道:“贫道此刻心神不大安宁,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尚和阳十分厉害。司徒道友因恐许飞娘和他为难,必须事先代他寻觅隐身之所。我那粒雪魂珠关系甚重,不但我个人珠存与存,珠亡与亡,还关系日后邪正两教兴衰。少时敌人到来,道友藏在洞底坚守玉匣,无论我受敌人如何欺凌,不可擅动。如见此珠飞回,我的元神便已与珠合一,道友千万不可存代我报仇之想,只管护着此珠。洞外有我预先施的法术,敌人一时找不着门户,决难进入。真要觉着守护不住,可将此珠捧在头上,驾剑光逃到峨眉。敌人决不料到有此一着,此珠自有妙用,仓猝之间,敌人万难夺取。此乃迫不得已的下策,保全此珠,贫道一身也就无暇计及了。”说罢,满脸愁容。文琪、司徒平听了,都代她难过。文琪道:“既然此珠关系重大,尚和阳又如此厉害,道友何不暂时避往他处,只须一过午时,各位道友便即到来,那时再合力对付敌人,岂不是好?”八姑道:“道友哪里知道,一则劫数当前,无可解脱;二则贫道自走火入魔,躯壳半死,血气全都冻凝,况且隔有多年,纵有天府灵丹,难回本原,敌人魔火正可助我重温心头活火。不过他那魔火厉害,与众不同,时间一长,身子便炼成飞灰。我在谷口所施法术,全为准备多支持些时而已。其实单是他的魔火金幢,还可用雪魂珠去破。听说他还炼有一柄白骨锁心锤,非常厉害。我因要借他魔火暖活周身血气,所以暂时不能用雪魂珠去破。但是时候一到,我将雪魂珠祭起,他必用白骨锁心锤,二宝齐施,那我就要遭劫数了。”当下再三嘱咐了一阵,先将司徒平安置在谷顶一个小石穴之内,用隐形符隐住身形。看看天快交午,忙请文琪到洞底去。独自一人在石台上坐定,施展法术,祭起浓雾,将头顶遮了个风雨不透。

  刚刚布置完竣,忽见上面浓雾中有十几道红绿光闪动。知道快要应劫,单靠自己这点法术,决不能阻止敌人下来。只指望支持一刻是一刻,但能挨过午时,算计救援快到,再让敌人魔火近身,转瞬之间便可脱劫。谁知五鬼天王尚和阳非常厉害,也知时机稍纵即逝,不肯丝毫放松。见下面有浓雾挡住魔火,便即口念真言,运用五行真气,接连朝魔火金幢喷去,化成五道彩焰,飞入雾阵之中,恰似春蚕食叶,彩焰所到之处,浓雾如风卷狂云般消逝。八姑也非弱者,见敌人魔火厉害,念咒愈急,那浓雾如蒸气锅一般,从石台上面咕嘟嘟往上冒个不住。尚和阳见上层浓雾才灭,下层浓雾又起,勃然大怒。把心一横,晃动魔火金幢,怪啸一声,将身化成一朵红云,飞入雾阵之中,只转了两转,浓雾完全被红云驱散。八姑见势不好,忙将烟雾收敛,紧紧护着石台时,尚和阳业已现出身来,指着雾影中郑八姑说道:“郑八姑,依我好言相劝,快将雪魂珠献出,免我用魔火将你炼成灰烬,永世不得转劫。”八姑知他心狠意毒,不献雪魂珠,还可借峨眉二云之力助自己脱劫,即或不然,也有人代自己报仇;如献此珠,尚和阳也决难饶了自己。便答道:“尚和阳,你在为魔教宗主,竟不顾廉耻,乘人于危。我郑八姑虽然身已半死,自信还不弱于你。雪魂珠实在我手,我就遭你毒手,你也休想拿去。”言还未了,尚和阳已将金幢一指,五道彩焰直向八姑飞来,顷刻之间,又将八姑护身烟雾消尽。魔火才一近身,八姑便觉身上有些发烧。一会儿,魔火将八姑浑身包拢,八姑虽然仗着雪魂珠护身不至送命,已觉浑身和火炙一般,周身骨节作痛,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肉身既已知痛,身子便可还原;怕的是尚和阳比鬼风谷红衣番僧所用的魔火厉害十倍,时间稍长,身子便成飞灰。本想将雪魂珠祭起一试,又恐尚和阳既知雪魂珠是魔火金幢克星,竟还敢用此宝,必然别有打算,莫中了他的道儿,将珠夺去。偏偏灵云诸人还不回来,看看支持不住。欲待舍了肉身,元神飞回洞底,又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正在为难,偏那尚和阳原是明知魔火金幢见不得雪魂珠,起初时刻留神,并未敢于深用,满想等八姑雪魂珠出手,拼这金幢不要,身化红云,抢珠逃走。及至见八姑已支持不住,还不将珠放出来,心疑雪魂珠已被峨眉方面的人取去。越想越恨,将身一抖,身上衣服全部卸尽,露出一身红肉,将魔火金幢往上一抛,两手着地倒竖起来。八姑一见,刚喊得一声:“不好!”尚和阳已浑身发出烈火绿焰,连人带火,径朝八姑扑来。八姑万没料到尚和阳近年魔火炼得如此厉害,见来势危急,无暇再作寻思,心一动念,雪魂珠化成一盏明灯一般,银光照耀,从八姑身上飞起。

  尚和阳一见此珠出现,又惊又喜,正待化身向前抢夺。就在这一转瞬间,忽听空中大声说道:“无知妖孽,怎敢无礼!”言还未了,三声霹雳过处,数十道金光直射下来。同时飞下一个妙龄女尼,手中拿着两面金光照耀的金钱,雷声隆隆,金蛇乱窜,直往魔火丛中打去。只震得山鸣谷应,霰起雪飞,响个不住。尚和阳不知雪魂珠经八姑多年修炼,已与身心相合;妄想夺珠逃走,未曾想到来了克星。起初看见雷火金光,认得此宝是神尼优昙的伏魔雷音钱,已知不妙。及见来人是玉清师太,又恨又怕,不肯功败垂成,仗着多年苦炼,还想拼命支持,并不逃走。将身就地一滚,重又赤身倒立,旋转起来。果然尚和阳魔火厉害,一任雷电金光将他包围,并不能将魔火红云震散,尚和阳反在火云中指着玉清大师不住地辱骂。玉清大师正待另想别法制他时,正赶上灵云等驾着彩云飞回,一见八姑只剩躯壳,在石台上面毫无动作,二目紧闭,玉清大师正和尚和阳相持不下。朱文便将宝镜祭起,放出百丈光华,照入红云之中。紫玲姊妹忙喊:“诸位留神魔火污了飞剑,待愚姊妹取妖魔性命。”说罢,弥尘幡晃处,姊妹双双飞入魔火红云之中。寒萼手起处,一团红光首先打去。紫玲也将白眉针祭起。尚和阳正在火云拥护之中耀武扬威,忽见彩云散处,现出适才在魔阵中所见的一些男女敌人,便知魔阵已破,对面敌人添了这许多生力军,决难讨好。谁知还未及盘算进退,内中两个女子又将小幡取出一晃,化成一幢彩云飞来,魔火红云竟阻挡不住,已知不好。刚要想法脱身时,那两个女子才一照面,一个发出一团红光,一个发出两道银线般的东西,朝自己打来。知道再延下去,定有性命危险,将牙一错,猛地将身一滚,化成一溜火光,冲天而去。就任他跑得怎样快,到底还中了紫玲一白眉针,日后另有交代,这且不提。

  话说众人赶走尚和阳,过来拜见玉清大师,灵云便问八姑如何。玉清大师道:“恩师知她遭劫,怜她苦修不易,特地命我带了雷音钹赶来,已经晚了一些。八姑不知尚和阳魔火厉害,不该妄自以身试火,不早将雪魂珠放出抵挡,弄巧成拙。如今除她心头一片有雪魂珠护持未曾受伤外,其余全都被魔火所伤,三个时辰以内,全身大半都要化成灰烬。她因拼命支持,元神消耗,适才趁我来到,身与珠合,飞入洞内,仗着宝珠还不至于大损。只是时间紧急,稍迟便不能还原如初。恩师说如要救她,非有凌真人新得的九天元阳尺与聚魄炼形丹不可。凌真人虽非异派,我们晚生后辈不易寻他说话。恩师算出他日后创立门户,有用峨眉二云之处,命我传谕灵云、轻云两位妹子,急速前去求借此宝一用。去时可对真人说明,仙丹只要两粒,元阳尺暂时不能归还,还要仗它解救峨眉被困之人。此话必须说得得体,不可忘记。”灵云、轻云闻得峨眉又有人被难,大吃一惊,事在紧急,不敢怠慢,连忙驾起剑光,直飞青螺。二人去后,因玉清大师说要俟丹药取来,才能去唤出八姑与文琪。二云未回以前,众人有好些俱是初见,不免彼此问讯闲谈。紫玲姊妹见司徒平不在外面,以为也是随着文琪避往洞底。及见那只独角神鹫也不来面前,适才空中也未相遇,好生奇怪,当时也未在意。

  不多一会儿,二云将九天元阳尺与聚魄炼形丹取回。玉清大师先用法术将石台移开,叫朱文持着宝镜引路,到了里面一看,文琪一人双手捧着玉匣,守在洞内。文琪忽见彩光射人,见是玉清大师,心中大喜,忙即过来相见。玉清大师接了玉匣,一同出洞。文琪见寒萼面带惊异之容,知是为了司徒平,当下大家都要看玉清大师如何解救八姑,也未及先说。及至玉清大师问明了九天元阳尺用法,嘱咐灵云举尺对准石台,如见雪魂珠飞出,便将此尺指着珠下黑影,引八姑真灵入窍。说罢,将玉匣交与轻云捧住。取了两粒聚魄炼形丹,走到石台前面,先将灵丹分置两手,掌心对准八姑涌泉穴,轻轻贴按上去。闭目凝神,将真气运入两掌,由八姑涌泉穴导引灵丹进去。众人只见玉清大师两手闪闪发光,一会儿工夫,撒手下来一看,两粒灵丹已不知去向。玉清大师忙走过来,从轻云手中要过玉匣。命余人各将法宝剑光祭起,将谷口封了个风雨不透。然后招呼灵云注意,自己盘膝坐在灵云前面,手捧玉匣低声默祝,然后口诵真言。片刻之间,金光亮处,从匣内飞出一盏明灯似的光亮,照眼生辉,荧荧流转。光亮下一团黑影冉冉浮沉,行动非常迟缓,并不往石台飞去。灵云更不怠慢,早将九天元阳尺指定金光明灯下的黑影,心中默诵九字灵符。尺头上便飞起九朵金花,一道紫气,簇拥着那团黑影,随着灵云手指处引向八姑躯壳。看看黑影将与身合,玉清大师倏地化成一道金光飞将过去,将珠收入玉匣。顷刻之间,便见八姑身上直冒热气,面色逐渐转为红润,迥不似以前骷髅神气。玉清大师才命灵云收了元阳尺,对众说道:“八姑虽仗灵丹法宝,得庆更生,暂时尚不能复原,须有人在此守护。如今峨眉有事,除了赵、陶、刘、赵诸位道友须往青螺,铁蓑道人与黄道友须往东海,其余诸位道友均须即刻回去,由我守护八姑便了。”

  灵云等闻得峨眉有事,早已归心似箭,巴不得即时就走。正要请紫玲将弥尘幡取出动身时,文琪笑道:“诸位师姊师弟只顾回家,也看看我们的人短不短呀!”一句话将众人提醒,一点人数,只不见了司徒平。灵云忙问文琪道:“昨日议定,原恐许飞娘与司徒道友为难,曾请八姑用隐身之法将他藏好。现在八姑尚未还阳,你既留守在此,当然看见八姑施为,快指出来同走吧。”文琪正要还言,玉清大师忙赶过来说道:“我忙着解救八姑,还未及对诸位说司徒道友的去向。适才我未到以前,八姑知魔火厉害,恐怕玉石俱焚,将司徒道友藏在崖上雪凹之中,用隐形符咒封锁,本来极为稳妥。偏偏正邪各派以外,新近出了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打此经过,他见下面浓雾弥漫,知道有人施法,下来一看,隐形法须瞒不了他。这时尚和阳业已到来。此人素来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并未上前干预。他见司徒道友资质不差,非常心喜。他知魔火厉害,下面的人决非尚和阳敌手,好意将司徒道友带往庐山灵羊峰九仙洞。众位道友回到峨眉,不出一月,司徒道友便会回转,这倒无须多虑。惟有秦道友坐下仙禽因为秉性不驯,素来喜事,自从诸位到了魔阵,它便不时盘空回旋,往来于青螺与玄冰谷的高空上面,总想觑便立功。那人解了八姑隐形之法,要将司徒道友带走时,它正从青螺飞回,救主心切,立刻排云下击。幸得我同家师赶到,知道那人手狠,决非敌手,家师恐仙禽受伤,并且不久还有用它之处,意欲就此将它带回山去,用灵丹化去它的穿心横骨,以备日后之用。恰好它被那人祭起乌龙剪,正在危急万分,被家师暗施法力,将它救下,连乌龙剪一起收去,命我师妹齐霞儿骑了它回山等候去了。大约至多一年,即可物归原主。那时它的横骨已化,比现在还要通灵得多。二位道友不致介意吧?”紫玲姊妹闻言,才放了心,少不得称谢几句。当下众人与玉清大师等作别,仍由紫玲用弥尘幡带了寒萼、灵云姊弟、轻云、文琪、朱文等,化成一幢彩云,直往峨眉飞去。不提。

  第九十五回 洒雪喷珠 临流照影 飞芒掣电 古洞藏珍

  话说本书前文提到的裘芷仙,自从灵云等走后,李英琼、申若兰二人也跟着要骑了神雕赶往青螺,只芷仙一人在峨眉留守。芷仙因为凝碧崖虽说洞天福地,洞上还有灵云等法术封锁,但是如今正邪各派势成水火,自己学剑入门不久,本领低微,万一发生事变,如何得了。再加上姊妹们在一起热闹惯的,一旦都要远去,只剩她一人,影只形单,又孤寂又害怕,好生不愿。知道英琼虽然年纪最小,因她得天独厚,生具仙根仙骨,仙缘又好,最得众姊妹敬爱,平日性情坚定,何况她去志甚坚,更难挽回。自己百不如人,怎好勉强她不走?想起若兰性情最为温和,便去朝她委婉诉苦,求她转劝英琼,听大师姊的嘱咐,不要前去。满以为只要若兰为她所动,英琼一个人鼓不起劲,便可无形打消。谁知若兰也和英琼一样心理,好事喜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却去推在英琼身上。芷仙劝阻无效,自己又不敢学她二人的样,背了灵云一同前往。无可奈何,只得由若兰传了木石潜踪藏影之法,又赠了一面云雾幡,以备万一防身之用。眼望着英琼、若兰欢欢喜喜骑雕飞去,一时顾影苍茫,不禁伤心起来。后来想了一阵,自己又宽慰自己:“假使不遇妖人,至多不过与夫婿完姻,终老人世,哪里能到得这种仙山福地,与这些仙姊仙妹盘桓,学习飞剑?又承众姊妹不弃,并不因自己失身妖人,天资平常,本领低微,意存轻视。少年喜事好胜,人之常情,自己既无有本领跟去立功,哪能强人所难,硬留别人陪伴自己?何况英琼、若兰还再三劝勉,仿佛怪过意不去似的,走时又承若兰殷勤传了法术,赠了法宝,岂不更为可感?”想到这里,不再烦闷,鼓起勇气,在外面先练了一回剑术,又将若兰所传法术演习了一回,然后入内打坐练气,虽然觉得有些孤寂,倒还不怎难受。初意以为英琼、若兰必定是随了灵云等同回,最早也得过了五月端午以后,算计还得好几天。她们在山,还可随便到洞上去满山闲游,如今既剩自己一人,责重力微,哪敢大意。除了在凝碧崖前练习剑术外,一步也不敢远走。连猩猿袁星上去采摘花果都恐生事,都再三嘱咐早去早回。

  到第二天,芷仙做完了功课,一时无聊,喊了袁星,一同走到凝碧崖那一个壁立飞泉的小峰下面。因这小峰孤峰独峙,飞涌成瀑,声如仙乐,连那太元洞对面的小峰,都被众人商量取了名字,一个叫仙籁顶,一个叫玉响石。众人无事时,时常喊开金蝉,飞身到仙籁顶上寒泉凹中洗澡。这时正值暑期将近,越显洞天福地,境界清凉。芷仙平时见众人飞上飞下,随意沐浴,好生羡慕。自己因本领不济,又有许多心事,素常不似众人活泼,随意说笑,不便也和众人一样将金蝉喊开;总是趁众人都在前崖练剑玩耍时,悄悄唤了袁星去给她望风,独自一人跑到太元洞对面玉响石,于僻静之处脱了衣服,临流照影,独浴清波。仙籁顶上一次也未去过。这时刚走到峰下,袁星对芷仙道:“裘姑娘,你在此玩,我趁主人们不在,上去洗回澡去。”那袁星虽是个母猩猿,自从通了人言以后,处处都爱学人的动作,一样也知羞耻。芷仙无事时,又给它改做了几件衣服穿上,它越发知道爱好。除主人李英琼外,对芷仙最为尽心,芷仙也非常爱它。有一次它见众人俱往仙籁顶洗澡,它也想学样,被英琼看见,犯了小孩脾气,说它一身毛茸茸的,怪它弄脏了水,喊将下来,便要责打,多亏芷仙同众人笑着讲情才罢。

  芷仙今日见它又要上去洗澡,便笑它道:“你又忘了上次不是?你主人回来,她打你,我可就不劝了。”袁星道:“我知姑娘人好,不会告诉的。我对姑娘说,洗澡还是小事,哪里都可以洗。不过我虽是畜类,到过的山水很多,见的奇怪景致也不少,从没有见过我们凝碧崖这座小峰和太元洞前涧中那一块石头那么奇怪的。尤其是仙籁顶这座小峰,孤立在悬崖平顶的上面,流泉飞瀑,永远不断,却无一人知道它这泉源从哪里来的。上次我上去时,看见顶上只是一个三四丈方圆的浅凹,深才三四尺,四面还有二尺许宽的边沿,好似天生成的一个浴池。那水又甜又清,我拿手脚在池底摸了个遍,一个小洞也没有,并且还是平底,只中间稍微陷下去一点,又是实实的。那水本从崖旁那块龙石上流到池中,再由池里分溅出数十道细瀑布往下流的。我又纵到那块龙石上一看,更奇怪了。那龙石从下面看去,好似与凝碧崖相连。到了上面一看,不但完全两不相干,而且石头的颜色都不一样。凝碧崖石头是灰白色同赭色的,龙石却是上下黑绿绿的,连一些深浅都不分。这还不说。再看那水,也是和下面浴池一样的浅深,只东角缺了一块,水从那角流出,变成一股两三丈粗的飞瀑,落到下面浴池内,再往四外飞溅。我正寻找水源,佛奴便去告我主人,将我唤下来骂了一顿。我先不明白佛奴为什么要告我,我又不懂它说话。过了两日,我渐渐懂了佛奴的鸟语,问它那一次何必害我挨打?它先不肯说,我问了多少次,它才说这峰连那太元洞前的玉响石,有许多讲究,现在连主人都不能说,将来机缘到来,自会知道。它以前随白眉老禅师在此住了多年,所以知道得清楚。还说上次我上去,虽然告诉主人,主人并未打我,它还觉不解恨。它奉有白眉老禅师法旨,第一是保护主人,第二便是守护这峰。我再如偷着上去,它也不再告诉主人,定要用它的鸟爪子将我抓死。我自知敌不过它,它的一双眼睛又尖,以后就没敢上去。我每晚常见那块龙石和仙籁顶上宝光冲起,大家都以为是水光和月光相映闪出来的光彩。据我看来,决不是什么水月光华,倒有些和莽苍山那座石洞相仿。你说没有宝贝,四面石壁自发光明,黑夜就如白昼;你说有宝贝,我主人曾命我儿子儿孙同那许多马熊,把那石洞找了个遍,也找不出丝毫影子。别人不说,金蝉大仙生具一双慧眼,竟没留神到那仙泉的来历古怪。我本想对主人说,我又气不过佛奴那样强横霸道,事事它都要占先。总想得一个机会,寻出仙源根柢,看看到底发源之处藏有宝贝没有。查看真实了以后,再由姑娘去对我主人说,既不伤佛奴的面子,还讨主人同各位仙姑的喜欢。难得她们都不在家,意欲跑上去看个明白。在没有将宝贝寻出以前,就是她们回来,也请姑娘不要提起才好。”

  芷仙听袁星一说,也动了好奇之心,便想一同上去。袁星长于纵跃攀援,自不必说。就连芷仙自经众人指点用功之后,虽不能驭气飞行,轻身之法已经有了根柢。何况仙籁顶又只有十几丈高下,虽然龙石要高得多,有袁星相助,想来上去也非难事。凝碧崖又不会有外人闯入。当下便和袁星将上下衣服卸去,芷仙只穿了一身贴身衣裤,从飞瀑喷泉中穿到仙籁顶峰下,由袁星扶掖着,半爬半纵地到了峰顶一看,果然和袁星所说一点不差。起初还以为仙籁顶的浅池是经龙石上挂下来的那一条瀑布积年冲击而成的浅凹,再一看那四周池边宽窄匀圆,四面如一,宛如人工制就一般,才觉有些稀奇。当下先在池中宽了贴身衣服,跑到挨近飞泉落处,冲洗了一阵。又张口去接了些泉水来吃,果然甘芳满颊,清凉透体。那袁星却志不在浴,只管伏身下去,用手足到处摸索。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对芷仙道:“这里寻不出端倪,我们到那发源之处龙石上面去吧。”芷仙这时正披散着头发,迎着飞泉,眼望着龙石上那条瀑布如玉龙飞挂,倒泻银河。自知力弱,还不敢站在瀑布下面,只相离两三丈以外,已觉飞珠喷玉,顶沐寒泉了。一面洗浴,一面观赏四外仙景,耳听瀑声轰轰隆隆,与数十道细瀑泻落在峰下石头上面发出来的琤繁响相应,真如仙乐交奏一般。正在得意忘形,袁星语声被泉瀑之声一乱,都不曾听见。直到袁星过来拉她,连说带比,才明白了它的意思。仰头一看,从龙石下面看去,与仙籁顶倒还若断若连。到了上面,才知两下里相隔还有七八丈远。只瀑布发源之处,如龙石一般,平伸出在仙籁顶上。那龙石四面壁削,布满苔绣,滑不留足,不似仙籁顶虽然上丰下锐,还有着脚攀援之所。再加上那道三四丈粗的飞瀑从天半倒挂,银光闪闪,声如雷吼,令人看了眩目惊心。再要逆着瀑布飞身数十丈上去,不禁有些胆怯,把初上来的勇气挫了一多半。袁星见芷仙为难,便说道:“要从这里上去,漫说姑娘,连我也上不去。我不过是陪了姑娘先到这仙籁顶上看一看,龙石上面的情形更奇怪呢。姑娘要上去看时,且在这里等候,待我下去,绕道从凝碧崖上面纵将过去,再用山藤援接,只要避开这大瀑布,上去就不难了。”芷仙闻言,笑着点头。袁星便纵下仙籁顶,兴冲冲寻了一根长的山藤,跑到凝碧崖顶上,与龙石相距只有七八丈远。袁星带着山藤只一纵,便飞渡到了龙石上面。在瀑布左近择了适当地方,把长藤垂将下来。芷仙连忙纵身一把抓住藤梢,攀援而上。到了上面一看,那发源之处却是一泓清水,光可鉴人,石形如半爿葫芦相似,水便从葫芦柄缺口处往下飞坠。下面是那样飞泉飙落,声如雷轰;上面的水却是停停匀匀的,若非缺口处水流稍疾,几乎不信这里是发源之处。再看面积,并没有仙籁顶大,水却稍微深了一些,其冷透骨。

  那袁星到了上面,一刻也不曾安静,手脚并用地在水中东找找,西寻寻。芷仙便问它找些什么。袁星道:“姑娘怎么一丝也不在意?你看这里是几丈粗的瀑布发源之处,水却这般停匀,池底石头如碧玉一般,连一个水穴都无有。如果这里头没有藏着宝贝,姑娘将我两眼挖去。”芷仙笑道:“就有宝贝,这样大一座石峰,比仙籁顶还要高大,宝贝藏在里面,怎么取出来?这两座峰又是这里的仙景,漫说无法奈何它,就有法子想,既不敢把它弄毁,以免受大姊她们责罚,教祖怪罪,还不是空想?”袁星道:“话不是这样说。但凡洞天福地中,所藏仙佛留下的宝贝,看去虽难,真要仙缘凑巧,得来却极容易。且不用忙,我早晚总要寻出它的根柢来才罢。倘若得到一两样宝贝孝敬我主人同姑娘,也不枉我跟随一场,受主人和姑娘许多恩义。”说罢,又满水中去摸索,算计天将近夜,仍是一无结果。芷仙浮沉碧波中,工夫大了,渐渐觉得足底有些寒意,便催袁星下去。好在下去比上来容易,只须从龙石上飞越到凝碧崖便可,无须再取路仙籁顶。当下仍由袁星先飞过去,芷仙紧抓山藤荡到对崖。复命袁星回到仙籁顶上取了贴身衣服,一同入洞换了干衣,重新出洞,坐在崖前。袁星又去取了些果子出来,一面吃,一面谈说。

  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一朵彩云从空中飞坠。芷仙从未见过这种彩云,慌得口诵真言,正要用木石潜踪之法隐过一旁。彩云敛处,现出四女一男。男的正是金蝉。四女当中,一个是李英琼,一个是申若兰,业已委顿不堪;还有两个不认得,俱都生得仪态万方,英姿飒爽。才定了心神,上前相见。金蝉先喊芷仙道:“若兰姊姊同英琼师妹都中了妖法的毒了。这二位是新入门的秦紫玲、秦寒萼师姊。你快和袁星帮助二位师姊,将她两人扶到洞里头去吧。我还要去寻芝仙要生血呢。”说罢,也没和芷仙引见,急匆匆自往后崖便走。芷仙高叫道:“蝉师兄快回来,芝仙不在后崖,适才我见它独自现形出来,在玉响石上面拜月呢,你到那里去寻它吧。”金蝉闻言,才回转身来,往太元洞前跑去。袁星一见主人受伤,早已急得不可开交,眼泪汪汪地随在紫玲姊妹与芷仙身后,到了太元中洞二人的房内。此时英琼、若兰俱都牙关紧闭,面如乌金,两双秀目瞪得老大,不发一言。紫玲知道事在紧急,将申、李二人分别扶上石床之后,便问芷仙道:“这位姊姊想必就是灵云大师姊所说的裘师姊了。李、申两位受毒已深,非乌风酒不救。她们现在已不能出声,师姊可知乌风酒藏在何处?”芷仙未及答言,袁星听得非乌风酒不救一句话,早已跑进内屋,去将乌风酒取出奉上。紫玲接将过来,叫寒萼去站在门外,以防金蝉闯了进来不便。寒萼道:“你怎么喊我?我还有事做呢。”芷仙便叫袁星到门外去。袁星含泪道:“好姑娘,你去吧,我要看我主人如何呢。”芷仙知它为主心切,只得站了出去。紫玲早知这里有这么一个通灵的猩猿,名叫袁星,却不料它如此忠义,十分感叹。当下先将申、李二人上下衣服一齐卸去。才一打开乌风酒瓶,立刻满屋都充满了奇臭。寒萼道:“这仙酒怎么这般臭法?”紫玲道:“这原是以毒攻毒。留神溅在手上,最好取个什么布条来才好。”袁星闻言,忙将身上衣裙撕下一大片来交与紫玲,飞也似的跑到洞外,顷刻寻来了一根树枝。紫玲刚将布条扎在枝上,袁星便要去把英琼扶起。紫玲知它心意是想自己先救英琼,看它含泪着急神气,甚为嘉许,便对它道:“你快将她放下,我自会先解救你主人的。”说罢,果然先走到英琼榻前,将树枝上布条蘸了些乌风酒,给英琼全身除前后心外俱都抹了个遍。那乌风酒擦在英琼皮肤上面,先冒了一阵蓝烟,知是往外提毒,忙叫寒萼上前施救。寒萼便将宝相夫人的灵丹取出,口运真气,在英琼前后心滚转。一会儿蓝烟散尽,乌金色的皮肤渐渐转了红润。忽听英琼大喊一声:“烧煞我了!”接着一声响屁过处,尿屎齐下,奇臭无比。这时金蝉早已取来芝仙的生血候在屋外,紫玲见是时候,慌忙跑到室外取来芝仙生血,分了一半与英琼灌将下去,嘱咐袁星在旁看守。然后同寒萼去救若兰,也是如法炮制。不多一会儿,英琼、若兰先后醒来。芷仙也进来看视,见二人虽然精神疲惫,脸上病容已减,才放宽心。紫玲便对芷仙道:“她二位业已起死回生,再须将养些时,便可复旧如初了。适才见外面瀑布,最好给她二位洗沐一番。这屋子也须汲些清泉洗扫呢。”金蝉在室外闻言,知是又要自己回避,便朝室内高声道:“我到崖顶看看去,二位姊姊走时不要忘了叫我。”紫玲还言答应之后,金蝉径飞身上崖去了。

  英琼醒来,见自己与若兰俱都身卧污秽之中,想起不听大师姊之言,果然吃了亏回来,又羞又气。一眼看见袁星笑嘻嘻站在自己榻旁,娇叱道:“你不去打水来洗屋子,在这里笑些什么?我吃了亏,你倒高兴!”说罢,伸手便要打去。寒萼忙拦道:“你休要错怪好人。刚才我们初下来时,它见你那危殆神气,眼泪汪汪,急得什么似的;如今见你醒来,才破涕为笑。它那毛脸上眼泪还没有干呢。”英琼闻言,对袁星脸上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语。毕竟若兰性情温和,醒来见已回了凝碧崖,便把一切委之劫数。因自己虽然比英琼修道年深,根基、禀赋、仙缘都没她厚,不敢大意,只顾闭目静养,一听英琼在责骂袁星,忍不住睁眼笑道:“琼妹妹就这般性急,什么都是劫数使然,这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秦家二位姊姊嘉客初来,又救了我们的性命,没有什么好款待,洞天福地倒给我两人闹得一团糟,满屋子臭烘烘的。也不说请芷仙姊姊陪她二位到别屋去坐,或者陪到外面看看仙山风景,却犯什么小孩脾气呢?”紫玲姊妹早听说凝碧崖仙景无边,日后又是自己修道之所,适才下来虽然救人心切,只见一斑,已觉是平生见的仙山之中从未见过。被若兰一句话提醒,急于见识见识,估量金蝉此时定然避开,便答道:“此地是愚姊妹将来附骥修道之所,倒不必急在一时,只是二位师姊姊必须沐浴一回。我看适才崖下瀑布就好,何不到那里去呢?”当下又和芷仙分别见礼问讯。

  英琼、若兰闻言,便要起床,紫玲忙说此时还不可过劳。当下仍由紫玲姊妹分扶李、申二人,芷仙在前引路,同到仙籁顶下。紫玲姊妹听芷仙说此仙泉甚好,不禁见猎心喜,只留芷仙一人在下边,各人卸了衣服,扶着李、申二人,喊一声:“起!”飞身到了上面。洗了一会儿,紫玲姊妹又往四下观赏了一阵,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非常,赞不绝口。等到洗完下来,业已到了寅卯之交,袁星早将李、申二人衣服取来穿上了。李、申二人本想跟着紫玲同返青螺,及至驾剑光试了试,竟是非常吃力,驾驭不了。又经众人苦劝,才答应在山中休养。因紫玲姊妹初来,离破青螺还有余闲,便命袁星去请金蝉下来一同陪着,全山游了个遍。紫玲是喜在心里,寒萼更喜欢得眉开眼笑。又听众人说起平常在一起用功之乐,恨不能立刻破了青螺,来此居住,把那旧居紫玲谷早忘记在九霄云外去了。

  大众谈说了一阵,又往洞中走去。英琼见袁星不在身旁,便问若兰道:“我说袁星被芷仙姊姊惯坏了不是?你看我回来,它都不在旁边,也不知跑到哪里去顽皮去哩!”正说之间,已经入洞,到了英琼所居室内。英琼怕臭,首先捂着鼻子,正要让紫玲等到别屋里去,忽见袁星捧了一个英琼初到峨眉时,李宁制下的一个旧木桶出来。英琼正要喝问,若兰往室内探了探头,忽然扑鼻一股异香。往里一看,忙转身对英琼道:“我说你专门错怪好人不是?我说袁星上哪里去呢,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它见用不着它,已将我们屋子打扫干净了。我们进去坐吧。”寒萼也闻见香味袭人,直喊好香。众人进屋之后,若兰又拿鼻子闻了闻,笑道:“这东西真可恶!竟将我从福仙潭桂屋中带来的那盒千年桂实制成的冷艳香,都给偷出来用了。”大家说说笑笑,重新坐下,紫玲才细看二人所居之所。原来是两间极大的石室,四壁光洁如玉,里面石床、石几、石桌、石墩之类,俱如羊脂玉一般细润。再加上若兰爱好天然,把洞外奇花异卉移植了不少进来,更显得幽静之中,别有一种佳趣。转觉紫玲谷富丽中带了俗气。再加这太元洞内千百间石室,自分门户,到处都是金庭玉柱,宏大庄严,光华照耀,亘古通明,真称得起洞天仙府,此为第一。流连观赏,正不舍就去,当不住金蝉惦着青螺,再三催走。紫玲也想起那边正在用人之际,好在不久便要再来,当下别了英琼、若兰、芷仙三人出洞。三人送至凝碧崖前,英琼又再三叮嘱神雕佛奴,如用它不着,可请灵云大师姊命它先回。紫玲点头告辞,叫寒萼、金蝉站在一起,展动弥尘幡,化了一幢彩云,直往青螺飞去。

  紫玲三人刚走不多一会儿,忽然一道金光闪处,飞下一个道人、四个幼年男女。若兰知道峰顶有法术封锁,外人不能擅入,忙做准备时,那道人已远远招呼,说道:“贫道刘泉,奉了家师凌真人之命,将秦紫玲道友在途中所救的于建、杨成志、章南姑、虎儿四人送到仙山,请诸位道友暂时收留,候齐灵云道友回来自有交代。贫道尚奉师命,还有他事,改日再行领教了。”说罢,手中拿着一面符箓一扬,便化成一道金光,冲霄而去。

  这时于、杨二童与章氏姊弟早跑到若兰、英琼等面前跪下,请求收录。李、申二人连忙唤起,略问了问他四人经过,便命袁星带入太元洞,去安置他四人的住所,再行出来谈话。于、杨二童还不怎样,南姑姊弟见袁星生得那般狰狞高大,不免有些胆怯。芷仙看出他二人脸上的神气,便拉着南姑的手说道:“它叫袁星,乃是那位李姊姊用的仙猿,虽然它形态生得怕人,却是面恶心善。你们初来害怕,还是我领了你们去吧。”说罢,便要袁星在前领路,自己带了四人随后跟着。芷仙因听南姑说过经过,不由起了身世相同之感;又加南姑聪明伶俐,谈吐清朗,虽是初来,竟挨在芷仙时下一同行走,如依人小鸟一般,非常亲热,愈发加了些怜爱。便把她一人先安置在自己一起,等灵云回来再作商议。将于建、杨成志与章虎儿也安置在金蝉房内。并对四人说道:“峨眉高寒,这里虽然四时皆春,上面却奇冷难耐。现在夏季还不要紧,你四人俱没有多的衣被之物,等大师姊回来,再给你们想法吧。”说罢,依旧领了四人,出洞来见李、申二人。英琼笑道:“我两人中毒太深,虽然被秦师姊救醒过来,身上还不大舒服,所以没陪他们进洞去看住所。裘师姊你将他四人安置在哪里哩?”芷仙笑道:“我看南姑这一点年纪怪可怜的,她又不能和她兄弟同住一屋,别的屋我恐她害怕,我先将她安置在我屋内。她兄弟和于、杨二位与小师兄同居,等大师姊回来再说吧。”李、申二人点了点头。大家又在崖前坐谈了一会儿,李、申二人各自回洞静养用功。芷仙无事,便领了于、杨二童与南姑姊弟,带了袁星满崖游玩,又把以前经过说与他四人听了。四人见自己能在这般洞天福地居住,喜欢得个个眉开眼笑。

  芷仙平日和众人在一起,本领最为有限,遇事都羞于出面,总是随在众人身后。这时见于、杨等四人均系初次入门,又见李、申二人因为病后养息,无暇顾及招待,便以识途老马自居,领了这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越来越高兴,不知不觉又从凝碧崖绕到太元洞西面。那里是一片山崖,满壁尽是些奇花异卉,碧嶂排天,并无上去的道路。芷仙正要招呼众人转身回去,忽见袁星攀萝附葛,手足并用,捷如飞鸟一般,已上去有十多丈高下。南姑等四人几曾见过这种奇景,不由拍手欢呼起来。芷仙刚喊得一声:“袁星下来!”忽听袁星大叫道:“裘姑娘快来,在这里了!”说罢,直往下面招手。芷仙初学了轻身功夫,一时见猎心喜,估量十几丈高,上去还不甚难。便舍了四人,将脚一垫,直往崖上纵去,屏气凝神,施展壁虎游行的轻身功夫,毫不费事地到了袁星面前。一看,原来袁星站立之所,是一块光滑滑莹洁如玉的石板,有七八尺见方。这崖数十丈以上,终年有白云遮蔽,看不见顶,并且看上去是越往上面越难走。四周虽然尽是些香草奇花,除了这块可以坐卧的白石,一切都与下面所见一样。便问袁星:“喊些什么?”袁星道:“姑娘,你看这是什么?”芷仙顺着袁星手指处定睛一看,那块白石前面,薜萝香草密布中,隐隐现出一个洞穴,洞门上还有字迹。这时袁星已用手脚将萝草之类扒开,芷仙往前一看,那座洞门就在这半山崖上,因为终年被藤蔓香草封蔽,所以平时不曾见到。袁星上来时一脚踏虚,才行发现。当下再一看洞门上字迹,竟是“飞雷密径”四个篆字,朱色如新。洞门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宽广。洞内深处,隐隐看出一些光,里面轰轰作响。

  芷仙知道这里是洞天福地,洞中决不会藏什么猛兽怪异之类,再加袁星已首先进去,便随在它身后往前行走了数十步。洞内寒气袭人,涛声震耳,到处都是光滑滑的白玉一般的石壁,什么都没有。及至走到尽头,忽然不见了袁星。正在奇怪,猛听袁星在下面高叫道:“姑娘快下来,我在这里呢!”芷仙低头一看,原来洞壁西边角上,还有一个三尺多宽的深沟,沟下面有两三层三尺高下的台阶。下面银涛滚滚,声如雷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来的泉水。便跟着下去一看,石阶尽处,又现出一条石梁,折向西南,有一眼五六尺高的小洞。才将身钻了过去,便觉一股寒气扑面侵来。抬头一看,玉龙似的一条大瀑布,从对面石壁缝中倒挂下去,也看不清下面潭水有多深。只见下面瀑布落处,白涛山起,浪花飞舞,幻起一片银光,再映着山谷回音,如同万马奔腾,龙吟虎啸,声势非常骇人。再看自己存身之处,仅只是不到尺许宽的一根石梁,下临绝壑,背倚危节,稍一失足,便不堪设想。正有些惊心骇目,袁星又在前面呼唤。芷仙好奇心盛,仗着近来胆力、轻功都有了根柢,不怕失足,屏气凝神,跟着过去,谁知前面越走越亮。把这十余丈长的一条独石梁走完,折向南面,忽然面前现出一片石坪,迎面两间石屋。信步走了过去,里面竟和太元洞中诸石室一样,石床丹灶,色色俱全。猛见石壁上有光亮闪动,袁星忙唤芷仙道:“姑娘留神,石壁里面定然藏有宝贝哩!我是畜类,未得祖师传授,不敢去拿,姑娘何不跪下祷告祷告?”芷仙闻言,一时福至心灵,果然将身跪下默祝道:“弟子裘芷仙误被妖人摄去,多蒙教祖妙一真人接引,收归门下。只是仙缘浅薄,资质平凡,将来难成正果。适才听袁星说石中藏有宝物,弟子肉眼难识,想系以前本洞仙师所留。如蒙仙师怜念弟子一番向道苦心,使宝物现出,赐与弟子,弟子从此当努力向道,尽心为善,以答仙恩。”说罢,站起身,刚要过去,哧哧几声过去,石壁忽然中分,石穴中现出两长一短三柄宝剑插在那里。芷仙大喜,忙跑过去一看,剑下面还压着一张丹书柬帖,上面写着:“短剑霜蛟,长剑玉虎。赠与有缘,神物千古。大汉光武三年四月庚辰,袁公归仙,以天府神符封此三剑,留赠有缘。去今三十二甲子同年月日,石开剑出,得者一人一兽。宝尔神珍,以跻正果;恃此为恶,定干天戮!”这数十个大字似篆非篆,笔势刚健婀娜,如走龙蛇。

  芷仙虽曾读过多年书,几经辨认,还细绎上下文气,才行认出,不由喜欢得心花怒放。

  虽不知袁公来历,估量定是汉时一位得道仙人。重又跪在地下,虔诚默祝,叩谢一番。起来再一细算日期,今日正是柬帖上所说石开剑出的那一天。既说是“得者一人一兽”,那有缘者必是指着自己和袁星了。不过人兽虽各一份,剑却有三口,柬帖上又未指明哪个该得长的,哪个该得短的。长剑短剑虽然同是宝物,内中哪一口比较好些也不晓得。捧着这三口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要哪一口好。猛一回头,看见袁星站在身旁,瞪着一双大红眼,望着自己手上这三口宝剑,大有垂涎之意。暗想:“为人不可自私。今天如非袁星发现这洞,招呼自己跟了进来,哪里能遇见这种千载一时的机会?况且柬帖上明明写出它也有一份。我只顾欢喜,还没有看看这三口剑的内容,何不拔将出来看个明白,再行分配?”当下先将两口长剑交与袁星捧着,也没对它说明来历。先将短剑托在手中仔细一看,这箭长有二尺九寸,剑匣非金非玉,绿沉沉直冒宝光,剑柄上有“霜蛟”两个字的朱书篆文。将手把着剑柄只轻轻一抽,一道寒光过去,剑已出匣,银光四射,冷气瘆人毛发。便走出石室,在外面石坪上,按照灵云所传剑法略一展动。一出手,剑上面便发出两三丈长的白光,斗大的崖石稍微扫着一下,便如腐泥一般坠落。芷仙因为地势甚狭,恐怕损坏了洞中仙景,连忙将剑还匣。再将长剑从袁星手中拿了一口过来。这剑通体长有七尺,剑柄上刻着半个老虎。再和袁星手上的一口一比,剑柄上也刻有半个老虎,果然是一双成对的长剑。芷仙见这剑太长,便命袁星抓着剑匣,自己手拿剑柄轻轻一抽,一道青光随手而出。拿到手中,先并不觉甚重。及至略一舞弄,觉着吃力,那剑又太长,佩带不便,知道自己无福享受。又听灵云等平日说,各派飞剑以金光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黄光还要次些。再把袁星手上那一口拔出一看,发出来的光华竟是黄的,越发觉得两长不如一短。

  正要开口和袁星说知就里,袁星已忍耐不住,说道:“恭喜姑娘!凭空得了三口好宝剑。我只奇怪这三口剑都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芷仙闻言,猛想起留剑的仙人名叫袁公,它又叫袁星,本是猩猿一类。昔日越女曾与袁公比剑,灵云师姊还说过越女剑法同袁公剑法不同之点。袁星又说此剑它曾经见过,莫非袁公便是它的祖先?难得它生得又高又大,此剑想必比我用来要顺手得多,自己仍取那口短的为是。不过虽说仙缘凑巧,又有仙留柬帖,说石开得剑者便是有缘之人,但是自己依人宇下,还未正式得过师传,凡事当由大师姊做主,岂可自己随意处分?这层务须对袁星言明,剑虽是它的,只可暂时由它佩带,正式归它,还得等灵云师姊回来,禀明了经过,由她做主,想必也不会不允,袁星与自己的地位也站得住些。当下对袁星道:“活该你这猴儿有造化,这两口长剑是你的呢!”便把柬帖上袁公遗书同自己等灵云回来做主的意思一一说了。

  袁星闻言,喜得直跳道:“这一来,我也快学做人了。姑娘你知道留剑的袁公是谁么?我听我祖宗说过,他老人家还是我们的老祖宗呢。自从商周时炼成了剑仙,只因在列国时候同越女比剑吃了亏,便躲到深山之中隐居修道,不履人世。听姑娘所说柬帖上言语,定是在那个汉朝时候才成的仙。我的一双眼睛最能看得出宝贝藏的地方。适才见姑娘一下得了三口宝剑,虽然喜欢,却没料到我还有份。只要齐大仙姑一回来,就成了我的,从此再也不怕佛奴看不起我了。我看这洞既是袁公当年修道的地方,也许还藏有别的宝物。姑娘左右没事,何不把它走完,看看还能得到什么仙缘不会?”芷仙被它说动了心,也存了希冀之想,便笑着点了点头,将那口短剑佩在身旁,吩咐袁星仍在前面先走。袁星夹着两口长剑,高高兴兴地觅路,再往前走。

  第九十六回 力辟仙源 欣逢旧雨 眷言伦好 情切友声

  且说芷仙和袁星从石坪过去,又见迎面现出一所石室,两扇石门半开半掩。芷仙跟着袁星侧身而入,见里面像是一条石甬道,不透天光,甚是黑暗。芷仙便将霜蛟剑拔出试了试,剑才出手,好似一道电闪一样,黑暗之中,比适才外面所见还要显得光亮。心中大喜,借着剑上光芒,觅路又往前走,越走路越显得狭窄。走到后来,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忽然走到尽头,迎面好似被山石堵死,到处一找,并无出路。不禁大为失望,便埋怨袁星道:“都是你这猴子得了这样好的宝剑还贪心不足,白走了多少冤枉路,害得外面几个人在那里死等。还不快些往回走呢!”说罢,正要停步回身,忽见有一丝青光从对面石头缝里一闪。芷仙知自己剑光是白的,先怀疑是袁星也将剑拔出。及见袁星夹着双剑站在那里,口中直喊奇怪,不住朝那尽头山石上看视,才觉出有些奇怪。此时那一丝青光已从石缝中连闪了好几下,芷仙也学袁星往那发光之处看时,并看不出所以然来,那一丝青光也不再现了。正想问袁星可知什么缘故,袁星已经轻声说道:“姑娘,据我看,这洞我们并未走完,这尽头处的山石和洞中石头并不一样,定是被人将去路用山石堵死。适才见那一丝青光来得奇怪,我们何不将这山石打开看个明白?说不定里面还藏着宝物呢!”芷仙闻言,贪心又起,便道:“虽然这尽头处山石是此洞出路,但是这是一块整石头,又看不出它有多深多大,我们两个又不会法术,岂能容易打通,还不是空想么?”袁星道:“我还有点蛮力,只要这石头没有被人用法术封锁,我就能弄开它。好在打不通我们再回去,也还不晚。”

  说罢,将手中长剑交与芷仙,用两只长臂按在石头上面,奋起神力,狂啸一声,朝前推去,连推几下,并无动静。芷仙仍将长剑交它道:“我说白费牛力不是?这大山石如何能推得动?我们还是回去吧。”袁星道:“姑娘别忙,我末后一次用力,好似觉得这山石稍微动了动,定然没有法术封锁。据我猜测,这石至多有二三丈方圆,推它不动,想是被这洞口夹住。等我想个法子弄开它。”芷仙总觉有些徒劳,不住叫袁星接剑回去。袁星猛见芷仙手中剑光直闪,忽然心中一动,跳起身来,喜叫道:“有了!我们有这么好的开山利器,怎么不会用哩!”说罢,接过长剑一抽,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同时出匣。手一抬,直向山石上刺去,只听嚓嚓几声,剑到石开,磨盘大的石块纷纷往下坠落。喜得袁星越发起劲,运动一双长剑,上下左右乱刺起来。不消一会儿,早将山石穿通了一个三四尺方圆、丈许深的孔洞。芷仙见它时而用剑连斫带刺,时而又腾出手来去搬那石头,有时海碗大的石头迸落到它身上,也不在意,仍是兴高采烈,猛力进行,只激得大小碎石满洞飞迸。自己恐被碎石打着,也不敢上前相助。似这样又过了顿饭时间,猛听坠石纷飞中袁星欢呼起来。近前一看,它已将这两三丈深的石壁洞穿,洞外面天光直射进来,便听到洞外涛声震耳。袁星接连又是几剑,竟开辟出一个可以过人的小洞了。

  芷仙自是喜欢,便随着袁星从这新辟的石穴中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哪里有什么宝物,自己存身之处却是一片伸出的平崖,有数亩方圆地方。一面是孤峰插云,白云如带,横亘峰腰,将峰断成两截。虽在夏日,峰顶上面积雪犹未消融,映着余霞,幻成异彩。白云以下,却又是碧树红花,满山如绣。一面是广崖耸立,宽有数十百丈。高山上面的积雪受了阳光照射,融化成洪涛骇浪,夹着剩雪残冰,激荡起伏,如万马奔腾,汹涌而下。中间遇着崖石凸凹之处,不时激起丈许高的白花,随起随落。直到崖脚尽处,才幻作一片银光,笼罩着一团水雾,直往百丈深渊泻落下去,澎湃呼号,声如雷轰,滔滔不绝。再往对面一看,正对着这面洞门,也是一片平崖,与这边一般无二。平崖当中,现出一座洞府,洞门石壁,有丈许大的朱书“飞雷”二字。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洞外,对面飞雷洞仿佛听灵云等说过似的。

  正算计过崖与否,忽听碧霄中一声鹤唳。抬头一看,一只仙鹤在斜日阳光下闪动着两片银羽盘空摩云而来,眨眼工夫,落到对崖上。这才看出仙鹤背上还爬着一个白衣道童,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子半骑半躺在仙鹤背上,一只手攀定仙鹤背颈,一只手抓紧仙鹤的左翼,仙鹤降地,兀自还不下来。那仙鹤忽地朝着对面洞里长鸣了两声,不多一会儿,便从洞里又跑出一个青衣道童,年纪和先前道童不差上下,口中直说:“师兄,你怎么受伤了?”一面忙着将那道童从仙鹤背上扶了下来,正要往洞里走去。芷仙猛听背后一声娇喊道:“燕哥哥慢走一步,我来了。”言还未了,早从芷仙身后飞起一团黑影,纵向对崖,把芷仙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见是英琼,便猜若兰也来了,再回身一看,果然若兰也站在身后。

  原来芷仙同了袁星入洞之后,好半天不见出来,南姑等四人在崖前等得心焦,依了于、杨二人,便要跟踪寻了去。南姑道:“漫说这样又高又陡的山崖不好走,就是能走,裘仙姑并没有叫我们跟去,岂不叫她见怪?莫如还在这里等着吧。”四人正在议论不定之际。英琼与若兰本是中毒以后,精神疲倦,才回洞去打坐养息。及至按着峨眉真传用了一回内功以后,二人彼此互问真气运行如何。若兰首先说气不归元,非常吃力。英琼虽然稍好一些,也说没有往日自然。若兰便对英琼道:“这次若没秦家姊妹相救,我两人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呢!”英琼忿怒道:“这些妖僧妖道真是可恶!我平生还没吃过这种亏呢。只要有那一天,若不把这些异派妖人斩尽杀绝,我便不是人!”若兰笑道:“不羞,一来就说生平如何,你总共今年才多大岁数?打量都像你似的,小小年纪,一出世便遇见许多仙缘,自然凑合?你以为修成仙人容易么?修内功,积外功,吃尽辛苦不必说,哪一个不经过许多灾难?像我们吃了一点亏苦,不但有多少人解救,还有人替我们报仇出气,总算便宜而又便宜的了。那些不但吃了别人的亏,并且因而送命的,还不知有多少呢。”英琼笑道:“算了吧,这种丢脸又吃亏的便宜,你下次多捡几回吧,我是不想再捡的了。”若兰道:“你倒会打如意算盘,劫数到来,由得你么?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二人遭此一难,焉知不是我二人心狂气盛,自恃本领,不听大师姊嘱咐,教祖想玉我们于成,特意警戒警戒我们,想叫我们异日不奉师命,不准轻举妄动么?这都不说。我两人身体还未复原,用不得功,真急死人。适才因为急于进来用功,也没顾得招呼远客。看神气,那来的四人不一定将来便和我们一样,但是我们到底是主人,不该怠慢人家,免得叫人家以为我们逞能,看不起人才是。”英琼道:“我也并不是看不起他们,也不是怕羞,向来我不大爱理生男人,从小就是如此。我同他们不熟,又加人没有复原,不知不觉就变成不和人家投缘了。好在芷仙姊姊也是主人,有她代我们款待,不是一样么?”若兰说道:“说起芷仙姊姊,真是可怜。人极向上,偏她本领又低,根行又比别人稍浅,直到如今,除我送她一面护身的小幡外,连剑都没有一口。最难得她又自己事事都甘居退让,从不上前,只把大师姊教她一点初入门的本领拼命练习。有时教得难点,她练不上来,便去背人哭泣,越发苦练。对于众同门,更是无论哪一位,她都一样诚心结交,从没丝毫大意。你别看她资质不如我们,孔夫子说得好:‘参也以鲁得之。’我看她将来成就还不一定在你我之下呢。就拿这次到青螺去说吧,大家都想立外功,人前显耀,独独把她一人丢在山中看家,当然是又害怕,又不愿意,可怜她连你都不敢当面说,还托我讲情。我已几乎被她感动,想不去了。偏你这位小姊姑娘执意不肯,一定要去,白受了许多罪回来,才真冤哩。”英琼闻言,秀眉一耸,推了若兰一下,笑说道:“我顶恨你专一爱做好人。照你一说,仿佛我好欺负老实人似的。去青螺不是你头一个愿意的么?芷仙姊姊跟你商量,你不愿做恶人,却推到我的头上。我又不会作假,只好和她实话实说。这会儿又是我不对了。还有这位芷仙姊姊,同门姊妹在一起,大家又情投意合,比骨肉还要亲切,有什么话不可说,用得着什么客套?心里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能办就办,不能办放过一旁,也不会有人怪你。老那么谦恭,虽不作假,倒显得不亲热了,这是何苦!”

  二人正在谈笑辩难之际,忽见芝仙从外面捧着两片其红如火的草叶进来。自从芝仙被移植之后,英琼、若兰、金蝉三人无事时,都爱抱着它玩。灵云因这样要妨害它的道行,时常劝阻,三人仍是不听。芝仙也最爱三人抱它。这时它高高兴兴跑了进来,若兰先和它道谢舍血相救之德,英琼已抢着将它抱在膝上。还未及张口逗弄,芝仙已将一片朱草直往英琼口中便塞,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住。英琼见那朱草通体透明,其红如火,一叶二歧,尖上结着珊瑚似的一粒红豆,清香透鼻,知道是一片仙草。见它往自己口里乱塞,便问道:“这是一片仙草,你想给我吃是不是?”芝仙呀呀两声,点了点头。英琼先将那叶上红豆吃进嘴里,觉得又甜又香,索性连叶子也吃下去,竟是甘芳满颊,甜香袭人,顿时神清气爽。正在咀嚼余味,芝仙已挣脱了英琼的手,跑回若兰身旁,将那一片也递给若兰。若兰见英琼吃了朱草之后,满口通红,正要笑她,忽见芝仙来叫自己也吃,便笑道:“你还是请她吃吧。这草吃下去,把嘴闹成个猴儿屁股,不擦胭脂自来红,才羞死人呢。”英琼笑道:“你休要辜负芝仙好意。这不知是什么仙草,我吃了下去,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复原了一大半哩。”若兰也闻得朱草香味,再听英琼一说,不由也学了英琼的样,将朱草吃了下去,果然芳腾齿颊。英琼见她赞美,正要取笑,那芝仙倏地挣脱了手,跳下地去,往门外便跑。英琼直喊回来,那芝仙回头朝二人将小手招了招,仍往外头跑去。若兰道:“芝仙朝我们招手,想必是领我们去采那仙草呢。”英琼闻言,一面点头,便同了若兰,跟在芝仙后面追去。那芝仙跑得甚快,放开其白如雪的两条嫩腿,出了太元洞,便往西面崖旁飞也似跑去。

  南姑姊弟与于、杨二人正在崖前等得心焦,忽见远远跑来一个精赤条条尺许高的小人,其疾如飞,后面追的又是英琼、若兰,杨成志喜事,便迎着小人拦了上去。偏偏那里是一条窄径,那小人跑得正疾,猛不防前面有人兜拦,口里呀呀直叫,一时收不住势,又无处避让,眼看要被杨成志擒获。英琼、若兰二人本是和芝仙追赶着玩,一眼看见有人拦住芝仙去路,眼看就要将它捉住,头一个英琼就不愿意,娇叱道:“快些闪开!不许拦它!”接着脚一点,飞身纵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芝仙早一纵丈许高下,从杨成志头上纵过,往崖上一跳,晃眼之间不见踪迹。同时英琼也飞到杨成志跟前,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轻重?这就是我们的芝仙,大师姊费了多少事,当初说了多少好话,才从九华将它移植到此,救过好些同门的命,又是我们的恩人。你初来到此,什么都不知道,也该问一声。实对你说,连大师姊和全体同门都极爱它,虽然常和它跑着玩,谁也不敢动它一根寒毛,你倒冒冒失失地拦他。它最怕生人,你要吓着了它,小师兄回来,看他饶你哩!”若兰也从后面赶到,看得清楚。见英琼粉脸通红,指着杨成志没头没脸地乱说。杨成志被她说得颊红脸涨,一句也不敢做声。觉得怪僵的,便劝解道:“这也是他远来初到不知就里,好在芝仙现在也不怕人吓了,算了吧,不要说了。我们找芷仙姊姊去吧。”英琼道:“真怪,芷仙姊姊不是带这四位远客出来游玩么?她跑到哪里去了呢?差点没闯出祸来。”这时南姑姊弟同于建也走了过来,因为同来的人出了乱子,都吓得不敢言语。这时见问,虎儿到底年纪还轻,便指着西崖上说道:“适才那个大猴仙跑到崖上,把裘仙姑也叫了去,他们钻到山里面去有半天了。”若兰道:“这事休怨这几位远客,都是芷仙姊姊同袁星把他们丢在这里不管,也不知到崖上去有什么好玩。这崖我们都去过,崖顶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他们到哪里去了呢?”南姑才接口道:“裘仙姑同袁星并未到顶上去。先是袁星上了崖半腰,后来喊裘仙姑去看,裘仙姑才上去。袁星便将上面藤草一分,想必是现出什么洞穴,她二位进去就没出来。”英琼、若兰闻言,都动了好奇之心。英琼便对四人道:“你们都守在这里,先不要走动。再见那芝仙出来,千万不可再去吓它。我们去找她两个出来。”四人自是一一点头遵命。英琼、若兰又问明了芷仙、袁星去处,双双将脚一点,便到了上面。洞口藤草已被袁星分开,那洞显得明明白白,二人便相随入内。过了瀑布、石梁,到那石室中一看,空空洞洞,什么也没有。出室寻路,上下曲折,又走了不少路。二人借着剑光,一路在洞中飞行,一路观察,顷刻间便走完那通飞雷洞的甬道。忽听潮音盈耳,声如雷轰。出洞一看,见了四外奇景,不禁惊异。同时见芷仙、袁星向着对崖眺望。顺眼一看,正遇那道童从洞内跑出来,扶那鹤背上的同伴。英琼见是熟人,不由心中大喜,忙不择地一面喊着,早飞身过去,和那道童相见。

  那道童也认得英琼,连笑带说道:“李世姊怎得到此?师伯呢?我师父不在家,师兄前些日与一个小女贼交手,是我帮他将女贼打走。今天师兄一人出洞闲游,好久没回来。适才听得鹤师兄叫唤,他已受了伤回来。幸而师父还有丹药,我们扶他进洞再说吧。”英琼闻言,便喊若兰、芷仙、袁星都过崖来,先引见那道童道:“这是我从前和你们说过的周师伯的门人赵燕儿世兄,不知怎地会做了仙人的徒弟。我们有好多话要说,我同若兰姊姊得晚些回去,芷仙姊姊同袁星先回家去吧。都是你们要走开,新来的四个淘气鬼差点把我们芝仙吓坏了呢。”说罢,便请芷仙和袁星快回。这时若兰已略听芷仙说起她得剑大概。英琼忽然看见芷仙、袁星各捧宝剑,因为急欲要和燕儿述说别后之事,顾不得细问,只略略介绍了姓名,便催芷仙、袁星回去。芷仙因听英琼说,因自己走开,新来四人生了事,早着了慌,忙不迭地同了袁星回洞去了。

  芷仙走后,赵燕儿便扶着先前道童,请英琼、若兰进洞。英琼、若兰一看这座飞雷洞,又和别处洞府不同。洞门像是人工制就的两扇石门,入门便踏着数十层石级往下走。到了洞底,便见迎面八根钟乳凝成的石柱直撑洞顶,分两行对面排列,如同水晶柱一般通体透明。尤其难得的是,八根水晶柱都是大小匀圆,粗细如一,位置齐整。当中一座丹炉。迎着丹炉,放着五个蒲垫,估量是燕儿师徒用功之所。穿过水晶柱走几步,又是大小粗细不等的百千根钟乳,自顶下垂数十丈,凝成一座水晶屏,恰好将前后隔断,只两旁留出大小如一,宽约三尺,高约八尺的门户。再由门中进去,便见无数根钟乳结成的水晶墙隔成大小十数间屋子。从洞顶到下面,高有三十余丈。也不知哪里来的光亮,射在晶墙、晶屏、晶柱上面,照得合洞光明,到处都是冰花幻彩,照眼生缬。再加上洞中石床、石几之类似晶似玉,莹滑朗润,越显得气象庄严,宝光四射,明洁无尘,气象万千。燕儿将那道童扶到尽里面石室中石床上面卧倒,便请英琼、若兰随意稍坐,急匆匆去寻丹药去了。英琼、若兰见那道童身上并无血迹,只是牙关紧闭,面如金纸,瞪着双眼,不住转动,好似要说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一会儿工夫,燕儿取来丹药和一片莲叶相似的草,若兰认得那药草正是福仙潭的乌风草,忍不住问道:“赵世兄拿的这乌风草,乃先师红花姥姥福仙潭之物。当初齐灵云师姊取到此草,同我行至中途,正要往衡山复命,遇见一位骑鹤的前辈师叔将此草要去,齐师姊曾说那位真人便是峨眉门中的髯仙李师叔。今见此草,莫非这里便是李师叔的洞府么?”燕儿一面忙着救那道童,一面口中答道:“家师正是髯仙李真人。当初将此草送到衡山,交与白师伯转交金姥姥,救了顽石大师。白师伯说,此草乃并世难寻的灵药,如今各派劫数到临,异教中妖术邪法甚多,异日大有用它之处。可惜除福仙潭外,没有地火之处俱都不能栽植。再三算计,只有东海天风窟和九华掌教真人的别府,同这飞雷洞三处可以移植。便将那数十株乌风草分了一半与东海三仙送去,将余下的一半亲自送往九华移植,又从中分了二株与家师,吩咐好好护持。家师自得此灵药,曾救过不少的人,所以我知道用法。”

  说时那道童经燕儿给他服了髯仙李元化炼就的仙丹,又用乌风草在浑身拂拭,面色业已逐渐好转。燕儿知道无有妨碍,便说道:“我虽不知我师兄被什么妖法所伤,他既能骑鹤归来,必然受毒还浅。家师在洞时常常嘱咐,说此草以毒攻毒,非常厉害,不到万分危急,不可妄服,所以不敢造次。此草既是这位仙师姊仙山所产,想必知道功效,请看我师兄有无妨碍呢?”若兰道:“我看令师兄服了仙丹,脸色虽然渐好,还不见醒,恐怕不是中毒,也许被什么妖法所迷吧?当初先师对于各派妖法均极精通,妹子也学得一二。看他神气,好似中了敌人的香雾迷魂砂似的。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待我来试试看。好在若是救不转,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只是赵世兄休得见笑。”英琼道:“你几时也学会这些啰唣?赵世兄又不是外人,适才既认出这位师兄被妖法所伤,就该当时下手才对,偏要挨到这时,白叫人等着心急,一肚皮的话没法先说。”若兰道:“我没见你这急性子。各异派中妖法千头万绪,我的学历又浅,将才我也没看出来。后来见乌风草在他身上连拂,闻见一股子邪香,才猜是香雾迷魂砂。对不对,还要救醒转来才知道呢。你就爱埋怨人,真讨厌!”英琼还要再说时,若兰已将头发披散,从身上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瓶儿,说一声:“赵世兄休得见笑。”将瓶口对准道童,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奇香过处,那道童脸上倏地飘起几丝粉雾。燕儿见那香薰人欲醉,正在惊异,若兰手中瓶口早闪出一两丝五色火花,射向道童脸上。刚把那几丝粉雾吸进玉瓶之内,便听那道童口中喊得一声:“好香!”立刻醒了转来,一眼看见旁边站定两个绝色少女,大喝一声:“贱婢竟敢到此!”便要上前动手。言还未了,燕儿知道误会,忙喊:“师兄休要莽撞!这两位是我世姊,来救你的。”说罢,忙与二人介绍见礼,匆匆又各说了一些来历。那道童名叫石奇,乃是人家一个弃儿,从小就被髯仙救到山中收为弟子,本领资禀都不在燕儿以下。一听英琼、若兰是妙一夫人门下,本是同门,又加二人英姿飒爽,秀骨如仙,想起适才冒昧,好生过意不去。

  大家坐定之后,英琼忙与燕儿细谈经过,才知李宁出家,英琼遇见许多仙缘,众同门凝碧崖练剑;以及燕儿随周淳到成都路上,因叫门投宿不应,周淳纵身入内,遇见七星手施林;燕儿一人在门外等候,险些葬身蛇口,多蒙髯仙救度上山,收归门下学习剑术;后来髯仙等破了慈云寺,从成都回来,才知周淳已被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收归门下等情节。彼此听了,都十分感叹欣幸。英琼久闻髯仙之名,便问燕儿:“师叔哪里去了?”燕儿道:“师父是往九华去的,曾说过了年才回来。如今离过年还早。”

  言还未了,忽听一声鹤唳。燕儿猛然想起,向石奇道:“我只顾和李世姊说别后之事,还忘了问师兄,师父未回,你被女贼所害,鹤师兄怎得将你救了回来?”石奇道:“说也惭愧。我自那日在洞前见那女贼来偷飞雷涧瀑布中的逆鱼,因为是个女子,只要她有本领从千百丈洪涛中将鱼取去,先并没有和她计较。因她不时拿眼看我,我被她看得脸红,便躲进洞来。第二天,那女贼又带来了一个小的,还是明目张胆地偷鱼,我也没管她。谁知那小女孩竟趁着大女贼飞落水中取鱼之际,忽然偷偷纵过崖来向我说:‘这位哥哥在这峨眉山后居住,你看见过一只大的黑金眼雕么?’说时满脸惊慌愁苦,好似怕那女贼听见似的。我还未及和她说话,那大女贼已偷了十几条金眼细鳞的逆鱼上来,看那小女孩和我说话,便骂着纵了过来。忽然又对我打量了两眼,笑了笑,也不再骂那个小女孩了。想是要在我面前卖弄,一手夹着她的同伴,驾一道青色剑光飞去。我也没有在意。第三天,女贼一人又来同我纠缠,我气她不过,和她动手,多亏你出来相助,才将她赶走。今早我又到洞外去观瀑,看那金眼逆鱼力争上游,偶尔有一条侥幸冲瀑而上,便化成翠鸟飞去。正想修道人也和它一样,只要心专不怕难,早晚有成就的一天。想着想着,忽然闻见脑后一股子奇香,回头一看,正是那女贼笑嘻嘻掩在我的身后。我还未及放出剑去,便已晕倒,只觉身子被人夹在空中,好一会儿才落地。又仿佛有人扶着我到了一个地方放下。不多一会儿,便听得鹤师兄在耳边叫了两声。我心中虽然明白,叵耐身如火焚,软绵绵地动转不得。又一会儿,便觉鹤师兄将我背起。彼时我已越来越昏迷,心中又痒又麻,两手恨不能拼命抓紧一样东西,一会儿便不省人事了。醒来已回了家,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英琼听那女孩问人可曾见过一只金眼大黑雕,不禁心中一动。原来英琼从莽苍山得剑回来,得着余英男留书,说她师父广慧师太圆寂以后,原打算搬到后崖来,和她同居做伴。不想遇见已经脱离昆仑派的女剑仙阴素棠,将她逼走,带往枣花崖而去。不知怎么的,她总觉阴素棠太厉害,同她不甚投缘,希望英琼回来,千万请神雕佛奴到枣花崖阴素棠那里将她背回。当时英琼本想开辟了凝碧崖之后,就派神雕前去接她。偏巧灵云深知阴素棠根柢,又知她自从脱离昆仑派后,常和异派勾结,助纣为虐,新近炼了两样法宝甚是厉害,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在她门下,正好窥探她一些虚实。英男本是三英之一,异日峨眉门下的健者,因缘早已注定,更不愁她会由此被外人网罗了去。阴素棠虽然外行不义,剑术已得昆仑真传。她对英男定是看出她资禀过人,才执意强迫收她为徒,并无恶意,乐得借此让她学些本领。有了这几层原因,便主张英琼不要忙着去接。英琼素来极敬服这位大师姊,虽然心中不无恋恋,经灵云一再开导,又加与众同门住在这种洞天福地,日常用功习剑,乐事甚多,日久也就淡然若忘。这会儿听石奇说了这一番话,再一问容貌装扮,越发断定那小女孩定是英男无疑,越想越觉自己对不起人。起初以为她学剑倒还不怎样,现知英男在那里受人欺负,想必盼自己如望岁一般,岂可再袖手不管?但是枣花崖地方从未去过,石奇被那女贼擒去时,因在昏迷之中,并未认明路径,到底是不是枣花崖也还不一定。石奇初交,又非对方敌手,自是不便相烦。燕儿虽系世交,听他语气,虽比自己得师早,本领还未必有自己大。自己在青螺吃了苦头,长了点阅历,知道凡事不可冒昧。想起昔日金蝉曾同朱文骑着神雕追寻英男,到过一个所在,不知是那枣花崖不是。现在既然用石奇、燕儿两人不着,不如先回洞去与芷仙、若兰二人商量,等神雕回来,再邀若兰同去,见机行事。当下便和燕儿道:“我们要回去了,本想约二位师兄到凝碧崖去游玩一回,因为我还有点事须要与这位申师姊商量办理,好在如今飞雷捷径打通,彼此均可常来常往,过了一二日后,我再来邀请二位师兄过那边去吧。”说罢,便起身告辞。

  若兰先前听到石奇之言,因和英琼常谈,也早疑那小女孩是余英男,当着生人亦未及多问。一见英琼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说要回去有事与她商量,更猜料中八九。刚张口要问时,见英琼朝她看了一眼,知她不愿当着多人说出,便不再问。及至石、赵二人款留不住,彼此定了后会,二人往回路走时,若兰忍不住问英琼,那小女孩到底是不是英男,为何当着人不肯说出?英琼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若兰道:“我当你有什么高明心思呢,你真聪明得糊涂。我因没去过枣花崖,便想等神雕回来,我们一块去。你却把眼面前认得路的忽略了去。”英琼忙问何故。若兰道:“李师叔那只仙鹤不是把石师兄背回来的么?从前英男信上说她在枣花崖,焉知现在还在那里不在?神雕去的地方到底对不对?以前既未再三追寻,如今怎能便一定?我看去是定去接她,省得跟异派人在一起落不出好来。不过那阴素棠我曾听先师说过,总算是有名人物。石师兄说那女贼绝非本分人,我们也不可轻敌。最好查清楚了地点,算准了日期,悄悄前去将她背回。阴素棠如果不服寻上门来,那时端阳已过,我们的人全都回来,便不怕她反上天去。”英琼闻言,喜欢道:“你说的话真对。不过总得在大师姊未回时去接,省得她和上次一般又来拦阻。”若兰道:“你可错了。大师姊当初因为要知阴素棠虚实和让英男学点外人本领,所以才命暂缓去接。如今英男既然盼你相见甚切,石师兄又说她受女贼责骂神气害怕,平日虐待可知。大师姊如知她遭遇不好,岂有袖手之理?你难道还不知你们这几个号称三英、二云的,与本教昌明所关甚大么?”英琼闻言,虽觉若兰言之有理,到底还是快去接回才放心。当下站定略微商量,仍回身返回飞雷洞,去向燕儿说,最好借髯仙仙鹤一骑,先去认明路径,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