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老祖发完了誓,一字一句地先传了咒语。接着叫西方野佛用禅杖先将石柱打倒,柱底下便现出一面大幡,上面画有符箓,符箓下面埋着一根一寸九分长的铁针。然后口诵护身神咒,将那针轻轻拔起,将针尖对着自己,口诵传的咒语。将针收到后,再传他破针之法,才可取那八根子针。西方野佛哪知就里,当下依言行事。一禅杖先将石柱打倒,果然山石上有一道符箓,下面有一根光彩夺目的铁针。知道是个宝贝,忙念护身神咒,伸手捏着针头往上一提。那针便粘在手上,发出绿荧荧的火光,烫得手痛欲裂,丢又丢不掉。他先前取针时,见绿袍老祖嘴皮不住喃喃颤动,哪里知道这火是他闹的玄虚,只痛得乱嚷乱跳。绿袍老祖冷冷地说道:“你还不将针尖对着我念咒,要等火将你烧死么?”西方野佛疼得也无暇寻思,忙着咬牙负痛,将针对着绿袍老祖,口诵传的咒语。果然才一念诵,火便停止。那咒语颇长,稍一停念,针上又发出火光。不敢怠慢,一口气将咒念完。他念时,见绿袍老祖舞着一条细长鸟爪似的臂膀,也在那里念念有词,脸上神气也带着苦痛。等到自己刚一念完,从绿袍老祖身上飞出八道细长黄烟,自己手上的针也发出一溜绿火脱手飞去,与那八道细长黄烟碰个正着。忽然一阵奇腥过去,登时烟消火灭。绿袍老祖狞笑道:“九子母元阳针一破,就是业障回来,我也不愁不能脱身了。”说罢,朝天挥舞着一条长臂,又是一阵怪笑,好似快乐极了的神气。西方野佛忿忿说道:“照你这一说,那针已被你破了,你先前为何不说实话?”绿袍老祖闻言,带着不屑神气答道:“不错,我已将针破了。实对你说,这针非常厉害,我虽早知破针之法,无奈此针子母不能相见,子针在我身上,我若亲取子针,便要与针同归于尽。适才见你举棋不定,恐你另生异心,我如将真正取针之法宝传了你,此宝不灭,早晚必为我害。所以我只传你取母针之法,使你先用母针将我子针取出,九针相撞,自然同时消灭,无须再烦你去毁掉它了。我只为此针所苦,没有母针不能去收子针,我自己又不能亲自去取那母针,须假手外人,因此多加一番小心,倒害你又受一点小苦了。”

  西方野佛见上了绿袍老祖的大当,还受他奚落,好不忿恨,知道敌他不过,只得强忍在心。勉强笑答道:“道友实是多疑,我并无别意。如今你我该离开此地了吧?”绿袍老祖道:“业障今明日必回,我须要叫他难受难受再走。”说罢,对着洞中念了一会儿咒语,挥着长臂,叫西方野佛将他抱起,自会飞下峰去。西方野佛无奈,刚将他半截身躯抱起,只听他口才喊得一声:“走!”便见一团绿光将自己包围,立刻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下了高峰,绿光中只听得风声呼呼,水火白龙一齐拥来,只见那团绿光带着自己上下翻滚了好一会儿,才得落地。猛听涛声震耳,回望山崖上,数十道细瀑不知去向,反挂起一片数十丈长、八九丈宽的大瀑布,如玉龙夭矫,从天半飞落下来。正要开言,绿袍老祖道:“业障的法术法宝俱已被我破去,他素性急暴,比我还甚,回来知我逃走,不知如何忿恨害怕。可惜我暂时不能报仇,总有一天将他生生嚼碎,连骨渣子也咽了下去,才可消恨呢!”说罢,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怪牙,将牙错得山响。西方野佛由恨生怕,索性人情做到底,便问是否要送他回山。绿袍老道道:“我原本是打算回山,先寻找一个有根基的替身,省得我老现着这种丑相。不过现在我又想,我落得这般光景,皆因毒龙尊者而起。听业障说,他现在红鬼谷招聚各派能人,准备端阳与峨眉派一决雌雄。他炼有一种接骨金丹,于我大是有用。你如愿意,可同我一起前去寻他,借这五月端午机会,只要擒着两个峨眉门下有根基之人,连你也能将残废变成完人,岂不是好?”西方野佛当初原与毒龙尊者同师学道,本领虽不如毒龙尊者,但是仗有魔火、金盂,生平少遇敌手,有一时瑜亮之称。只因西方野佛性情褊忌,一味自私,不肯与毒龙尊者联合,居心想苦炼多年,再将雪魂珠得到手中,另行创立门户。不想遇见几个不知名的少年女子,失宝伤身。自己势盛时不去看望毒龙尊者,如今失意,前去求人,未免难堪,正在沉思。绿袍老祖素来专断,起初同他商量,总算念他救命之恩,十二分客气。见他沉吟不语,好生不快,狞笑一声,说道:“我素来说到做到,念你帮了我一次忙,才给你说一条明路,怎么不知好歹?实对你说,适才你代我取针之时,我看出你有许多可疑之处。如果我的猜想不差,非叫你应誓不可。在我未察明以前,你须一步也不能离开。我既说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如若不然,叫你知我的厉害!”

  这一番蛮横不近人情的话,漫说是西方野佛,无论谁听了也要生气。无奈西方野佛新遭惨败之后,久闻绿袍老祖凶名,又加适才眼见破针以后,运用元神满空飞舞,将辛辰子设下的法术法宝破个净尽,已然尝了味道。若论自己本领,纵然抵敌不过,要想逃走,却非不可能。一则自己平素就是孤立无援的,正想拉拢几个帮手,作日后报仇之计,如何反树强敌?二则也想向毒龙尊者讨取接骨金丹,接续断臂。想来想去,还是暂时忍辱为是。便强作笑容,对绿袍老祖道:“我并非是不陪你去,实因毒龙尊者是我师兄,平素感情不睦,深恐此去遭他轻视,所以迟疑。既然道友要去,我一定奉陪就是。”绿袍老祖道:“这有什么可虑之处?想当初我和他在西灵峰斗法,本准备拼个死活存亡,不料白眉和尚带着两个扁毛畜生想于中取利,被我二人看破,合力迎敌,白眉和尚才行退去,因此倒变仇为友。要论他的本领,如何是我的敌手?上次慈云寺他不该取巧,自己不敢前去,却叫我去上这大当。我正要寻他算账,你随我去,他敢说个不字,日后我自会要他好看。”西方野佛听他如此说法,便也无有话说。

  绿袍老祖刚叫西方野佛将他半截残躯抱起动身,忽听呼呼风响,尘沙大起。绿袍老祖厉声道:“业障来了,还不快将我抱起快走!”西方野佛见绿袍老祖面带惊慌,也着了忙。刚将绿袍老祖抱起,东南角上一片乌云黑雾,带起滚滚狂风,如同饥鹰掠翅般,已投向那座山峰上面。绿袍老祖知道此时遁走,必被辛辰子觉察追赶,自己替身尚未寻到,半截身躯还要靠人抱持,对敌时有许多吃亏的地方,西方野佛又非来人敌手。事在紧急,忙伸出那一只鸟爪般长臂,低告西方野佛不要出声,口中念念有词,朝地上一画,连自己带西方野佛俱都隐去。西方野佛见绿袍老祖忽又不走,反而用法术隐了身形,暗自惊心,一面暗中准备脱身之策,静悄悄朝前看去。那小峰上已落下一个断了一只臂膀的瘦长人,打扮得不僧不道,赤着双脚,手上拿着一把小刀,闪闪发出暗红光亮。远远看过去,面貌狰狞,生得十分凶恶。那瘦长人落地便知有异,再一眼看到细瀑不流,石柱折断,愈加忿怒。仰天长啸了一声,声如枭嗥,震动林樾,极为凄厉难听。随又跑到绿袍老祖藏身的洞口。刚要往前探头,忽从洞内飞起两三道蓝晶晶的飞丝。那瘦长人又怪啸了一声,化成一溜绿火,疾如电闪般避到旁边。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才一出手,发出五颜六色的火花,飞上去将那几道蓝丝围住。等到火花被瘦长人收回,蓝丝已失了踪迹。西方野佛看得仔细,那蓝丝出来得比箭还疾,瘦长人猝不及防,脸上好似着了一下。蓝丝破去后,那瘦长人又暴跳了一阵,飞起空中,四外寻找踪迹。不一会儿,跳到这面坡来,用鼻一路闻嗅,一路找寻。西方野佛才看出这人是一只眼,身躯长得瘦长,长脸上瘦骨嶙峋,形如骷髅,白灰灰地通没丝毫血色。左臂业已断去,衣衫只有一只袖子,露出半截又细又长又瘦的手臂,手上拿着一把三尖两刃小刀和一面小幡。浑身上下似有烟雾笼罩,口中不住地喃喃念咒,不时用刀往四处乱刺山石树木,着上便是一溜红火。西方野佛抱着绿袍老祖,见来人渐走渐近,看敌人举动,估量已知道绿袍老祖用的是隐身之法,心中一惊。略一转动,觉着臂上奇痛彻骨,原来是绿袍老祖鸟爪般的手将他捏了一下。强忍痛楚,再看绿袍老祖脸上,仍若无事一般。同时又看敌人业已走到身旁,手上的刀正要往自己头上刺到。忽听山峰上面起了一种怪声,那瘦长人听了,张开大口,把牙一错,带着满脸怒容,猛一回头,驾起烟雾,往山峰便纵。身子还未落在峰上,忽从洞内飞起一团绿影,破空而去。那长人大叫一声,随后便追。眼看长人追着那团绿影,飞向东南方云天之中,转眼不见。猛听绿袍老祖喊一声:“快走!”身子已被一团绿光围绕,直往红鬼谷飞去。

  第八十五回 紫郢化长虹 师道人殒身白眉针 晶球凝幻影 怪叫花惊魔青螺峪

  约有个把时辰,二人到了喜马拉雅山红鬼谷外落下。绿袍老祖道:“前面不远,便是红鬼谷。适才若非我见机,先下了埋伏和替身,那业障嗅觉最灵,差点没被他看破。他虽未死,已被我用碧血针刺瞎一目,总算先出一口恶气了。我们先歇一会儿,等我吃顿点心再走进去,省得见面不好意思,我已好几个月没吃东西了。”西方野佛久闻他爱吃人的心血,知道他才脱罗网,故态复萌。心想:“红鬼谷有千百雪山围绕,亘古人踪罕到,来此的人俱都与毒龙尊者有点渊源,不是等闲之辈,倒要看他是如何下手。”却故意解劝道:“我师兄那里有的是牛羊酒食,我们既去投他,还是不要造次为好。”绿袍老祖冷笑道:“我岂不知这里来往的人大半是他的门人朋友?一则我这几月没动荤,要开一开斋;二则也是特意让他知道知道,打此经过的要是孤身,我还不下手呢。他若知趣的,得信出来将我接了进去,好好替我设法便罢;不然,我索性大嚼一顿,再回山炼宝报仇,谁还怕他不成?”西方野佛见他如此狂法,便问道:“道友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适才辛辰子来时,你我俱在暗处,正好趁他不防,下手将他除去,为何反用替身将他引走?难道像他这种忘恩叛教之徒还要姑息么?”绿袍老祖道:“你哪知我教下法力厉害。他一落地,见宝幡法术被人破去,以为我已逃走。偏我行法时匆忙了一些,一个不周密,被他闻见我遗留的气味寻踪而至,他也知我虽剩半截身子,并不是好惹的,已用法术护着身体。他拿的那一把妖魔血刀,乃是红发老祖镇山之宝,好不厉害,不知怎地会被他得到手中。此时若要报仇,除非与他同归于尽,未免不值。再者,我还想回山炼了法宝,将他擒到后,细细折磨他个几十年,才将他身体灵魂化成灰烟。现在将他弄死,也太便宜了他。因见他越走越近身前,我才暗诵魔咒,将洞中昔日准备万一之用的替身催动,将他引走。他已差不多尽得我的真传,只功行还差了一点。那替身不多时便会被他追上发觉,他必认为我逃回山去,我门下弟子还多,各人都炼有厉害之宝,他决不敢轻去涉险。等我寻到有根基道行躯壳复了原身,便不怕他了。”

  二人正说之间,忽然东方一朵红云如飞而至,眨眨眼入谷内去了。绿袍老祖道:“毒龙尊者真是机灵鬼,竟将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东方魔鬼祖师五鬼天王请来。若能得他帮忙,不难寻李静虚贼道报仇了。”言还未了,又听一阵破空声音,云中飞来两道黄光,到了谷口落下。西方野佛还未看清来人面目,忽听绿袍老祖一声怪笑,一阵阴风起处,绿烟黑雾中现出一只丈许方圆的大手,直往来人身后抓去。刚听一声惨叫,忽见适才那朵红云较前还疾,从谷内又飞了出来,厉声说道:“手下留人,尚和阳来也!”说罢,红云落地,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一张红脸圆如满月,浓眉立目,大鼻阔口。穿一件红短衫,赤着一双红脚,颈上挂着两串纸钱同一串骷髅骨念珠。一手执着一面金幢,一手执着一个五老锤,锤头是五个骷髅攒在一起做成,连锤柄约有四尺。满身俱是红云烟雾围绕。西方野佛认出来人是五鬼天王尚和阳,知他的厉害,连忙起身为礼。尚和阳才同绿袍老祖照面,便厉声说道:“你这老不死的残废!哪里不好寻人享用,却跑在朋友门口作怪,伤的又是我们的后辈。我若来迟一步,日后见了鸠盘婆怎好意思?快些随我到里面去,不少你的吃喝。还要在此作怪,莫怨我手下无情了。”绿袍老祖哈哈笑道:“好一个不识羞的小红贼!我寻你多年,打听不出你的下落,以为你已被优昙老乞婆害了,不想你还在人世。我哪里是有心在此吃人,只为谷内毒龙存心赚我,差点在慈云寺吃李静虚贼道丧了性命。他既知我上半截身躯飞去,就该寻找我的下落,用他炼就的接骨丹与我寻一替身,使我仍还本来,才是对朋友的道理。因他置之不理,害我只剩半截身躯,还受了恶徒辛辰子许多活罪。今日特意来寻他算账,打算先在他家门口扫扫他的脸皮,就便吃一顿点心。既遇见你,总算幸会,活该我口中之食命不该绝。我就随你进去,看他对我怎生发付?你这样气势汹汹的,不过是欺我成了残废,谁还怕你不成?”先前黄光中现出的人,原是两个女子,一个已被绿袍老祖大手抓到,未及张口去咬,被尚和阳夺了去。她二人是女魔鸠盘婆的门下弟子金姝、银姝。因接了毒龙尊者请柬,鸠盘婆长于先天神数,最能前知,算出各异派俱不是峨眉对手,不久正教昌明,自己虽也是劫数中人,总想设法避免,不愿前来染这浑水,又不便开罪朋友,便派金姝、银姝二人到来应应卯,相机行事。不想刚飞到谷口,银姝险些做了绿袍老祖口内之食。

  她二人俱认得五鬼天王尚和阳是师父好友,他在此便不妨事。于是走了过来,等尚和阳和绿袍老祖谈完了话,先向尚和阳道谢救命之恩。然后说道:“家师因接了毒龙尊者请柬,有事在身,特命弟子等先来听命。原以为到了红鬼谷口,在毒龙尊者仙府左近,还愁有人欺负不成?自不小心,险些送了一条小命。可见我师徒道行浅薄,不堪任使,再留此地,早晚也是丢人现眼。好在毒龙尊者此次约请的能人甚多,用弟子等不着;再则弟子也无颜进去。求师伯转致毒龙尊者,代弟子师徒告罪。弟子等回山,如不洗却今朝耻辱,不便前去拜见。恕弟子等放肆,不进去了。”绿袍老祖听她二人言语尖刻,心中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又将元神化成大手抓去。金姝、银姝早已防备,不似适才疏神,未容他抓到,抢着把话说完,双双将脚一顿,一道黄烟过处,踪迹不见。尚和阳哈哈大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绿贼早晚留神鸠盘婆寻你算账吧。”绿袍老祖二次未将人抓着,枉自树了一个强敌,又听尚和阳如此说法,心中好生忿怒。只因尚有求人之处,不得不强忍心头,勉强说道:“我纵横二三百年,从不怕与哪个作对。鸠盘老乞婆恨我,又奈我何?”尚和阳也不去理他。他和西方野佛早先原也交好,见他也断了一只臂膀,扶着绿袍老祖半截身躯,神态十分狼狈,便问他因何至此。西方野佛把自己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只不说出事因雪魂珠而起。尚和阳闻言大怒道:“这些乳臭未干的无知小辈,竟敢如此猖狂!早晚叫他们知我的厉害!”便约二人进去。

  西方野佛又问毒龙尊者此次约请的都是什么能人。尚和阳道:“我自从开元寺和优昙老尼、白谷逸老鬼夫妻斗法败了以后,知道现在普天之下,能敌我的人尚多,如极乐童子李静虚、优昙老尼和峨眉一党三仙二老,俱是我的大对头。决意撇了门人妻子,独个儿跑到阿尔卑斯高峰绝顶上,炼成一柄魔火金幢同白骨锁心锤。我那魔火与你炼的不同,无论仙凡被火幂住,至多七天七夜,便会化成飞灰。世上只有雪魂珠能破我的魔火。但是那颗珠子藏在千百雪山中间的盘古冰层之下,须要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先寻着真实所在,住上几年,每日用真火暖化玄冰。最后测准地方,由千百余丈冰层中穿通地窍,用三昧真火护着全身,冒险下去,须要与那藏珠的所在黍粒不差,才能到手。我缺少两样法宝,准备炼成后,定将此珠得到,以除后患。各派现在都忙于炼宝剑,准备三次峨眉斗剑,知道此珠来历的人极少。我也是前日才听一个朋友说起此珠厉害,能破去我的魔火。出山以后,正想命我大徒弟胡文玉日内移居在那里看守,以防被人知道得去。后接到毒龙尊者请柬,他因鉴于上次成都斗法人多并不顶用,所以这次并未约请多人,除我外,只约了万妙仙姑和鸠盘婆。如果这次到青螺山去的是些无名小辈,我们还无须出头。不过因听传说,峨眉掌教也要前来,不得不做一准备罢了。”

  言还未了,忽然一道黄烟在地下冒起,烟散处现出一个番僧打扮的人,说道:“嘉客到此,为何还不请进荒谷叙谈,却在此地闲话?难道怪我主人不早出迎么?”来人身材高大,声如洪钟,正是西藏派长教毒龙尊者。绿袍老祖一见是他,不由心头火起,骂一声:“你这孽龙害得我好苦!”张开大手,便要抓去。尚和阳见二人见面便要冲突,忙伸左手,举起白骨锤迎风一晃,发出一团愁烟惨雾,鬼哭啾啾,一齐变活,各伸大口,露出满嘴白牙,往外直喷黑烟。尚和阳拦住绿袍老祖骂道:“你这绿贼生来就是这么小气,不问亲疏黑白,一味卖弄你那点玄虚。既知峨眉厉害,当初就不该去;去吃了亏,不怪自己本领不济,却来怪人,亏你不羞,还好意思!有我尚和阳在此,连西方道友也算上,从今日起,我等四人应该联成一气,互相帮忙,誓同生死,图报昔日之仇。免得人单势孤,受人欺侮。你二人的伤处,自有我和毒龙道友觅有根基的替身,用法力与你们接骨还原。再若不听我言,像适才对待鸠盘门下那般任性妄为,休怨我尚和阳不讲情面了!”

  绿袍老祖闻言虽然不快,一则尚和阳同毒龙尊者交情比自己深厚,两人均非易与,适才原是想起前怨,先与毒龙尊者来一个下马威,并非成心拼命;二则尚和阳虽然出言专横,自己正有利用他之处,他所说之言也未尝不合自己心意,乐得借此收场。便对尚和阳答道:“红贼你倒说得对,会做人情。我并非自己吃了仇人的亏埋怨朋友,他不该事后知我元神遁走不闻不问,累我多日受恶徒寒风烈火毒针之苦。既是你二人都肯帮我接骨还原,只要他今日说得出理来,我就饶他。”毒龙尊者见绿袍老祖发怒动手,自己一来用人之际,又是地主,只一味避让,并未还手。一闻此言,哈哈笑道:“道友你太错怪我了。去年慈云寺不瞒你说,我实是因为法宝尚未炼成,敌优昙老尼不过,才请道友相助小徒,事先也曾明言敌人实情。万没料到素来不管闲事的李静虚贼道会同道友为难。漫说我闻得道友元神遁走,决不会置之不理,就是小徒俞德,他也曾在事后往道友失手的地方仔细寻找,因为上半截法身找寻不见,戴家场败后回来禀报。我为此事,恨敌人如同切骨,忙命门下采药炼丹,还托人去陷空老祖那里求来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以为你一定要来寻我,好与你接续原身。谁知等了多日不见你来,又派人到处打听下落。还是我门下一个新收门徒名唤汪铜的,新近从峨眉派中得知你被一个断臂的抢去。我知令徒辛辰子从前因犯过错,曾被你嚼吃了一条臂膀,后来你看出他对你忠心勤苦,将你本领道法倾囊相授,成了你门下第一个厉害人物。你既不来,想是被他救回山去,已想法将身体还原。我再命门人到宝山探望,见到你门下两代弟子三十五人,只不见你和辛辰子。我门下说了来意,他们异口同声说,不但你未回山,辛辰子虽然常去,并未提及你还在人世。他们早疑辛辰子作怪,闻得此言,越发要向他追问根由。我得了此信,才知事有变故,说不定辛辰子欺你重宝尽失,奈何他不得,想起你昔日咬臂之仇,又看中你那粒元神炼成的珠子,要加害于你。正准备过了端阳,亲自去寻辛辰子追问,不想你今日到此。怎么就埋怨我忘情寡意呢?”

  绿袍老祖正要答言,西方野佛已上前先与毒龙尊者见礼,转对绿袍老祖道:“先前我听道友说,便知事有差池,我师兄决不如此薄情。如今真情已明,皆是道友恶徒辛辰子之罪。我们可以无须问难,且等过了端阳,将诸事办完以后,上天入地寻着那厮,明正其罪便了。道友血食已惯,既然数月未知肉味,不如我们同进谷去,先由师兄请道友饱餐一顿,再作长谈吧。”尚和阳也催着有话到里面去再说。毒龙尊者为表示歉意,亲自抱了绿袍老祖在前引路。毒龙尊者移居红鬼谷不久,西方野佛尚是初来,进谷一看,谷内山石土地一片通红。入内二十余里,只见前面黄雾红尘中隐隐现出一座洞府。洞门前立着四个身材高大的持戈魔士,见四人走近,一齐俯伏为礼。耳听一阵金钟响处,洞内走出一排十二个妙龄赤身魔女,各持舞羽法器,俯伏迎了出来。那洞原是晶玉结成,又加毒龙尊者用法术极力经营点缀,到处金珞璎花,珠光宝气,衬着四外晶莹洞壁,宛然身入琉璃世界。西方野佛心中暗暗惭愧:“自己与毒龙尊者同师学道,只为一时负气,一意孤行。别了多年再行相见,不想毒龙尊者半途又得了天魔真传,道力精进,居然做了西藏魔教之祖。自己反落成一个残废,向他乞怜。这般享受,生平从未遭遇过一天。反不如当初与他合同组教,何至今日?”正在愧悔,心中难受,绿袍老祖见着左右侍立的这些妖童魔女,早不禁笑开血盆大嘴,馋涎欲滴。毒龙尊者知他毛病,忙吩咐左右急速安排酒果牲畜,一面着人出去觅取生人来与他享用。侍立的人领命去后,不多一会儿,摆好酒宴,抬上活生生几只牛羊来。毒龙尊者将手一指,那些牛羊便四足站在地下,和钉住似的不能转动。在座诸人宗法稍有不同,奉的却都是魔教,血食惯了的。由毒龙尊者邀请入席坐定后,绿袍老祖更不客气,两眼觑准了一只肥大的西藏牛,身子倚在锦墩上面,把一只鸟爪般的大手伸出去两丈多远,直向牛腹抓去,将心肝五脏取出,回手送至嘴边,张开血盆大口一阵咀嚼,咽了下去。随侍的人连忙用玉盘在牛腹下面接了满满一盘子血,捧上与他饮用。似这样一口气吃了两只肥牛、一只黄羊的心脏,才在锦墩上昏昏睡去。毒龙尊者、尚和阳、西方野佛三人,早有侍者依照向例,就在鲜活牛羊的脊背上将皮划开,往两面一扯,露出红肉。再用刀在牛羊身上去割片下来,放在玉盘中,又将牛羊的血兑了酒献上。可怜那些牲畜,临死还要遭这种凌迟碎剐,一刀一刀地受零罪。又受了魔法禁制,口张不闭,脚也一丝不能转动,只有任人细细宰割,疼得怒目视着上面,两眼红得快要发火一般。这些魔教妖孽连同随侍的人们,个个俱是残忍成性,见那些牛羊挣命神气,一些也不动恻隐。

  西方野佛更呵呵大笑道:“异日擒到我们的对头,须要叫他们死时也和这些牛羊一样,才能消除我们胸中一口恶气呢!”又对毒龙尊者说起在鬼风谷遇见那几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男女同自己失宝受伤之事。毒龙尊者闻言,怒道:“照你说来,定是俞德在成都所遇峨眉门下新收的一些小狗男女了。”西方野佛道:“我看那些人未必都是峨眉门下。我初遇见的两个年轻贱婢,骑着一只大雕。内中一个年纪才十三四岁的,佩着一柄宝剑,一发出手,便似长虹般一道紫光。我那转轮盂,也不知收过多少能人的飞剑法宝,竟被她那道剑光穿破了去。后来我用魔火将这两人围住时,那道紫光在魔火阵中乱闪,竟伤她们不得。救去这两个小贱婢的女子更是厉害,竟能飞进魔火阵中将人救出。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宝封锁去路,若非我见机,舍却一条手臂逃去,差点被她们擒住。那只扁毛畜生也是非同小可,本领稍差的人,决难制服收为坐骑。峨眉派几个有本领的人,大半我都知道,并不觉怎么出奇。岂有他们新收的门人,会有这么大本领之理?”毒龙尊者道:“你哪里知道。近年来各派都想光大门户,广收门徒,以峨眉派物色去的人为最多。据俞德说,峨眉门下很有几个青出于蓝的少年男女门人,连晓月禅师、阴阳叟二人那样高深道法,竟都奈何他们不得,可想而知。只没有听见说起过有骑雕的女子,不是峨眉门下,必定是他们请来破青螺的党羽。我看这回我们想暂时先不露面,还未必能行呢。”尚和阳道:“若论各派中能用飞禽做坐骑的,以前还有几个。自从宝相夫人在东海兵解后,她骑的那只独角神鹫,只近年在小昆仑有人见过一次,便不听有人说起。白眉和尚坐下两只神雕,五十年前白眉和尚带着它们去峨眉参拜宝光,入山后便连那两只神雕俱都不知去向。后来有不少能人想见他,把峨眉前后山找了个遍,也不能得他踪迹。都猜他参拜宝光遇见佛缘,飞升极乐,以后也不见有人提起。除这几只厉害的大鸟外,现时只剩下峨眉派髯仙李元化有一只仙鹤,极乐童子李静虚新近收服了一只金翅大鹏。此外虽也有几个骑禽的,不是用法术驾驭,便是骑了好玩,不足为奇。白眉和尚的雕,原是一黑一白。先前在谷外,我一听你说那雕的形状,便疑是那只黑的,正赶上忙于大家相见,未及细问。现在再听你说第二回,越发是那只黑雕无疑。这两只雕跟随白眉和尚三百多年,再加上原有千年道行,业已精通佛法,深参造化,虽暂时还未脱胎换骨,已是两翼风云,顷刻千里,相差一点的法宝法术,休想动它们身上半根毛羽。白的比黑的还要来得厉害。如果峨眉派要真将白眉和尚请来,这次胜负且难说呢。”

  正说之间,一道光华如神龙夭矫,从洞外飞入。毒龙尊者连忙起身道:“俞德回来说仙姑早就动身,如何今日才到?”言还未了,来人已现身出来,答道:“我走在路上,想起一桩小事,便请令徒先回。二次动身,在路上遇见以前昆仑派女剑仙阴素棠,争斗了一场,倒成了好相识。我知道她自脱离了昆仑派,不甚得意,想用言语试探,约她与我们联合一气,便随她回山住了些日,所以来迟了一步。”尚和阳与西方野佛见来人正是万妙仙姑许飞娘,互相见完了礼。绿袍老祖喝醉了牛羊血,也醒过来。万妙仙姑未料到他虽然剩了半截身子,还没有死,知他性情乖戾,连忙恭敬为礼。

  大家正落座谈话,忽见俞德从外面进来,朝在座诸人拜见之后,说道:“弟子奉命到云南孔雀河畔请师文恭师叔,他说有许多不便,不愿来见师父。只允到青螺暂住,候至端阳帮完了忙,就回云南去。再三嘱咐,不许惊动师父。弟子恐得罪了他,所以未来复命。前夜师师叔到后,先将青螺用法术封锁,只留下正面谷口诱敌,准备来人易入难出。今日中午,弟子随师师叔出去到雪山顶上游玩,弟子偶尔说起日前听青螺八位师弟讲,小长白山玄冰谷内潜修的女殃神郑八姑将雪魂珠得去,西方师叔曾去索取,一去不归等语。师师叔闻言,便叫弟子领去与那郑八姑见上一面。刚刚走至离小长白山不远处,便遇见一只火眼金睛的大黑雕,背上骑着两个少年女子,由鬼风谷那边高峰上走了下来,并不飞行,只是骑着行走,后面还有一个女子步行随送。弟子认得那贱婢正是在成都遇见过的周轻云。正对师师叔说那贱婢的来历,雕背上女子早跳了下来,手扬处,便有一道数十丈长的紫光发出。周轻云这贱婢和另一个女子,也各将剑光飞出,师师叔认得那道紫光来历,连说不好,忙用遁法先遁到远处去。因为救护弟子,慢了一些,头发都被削去一大半。师师叔大怒,与那三个贱婢动起手来。后来正用黑煞落魂砂将这三个贱婢幂住,忽从空中飞下几个少年狗男女,有两个女子不认得,余下几个是成都遇见过的齐灵云姊弟和餐霞老尼门下在成都用一面镜子破去龙飞九子母阴魂剑的女神童朱文。这还不稀奇,最奇的是竟有许仙姑门下的苦孩儿司徒平也在内,和他们一党。法宝、飞剑如同潮涌一般纷纷祭起,师师叔稍不留神,吃后来的几个狗男女破了黑煞落魂砂,将先前两个女子救去,还中了一火球,将须发烧光。弟子知道厉害,先行遁去。师师叔看出寡不敌众,也想遁走。忽然空中呼呼作响,一只独角彩羽似鹰非鹰的怪鸟,连那一只黑雕,双双向师师叔抓来。师师叔上下四方一齐受敌,难于应付,等到将身遁起时,两条手臂同时吃那两个扁毛畜生抓住。师师叔知道难以逃走,勉强自行将手解脱。等到弟子拼命回身将师师叔救逃回来时,师师叔又中了敌人两飞针,弟子也被削去了两个手指。如今师师叔成了残废,气忿欲死,特来请师父同诸位师伯师叔前去与他医治报仇。”

  这一番话说完,只气得在座诸人个个咬牙切齿。尚和阳一听雪魂珠已落对头之手,才想起西方野佛适才对他不曾说起夺珠之事,是怕自己知道也去夺取,差点误了自己之事。暗骂:“你这不知进退的狗残废,不用我收拾你,早晚叫你尝尝绿贼的苦头!”心上正如此想,并未形于颜色。毒龙尊者便问万妙仙姑,司徒平因何背叛。万妙仙姑道:“我适才有许多话还没有顾得向你提起。如今救人要紧,我带有灵丹,如果断手还在,便可接上。有什么话,到青螺再谈吧。”一句话将毒龙尊者提醒,问在座诸人可愿一同前去。西方野佛一手正扶着绿袍老祖,自忖能力现时已不如众人,心无主意。绿袍老祖忽趁人不注意,暗中伸手拉了他一把,随即说道:“我等当然都去,我仍请西方道友携带好了。”说罢,又向万妙仙姑道:“久闻仙姑灵丹接骨如天衣无痕,不知怎么接法,可能见告么?”万妙仙姑尚是头一次见绿袍老祖说话如此谦恭,不肯怠慢,连忙从身畔葫芦内取出八粒丹药,分授与绿袍老祖、西方野佛道:“此丹内有陷空老祖所赐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外加一百零八味仙草灵药,在丹炉内用文武符咒祭炼一十三年,接骨生肌,起死人而肉白骨。像二位道友这样高深的根行,只须寻着有根基的替身,比好身体残废的地方将它切断,放好丹药,便能凑合一体。此丹与毒龙尊者所炼的接骨神丹各有妙用,请二位带在身旁,遇见良机,便能使法体复旧如初了。”二人闻言大喜,连忙称谢不迭。尚和阳在旁早冷眼看出绿袍老祖存心不善。因师文恭素来看自己不起,这次竟为毒龙尊者请得有自己,不肯到红鬼谷相见,越加忿恨,巴不得他再遇恶人,快自己心意,也就不去管他。毒龙尊者与师文恭交情甚深,一听他为自己约请受了重伤,痛恨交集,恨不得急速前往青螺医救,忙催众人起身道:“许仙姑灵药胜我所炼十倍,师弟与绿袍道友得了此丹,便不愁不还本来。此番同去,若是捉住几个峨眉小辈,既可报仇雪恨,还可使二位法体如初,岂非两全其美?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当下俞德早已先行,毒龙尊者陪了尚和阳、绿袍老祖、西方野佛、万妙仙姑一齐起身出洞。尚和阳道:“待我送诸位同行吧。”脚一顿处,一朵红云将四人托起空中,不顿饭时候到了青螺魔宫。迎接进去,到了里面,见着独角灵官乐三官同一些魔教中知名之士。因为救人情急,彼此匆匆完了礼,同到后面丹房之中。见师文恭正躺在一座云床之上,面如金纸,不省人事,断手放在两旁,两只手臂业已齐腕断去。尚和阳近前一看伤势,惊异道:“他所中的乃是天狐宝相夫人的白眉针。她如超劫出世,受了东海三仙引诱与我们为难,倒真是一个劲敌呢。此针不用五金之精,乃天狐自身长眉所炼。只要射入人身,便顺着血脉流行,直刺心窍而死。看师道友神气,想必也知此针厉害,特意用玄功阻止血行,暂保目前性命,至多只能延长两整天活命了。”毒龙尊者一听师文恭中的是天狐白眉针,知道厉害,忙问尚和阳:“道兄既知此针来历,如此厉害,难道就不知解救之法么?”尚和阳道:“此针深通灵性,惯射人身要穴。当初我有一个同门师弟蔡德,曾遭此针之厄。幸亏先师无行尊者尚未圆寂,知道此针来历,只有北极寒光道人用磁铁炼成的那一块吸星球,可将此针仍从原受伤处吸出。一面命蔡德阻止周身血液流行,用玄功动气将针抵住不动。一面亲自去求寒光道人,借来吸星球,将针吸出。还用丹药调治年余,才保全了性命。自从寒光道人在北极冰解,吸星球落在他一个末代弟子赤城子手里。赤城子自从师父冰解后,又归到昆仑派下,因为犯了教规,被同门公议逐出门墙。只有求得他来,才能施治。但是赤城子这人好多时没听见有人说起,哪里去寻他的踪迹呢?”毒龙尊者闻言,越加着急道:“照道友说来,师道友简直是无救的了。”众人便问何故。毒龙尊者道:“两月前我师弟史南溪到此,曾说他和华山烈火祖师俱与赤城子有仇。一次路过莽苍山狭路相逢,赤城子被他二人将飞剑破去,断了一只臂膀,还中了史南溪的追魂五毒砂,后来被他借遁法逃走。听说他与阴素棠二人俱移居在巫山玉版峡,分前后洞居住,立志要报断臂之仇。烈火祖师还可推说不是一家,史南溪明明是我师弟,谁人不知,他岂有仇将恩报的道理?”言还未了,万妙仙姑接口道:“赤城子我虽不熟,阴素棠倒和我莫逆,闻得她和赤城子情如夫妇。莫如我不提这里,作为我自己托她代借吸星球,也许能够应允。虽然成否难定,且去试他一试。此去玉版峡当日可回,终胜于束手待毙。诸位以为如何?”众人商议了一会儿,除此更无良法,只得请万妙仙姑快去快回。

  万妙仙姑走后,众人听说宝相夫人也来为难,知道这个天狐非同小可,不但她修道数千年炼成了无数奇珍异宝,最厉害是她这次如果真能脱劫出来,便成了不坏之身,先立于不败之地。虽不一定怕她,总觉又添了一个强敌。毒龙尊者猛想起后日才是端阳,何不用水晶照影之法,观察观察敌人的虚实?一面吩咐俞德去准备,对众人道:“我想后日便是会敌之期,峨眉派究竟有多少能人来到还不知道,我意欲在外殿上搭起神坛,用我炼就的水晶球,行法观察敌人虚实。此法须请两位道友护坛,意欲请乐、尚两位道友相助,不知意下如何?”乐三官久闻魔教中水晶照影,能从一个晶球中将千万里外的情状现将出来,虽然只知经过不知未来,如果观察现时情形,恍如目睹一般,自然想开一开眼界。尚和阳本来恨极了师文恭,巴不得他身遭惨死。先以为赤城子和西藏派有仇,决不肯借宝取针,才在人前卖弄,说出此针来历。不想万妙仙姑却与阴素棠是至好,赤城子对阴素棠言听计从,万一将吸星球借来,岂不便宜了对头?知道绿袍老祖适才未安好心,当着众人必不能下手,一听毒龙尊者邀他出去护坛,正合心意。便答道:“师道友还有二日活命,后日便是端阳,时机万不可错过。借道友法力观察敌人虚实,再妙不过。”说时故意对绿袍老祖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俞德进来,毒龙尊者便命他在丹房中陪伴绿袍老祖与西方野佛,自己陪了尚、乐二人,率领八魔到前面行法去了。毒龙尊者也是一时大意,以为绿袍老祖行动不便,不如任他和西方野佛在丹房中静养,不想日后因此惹下杀身之祸。这且不提。

  众人到了前殿,法坛业已设好,当中供起一个大如麦斗的水晶球。毒龙尊者分配好了职司,命八魔按八卦方位站好,尚、乐二人上下分立。自己跪伏在地,口诵了半个多时辰魔咒,咬破中指,含了一口法水,朝晶球上喷去。立刻满殿起了烟云,通体透明的晶球上面,白蒙蒙好似幂了一层白雾。毒龙尊者同尚、乐二人各向预设的蒲团上盘膝坐定,静气凝神望着前面。一会儿工夫,烟云消散,晶球上面先现出一座山洞,洞内许飞娘居中正坐,旁边立着一个妖媚女子,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在那里打一个绑吊在石梁上的少年。一会儿又将少年解绑,才一落地,那少年忽从身上取出一面小幡一晃,便化了一幢彩云,将少年拥走,不知去向。球上似走马灯一般,又换了一番景致。只见一片崖涧,涧上面有彩云笼罩,从彩云中先飞起一个似鹰非鹰的大鸟,背上坐着一双青年男女,直往西方飞去。一会儿又飞上三个少年女子,也驾彩云往西方飞去。似这样一幕一幕的,从紫玲等动身在路上杀死妖道,赶到小长白山遇见西方野佛斗法,与灵云、英琼等相遇,直到师文恭受伤回山,都现了出来。毒龙尊者本是西藏魔教开山祖师叱利老佛的大弟子,叱利老佛圆寂火化时,把衣钵传了毒龙尊者。又给他这一个晶球,命毒龙尊者以后如遇危难之事,只须依法施行,设坛跪祝,叱利老佛便能运用真灵,从晶球上面择要将敌人当前实况现出,以便趋吉避凶。只是这法最耗人精血,轻易从不妄用。这次因见西方野佛同师文恭都是道术高强的魔教中知名之士,竟被几个小女孩子所伤,知道敌人不可轻侮;又听尚和阳说宝相夫人二次出世,尤为惊心。所以才用晶球照影之法观察敌人动静。及至球上所现峨眉派几个有名能人并未在内,好生奇怪。晶球上面又起了一阵烟雾,这次却现出一座雪山底下的一个崖凹,凹中盘石上面坐着一个形如枯骨的道姑,旁边石上坐着适才与师文恭、俞德对敌的那一班男女,好似在那里商议什么似的。正待往下看去,球上景物未换,忽然现出一个穿得极其破烂的花子,面带讥笑之容,对面走来,越走人影越大,面目越真。尚和阳在旁已看出来人是个熟脸,见他渐走渐近,好似要从晶球中走了出来。先还以为是行法中应有之景,虽然惊异,还未喊毒龙尊者留神。转瞬之间,球上花子身体将全球遮蔽。猛听毒龙尊者道:“大家留神,快拿奸细!”手扬处,随手便有一支飞叉,夹着一团烟火往晶球上的花子飞去。尚和阳首先觉察不好,一面晃动魔火金幢,一面将白骨锁心锤祭起迎敌。就在这一眨眼的当儿,晶球上面忽然一声大爆炸过去,众人耳旁只听一阵哈哈大笑之声。敌人未容法宝近身,早化成一道匹练般的金光,冲霄飞去。毒龙尊者同尚、乐二人无暇再顾别的,连忙升空追赶时,那道金光只在云中一闪,便不见踪迹。知道追赶不上,只得收了法宝回来。进殿一看,那个晶球业已震成了千百碎块,飞散满殿。八魔当中有那防备不及的,被碎晶打了个头破血出。白白伤了一件宝贝,敌人虚实连一半也未看出。

  正在懊丧,回头见俞德立在身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问:“又有什么事,这般神色恍惚?”俞德答道:“启禀师父,西方师叔与绿袍老祖走了。”毒龙尊者道:“绿袍道友性情古怪,想是嫌我没请他来镇坛,怠慢了他。只是他二人尚未觅得替身,如何便走呢?”俞德又说道:“师师叔也遭惨死了。”毒龙尊者闻言大惊,忙问何故。俞德战兢兢地答道:“弟子奉命在丹房陪伴,师父走不多时,绿袍老祖便厉声令弟子出去,他有话对西方师叔讲。弟子素知他性如烈火,不敢违抗,心中犯疑,原想偷偷观察他二人动静。及至出了丹房,在外往里一看,师师叔忽然醒了转来,刚从云床上坐起,想要下地。从绿袍老祖身旁飞起一团绿光,将师师叔幂住。师师叔好似知道不好,只说了一声:‘毒龙误我,成全了你这妖孽吧!’说罢,仍又倒下。绿袍老祖便催西方师叔动手。西方师叔还在迟疑不肯,绿袍老祖将大手伸出,不知怎地一来,西方师叔只得拔出身上的戒刀,上前将师师叔齐腰斩断。弟子这时才看出绿袍老祖并非行动须人扶持,以前要人抱持是假装的。西方师叔斩下了师师叔半截身躯,绿袍老祖便如一阵风似的将身凑了上去,与师师叔下半截身躯合为一体。又夺过西方师叔手中戒刀,将师师叔左右臂卸下,连那两只断手,将一只递与西方师叔,自己也取了一只接好。喊一声走,化成一道绿光飞出房中,冲霄而去。他二人动手时节行动甚速,弟子知道不好,来请师父去救,不但来不及,而且法坛四外用法术封闭,也进不来。一时情急,便将弟子的飞剑放出。谁知才近那道绿光,便即落地。眼看他二人害了师师叔逃走,救护不及,只好在外面待罪,等师父行法终了,再行领责。”

  第八十六回 断臂续身 元凶推巨擘 追云驰电 妙法散神砂

  毒龙尊者闻言,只气得须眉戟立,暴跳如雷,当时便要前去追赶,为师文恭报仇。尚和阳早知有此一举,便劝毒龙尊者道:“我早疑绿贼元神既在,又能脱身出来,如何行动还要令师弟抱持?万不想会做下这种恶事。如今敌人未来,连遭失意之事,你身为此地教祖,强敌当前,无论如何也须过了端阳,定了胜负,才能前去寻他,何必急在一时呢?”毒龙尊者道:“道友难道还不知师道友是藏灵子的徒弟?如不为他报仇,他知道此事,岂肯与我甘休?且等许道友回来,再从长计较。我宁可将多年功行付于流水,也要与这贼拼个死活,如不杀他,誓不为人!”尚和阳又将绿袍老祖在谷外险些伤了鸠盘婆弟子之事说了一遍。毒龙尊者闻言,愈加咬牙切齿痛恨。

  到了晚间,万妙仙姑面带愁容回来,才知阴素棠一见便知来意,说交情仍在,只不允借宝,自己不便树敌,只得回来。毒龙尊者把师文恭已遭惨死,以及用水晶球行法视影,在球中见她打人之事一一说出。万妙仙姑一听那崖涧景象,好似就在黄山附近,自己从卦象上看出那阴人也离五云步不远,司徒平定是那两个女子勾引了去,便把司徒平受责失踪之事也说了出来。又道:“这业障背师叛教,罪不容诛,我正要去寻他,他反同了敌人来到此地。此次我本想暗中相助,暂时不与峨眉破脸。既有孽徒在此,我便有所借口了。尤其是那两个女子不早除去,将来是我隐患,只可惜还不知她们的名姓来历。尚道友说那白眉针是天狐宝相夫人之物,难道内中就有一个是天狐么?”尚和阳道:“适才我也在法坛,别的我尚不大清楚,惟独那片崖涧,明明像黄山紫玲谷宝相夫人修真的洞府。此谷绝少人知,知道的人也不能进去。我还是在八十多年以前应了一位道友之约,帮助他与宝相夫人斗法,双方正在不可开交,恰遇陷空老祖打那里经过,给双方解和,变仇为友。宝相夫人曾约我们二人到她谷内闲坐款待,所以我还记得。适才晶球中所见从谷中出来的几个女子,虽然有两个与宝相夫人面貌相似,但是决非她本人可以断言。不过那两个女子既能用宝相夫人的白眉针伤人,不是她的门下,便是她的女儿。宝相夫人未兵解以前,专一迷恋有根基有道行的少年采补真阳,那几个女子当然也是一脉师承,得了她的传授和法宝,所以叛徒司徒平有所恃而不恐了。”万妙仙姑道:“我责罚那业障时,曾从卦象上看出他与两个阴人勾结,是我异日隐患。先还以为是他叛降了餐霞老尼,他受不过,才假装招供,求我解绑。万没料到他会弄法,从我手中逃走,我的飞剑竟未追上。我又算出他逃走不远,说也惭愧,踏遍了黄山,竟未能找着。如今既知道来历,此次若能将业障和勾引他的两个贱婢除去更妙,若侥幸被他们漏网,还得仰仗诸位道友鼎力相助,到黄山紫玲谷,将这几个狗男女处死,以免将来为害。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毒龙尊者道:“这当然是我等义不容辞。只是师道友惨死,他师父藏灵子决不肯与我甘休。诸位道友有何高见?”乐三官道:“此事也休怨道友。本来朋友有相助之义,他自己能力不济,中了敌人白眉针。我等又不是袖手旁观,置之不问。虽然疏于防范,被绿袍老祖将他害死,但是许仙姑到了阴素棠那里,并未将破针法宝借来,足见命数有定,师道友应该遭劫。藏灵子岂能逞强昧理,与道友为难?待等此地事了,我们去寻绿袍老祖,为他报仇雪恨便了。”毒龙尊者还未及答言,尚和阳道:“转瞬就是端阳,有事暂从缓议。倒是适才震破晶球的那个怪叫花穷神凌浑,真是一个万分可恶的仇敌,以前不知有多少道友死在他的手中。我久已想寻他报仇,他偏乖巧,多少年销声匿迹,不曾出现。这次又寻上门来找晦气,起初不知他弄玄虚,错以为是球中现影,手慢了一些,被他逃走。峨眉派既能将他都网罗了来,定还有能人甚多,你我诸位不妨,倒是道友门下到时真不可轻敌呢。”毒龙尊者道:“本来此次发端极小,只为我新收八个门人当中的邱舲,在西川路上与一个姓赵的交手,邱舲中了他同党的暗器,这才派人与那姓赵的约定端阳在青螺相见。那姓赵的还不是峨眉门下,本领也不济,仅他师父侠僧轶凡与峨眉有点小渊源,原无须乎我等出面。先是俞德听说有不少峨眉派帮赵心源同来拜山,还说他们掌教齐漱溟也来,他们恐怕抵敌不住,前来求我。以我和诸位的声望与峨眉门下小辈斗法比剑,虽然必胜,也为天下同道耻笑。不过敌人方面既那样传说,峨眉派又素来一味逞强,不顾信义,万一说假成真,我门下诸弟子岂不再遭他人毒手?这才暗中准备,约请几位神通广大的至好,以防万一。那晶球乃是先师遗传的至宝,一经行法请示,便将敌人最要紧的虚实依次现出。虽然未现完全便被奸细凌浑暗算,但是球中所现诸人尽是些小狗男女,并无一个峨眉派真正能人在内。据我看定是峨眉派诡计,主要的人表示不屑亲到,却命这些新进小狗男女前来尝试,以为我们胜之不武,不胜为耻。又怕我也和他们一般不顾体面出来相助,无法抵敌,才请出这不属于他们一派的贼叫花来装作打抱不平。依我之见,敌人未必有多少真正主要人前来,我们不妨相机行事,非至万不得已时也不出面。那贼叫花倒是一个劲敌,又非常狡猾,从没人听见他失过事,轻易奈何他不得,就烦尚道友监防着他。用白眉针伤人的贱婢,由许仙姑借惩治叛徒司徒平为由将她除去。我和乐道友作为后备,不遇有头有脸的数人,暂不伸手。好在八个新收弟子也请来了好几位能手相助,到时仍按江湖上规矩行事,料他们反不上天去。诸位以为如何?”

  尚和阳是深恨凌浑,自己初炼了两件厉害法宝,正要卖弄;万妙仙姑除害心切;乐三官与毒龙尊者本无深交,不过借此拉拢,一到此地,便见连出逆心之事,已有些知难而退,巴不得留在后面,好见风使舵:闻言俱都赞同。这时八魔中有被晶球碎块打伤的,都用法术丹药治好,领了他们邀请来的一些妖僧妖道上来参见。毒龙尊者又吩咐了一些应敌方略,才行退去。俞德已将师文恭残骨收拾,用锦裹好,放在玉盘中捧了上来。毒龙尊者见师文恭只剩上半截浑圆身体,连两臂也被人取去,又难受,又忧惊。再加师文恭面带怒容,二目圆睁不闭,知他死得太屈。再三祝告,说是青螺事完,定为他寻找这几个仇人,万剐凌迟。这才命俞德取来玉匣,将残骨装殓。等异日擒到仇人,再与藏灵子送去。这且不提。

  话说灵云姊弟、朱文、周轻云与紫玲姊妹等,在鬼风谷上面救出英琼、若兰,大家合力,赶走了妖僧西方野佛雅各达,还断了他一条手臂。各人将法宝飞剑收起,回身再看若兰、英琼,俱都昏迷不醒。灵云忙叫金蝉去寻了一点山泉,取出妙一夫人赐的灵丹,与二人灌了下去。因郑八姑尚是新交,英琼、若兰中毒颇深,须避一避罡风,仗着人多势众,不怕妖僧卷土重来,索性大家抱了英琼、若兰,同至谷底妖僧打坐之处歇息,等她二人缓醒过来,再一齐护送同走。众人下到谷底,重又分别见礼,互致倾慕。各人谈起前事,灵云听说女空空吴文琪也来了,司徒平弃邪归正,与紫玲姊妹联了姻眷,并奉玄真子、神尼优昙、餐霞大师、追云叟诸位前辈之命,同归峨眉门下,心中大喜。见英琼、若兰服药之后,因英琼以前服过不少灵药仙丹,资禀又异寻常,首先面皮转了红润,不似适才面如金纸。若兰面色也逐渐还原。知道无碍,一会儿工夫便会醒转。便请紫玲姊妹先去将女空空吴文琪、苦孩儿司徒平连章氏姊弟和于、杨二道童接来,再同返玄冰谷,商议破青螺之策。紫玲姊妹走后不多一会儿,英琼、若兰相继醒转,只是精神困惫,周身仍是疼痛。见灵云姊弟与朱文在侧,又羞又忿。灵云安慰了二人几句,便介绍轻云与二人相见,并说还有两位新归本派的姊妹去接吴文琪与司徒平去了。英琼、若兰对于轻云、文琪久已倾仰,又听本派更新添了几位有本领的姊妹,才转愧为喜。灵云道:“都怪蝉弟不肯明言二位决意随后要来,我等在玄冰谷崖凹中谈心,不曾留心到外面,崖顶上想有八姑的障眼法术,所以神雕在空中找寻不见我等的踪迹,差点出了大错。异日禀知母亲,少不得要责罚他呢!”若兰道:“这事也休怪大师兄,皆是我等年幼无知轻敌所致。妖僧的毒雾好不厉害,起初全仗英琼妹子紫郢剑护身,不时只闻见一丝腥味。后来耳旁听得有人说是奉了姊姊之命下来救我二人,有紫郢剑光隔住不得近身,琼妹急于出险,收剑快了一些,与紫玲姊妹的法宝一收一放,未能恰到好处,才有此失。如今服了姊姊带来的教祖灵丹,虽然还觉头眩身疼,想必不久便可还原。”

  灵云仔细考察二人神态,知道尚不便御剑飞行。由此动身往玄冰谷,正好与紫玲等迎个对面。与轻云计议一会儿,决计暂时不令英琼、若兰等去受雪山上空的罡风,由二人骑着神雕低飞缓行,大家在她二人头上面飞行,一则保护,二则好与紫玲等相遇,免得错过。神雕佛奴自从伤了妖僧,便飞起空中,不住回旋下视,以备遇警回报。灵云等把神雕招了下来,请英琼、若兰骑了上去,先缓飞上高崖,再命神雕缓行低飞,往峰下飞去。灵云姊弟与朱文、轻云四人,着一人在神雕身后护送,余下三人将身起在天空飞行,观察动静。英琼、若兰在雕背上与轻云一路说笑,刚刚走离峰脚不远,轻云猛见对面走来一个身高八尺,脸露凶光,耳戴金环的红衣头陀,随同着一个中等身材,面容清秀的白脸道士,从峰下斜刺里走过。定睛一看,那道人不认得,那头陀正是成都漏网的瘟神庙方丈俞德。因为彼此所行不是一条路径,俞德先好似不曾留神到轻云等三人。轻云便对英琼、若兰说:“对面来了两个妖人,须要留心。”言还未了,俞德同那道人忽然回头,立定脚步注视着轻云等三人,好似在议论什么。英琼、若兰适才吃了妖僧的亏苦,本来又愧又气,一听轻云说对面来了妖人,便也不顾身体疼痛,双双跳下雕背。这时两方相隔不过数十步远近,英琼首先看出敌人来意不善,先下手为强,手扬处紫郢剑化作一道数十丈长的紫色长虹,直朝俞德等飞去。

  那道人正是云南孔雀河畔藏灵子的得意门徒师文恭,应了毒龙尊者的邀请,在路上听俞德说毒龙尊者还请得有尚和阳,心中大是不快,又不便中途返回。到了青螺,不去和毒龙尊者见面,先布置了一番,见快到端阳,敌人还没什么动静。无心中听八魔说起郑八姑得了雪魂珠之事,虽然一样起了觊觎之念,只不过他为人好强,不愿去欺凌一个身已半死不能转动的女子。打算到玄冰谷去见郑八姑,自己先用法术将她半死之身救还了原,然后和她强要那雪魂珠。依了俞德,原要驾遁光前去。师文恭因为左右无事,想看一看雪山风景,这才一同步行前往。刚刚走离小长白山不远,俞德恭恭敬敬随侍师文恭一路谈说,轻云等从峰上下来时并未觉察。还是师文恭首先看见峰头半飞半走下来一只金眼大黑雕,上面坐着两个女子,心知不是常人,便唤俞德观看。俞德偏身回头一看,雕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护送,正是在成都遇见过几次的周轻云,知道这几个女子又是来寻青螺的晦气无疑,不由心中大怒。当下唤住师文恭,说道:“这便是峨眉门下余孽,师叔休要放她们逃走。”

  师文恭虽是异派,颇讲信义,以为既和人家定下比试日期,何必忙在一时?这几个女子还能有多大本领?胜之不武。只要对方不招惹,就犯不着动手。正和俞德一问一答之际,忽见雕背上女子双双跳了下来,脚才着地,最年轻的一个手一扬,便是一道紫色长虹飞来。师文恭认得那道紫光来历,大吃一惊,知道来不及迎敌,喊声:“不好!”将俞德一拉,同驾遁光纵出百十丈远近。因救俞德慢了一些,头上被紫光扫着一点,戴的那一顶束发金冠连头发都被削下一片,又惊又怒。那紫光更不饶人,又随后飞来。师文恭知道厉害,不敢怠慢,先从怀中取出三个钢球往紫光中打去,才一出手,便化成红黄蓝三团光华,与紫光斗在一起。同时轻云、若兰的飞剑也飞将起来助战,若兰更从百忙中将十三粒雷火金丸放出十三团红火,如雷轰电掣飞来。师、俞二人措手不及,早着了一个金丸,将须发、衣服燃烧。师文恭心中大怒,一面掐诀避火,忙喊:“俞德后退,待我用法宝取这三个贱婢狗命。”俞德见势不佳,闻言收了飞剑,借遁光退逃出去。师文恭早从身上取出一个黄口袋,口中念念有词,往外一抖,将他炼就的黑煞落魂砂放将出来。立刻阴云四起,惨雾沉沉,飞剑陨芒,雷火无功,一团十余亩方圆的黑气,风驰云涌般朝英琼等三人的当头罩去。轻云知道厉害,忙收飞剑,喊:“二位留神,妖法厉害!”说罢,首先纵起空中。英琼的紫郢剑虽不怕邪污,怎耐求胜心切,不及收剑。若兰也慢了一些。二人刚要收剑起飞,猛觉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眼花,立刻晕倒,不省人事。师文恭正要上前拿人,忽听空中几声娇叱,雨后长虹一般,早飞下一道五彩金光,照在落魂砂上面,黑气先散了一半。同时又飞下一幢五色彩云,飞入黑气之中,电闪星驰般滚来滚去,那消两转,立刻阴云四散,黑雾全消,把师文恭多少年辛苦炼就的至宝扫了个干净,化成狼烟飞散。师文恭、俞德定睛往前一看,空中又飞下来几个少年男女。一个手中拿着一面镜子,镜上面发出百十丈五色金光。一转眼间,那幢彩云忽然不见,也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女。这几个人才一落地,先是一个幼童放出红紫两道剑光,跟着还有一男四女也将剑光飞起,内中一个女子还放出一团红光,同时朝师文恭、俞德二人飞来。俞德认出来人中有成都遇见的齐灵云姊弟、女神童朱文;还有万妙仙姑门下的苦孩儿司徒平,不知怎地会和敌人成了一党;其余两个女子不认得。

  师文恭见敌人才一照面,便破了他的落魂砂,又忿恨,又痛惜,咬牙切齿,把心一横,正要披散头发,运用地水火风与来人拼命。谁知敌人人多势众,竟不容他有缓手工夫,法宝飞剑如暴雨般飞来。俞德尝过厉害,见势不佳,二次借遁避了开去。师文恭认得朱文所拿宝镜与寒萼所放出来的那团红光俱非自己的法宝所能抵敌,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行法已来不及,只得一面将三粒飞丸放起,护着身体往空遁去。准备先逃回去,等到端阳,再用九幽转轮大藏法术擒敌人报仇。身才飞起地面,紫玲见众人法宝飞剑纷纷放出,早防敌人抵敌不住,伺便逃走,将身起在空中等候。果然敌人想逃,紫玲更不怠慢,取了两根宝相夫人遗传的白眉飞针放将出去。这针乃宝相夫人白眉所炼,共三千六百五十九针,非常灵应,专刺人的血穴,见血攻心,厉害无比,不遇拼死仇敌,从不轻放。宝相夫人在日,一共才用了一次,紫玲因母亲遗爱,平日遵照秘传咒语加紧祭炼,不消数年,已炼得得心应手。今日见师文恭脸上隐隐冒着妖光,一身邪气笼罩,知道此人妖术决不止此,如被他逃走,必为异日隐患;又见他遁光迅速,难于追赶,这才取了两根白眉针打去。出手便是两道极细红丝,光焰闪闪,直往师文恭身上要穴飞去。师文恭知道不好,正要催遁光快逃时,偏偏那只金眼黑雕先前见主人中了敌人落魂砂倒地,早想代主报仇,将身盘旋空中,遇机便行下击,忽见敌人想逃,哪里容得,两翼一束,飞星坠石般追上前去。师文恭连白眉针还未避过,又有神雕飞来,防得了下头,防不了上头,一个惊慌失措,将身往下一沉,虽然躲过头部,左臂已被神雕钢爪抓住。暗骂:“扁毛畜生也来欺我!”正待用独掌开山之法回身将神雕劈死,耳旁忽听呼呼风响,右臂上一阵奇痛彻骨。回头一看,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一只独角神鹫,将右臂抓住。就在这转瞬之间,被敌人白眉针打了个正着,立刻觉着胸前一麻。耳旁又听敌人那边说要擒活的,知道再不忍痛逃走,被这两只怪鸟擒去,身死还要受辱。当下奋起全身神力,咬紧牙关,运用真气,将两臂一抖,格格两声,两手臂同时齐腕折断。师文恭先是装作落地,再借土遁逃走。正赶上俞德伏在远处,见师文恭情势危急,自己又无力去救。正在着急,忽见师文恭从空落下,两只手臂已断,恐落敌人之手,不敢怠慢,冒着万险,借遁光冲上前去,连两只断手一把抱个正着,驾起遁光从斜刺里飞逃回去。

  灵云等早见俞德逃走,便全神贯注师文恭一人,一见师文恭中了两根白眉针,又被神雕、神鹫双双飞来擒住,更以为师文恭决难逃走。忽见师文恭自断两手,身躯坠落下来,因两下里相隔甚远,正待上前将他擒住,却被俞德从潜伏处冲将上去,将师文恭抱起逃走。众人还要分人跟踪追赶,紫玲道:“妖人已中了白眉飞针,两手又废,不消多时,那针便顺穴道血流直攻心房,虽然被同党救走,也准死无疑。我看那妖道满身邪气笼罩,本领非比寻常,适才若非我们人多势众,使他措手不及,胜负正难逆料。申、李两位妹子中毒甚重,青螺虚实尚未听郑八姑说完,穷寇勿追,由他去吧。”灵云本来持重,首先赞同。问起吴文琪,知已由她护送于、杨二道童和章氏姊弟到玄冰谷去了。一看英琼、若兰面容灰白,浑身寒战不止,由灵云先给二人口中塞了两粒丹药,先保住二人性命,到了玄冰谷再说。这时那神雕和神鹫一声递一声叫唤着飞将下来。灵云早听轻云说起神鹫来历,这时一见,果然非常威武通灵。这次因申、李二人连受重伤,不敢大意,由紫玲姊妹护着若兰同骑神鹫,灵云、轻云护着英琼同骑神雕,朱文持宝剑在前,金蝉、司徒平二人断后,缓缓低飞,同往玄冰谷而去。

  到了谷底,吴文琪刚刚领了章氏姊弟和于、杨二道童用紫玲的梯云尺运到。大家捧起英琼、若兰同进谷凹,见了郑八姑,略谈前事。八姑闻言,又看了看英琼、若兰的中毒状态,大惊失色道:“这两位道友中的乃是黑煞落魂砂,只云南藏灵子有此法宝。藏灵子虽是邪教,为人正直,决不与毒龙尊者一党。放砂的人乃是他徒弟师文恭,此人厉害非常。昨晚我神游青螺,见魔宫外面有师文恭设下的妖阵,亏是元神出游,我又处处见机,没有陷身阵内。不料他还炼了这落魂砂。听诸位道友说他来路,分明又是来寻我的晦气,若非诸位道友无心中与他相遇,我还不知能否应付呢!他这黑煞落魂砂与妖僧雅各达的魔火同是一般厉害,若非李、申两位道友根行深厚,遇一已不可救,何况其二。目前仗仙丹护体,不过苟延性命,不致像前人,一经中上,便即魂散魄消,神游墟莽罢了。”大家闻言,非常着急,便问可有解救之方。郑八姑道:“她二位中毒已深,甚难解救。除非寻得三样至宝灵药:一是千年肉芝的生血;二是异类道友用元神炼就的金丹;三是福仙潭的乌风草。先用金丹在周身贴体流转,提清其毒,内服乌风草祛除邪气,再用芝仙生血补益元神,尚须修养多日,才能复元。适才听说二位中了魔火仍能醒转对敌,不过仙丹妙用,腹内余毒未尽,又中了这极厉害的落魂砂,所以三者缺一不可。这三样至宝灵药求一尚甚难,何况同时全都得到,哪里有此凑巧的事?”

  言还未了,金蝉跳起身来说道:“你说的我们已有了两样了。”八姑闻言,惊喜问故。朱文便把申若兰是桂花山福仙潭红花姥姥的弟子,藏有一瓶乌风酒,比乌风草还要有力;金蝉在九华得了一个肉芝,因它数千年道行,不肯伤害,后来又从九华移植凝碧崖等语,说了一遍。八姑道:“人间至宝都归峨眉,足见正教昌明,为期不远。不过她二位已不能御剑飞行,尤其不能再受罡风。峨眉相隔数千里,还有异类元神炼就的金丹无从寻觅,虽有二宝也是枉然。”寒萼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紫玲两眼。紫玲也不去理她,径向众人说道:“愚姊妹来时,餐霞大师曾传谕命愚姊妹救李、申两位眼前之厄。适才因听说三样至宝不能缺一,非愚姊妹能力所及。如今听说仙草、肉芝俱在峨眉,足见李、申两位妹子仙缘未绝。愚姊妹有一弥尘幡,能带人顷刻飞行千里,周身有彩云笼罩,不畏罡风。金丹更是现成。事不宜迟,此刻动身,尚可赶回来破青螺。不过听说凝碧崖有仙符封锁,极难下去,最好请一位同行才好。”众人闻言大喜。灵云因金蝉与肉芝有恩,取血较易,便命金蝉随行。

  八姑问紫玲道:“适才听说师文恭中了道友的白眉针,如今又听道友说用弥尘幡送李、申二位回转峨眉,这两样俱是当初宝相夫人的至宝。初见匆忙,未及详谈,不知道友与宝相夫人是何渊源,可能见告么?”紫玲躬身答道:“宝相夫人正是先母。紫玲年幼,对于先母当时的交游所知无多。不知仙姑与先母在何时订交?请明示出来,免乱尊卑之序。”八姑见紫玲姊妹果是宝相夫人之女,好生惊异。知道紫玲姊妹定得了宝相夫人的金丹,故此对救李、申二人敢一手包揽。又见紫玲谦恭有礼,愈发高兴。便答道:“我与令堂仅只见过几次,末学后辈,并未齐于雁齿。当时承她不弃,多所奖掖指导。算起来我与道友乃是平辈,道友休得太谦。此中经过,一言难尽。二位道友既是夫人爱女,以后借助甚多。现在李、申二位情势危急,请二位道友护送先行,明日峨眉归来,破了青螺,再行畅叙吧。”紫玲闻言,口称遵命。因司徒平道力浅薄,背人嘱咐了神鹫几句,叫它加意护持。然后与寒萼分抱着英琼、若兰,请金蝉站好,晃动弥尘幡,喊一声:“起!”立刻化成一幢五色彩云,从谷底电闪星驰般升起,眨眨眼飞入云中不见。众人大为叹服。

  第八十七回 入古刹 五剑客巧结番僧 煮雪鸡 众仙娃同尝异味

  此处轻云、文琪又将紫玲姊妹与司徒平这段姻缘经过一一说知。郑八姑道:“宝相夫人得道三千年,神通广大,变化无穷,是异类散仙中第一流人物。秦家姊妹秉承家学,又得许多法宝,现在归入贵派,为门下生色不少。李、申二位道友得宝相夫人金丹解救,不消多日,便能复元了。”灵云又问八姑昨晚探青螺结果。八姑道:“昨晚我去青螺,见魔宫外面阴云密布,邪神四集。我从生门入内,因是元神,不易被人觉察。到了里面,才知八魔还约了十几个妖僧妖道相助,其中最厉害的便是那师文恭。我在暗中听俞德与八魔谈话,这次不但毒龙尊者在暗中主持,还约请有西方五鬼天王尚和阳、万妙仙姑许飞娘和赤身教主鸠盘婆三人,俱都是异派中的有名人物。他们准备端阳日将谷口魔阵放开一面,由死门领拜山赴会的人进去。敌人入谷以后,再将谷口封锁,敌人便插翅难飞。他们原是误疑贵派同来的能人甚多,所以才有此大举。先只是八魔等八人出面,见机行事,如来人并无能手,毒龙尊者连所请的人并不出面。他们将拜山的人擒到以后,内中如无峨眉门下,不过仅仅处死泄忿;如有贵派的人在内,就取贵派中人的元阳阴魂炼一种魔幡,为将来与贵派对敌张本。原本毒龙尊者请师文恭也是备而不用,谨防万一。不知怎的师文恭会小题大做,摆下这厉害魔阵。幸而天网恢恢,这厮被秦紫玲道友白眉针所伤,那针专刺要穴,顺血攻心,必难幸免。他如死去,魔阵易人主持,就差多了。我探了一些实情,正要出来,迎头遇见师文恭。这厮眼力好不厉害,亏我见机,连忙飞身逃出,差一点便被他看破。适才才知他已得了藏灵子的黑煞落魂砂,元神比不得人身,要被他发觉撒上一点,更不似李、申二位道友能够施救,从此将道行丧尽,坠入九幽,万劫不复。现在想起来,还觉不寒而栗。出了魔宫,便到附近山谷岩洞中,去寻那拜山的赵道友踪迹,到处寻找无着。后来经过一座孤峰,子午方位正对青螺魔宫,峰顶被一片云雾遮盖。要是别人便被瞒过,偏偏从前我见过这种佛教中天魔解体的厉害法术。要在平日,无论多大本领也看不出来;偏偏昨晚是个七煞会临之日,该那行法之人亲去镇压祭炼,须撤去子午正位的封锁。我知此法须害一个有根基道行之人的生命,因寻赵道友不见,恐他一人先到,独自探山,中了敌人暗算,想飞到峰顶上去看个仔细。但是我又无此本领,只得等那行法之人祭炼完了出来,跟在他的身后,到了那人住所,再探听峰顶做人傀儡的是谁。

  “我在峰旁等得正有点不耐烦,忽见前面峰脚雪凹下有几丝青光闪动。这种用剑气炼化成飞丝的人并不多,看那青光来路很熟,我追去一看,果然是熟人,还是我的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终南山喝泉崖白水真人刘泉。也不知他为了何事满面怒容,指挥他的飞剑上下左右乱飞乱舞,口中千贼丐万贼丐地骂个不住。我见他身旁并无别人,独个儿自言自语,好生奇怪,便现身出来将他唤住,问他为何这等模样。他看出我的元神,才收了剑光,气忿忿地和我相见。

  “他说他自那年受峨眉掌教真人点化后,一人屏绝世缘,隐居终南修道,多年没有出山一步。两月前因他门下弟子韦衎到西藏采药,路过青螺,遇见八魔中的仵人龙、邱舲,凭空欺侮,夺了他已采到手的一枝成形灵芝,差点还将飞剑失去,逃回终南求师父给他报仇。刘道友一闻此言,便从终南赶往青螺来寻八魔算账。到了打箭炉落下身来,想寻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做帮手,一个便是我,那一个是空了和尚。及至一去访问,空了和尚业已圆寂,我又不知去向。正要驾剑独飞青螺,忽然看见山脚下有一个垂死的老乞丐倒卧,刘道友动了恻隐之心,一多事给他吃了一粒丹药。吃下去不但没有将病治好,反倒腿一伸死去。正觉得有点奇怪,从远处跑来一个中年花子,捧着一壶酒同些剩菜,走到老丐跟前,见刘道友将老丐用丹药治死,立刻抓住刘道友不依不饶。说那老丐是他的哥哥,适才是犯了酒瘾,并没有病,刘道友不该用药将他治死,非给他抵命不可。刘道友这些年潜修,已然变化了气质,并未看出那中年花子是成心戏弄他的异人,觉那花子哭闹可怜,反和他讲情理。说自己的丹药能起死回生,老丐绝不会死,必是老丐中的酒毒太深,丹药吃少了,所以暂时昏绝。只须再给他吃几粒丹药,不但醒转,还永远去了酒毒。那花子装作半信半疑的神气,说他弟兄二人本是青螺庙内住持,被八魔赶将出来,将庙盖了魔宫,在外流落多年,弟兄相依为命。如果刘道友再给他兄长吃,能活转更好,不能活也不要抵命了,只求设法将他送回青螺故土,于愿便足。刘道友受了他哄骗,又因青螺从未去过,难得他是土著,情形熟悉,正好向他打听,本是同路,携带也非难事,便答应了他。谁知末后这两粒丹药塞进老丐口中,不过顿饭时光,人不但没活转,反化成了一摊浓血。那花子愈发大哭大跳起来。刘道友无法,只得准备将他带了同行。他便问刘道友如何带法。刘道友说飞剑、法术,二者均可。他装作不信,说刘道友又是骗他,想用障眼法儿脱身,免得给他哥哥抵命,直用话挤对,直骗得刘道友起了重誓才罢。刘道友还怜他寒苦,给了他几两银子,命他去换了衣服同行。他说不要,怕刘道友借此逃跑。刘道友气不过,命他站好,想要提他一同御剑飞行。谁知竟飞不起来,连自己法术也不灵了。刘道友一见不好,似这样如何能到青螺与人对敌?又想不出法术、飞剑何以会不灵起来。当时又惊又急,本想转回终南再作计较。偏那花子不依,说刘道友答应了他,无论如何也得将他送回。刘道友不肯失信,又因自己起过重誓,并且法术已失,业如常人,万一花子真个和他拼命,经官动府,传出去岂非落个话柄?万般无奈,只得同他步行动身。偏那花子性情非常乖张,又好饮酒,一天也走不上二百多里地,不知淘了多少闲气,才到了川边。

  “快离青螺不远,刘道友忽然想起:‘这花子既说死的老丐是他亲哥哥,为何走时眼见他哥哥尸首化了一摊浓血,他只一味歪缠,要自己带他走,并不去掩埋?’越想越觉不合情理,问他是何缘故。这花子才说出,那丐不但不是他兄长,还根本并无其人,是他成心用障眼法儿来讹刘道友送他往青螺的。刘道友一听此言,想起他一路上种种可恶,到了地头,他还敢实话实说,并不隐瞒,这般成心戏弄人,如何再能忍受,伸手便去抓他。那花子虽然长相不济,身手却非常矫捷,刘道友一把未抓着他,反被他连打带跌,吃了不少亏苦。那花子一面动手,一面还说,不但老丐是假的,刘道友飞剑、法术也是被他障眼法蒙住,并未失去,可惜他那种法术只能用一次,过了四十九天,再用就不灵了。一句话把刘道友提醒,一面生着气和他打,一面暗算日期,恰好从动身到本日正是四十九天。也不管那花子所言真假,且将飞剑放出试试,果然剑光出手飞起。那花子一见刘道友剑光,直埋怨他自己不该将真话说出,拨转身抱住头,往前飞跑。刘道友哪里肯容,指挥剑光紧紧追赶。花子竟跑得飞快:一晃眼就没了影子。刘道友无法,正待停步,那花子又鬼头鬼脑在前面出现,等刘道友追过去,又不见了。似这样数次,直追到我二人相遇之处。刘道友恐他逃走,见他出现,装作不知,暗诵真言,用法术将花子现身的周围封锁,再用剑光一步一步走过去。刚刚行完了法术,飞剑还未放出,忽然脸上被人打了一个大嘴巴,打得刘道友头晕眼花。耳听一个人在暗中说道:‘你快撤了法术,让我出去便罢;不然,你在明处,我在暗处,我抽空便将你打死。’刘道友听出是那花子声音,却不见人,越发气恼。知道他被法术围困,便将剑光飞起,上下左右乱飞乱刺。满以为封锁的地方不大,不难将花子刺死。刺了一阵,不见动静。正疑又上了那花子的当,被我元神上去止住,谈起前事。我断定那花子定是位混迹风尘的前辈异人,凭刘道友的飞剑、法术,岂是被一个障眼法儿便可蒙住失去效用的?不过此人与刘道友素无仇恨,何以要这般戏弄?此中必含有深意,再三劝刘道友不可造次。刘道友也明白过来,想起来时花子曾说,刘道友的本领仅够给他当小徒弟,还得跟他讨饭多年,才能出世现眼等语。再一仔细寻思他一路上半疯不疯的言行举动,也觉此人颇有些来历,稍平了一些怒气。问我为何用元神出游,我便将同他分手这多年的情况,以及今晚探青螺同那赵道友踪迹之事说出。他猛想起昨日同那花子走过昭远寺门口,那花子说有个姓赵的住在这庙内,前面有人打听他,你便对他说,莫要忘了。当时因为那花子说话颠颠倒倒,没有在意。听我一问,知道事出有因,便对我说了。

  “那昭远寺离青螺只有数十里,比我们这里去要近得多。我便邀刘道友同去打探,如果不是,再来跟踪在前面峰顶炼妖法的人也来得及。刘道友见我与他同仇敌忾,又听说我们这边有不少的峨眉派门下高明之士,愈发高兴。我二人同赶到昭远寺暗中探看,寺中二方丈喀音沙布正和几位道友谈天,内中果然有赵道友,还有我从前遇见过的长沙谷王峰的铁蓑道人,知道他们都是到青螺赴会来的。只不知诸位正教中道友,如何会与青螺下院替八魔做耳目的番僧相熟?恐怕其中另有别情,不敢造次,便请刘道友设法将诸位道友引出来,问个明白。恰好引出来的是铁蓑道人,到了无人之处,我现身出来,对他说了实情。问他同诸位道友既与青螺为敌,如何反与八魔耳目为友?莫要中了别人之计。铁蓑道友说,他和诸位道友数日前才往青螺来,路上被一位前辈道友停住剑光唤了下来,命他们先到昭远寺落脚,自有妙用,还嘱咐了一番话。诸位道友自然遵命。一到昭远寺,先和大方丈梵拿加音二、二方丈喀音沙布动起手来。打至中途,两个番僧忽然请诸位道友停手,问起来意。二番僧说他们虽做八魔耳目,实非得已,他二人已准备趁端阳诸位道友与八魔斗法之便,炼天魔解体大法,和八魔孤注一掷,决一死活存亡,以便夺回魔宫。只要诸位道友不和他二人为仇,端阳那天,他二人还能助一臂之力。由此,因打反成了相识。诸位道友虽然觉他二人之言不甚可靠,但未可示怯,遂变敌为友,住了下来。连日并未见他们有什么举动,款待也甚殷勤。只大方丈梵拿加音二每隔三日,必出门一次,说是去炼那天魔解体大法。铁蓑道人疑他另有异图,曾跟他身后,去看过一次,那番僧一到我去过的那个峰头,便没入云雾之中。铁蓑道友看出他果是言行相符,虽放一点心,到底还是时刻留神观察他们动静,以备万一。他说中途唤诸位道友到昭远寺落脚的前辈道友,正是数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怪叫花穷神凌浑。再问形状,和刘道友所遇花子一般无二。一算时日,那日花子正在一个小坡下睡觉,定是用神游之法,分身前去嘱咐诸位道友。刘道友闻言,才明白凌真人是想度他入门,被自己当面错过,好不后悔。

  “我二人别了铁蓑道友,复回原处,路上遇见一阵黄尘,知有佛教中番僧走过。赶到峰前一看,什么迹象都没有,峰头雾沉沉的,知道行法之人已去。妖法封锁厉害,未便轻易涉险。刘道友见凌真人既将他引到青螺,必有用意,与我订了后约,准定揣度凌真人意旨,兼报门人之仇,辅助众位,同破青螺。当时便跪在真人隐身之处苦求,想用至诚感动凌真人出现。我别了刘道友回来,便发生李、申两位道友遭难之事。我见诸位道友个个禀赋非常之厚,深得峨眉真传,又加上秦家姊妹相助,果真再得凌真人帮忙,破青螺,扫荡群魔,是无疑的了。”

  正说之间,吴文琪笑道:“我自知本领不济,始终守护着这几个孩子,没有跟着诸位姊妹前去涉险。适才秦家姊妹行时,大家都忙着解救李、申二位妹子,也忘了将这四个孩子带去。后日便是端阳,岂不又是累赘?”一句话把灵云提醒,也愁章氏姊弟和于、杨二道童无法安置。偏这四人都非常乖巧,自从与众人见面,分别行了大礼之后,早侍立在旁,留神细听。此时一谈到他们,不约而同,四人分作两双,走上前去,朝众人跪下,叩头不止。这时灵云才细看他们,见四人俱非平常资质,个个灵秀,颇为心喜。只是在座诸人,除郑八姑自身历劫未完,谈不到收徒外,余人俱是峨眉新进后辈,不奉师命,哪敢收徒。想了一想,便问四人将作何打算,如是思家,须等破了青螺,才能分别送他们回去。先是于、杨二道童抢先说道:“弟子等二人,一个是幼遭孤露,父母双亡;一个是父母死后,家道贫寒,被恶舅拐卖与人为奴,受苦二年,又被妖道拐上山去:俱都是无家可归。虽然年幼无知,自在妖道洞中住了两年,每日心惊胆战,如坐针毡。幸遇诸位仙长搭救,情愿等破了青螺之后,跟随诸位仙长归山,做两名道童,生生世世,不忘大恩。”说罢,叩头不止。于、杨二人说完,章氏姊弟也力说不愿回家,情愿出家学道,求诸位大仙收归门下。灵云再三叫他四人起来,用婉言劝告,说出家受苦,仍是等事完送他四人回去,有家的归家,无家的由自己给他们想法安置生理,各按本领,谋上进之路为是。四人哪里肯听,只跪在地下哭求,头都叩得皮破血流。轻云、朱文二人首先看不下去,同劝灵云道:“大姊素受掌教信任,于小辈门人中总算序齿最尊,得道最早。这四人资质不差,即使冒昧收下,不见得就遭教祖责罚怪罪。何况只要回去等教祖或妙一夫人回山时叩请安置,以定去留,那时不允,仍可送他们回去,并不一定就算自己不奉师父之命,随便收徒。别人不敢担承还可,你还有何顾虑?”灵云笑道:“你二人说得倒好。本派自长眉真人开创,门下甚少败类者,就为收徒不滥之故。如今未奉师命,一下便收四人。我等道行尚浅,哪能预测未来,岂可冒昧从事?虽说只带回峨眉安置,并不算收归门下,你要知凝碧崖乃洞天福地,岂容凡夫俗子擅入,此时他四人尚不肯回去,异日如何便肯?教祖虽是我生父,因我一向兢兢业业,未犯大过,才未重责。一旦犯了教规,罚必更严。此事实在不敢妄作主张。至少也须奉有一位前辈师叔伯之命,才能带他们同返峨眉。他们原是秦家姊妹所救,且候她二位回来,再想法安置吧。”轻云道:“秦家两位姊妹虽说道法高强,但是初入本门,还未见过师父,岂不凡事俱听姊姊吩咐?姊姊不能做主,也是枉然。”灵云闻言,再回顾四个孩子,已哭得和泪人一般,郑八姑帮着劝解说:“这四个孩子如此向道心诚,如果无缘,岂能遇见诸位?就是道友冒昧收下带返峨眉,教祖与人为善,见他们质地不差,绝无怪罪之理。”灵云看了八姑一眼,口中还是不允。

  这时章氏姊弟与于、杨二道童已知灵云是众人中领袖,大家苦劝都不生效,便绝了望。章南姑忽然站起身来,走向轻云、司徒平、吴文琪三人面前,跪下哭说道:“弟子姊弟二人,本虎口余生,自拼必死,偏生遇见五位大仙救了性命。两位秦大仙尚未回来,请三位大仙代弟子等转谢救命之恩。并求诸位大仙把舍弟虎儿收下,做一名服侍的道童,以免他回去受庶母虐待,弟子感恩不尽!”一路哭诉方完,猛地站起身来,朝旁边岩石上一头撞了去。虎儿本随姊姊哭了个头昏声嘶,一见姊姊要寻死,从地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哭着往前飞跑,想去救援。还未到南姑身前,在地上滑跌了一跤,跌出去有好几尺远近,脸鼻在地上擦了个皮破血流,再爬也爬不起来,一阵急痛攻心,晕死过去。有这许多有本领的人在座,哪容章南姑寻死,她撞的地方离朱文正近,一把早将她拉住。南姑回身望见兄弟虎儿这般景象,愈发号啕大哭。朱文便拉着南姑的手走过去时,虎儿已被灵云就近抱起,取出丹药与他敷治。忽见八姑身一晃,飞下石台。众人回头一望,原来是于建、杨成志二人自知绝望,又见南姑寻死惨状,勾动伤心,趁众人忙乱之际,悄没声站起身来,也想往山石上撞去。八姑坐在石台上面早已看出,见众人都忙于救章氏姊弟,没有注意于、杨二人,正想分神去救,元神刚刚飞起,猛见从凹外伸进一只长臂,正好将于、杨二人拦住。接着现出一个花子,对着于、杨二人骂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要学道出家,哪里不可,单要学女孩儿寻死!”灵云追随父母多年,见多识广,一见这个花子非常面熟,曾在东海见过一次,略一寻思,便想起他正是怪叫花穷神凌浑,不禁大吃一惊。轻云、文琪更是不久前在戴家场见过,又听玉清大师说起他的来历。三人不约而同,喊众人上前跪见。灵云道:“凌师伯驾到,弟子齐灵云率众参拜。”

  凌浑见了这些小辈,倒不似对敌人那样滑稽。一面唤众人起来,对灵云道:“我适才知道几个魔崽子要借水晶球观察你们过去同现在的动静,好用妖法中伤,恐你们不知,日后受了暗算,特意前来护持。见这四个孩子向道心坚,你又执意不允,累他们寻死觅活,我在上面见了于心不忍。我知你并非矫情,自有你的难处。好在毒龙初用晶球照影,须先看以前动静,暂时还不能到此,特意抽空下来与他四人说情,省你为难。他四人质地尽可入门,只杨成志还有许多魔牵,好在既由我出头,以后如有错误,我自会到时点化。你可听我的话,代齐道友暂为收下。此地他四人住居不宜,少时由我代你托人先送他们回转凝碧崖。你等事完回去,不久齐道友同峨眉诸道友聚集峨眉,如果齐道友责尔等擅专,你可全推在我的身上便了。”灵云闻言,忙即跪下领命,又命四人上前跪谢凌真人接引之恩,乘机请凌浑同破青螺。

  凌浑道:“我隐居广西白象峰,已有数十年不履尘世。前年极乐真人李静虚路过白象峰,和我谈起如今各派正在收徒,劫运大动,劝我与白矮子弃嫌修好,趁这时机出世,助峨眉昌明正教,就便收两个资质好的门人承继我的衣钵。想当初同白矮子发生嫌隙,我也有不是之处,看在我死去妹子凌雪鸿分上,他又极力让我,赶人不上一百步,见极乐真人出头一说和,也就罢了。极乐真人从我那里走后,偏偏不知死的魔崽子六魔厉吼到白象峰采药,乘我夫妻不在洞中,将我洞中植的一丛仙草偷走。我回来查明此事,因为这种幺魔小丑,不值我去寻他,打算收了徒弟,命徒弟去寻他算账。后来一打听,这些魔崽子自他师父神手比丘魏枫娘死后,又拜在毒龙尊者门下,无恶不作。我在衡山后山看中了一个未来的徒弟,这人名叫俞允中,是家妻崔五姑新收门人凌云凤的丈夫。他先是想投奔白矮子,白矮子看他不中意,不但不收,反用法吓他回去,害得他受尽千辛万苦,投师未投成,从山上跌滚下来,差点送了小命。我将丹药与他服下,送到山下,想逼白矮子收他时,白矮子业已见机先行走避。我气忿不过,白矮子不收俞允中,无非嫌他资质不够,我偏收他为徒,将毕生本领传授,让他做出惊人的事与白矮子看看。我想试试此人心意胆智,留话给白矮子的大徒弟岳雯,等俞允中醒来对他说,他如能到青螺魔窟内将六魔厉吼的首级盗来,我便可收他为徒。果然他向道真诚,听岳雯传完我的话,一丝也未想到艰难危险,立刻由岳雯将他送到川边。他独自一人误投昭远寺,被两个与青螺为仇的妖僧擒住,想利用他炼那天魔解体之法,与魔崽子为难,将他放在青螺对面正子午位的高峰上面行法。他无力抵敌,又想借此得六魔首级,误信妖僧之言,独自一人在峰顶上打坐,日受寒风之苦。我先时还想去救他,后来一想,他虽不通道法,服了妖僧的火力辟谷丹,又传了他打坐之法,不到端阳正午不会丧命。那天魔解体之法也颇厉害,稍一镇摄不住心神,便会走火入魔,正可借此磨炼他扎一点根基。我只暗中护持,静看妖僧、魔崽子窝里反,到了端阳正午以前再打主意。我连去看他多少次,他定力很强,一到子午,眼前现出许多地狱刀山、声色货利的幻象,他一丝也不为所动。可见我眼力不差,甚为痛快。昨今明三晚,是妖僧行法最要紧关头,幻景尤为可怕,还有真的魔鬼从中扰乱。我怕他禁受不起,不比往日,只须分出元神便可照护。彼时我正和一个牛鼻子歪缠,见妖僧飞来,我便随他飞上峰头。等妖僧走后,我对他说了几句话。又到魔窟去看了一遍,正赶上俞德去请几个大魔崽子来为师文恭报仇,毒龙业障正用晶球照影观察敌人动静。这回他原请得有赤身教主鸠盘婆,偏偏派来的弟子又被绿袍老祖得罪回去。将来峨眉斗剑,鸠盘婆必不助他,齐道友可以省事不少。”

  说到这里,众人忽觉眼前微微亮了一亮。凌浑道:“大魔崽子果然卖弄来了,你们只管闲谈,待我上去跟他开个玩笑。”说罢,一晃身形,连章南姑姊弟和于、杨二道童俱都踪迹不见。郑八姑适才元神飞下,见了凌浑,也随众参拜,未及上前请求度厄,凌浑业已飞走,好生叹息。当下转托众人,代她向凌浑恳求一二。灵云道:“这位师伯道法通玄,深参造化。只是性情特别,人如与他有缘,不求自肯度化;与他无缘,求他枉然。且等凌师伯少时如肯再降,或者青螺相遇时,必代道友跪求便了。”八姑连忙称谢。等了半天,凌浑仍未返回。那独角神鹫和神雕佛奴竟和好友重逢一般,形影不离。灵云因雪山中无甚生物可食,问起司徒平,知独角神鹫在紫玲谷内也是血食,便唤二鸟下来,命它们自去觅食。神鹫摇摇头。司徒平知它是遵紫玲吩咐,不肯离开自己。正想向寒萼说话,神雕忽然长鸣了两声,冲霄飞起。神鹫也跟着飞了上去。不多一会儿,神鹫仍旧飞回,立在雪凹外面一块高的山石上面,往四外观望。神雕去了有半个时辰,飞将回来,两爪上抓着不少东西。众人近前一看,一只爪上抓着两个黄羊,一只爪上却抓了十几只额非尔士峰的名产雪鸡。在座诸人虽然均能辟谷,并不忌熟食荤腥。轻云首先高兴,取了四只雪鸡,喊了司徒平与朱文,商量弄熟来吃。灵云笑道:“你们总爱淘气,这冰雪凹中,既无锅釜之类的家具,又没有柴火,难道还生吃不成么?”大家一想果然,一手提着两只雪鸡,只顾呆想出神。八姑笑道:“这雪鸡是雪山中最好吃的东西,极为肥美,早先我也偶然喜欢弄来吃。这东西有好几种吃法,诸位如果喜欢,我自有法弄熟了它。冰雪中还埋藏着有数十年前的寒碧松萝酒,可以助助雅兴。只可惜我不便亲自动手,就烦两位道友将崖上的冰雪铲些来,将这雪鸡包上,放在离我身前三尺以内的石上,少时便是几只上好熟鸡,与诸位下酒了。”朱文闻言,首先飞身上崖去取冰雪。灵云见神雕还未飞走,便命它将羊、鸡取去受用。神雕便朝上长鸣两声,神鹫飞下,二鸟各取了一只黄羊、三只雪鸡,飞到崖上吃去了。朱文、轻云各捧了一堆冰雪下来,见雪鸡还剩下十只,已被司徒平去了五脏,都把来用敲碎的冰雪碴子包好。八姑口中念念有词,先运过旁边一块平片大石。请朱文用剑在石面上掘开一个深槽,将包好的雪鸡放在里面,又取了些冰雪盖在上面,用一块大石压上。准备停当,八姑又指给众人地方,请一位去将埋藏的酒取了出来。然后说一声:“献丑。”只见一团绿森森的火光从八姑口中飞下,将那块石头包围。不一会儿工夫,石缝中热气腾腾,直往外冒,水却一丝也不溢出。众人俱闻见了鸡的香味。朱文、轻云二人,口中喊妙不绝。轻云笑问朱文道:“你们有多少天不吃荤了,却这般馋法?也不怕旁人见笑。”朱文秀眉一耸,正要答言,吴文琪道:“人家郑道友在这冰山雪窖中参修多年,一尘不染,何等清净。被我们一来扰了个够还不算,索性不客气闹得一片腥膻,也不想想怎么过意得去?我们真可算是恶宾了。”朱文道:“你和大师姊俱是一般的道学先生,酸气冲天。像我们这般行动自然,毫不作伪多好。你没听郑道友说,她从前也喜欢弄来吃过,煮鸡法子还是她出的呢。你这一说,连主人一番盛意都埋没了。”灵云道:“你们怎地又拉扯上我作甚?你看那旁鸡熟了,请去吃喝吧。”朱文、轻云闻言,走过去揭开盖石一看,一股清香直透鼻端,石槽中冰雪已化成一槽开水,十只肥鸡连毛卧在里面。提起鸡的双足一抖,雪白的毛羽做一窝脱下,露出白嫩鲜肥的鸡肉。除八姑久绝烟火,灵云也不愿多吃外,算一算人数,恰好七人,各分一只,留下三只与紫玲姊妹和金蝉。各人用坚冰凿成了几只冰瓢,盛着那凉沁心脾的美酒,就着鸡吃喝起来。朱文、文琪、轻云、司徒平各人吃了一只。灵云只在轻云手中撕了一点尝了尝,便即放下。

  大家吃喝谈笑,到了半夜,一幢彩云从空飞下,紫玲姊妹同金蝉由峨眉飞回。说到了凝碧崖,金蝉先去取来乌风酒,与李、申二人服了。又由寒萼用宝相夫人的金丹,为李、申二人周身滚转,提清内毒。再由金蝉去找芝仙讨了生血,与二人服下。不到一个时辰,双双醒转。依了李、申二人,还要随紫玲姊妹带回,同破青螺。紫玲因见二人形神委顿,尚须静养,再三苦劝。李、申二人虽不愿意,一则紫玲不肯带她们同来,神雕佛奴又未遣回,即使随后赶来,也赶不上,只得罢休。请紫玲回到八姑那里,急速命神雕飞回。又请灵云等破了青螺,千万同诸位师兄师姊回去,以免二人悬念寂寞。金蝉又见着芷仙,她每日有猩猿陪伴用功,无事时随意闲游,过了两天也就惯了。灵云闻言,便向紫玲姊妹称谢。仍恐李、申二人于心不死,决定破了青螺,再命神雕回去。又恐神雕见主人不来,私自飞回,便唤了下来嘱咐一番。谁知神雕一见主人不来,又传话叫它回去,哪肯听灵云吩咐,灵云嘱咐刚完,神雕只把头连摇,长鸣了一声,冲霄飞起。那只独角神鹫也飞将起来,追随而去。灵云知道神雕奉白眉和尚之命长护英琼,相依为命,既不肯留,惟有听之,也就不再拦阻。一会儿工夫,神鹫飞回,向着紫玲不住长鸣。紫玲听得出它的鸣意,便对灵云道:“那只神雕真是灵异,它对神鹫说,英琼妹子尚有灾厄未满,它奉白眉和尚之命,一步也不能远离,请姊姊不要怪它。适才我在峨眉,也见英琼妹子煞气直透华盖,恐怕就要应在目前呢。”灵云等闻言,俱都颇为担心,怎奈难于兼顾,只得等到破了青螺之后,回去再作计较。朱文已将石槽中留与三人的雪鸡连那寒碧松萝酒取出来,与三人食用,金蝉、寒萼连声夸赞味美不置。大家又谈了一阵破青螺之事,各人在石上用起功来。

  第二日中午,八姑的友人白水真人刘泉走来,由八姑引见众人。行完礼之后,八姑问起刘泉,知道那晚在林中跪求到第二日,虽跪得精疲力乏,因为想用至诚感动凌真人,一丝也不懈怠,反越虔敬起来。直跪到三更将尽,凌真人忽然带了四个少年男女出现,一见便答应收刘泉为徒。由凌真人用缩地符,命刘泉将四个少年男女,送往峨眉凝碧崖内,交与李、申诸人。又命刘泉将人送到后,回来往玄冰谷对灵云等说,明日便是端阳,魔宫内虽有番僧等布下魔阵,自有凌浑去对付它,无须多虑。一交寅末卯初,先是赵心源按江湖上规矩,单人持帖拜山。命金蝉借用紫玲的弥尘幡随刘泉去见心源,装作心源持帖的道童,紧随心源同几个剑术稍差之人,随身护持,遇见危难,急速用幡遁去。其余如铁蓑道人、黄玄极等,也都各有分派,随后动身。交手时,五鬼天王尚和阳如果先败,必乘众人不备,到玄冰谷夺郑八姑的雪魂珠。此珠关系邪正两派盛衰兴亡,除司徒平不能与万妙仙姑许飞娘对面,必须在谷中暂避外,灵云、朱文、轻云、文琪、紫玲姊妹六人中,至少留下一人助郑八姑守护雪魂珠,不可远离。余人可在卯末辰初动身往青螺助战。那时魔阵已被凌浑所破,毒龙尊者与许飞娘连同几个厉害番僧同时出面,众人不可轻敌。如见不能取胜,只可用朱文的宝镜连同各人用的法宝护着身体,支持到了午正将近。但听凌浑一声吩咐,那时番僧梵拿加音二的天魔解体大法必然炼成发动,地水火风一齐涌来。众人只须见凌浑二次出现,急速由紫玲取过金蝉用的弥尘幡,遁回玄冰谷,助八姑赶走尚和阳。青螺后事,由凌浑、俞允中、刘泉三人主持办理。峨眉还有事发生,灵云等事完之后,可带了众人,速返凝碧崖,便知分晓等语。灵云闻言,便命金蝉向紫玲借了弥尘幡,传了用法,随刘泉赴昭远寺去见心源,遵凌浑之令行事。不提。

  第八十八回 银光照眼 奇宝腾辉 黑青遮天 妖僧授首

  灵云等刘泉、金蝉二人走后,便问:“哪位妹子愿伴八姑留守?”众人都愿赴青螺一决胜负,你看我,我看你,不发一言。紫玲见众人不说话,只得说自己愿陪八姑留守。灵云道:“没听凌师伯吩咐?明日最后保护大家出险,全仗姊姊用弥尘幡,如何可以不去?”紫玲不及答言,吴文琪早忍不住笑道:“秦家两位姊姊照凌师伯所说是必须前去的,文妹又须用宝镜和群魔支持,司徒道友根本不能前去,大师姊又是三军统帅,就剩我和轻云妹子。我又比轻云妹子差得多,我一路来俱是干的轻松事儿,从未与敌人照面,索性我偷懒到底,将我留下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