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楷电话来得比白祺想象得还要早。
他只给她发了个地址——玉清山庄。
那是白家的私宅,唯一一座没有上交给国家的老宅。
白祺把手机倒扣在掌心,触感冰凉,一直冻到她内心深处,丝丝冒着冷气。
此刻,她是如此接近真相。
不远处,宋煜城正在跟护士交谈,他穿着笔挺的白大褂,眉眼清秀,眼角弧度流畅锋利,五官英挺。
小护士看他的目光充满着倾慕。
白祺记不起她在什么时候见过宋煜城,但总归,他应该是一个熟悉的人,他看她的眼神不同寻常。
白祺觉得他可以信任,于是向他走过去。
她停在三步之外,一直没有向前,不打扰宋煜城跟护士的交谈。
宋煜城当然注意到她,他弯了弯唇角,眉眼柔和起来,低声吩咐护士什么,然后抬步向白祺走过去。
护士离开时,看向白祺的目光里夹杂一丝凉意。
白祺没注意到,她看向宋煜城,微笑:“当时温清荣出车祸,你为什么会联系我?”
温清荣多得是亲人,怎么也犯不上联系她这个不名正言顺的“继女”。
宋煜城看着她的脸,似乎想探寻什么。
“嗯?”白祺挑眉,“觉得我很眼熟,是么?”
要不然无法解释他看她看得那么专注。
“你是禹城一中毕业的吧。”宋煜城说。
他似乎想叙旧。
白祺有求于人,耐心比较充足,“是啊,你也是那里的?”
“嗯。”宋煜城微笑起来,看着她,轻轻问:“当时我还姓姜,叫姜煜,你有印象吗?”
姜煜……
白祺眨下眼,仔细看他,细细描摹他眉眼,似乎真的发现熟悉的痕迹。
“咳,我之所以联系你是因为他的通讯录里只有你一个人。”忽然,宋煜城淡淡转移话题,若无其事说。
白祺把回忆神色敛去,好似知道什么,有模有样附和他,一本正经道:“哦,原来是这样。”
沈居安站在不远处,淡淡喊道:“白祺。”
白祺像刚发现他似的,眼底闪过喜悦,向他走过去,步履急促。她抱住他手臂,仰脸问:“你怎么过来了?”
沈居安点了点她鼻尖,“温先生手术成功了,我过来看看。”
白祺“哦”一声,转身抱住他,把脸颊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沈居安垂眸轻笑,“你这两天有些粘人。”
白祺没说话,只笑了笑。
——
玉清山庄是建在半山腰的宅子,汽车不好上去。
白祺跟霍华德说:“我自己去,你等着我就好。”
霍华德点头,让她一切放心。
下车时,白祺想起什么,又问:“温清荣的转院手续办好了么?还有梅姨,她到柏林了么?”
霍华德笑着颔首:“一切都已经妥当,到时候,你可以直接离开。”
他瞅着白祺的脸,说了句闲话:“我还认为你会舍不得走,毕竟你看起来很喜欢沈先生。”
他的心情十分不错,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白祺不经意笑笑,目光悠远,漫不经心说:“我对每一任男友都非常真情实感。”
白祺到时,白泽楷已经在挽心楼等着她了。
挽心楼有四层,从最顶层往下看,可以俯瞰这座城市大半美景。
白祺一上去,就仰靠在栏杆上,风吹散阁楼气味。
白泽楷正在饮茶,桌角处燃着小小的香炉,香气清幽,是淡淡的果香,闻到想到梅子时节酸酸甜甜的气息。
他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小桌上摆着整齐的茶具,热水沸腾,把茶煮成碧绿色,幽幽香气顺着水汽蒸发飘洒。
“我记得父亲也很喜欢饮茶,他喜欢碧螺春。”这个时候,白祺还是尊称白绍礼为父亲。
她转过身,没有走过去的打算,纤瘦背脊半靠在栏杆上,乌发顺着凉风微微吹起。
她穿着紫罗兰色高定裙装,绣着素雅兰花的裙摆泛起涟漪。
很美。
白泽楷眉眼低垂,手背上青筋明显,淡淡说道:“饮茶、品香、赏画是每个白家人必备的技能,白绍礼并不特殊。”
“一个行为龌龊的父亲,值得你念念不忘吗?白祺?”说完,他终于转过脸,目光炯炯看着白祺,声音还算温和:“白祺,你跟我合作,白祺一切都是你的。”
“我要名,你要利,我们名利双收,好吗?”他起身,向白祺走过来。
她不过来,他便向她走过来。
“你怕香里有毒吗?白祺,你未免太小看我。”他盯着她雪白的面颊。
白祺却摇摇头,义正言辞看着他,“你不能否认自己雇凶害了温清荣,那个境外汇款账户就是你的,不是吗?”
白泽楷抬手笑着遮住她的嘴,微微倾身,眼睛看着她,“白祺,不要套我的话,我不是沈居安,不可能对你知无不言。”
他笑着握住白祺手腕,拨开她掌心。她莹润的手掌里藏着一颗小小的录音回形针。
白祺身体微颤,脸色冷淡下来,声音绷直,“你想做什么?”
“这样我们才能好好谈事情。”白泽楷看着白祺,露出微笑,顺着栏杆,把那枚录音回形针丢下去。
它落在地上,很轻易便摔得粉身碎骨。
——
霍华德一直在山下等着白祺,期间保镖队长询问他要不要上山。
霍华德手放在方向盘上,手背绷紧,碧绿眼睛带着微笑。
“你想去救白祺吗?”他转头,问道。
“不可以吗?”傅城反问:“她去了那么久,单枪匹马!要是白泽楷伤害她怎么办?!”
霍华德莞尔,看着他,轻声说道:“她是九条尾巴的狐狸,怎么可能出事呢?她不会出事的。”他手背绷直,心脏提着。
像是安慰别人又像是宽慰自己。
她一定有底牌,要不然她怎么会放任自己自投罗网呢?
霍华德专注想着,没注意到山底下无声无息多了几行车队。
为首的黑色轿车打开车门,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身形挺直,一看就是出身部队,错过保镖的车辆,他敲了敲霍华德车窗,“请问,你是白祺小姐的助理霍华德先生吗?”
霍华德落下车窗,露出淡然微笑,“我是。不知你是……”
男人笑起来,眉目英俊,“我们是来办案的,白小姐请你先回去。”
霍华德疑惑看着他,不怎么信,“我答应要在这里等着她。”他平静说。
男人冷静从口袋拿出证件,把证件递给霍华德证明身份,然后点开手机,放了段通话。
“Dear,我没问题了,你先回去,柏林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办,好吗?”是白祺声音,清冷中夹杂丝丝温柔。
霍华德眉目柔和起来,禁不住点头——这是他接受白祺指令时的习惯动作。
不过他还是奇怪,为什么白祺不亲自给他打电话。
正当此时,他手机屏幕亮了亮,有一条新消息。
——回去。
发信人——rose。
看到霍华德还有保镖的车离开,宋义松口气,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
他重回车队,在第三辆轿车前停下,恭敬道:“先生,他已经走了。”
“嗯。”男人挽着袖口,清淡回道。
——
宋义带人过来时,白泽楷依旧坐在蒲团上喝茶。
见人来了,他微挑眉,抬手让宋义坐下。
“宋处,这是做什么?私闯民宅?”
宋义让侦查员继续搜查,自己则坐下,温声跟他讲,“白处长,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巨额贪腐,特意过来抓人。”说着,他把逮捕证亮出来。
白泽楷轻笑,声音冷淡,“你有证据吗?凭什么污蔑我?还有……”他看着逮捕证,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渗出来,“谁给你批的逮捕证!”
宋义摇摇头,说道:“你作为白氏集团的股东,能不知道白家借白氏集团洗了多少钱?以前我们就想办你,只是没有找到证据,现在有了确凿证据,自然而然就上门了!”
“证据?”白泽楷似乎想到什么,手指握住瓷白茶杯,青筋暴露,几乎咬牙切齿道:“白祺!”
白祺等白泽楷被带走才悠然从阁楼后出来,宋义等着她过来,亲切给她打招呼。
“多谢白董大义灭亲,我们才能啃下白泽楷这块硬骨头。”
宋义跟白祺是熟悉的,毕竟,宋家未来掌门人宋彦城就在她手底下工作,每逢过节,她还来宋家拜访老爷子,两人之间,面子情是有的。
白祺不置可否。她坐下,慢条斯理熄灭香炉的香,重新盖上炉盖。
“手续之所以下来的这么快,是所有人推你一把?”
对上她沉澈的眼睛,宋义说不出谎话,只好低笑,“是的,那个人还在等着您。”
白祺了然,她说:“那我不送了,宋先生。”
宋义只好起身告辞。
白祺看了眼手机屏幕,霍华德已经给她发信息,跟她说已经定好机票,什么时候到南山机场。
白祺看着屏幕,目光沉沉,然后按灭。
她大概率走不了了。
她看向楼下,一道修长挺拔身影拾阶而上,姿态从容优雅。
沈居安走到楼上,向白祺走过来,步履徐徐。白祺抬眼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便自顾自冲茶。
她不算是正统的白家人,茶艺只学了个形。沈居安从她手中接过茶夹,把茶水分到闻香杯和品茗杯,姿态闲适,行云流水,冲好茶,他把闻香杯递给白祺。
白祺接过,捧起闻香杯轻轻嗅了嗅,然后重新放到茶托上。
沈居安慢条斯理用丝帕擦手,漫不经心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柏林,霍华德已经把飞柏林的机票订好了,不是吗?”他终于抬眼看她。
白祺却不看他眼睛,道:“白绍礼入狱,白泽楷拘留,白家瘫了一半,我平生夙愿了了大半,随时都可以出国,不急这一时半刻。”
“你回国是为了报复白家?”沈居安目光沉沉。
白祺终于直视他,目光不避不闪,启唇微笑:“靠着白家这棵大树,白家人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我这不叫报仇,叫替天行道。”
沈居安却淡淡说:“白家不靠白氏集团立世,白绍礼跟白泽楷对白家也是无足轻重。白家立足几百年,从来靠得不是哪几个人,是一代一代人的积累,这些你铲除不了。”
白祺静默。
他说得对,越是底蕴庞大的家族,越不因几个人的起落影响大局,只要它还有一息尚存,过不了多久,必将死灰复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白祺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杞人忧天。“我的领地不在这里,白家是好是差跟我无关,让它伤筋动骨我已经很满足。”
沈居安轻笑,抬手覆住她手背,目光凝视她,声音沉沉,带着诱惑,“跟我合作,我替你把白家除干净。白祺,你可以尽情利用我。”
白祺抽出手,缓缓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若不是你,白绍礼跟白泽楷不可能这么快落马。”
她想,比起让别人帮,她更喜欢自己做一些事情。
还有,她不喜欢受制于人。
“不日我将离开京城,我们分手吧,沈先生。”她道,眼底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