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乔思的目光重新落到面碗里, 面上铺了黄瓜丝、荷包蛋、点缀着青翠的葱末。

  因为山里食材有限,所以加的东西很少,但都被切得整整齐齐, 各自占据一角, 汤还冒着热气,晚间吃一碗这样清淡的面,对胃非常友好,整个人都会舒服起来。

  王乔思接过面,她抬头, 对上的是谢逾明含笑的眼眸。

  她微怔, 很快点头道谢。

  谢逾明静静的看着她难得显得憔悴的面容,温声道:“吃完面, 好好的睡一觉,不要多想。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被救出来的人, 也会得到妥善的对待。

  她们的信息不会被公开, 至于治疗和安置的费用……

  我出。”

  他伸手抚平王乔思蹙起的眉头,痒痒的, 丝丝如雨,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逾明本该是个矜傲, 看似淡漠,实则充满攻击性,骨子里就带着桀骜不驯的人,但在面对王乔思的时候,他的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眼神,都是轻柔的, 是真正的温和。

  轻缓、珍重。

  他的手指在抚平之后,缓缓停下,慢慢抽手,而在接近鼻梁的时候,王乔思突然伸手,握住谢逾明的手,她的目光直白、不闪不躲,“你喜欢我?”

  在林间寒风肆虐的夜晚,群星的璀璨被黑夜淹埋,她大胆而热烈,捅破了窗户纸。

  没有试探与辗转反侧的纠结,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孩的手白皙、形状姣好,指头尖尖的,老一辈常说,这样的手命好,一辈子小姐命,但王乔思人生的前十八年却受尽苦楚,朝不保夕……

  王乔思不知道,不管是他父亲的明华集团,还是他的光华科技,都热衷于做慈善,设立各种针对山区贫困学子的奖学金,这样的习惯,是从他母亲开始的。

  他的母亲孟娥衣,甚至长期资助学生,后来……

  她难产去世,资助学生的事情,便被父亲接手,王乔思就是她早年资助的一个学生。

  但孟娥衣资助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甚至不记得王乔思的具体情况,除了每年寄来的贺卡和感谢信。

  后来,谢逾明长成,他除了继承母亲的遗产,还包括资助学生,以及发放奖学金的事宜。

  他们的认识,并不仅仅是在异国他乡、机缘巧合。

  早在国内,他就见过王乔思的资料卡,还有每年不落的感谢信。

  倒不是谢逾明多么关注王乔思,而是他的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在孟奶奶的家里,第一次看见王乔思的时候,就能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感谢信。

  当时他的第一念头是什么呢,不是感谢信的内容,也不是对她身份转变的惊诧。

  他那时候想,原来是她,那个每一年字迹都越来越好看的小姑娘。除了有一年,字迹突然变得歪歪扭扭,她在信里解释,是因为不小心在上山砍柴的时候跌落山底,不过很幸运的没出什么事,就是右手骨裂,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知道她的手有没有完全恢复。

  还有就是,她的心态真好。

  骨裂了,却说是幸运。

  当时没什么感觉,像是暴雨前克制的滴落得小小一滴雨珠,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片刻微小波澜,凝滞、安静。

  后来,他逐渐被吸引心神,回去便将那些信全部看了一遍。

  字字句句,不舍得错过半分。

  他发现了许多细节,她原来过得并不好,运气也不好,和爷爷奶奶一块生活,每次不带伞出门就遇上突如其来的雨,想摆摊卖点特产必然遇上城管,兼职常常错过最后一班车。

  有一年下雪,她还是差了一点点,追着公交车跑了很久,仍旧没赶上。

  最后,在零下的天气里,踩着厚厚的雪,走了足足四公里才回到暂住的亲戚家。

  尽管如此,她的每封信都是充满希望的,她说的每一件事,更像是分享与自我调侃,而不是哀怨自怜,她是从墙缝里顽强长成的。

  比起程兴言,比起那些看到王乔思是如何幸运、如何漂亮、如何厉害的人,谢逾明曾经透过单薄泛黄的信纸,看到她曾经的困苦,以及奋力向上的坚毅。

  他了解的她,是全部的她,而不仅仅是闪耀的外壳,值得夸赞的一切。

  她曾经面临的困境、窘迫,她如何在泥沼中挣扎爬起,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王乔思注视着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谢逾明反手握住王乔思的手,掌握主动权,她大胆热烈,他毫不避讳,同样敞开心扉,直言道:“我喜欢你。”

  隔着漫天荧光,同一句话,一个人给出疑问,一个人给出回答。

  两个人对视良久,最终,王乔思微微翘起嘴角,谢逾明的眼神始终温柔。

  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第二天,当王乔思和谢逾明一起出现的时候,大家都隐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的肢体到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但那个眼神,真叫人单身的工作人员讨厌呐,平白有一种吃太饱的感觉。

  当然,也有敏感点的明眼人,比如王瑾瑜。

  昨天她好不容易跑出来,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还高兴着王乔思可能会出事,和那个收买的工作人员串通,决定隐瞒这件事。

  这样等到事发的时候,王乔思说不定已经死了,省去许多麻烦事。为了封口,王瑾瑜还给那个工作人员打去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现在的王家不比从前,王瑾瑜手里可支配的钱也不多,那么一笔封口费打出去,她可心痛死了,但想着能除掉王乔思,花这点钱怎么都值得。

  谁能想到,天黑的时候,王乔思就被找回来了,听说还救了人,捣毁了人贩子窝。

  真叫人气愤。

  可比起心疼钱和气愤王乔思没死,王瑾瑜更担心的是东窗事发,被王乔思指出自己曾经害她,还丢下她跑了的事情。

  她只能反复的去想,自己当时有没有遗漏什么把柄,有没有可能被王乔思找到。但她的脑子本来就乱了,当时的情形又混乱,哪还能想清楚。

  一脸郁卒的出现在镜头前,又撞上王乔思和谢逾明不一样的相处,王瑾瑜感觉自己要疯了。

  明明她处处警惕王乔思,为什么她想要的一切,要么土崩瓦解,要么全到了王乔思手里,到底是为什么?

  她真的不明白。

  因为这些想法,她原本还能称得上是伪装得完美无缺的脸,也变得扭曲,看起来颧骨突出,带了点凶相,和从前的温柔大方判若两人。

  想着想着,王瑾瑜握勺子的力气就越大,本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媛淑女,可随着她面色的扭曲,手上的力气太大,“蹦”的一声,铁勺竟然一分为二,勺柄直接飞出去,擦到王瑾瑜的眉骨,又是一道鲜艳淌血的伤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划伤脸了。

  王瑾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受伤,这样下去,何止是破相。纵然王瑾瑜对鬼神之事没多么相信,这时候也忍不住多想,只盼着快点把这一季的综艺拍完,好去找厉害的人看一看,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王乔思已经开始吃早饭了。

  谢逾明就坐在她的对面,他很自然的隔着塑料袋,帮王乔思剥开茶叶蛋,然后递给王乔思。

  在王乔思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将餐巾纸递给她。

  她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他的敏锐,很好的得到了用武之地。

  等到吃完饭,谢逾明和她一起走出去。

  路上,谢逾明随手拨开长得歪歪扭扭,挡住路的芦苇,他问王乔思,“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王乔思想了想,“嗯……应该是回北平。

  之前和节目组说好的,做临时嘉宾,不会久待,这边的事情都差不多步入正轨了,我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不如回北平,陪陪爷爷奶奶。”

  王乔思做出任何决定,谢逾明都不会干涉,因为这是属于她的自由。

  她早就已经成年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比起干涉,他更愿意静静的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王乔思能说出这一番话,证明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就算没有昨天的事情,她也差不多准备离开了,这里其实没那么需要她,比起继续耗时间,她更愿意回去陪伴爷爷奶奶,医生说的话,始终萦绕在王乔思的脑海里。

  别看乔爷爷现在没什么事,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情就会突然恶化,到时候恐怕再也难救回来了。

  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这种情形下,王乔思之所以来参加这个节目组,也只是因为乔爷爷的嘱托,他和乔奶奶都想让她和王瑾瑜接触,将来能亲近一些。

  面对垂垂老矣的爷爷奶奶,王乔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真相,她只能选择隐瞒,这也是尽管王瑾瑜很过分,但王乔思始终没有彻底在网络上曝光她的原因之一。

  她厌恶王瑾瑜,却不愿意让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难做。

  但就这么圣母的抛开一切不谈,也绝不可能。她只好照着曾经看过的法诀,让王瑾瑜自食其果,也给彼此最后一丝余地。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谢逾明问道。

  王乔思沉吟了一下,给出回答,“明天。”

  “这么匆忙?”谢逾明蹙眉,“你……”

  王乔思知道谢逾明的意思,她宽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没受伤,昨天的事情对我来说很快就会过去,没什么影响的。”

  因为在镜头前,谢逾明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他眉眼清浅,盯着王乔思笑,“好,明天路上慢点,有事情可以和我说,不要一个人撑着,当是多一个人想办法也好。”

  “嗯。”王乔思的眉眼弯弯,两个人的气氛很融洽。

  就连负责拍摄的两个摄像大哥都对视一眼,互相挑眉。

  他们作为时刻盯着镜头的人,对于嘉宾们的心思,有时候比嘉宾自己还要敏锐,不管是龌龊还是感情,基本上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王乔思和谢逾明说了以后,很快也找到导演。

  对于王乔思不可能坚持到节目全部拍完的事情,从王乔思愿意以临时嘉宾的身份出现开始,导演就心知肚明。

  更别说昨天还发生那种事情,往严了说,也是有节目组的问题的。

  纵然很舍不得,但导演在挽留无果之后,还是不得不同意王乔思的要求。不过,他还是很感谢王乔思的,还叫来了工作人员,到时候帮着王乔思拿行李,一定要送她坐上大巴,在送到机场为止。

  要不然放王乔思一个人回去,谁能放心得下,更别提王乔思昨天还刚遇到过不法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