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樗贴心地为贝依关好浴室门、阻隔掉她奶凶的抗议的时候, 并不会想到此刻的窘状。
譬如他去另一间浴室洗完澡回来,就听见这边浴室里贝依有气无力地哀哀叫他名字。
黎樗霎时心下一凛,“怎么了贝依?我在!”
“我没有衣服穿啦!”贝依嚎叫, “浴袍都没有拿进来!”
黎樗焦急抬到空中的手闻言滞住,“抱歉, ”他觉得自己实在疏忽,没能照料好女仔。
他很快将浴袍取来,浴室的门却在此刻, 开了。
黎樗下意识闭上眼睛。
水汽伴着娇香无限引人遐想地扑面直冲, 黎樗浑身瞬间紧绷。
他想他大概要用掉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在此刻保持清醒的思路。
浴室的推拉门,是厚重磁吸富有质感的实木面金属芯,据它动作的声音判断,应当是拉开了一条小缝。
小缝也不可轻视,浴室内空间很大, 干湿分离各式隔断的玻璃与梳妆镜全身镜等镜面,光影错综折射,一不小心就会目睹他罪念的源头。
黎樗前所未有地谨慎, 自下缓缓抬了眼帘, 入目是横斜而出的一条粉白纤嫩的手臂,其上仍挂着星点水珠。
原来她沐浴之后,会浑身泛起淡淡粉红吗?黎樗只觉血脉贲张更甚,又狠狠闭了闭眼。
“快点呀!”贝依搞不懂外面的人在想什么, 小手扑腾了好久, 总算是抓到了她的衣服。
浴室拉门重新阖紧, 四海酒店特供沐浴香氛的淡雅名贵山茶香却早已丝丝缕缕侵入黎樗的鼻息乃至神经。
明明他用的也是同样的产品,却好像她的味道才有致命致瘾的魔力。
总归无人发现, 他远离浴室的步伐同他此刻的呼吸一般起伏凌乱。
他无奈地牵动唇角,不知为何,自从真正得到她的心开始与她相恋之后,他越发不敢亵渎于她,连亲吻都温柔纯情再无粗重啃噬,像是生怕磕碰了好不容易追到的娇娇恋人。
不过现在的黎樗还想不到日后某天他问起贝依,更喜欢哪一种的时候,他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bb仔舔了舔唇珠,诚实地答了句,“喜欢之前的。”
黎樗:“……”
尝试做真绅士的计划惨遭折戟,年轻的情侣终于找回了最舒适的干柴烈火肉搏方式,从此迈上幸福的又一重小台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少这一时刻的黎樗,在贝依折腾好出浴室的时候,已然在床的一侧安然躺成了睡美人。
不过贝依并没有就此放弃一些小动作,她手脚并用熟练地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侧蜷着睁圆了眼睛,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他侧脸。
这个人的骨相是世间罕见的优越与流畅,像是女娲造人的战利品代表作,无人能否认他的好看,却丝毫称不上妖艳,反而其中棱角顿挫,便是温柔安静地平躺着都自成一派矜贵。
如他整个人的性格一样,给足人安全感。
贝依翘起唇角蹭上他的枕头,果然听他呼吸频率微变。
她像是发现了他装睡的小秘密,骄傲地一扬下巴,张开双臂就环住他劲实的腰身,逼得人呼吸一屏。
贝依得逞之后,却并未再磨他,只默默埋在他身上轻嗅。
他身上的香气,现下与她的交织缠绵不分彼此,像清风拂山岗,不知何时花开遍地,舒适得令人松下所有紧绷心弦,闲卧在恋人臂弯。
而黎樗也的确张开臂弯,将她揽到了怀里。
他知道,在今日这般时候,在淮城这般地方,她需要他的拥抱。
一时间两人都未说话,安宁淡香的空气里,只有深浅呼吸陪伴抚慰的声音。
“黎先生,你知道吗?我会跳芭蕾舞。”贝依率先开口,声音却不大。
“嗯。”黎樗应着她。
“那座宅院,你见到了,是盘踞大片园林的纯正中式建筑风格。我爷爷却为了方便我学舞,在家里修了一间四面镜墙的舞蹈房。”
贝依的声音依然宁静得无波无澜,黎樗的手却已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
“可惜啊,我太小,不懂事。老师来,我就蹦蹦跳跳,从不肯认真压腿。后来,都没有了,到京市,妈妈让我坚持学下去,可是……我好疼啊。”
黎樗再克制不得,转身双臂将她搂紧,让她结结实实嵌入他的怀抱。
泪水冰凉,他的热度可以很快炙干。一人颤抖,那就两人相拥着分担战栗。
“对不起。”黎樗吻上她发顶。
贝依泣声一停,“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呀?”
“我听祖父讲过你爷爷的离开,也知道纷争中你们移居京市,却不曾帮助甚至过问。”
贝依嘟着嘴无语,“这不是很正常嘛?世上万事风云变幻,难道每场争斗的落难者你都要去帮?慈善家也没有这样的呀。”
听她一本正经地教育,黎樗缓缓展颜,又不禁感叹,“你父母,把你养得很好。”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像什么长辈发言?”贝依想到了什么,哧地笑出了不怀好意的小梨涡,“说起来,明天去宁桥见我爸妈,黎先生,紧张吗?”
贝依的父母回淮城,正是住在了宁桥的旧居,而不是市内。
黎樗错开她的目光,将小脑袋按在怀里,果然听她还在暗笑。
他长叹一口气,“贝依小朋友,不要在你男朋友心虚的时候直接讲出来,好吗?”
果不其然听到她笑声迸开清脆地像个撒欢的孩童,黎樗无奈,只得以唇封住。
清香盈室,酸甜涩苦于唇齿共渡间,悄悄溶于月色。
次日,却有丝丝微雨飘落宁桥。
洒向小桥流水,则无声汇入,或是给青石板路抹上一层深色。
他们先到了胡爷爷家的老房子,潮湿腐化的门板叩响,出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
“请问,这里是胡良胡爷爷的家吗?我想问,他,”贝依鲜见地,启齿都有些困难。
“死了,别来找了。”男子满脸凶悍不耐。
贝君荣说的是真的。贝依身形微晃,被黎樗从后扶稳。
“我,想去拜祭胡爷爷,请问他葬在……”
“北面山头随便埋的,自己找去吧。”
贝依呼吸都染了几分焦灼,却怕是无法再从这人口中得知什么信息,只得勉强提了提唇角,“多谢。”
她转身欲走。
“等等!”中年男子突然将她叫住,他仿佛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直直盯住她的脸,“你是谁?”
黎樗凤眸微眯,将贝依揽在臂弯,隐有防备之态。
男子却毫无察觉,唯独盯着贝依,“你叫什么名字?”
“贝依。”
她并没有畏惧而拒绝回答,哪怕让胡爷爷留居老宅的一缕魂灵听见也好,她来看他了。
男子却忽然瞳孔大震,急促喘息之后竟像是如释重负,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好在因下雨而无人。
“进来说吧。”
“什么?胡爷爷他没……!”贝依几乎惊叫。
男子脸色纠结复杂,“他得了老年痴呆,说胡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他,但可能……”
他看着贝依一条剪裁流畅面料精致的无袖小黑裙,身旁男人这身纯黑色都无端耀眼的西装,一双皮鞋仿佛精贵得在这正堂都不适合下脚,更何况那小屋……
男子摇了摇头,终究带他们去了。
映入眼帘的先是重重一头锁,小门开启之后,屋内腐朽味道直冲面门,整间屋只有一扇方窗泄进天光,却照不亮昏暗的小榻上,佝偻着的老人……
贝依惊得愣在了原地。
男子一边拾掇着零碎杂物一边念叨,“小姐也别怪我不孝,是我爹趁他最后还清醒的时候要求我把他锁起来的,对外就说他死了。”
为什么呢……
贝依怔怔地上前去,试图唤醒蜷缩的老人,“胡爷爷,我来了,我是贝依啊。”
老人却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声音很低,贝依听不清。
男子直接来将人扶起摇了两把,“老头,看谁来了?小小姐,小孙女。你大声点。”
“小孙女?”老人像是被触发了什么熟悉的信号,声音果然大了起来,“要给小孙女,留十亿,攒不够,要死了,老胡……”
轰隆!——
天边似有闷雷重震。
“你说什么?”贝依不可置信地喃喃,不觉早已滚落数行热泪。
她身形支不住地一歪,被黎樗眼疾手快抱在怀里。
“他说什么?胡爷爷……”贝依语无伦次地向黎樗投去无助的眸光,扎得他心口刺痛。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中年男子叹气,“他从发病开始,就只会说这一句胡话。他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非你找过来。小小姐,很漂亮,嘴角有涡。”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去找我?”
“贝君荣的人一直盯着我们,不知道盯了多少年。”
原来爷爷对她的爱,还不止于那个不整齐得奇怪的数字。
原来复杂家事下的这份爱,竟要连累得胡爷爷晚年都不得见天日。
桩桩件件,像是四面八方滚来的巨石压得她心口窒闷沉痛,连呼吸都困难,只能任泪水浸湿黎樗的西装外套。
“这件事不再是秘密了,”黎樗替她对男子说,“我们会给老人家,请最好的医生,专人护理或是疗养院,我们负责到他终老。这些年,多谢你们。”
他撑伞带贝依离开。
及至到了贝依爷爷的墓园,她还没完全回神。
细雨渐歇,绿树合抱,贝依看见墓碑上爷爷的旧照片,竟是控制不住地落着泪膝盖一软,却又被黎樗从旁拽住,她不解抬眸。
却见黎樗脱下西装外套,叠得方正为她铺在石板之上,“我去那边树下等你。”
贝依反应迟滞地感受着他留下的温度,丝丝缕缕地盘绕守护在她膝下。
“爷爷,您看到了吗?他叫黎樗,是我的爱人。”
她背后看不见的不远处,黎樗此生罕见地,朝墓碑方向鞠了三躬,方才转身离去。
“爷爷,您留下的钱,我都知晓了。您选择放在基金会,也是希望我能将它用于慈善吧?您放心,我很快会把基金会组建运作起来,帮助有需要的人,完成您的遗愿……”
“我好像知道我毕业以后要做什么了。”出墓园的小径上,贝依牵着黎樗的手说道。
“慈善基金会?”黎樗眼中蕴着笑意,竟是一猜就准。
“嗯!我要激活这个基金会,选定一个公益方向,彻底运作起来。捐赠,剩下的钱投资,用投资收益再捐赠,让爷爷的心意永远……”
贝依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讲得太出神,直至到了近前,才发现对面立着的两个人。
交握的手被黎樗捏了捏,贝依幽幽找回声音。
“妈妈……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