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优纪心情复杂地乘地铁从东京回到了神奈川,找了一家热饮店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点了一杯热咖啡,却拿着小铁勺不停地搅,一直到没有了热气,然后又重新点上了一杯。这样如此反复之后,终于惹来了店员探究的目光。
周围三三两两的人也陆续地往她这边看了过来。感受到那几道愈发强烈和好奇起来的眼光,她低头看了眼满桌的咖啡杯,叫来了服务生买单。出店门前去了一趟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有点红肿的眼皮,于是用凉水抹了一把脸。
手机还在针织外套的兜里揣着,她莫名觉得有些害怕。有种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愈演愈烈,让她无法再忽视。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弦一郎了。
北岛丽香那么刺眼的笑颜恍若记忆深处的画面,还在眼前那么清晰地浮现着。她意识到她输了,她自认为所了解的真田弦一郎,今天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更加悲哀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还是无法理解,那场胜负对于真田弦一郎的重要意义。
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红肿着膝盖拼命逞强的那个人,有那么一刻,她对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举动有过深深的埋怨。
如果北岛丽香能对他的执着那么感同身受的话,那么她确实输了。
打开手机的时候,只有来自幸村精市的一封邮件。本是松了一口气的,却在点开邮件的刹那,那份莫名的慌乱再一次被提上了心头。
「真田坚持一个人在综合医院,要过去看看吗?」
邮件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那么现在,他应该是还在那里的。在红绿灯的路口踌躇了五分钟后,幸村优纪伸手拦住了即将略过身前的出租车。
医院还是万年不变的消□□水的气味,自从上次幸村精市旧病复发过后,这里她还是第一次踏足。
白衣制服的医生护士们在走廊上匆忙地来来往往,幸村优纪问了几个人,很快找到了真田弦一郎所在的地方。
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水味,她就扶着门站在那里,看到了坐在床沿的真田弦一郎。黑帽子已经被他摘下,大概收进了随身的网球包里。他的脚悬挂在高椅上,看上去像是已经涂上了一层药水,那红肿的程度,也比她离开球场前所看到的淡却了很多。
但想必还是有些疼痛的,不然他的神情不会是这么紧绷着的样子。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注目的视线,真田弦一郎转头看过来,对于出现在视野里的少女,显然感觉到了些许的诧异。然片刻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低沉熟悉的声音入耳,这一刻的幸村优纪,也不知是触发了哪门子的莫名情绪,只是觉得所有那些无比混乱和混沌的感觉一齐冲向了大脑。连思考都来不及,就冲过去用力地将他怀抱住,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气味时,鼻子又不争气地开始酸涩起来。
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拥抱,紧紧贴过来的身子,让少年整个身躯都僵硬到不行,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一瞬间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倒是在一旁倒腾着纱布和药水的青年医生正好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一幕笑了笑,问道:“女朋友吧?”
真田呡了呡嘴,懒得花力气去解释,所以沉默着。
“这位小姑娘,我要开始缠纱布咯。”青年医生这么说着,语气就像是在安慰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幸村优纪挺直了身子,眼圈红红的。
“弦一郎,还疼吗?”
却是青年医生弯了弯嘴角,显然已经把他们确定为了那样的关系。真田神色严肃地盯着青年医生看了一会儿,才微点头说:“还好。”
“年轻人,打个网球何必这么拼,还好没伤到筋骨,多注意休息。”缠好纱布,青年医生往幸村优纪的手里塞了两瓶药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真田的嘴依旧紧呡着,似乎并不痛快的样子。
幸村优纪本想叫辆出租车,但弦一郎坚持自己的腿没有什么大碍,还能走路。她当然理解他不甘愿沦为需要别人照顾的弱者的情绪,于是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倒真的如他所说,一路上走得很平缓,不见丝毫勉强的样子,也许现在是真的没有那么痛吧。
两人很快就从喧闹的街头拐进了一条必经的安静小巷,但是少了方才街边扰攘的一番喧闹,对于一路上皆没有开口的彼此,那份沉寂却愈发地明显起来了。幸村优纪和真田一样沉默着,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打破这份默然。
步行至小巷的第三盏路灯,倒还是真田先开了口,“今天的比赛你没看完。”
幸村优纪反应了片刻,才点点头,“我......胃不太舒服,所以很早就回来了。”
“因为胃痛,所以哭了?”
她有些诧异地转眸,发现真田看了一眼她略红肿的眼,若有所思。
“啊,真的太痛了,所以哭得好惨。”
真田犹豫了片刻,问道:“那么应该已经吃过药了吧?”
幸村优纪噗嗤笑了出来。
真田被这样突然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暗自思衬了一遍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于是皱皱眉,方才柔和了些许的面部线条又渐渐地僵硬起来。
“怎么办,觉得这样关心着我的弦一郎好可爱。”
“......”真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些什么,但想必只有自己觉察到了,那一掌心的冷汗。
他突然觉得紧张,就像刚才幸村优纪朝他扑过来的那一刻,倘若她再多停留一点时间,一定能感觉到他的慌乱。
然后又是片刻的沉默。真田看见了从墙檐蜿蜒而出的蔓藤,看不出是什么植物,上面长了几片嫩绿的新芽。马上就是春意盎然的季节了,想到宅子里花草盛放的庭院那般光景,心头有了一点松快的感觉。
“弦一郎。”沉默过后,她叫了他的名字,“打败手冢国光,让你觉得很开心吗?”
“啊。”他丝毫不吝啬地分享了自己的喜悦,“手冢是被我视为真正对手的人,虽然立海大输了这次全国大会,但我觉得没有什么遗憾。”
“输......了么?”
手倏然被轻轻地拉住,虽然用双手握着,但力道并不重,况且女生的力道也不会强到哪里去的。那双手轻轻拽着他运动衫的袖子,于是真田弦一郎疑惑地转回身去,看到幸村优纪正低着头,路灯照不清楚她的脸,只有全身那种死寂一样的悲伤情绪清晰可觉。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少女拽着他的衣服,头依旧未抬,“我所了解的弦一郎,同样也是别人了解的弦一郎。而别人了解的弦一郎,却是我所陌生的弦一郎呢。”
这样的话让真田有点不明所以,也隐约觉察到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少女只是紧紧拽住他,顷刻间有温热的湿润流淌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在哭吗?
意识到这点,真田稍微使了力将自己的手从幸村优纪的双手中挣脱出来,这样的动作令她不得不将头抬起来,然后他果然看到了一张被热泪侵润着的脸。
“你怎么了?”他问。
印象里幸村优纪很少会在他面前掉眼泪,平日里总是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发生了再不好的事,也只会笑着最终过去,如今这样一反常态的模样,倒真让真田有点手足无措了。
“今天的眼泪怎么总是控制不住。”她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又有热意从眼眶里涌出来。
幸村优纪也不知道眼泪怎么就像开了闸门的洪水就这么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她就是觉得难过,就是很想哭。
真田沉默了须臾,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做不到去触碰她的脸颊,而是重重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宽慰般地拍了两下。
幸村优纪抱着他的胳膊,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她的眼泪自然地被吸进了运动衫的布料里。真田身姿如松地站着,承受着她的重量,将近十分钟。
听她平静下来之后,真田却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跳声愈发明显。紧张、心跳、手心冒冷汗,即便他对于感情再迟钝也会有些自知,这代表着什么。何况他对于自己的心意已经清楚认知了。
或许从前的他真的不曾沦陷进去,但此时此刻......
真田弦一郎清了清嗓子,一边说话一边在暗自思量着如何措辞,“......优纪,我有话要说。”
幸村优纪抬起头,摆出的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真田望着这样一双红肿又明亮的眼眸,突然觉得一番话哽在了心口,说不出来。
之后,一段欢快非常的手机铃声交杂了过来,真田觉得方才大好的气氛立刻偏离了,顷然间就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
是幸村精市打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弦一郎,你要说什么?”幸村优纪掐断电话,将手机放进了提包里。
“嗯,下次再说。”真田已经往前走了,迈着不小的步子。
幸村优纪追了上去,路灯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