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甩了下手腕,轻哼,“需要打配合提前跟我打招呼好不,上来就拆手腕,很疼的!!”

  他一幅完全没听见我说话的样子,打眼扫了圈屋内的装饰。

  ——过份!我腾的跳起来,飞扑过去,大喝一声,“不许躲!”

  他果然站着没动。

  呯一声闷响,被我结实的一掌打的退了一步。

  我学着他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斜眼一声冷笑,“疼吗?刚刚撅我手,你手劲多大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江澄一手按在伤处,肩膀小幅度活动着,慢悠悠的一抬眼,没理会我满脸的挑衅,“相信以金光瑶目前对你的关注程度,他一定非常乐意让你感受感受什么是真正的疼——”

  关金光瑶什么事啊?我凑到他旁边,奇道,“他关注我?为什么?我才跟他说了一句……不对,是半句,几个字而已。”

  担心我在死对头面前漏底,这我都知道,只是——“而且我跟他之前话都没说过。这次见面,你说有没有可能,人家只是单纯看在你江宗主的面上,才礼貌性的夸下我?”

  所以是不是你想太多啦?最后这句话,我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意思大概也差不多明明白白刻在脑门了。

  江澄扔过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眼神,并不答话,提步走到床边,弯腰将三毒搁在床尾。

  床铺又干净又整齐,除了才被丢到角落最边缘的三毒。我默默在床尾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腿一收蜷成一团。

  江澄迎面送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自顾自弯腰收拾起床铺。

  我歪在膝盖上看了会,又忍不住道,“我刚到你家那会儿,你们不也没看出来么?”

  素色的锦被被他三两下抖落开,落了满床,江澄得空,抬头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不同我顶嘴!”

  我撇了撇嘴,不满道,“什么顶嘴?我们分明是在进行亲切又友好的交流!”

  左右扯了几下,似乎觉得没有其它需要整理的。江澄一脸平静的退后,让开床边位置,冲我一抬下巴,“来,到床上躺着。”

  金家出品的被子,又宽又厚,现在凌乱的堆在床上坑坑洼洼,跟此起彼伏的山脉一样,一看就像刚被人霍霍完。

  我惊讶了一瞬,勉强淡定的开口,“哦豁-你还会铺床呢!”

  要不是我在这全程旁观,打死我都不信能有人把床铺成这德性。

  “很难么?”江澄高贵冷艳的睨了我一眼。提前拦住我打算宽衣解带的手, “直接上去吧。”

  “好嘞。”一脚蹬掉靴子,我麻溜的钻进被子里。

  江澄慢悠悠的,跟着在床边坐下,一幅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魏无羡一直对你戒心深重,你可知为何?”

  “为什么,”身为被针对的当事人,我确实能清楚感觉到魏无羡对我的防备。从始至终,尽管他向来掩饰的很完美,“难道因为他生性多疑?”

  “我阿娘,”顿了一下,江澄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抚过紫电,“她亲自到眉山带你回来,你的身份正常情况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话未尽,江澄却停了下来,默默看向我。

  ——正常不会怀疑,所以被怀疑,是我自己表现太差?

  我抹了把脸,尤不死心,“所以他一直防备我,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有问题,怀疑我接近你另有所图?”

  本以为江澄得顺嘴呛我几句,谁知他今日十分正经的点了点头。

  能不能不要这么老实的直接点头?我默默的捂住小心脏,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你我虽尚未成婚,江湖上的人却也晓得你是未来的江夫人。如今你的一言一行,旁人难免会多番揣测。”

  我拉着被子往上拽了拽,将自己裹的更紧一些。

  “金光瑶的确是个聪明人,他这样的人可不会浪费时间跟你闲聊。两句话便能哄得你晕头转向,再聊几句,怕不是直接把你翻了你的家底——”

  “哈?!所以方才在路上,你突然折我手是……”

  江澄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盯过来,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捂住肩膀——方才被我拍了一掌的地方。

  我叫嚷的声音顿时一低,“好嘛,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偷袭你,对不起!”

  “嗯,”江澄心安理得的应了声,收回手,“若你将我的话记在心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近些时日,我们暂居金家,若是不巧你再单独碰到他……”

  “我绕道!”他话还没说完,我立马抢答,“我保证再碰到你们这类人,我一定一定早早的就绕道走,绝不靠近!”

  定定看了我两眼,江澄突然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江澄性子急燥,极少会这般伤春悲秋的叹气。见状,我轻轻握上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手心居然还带着几分汗意。

  “一年前,我同魏无羡假意决裂,自金陵回去的路上,我遭人追杀……当时以为那些暗杀出自金光善授意,如今看来,怕也是他的手笔。”

  说起那回,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遍体鳞伤的在紧要关头赶到,拖着重伤的身体一口气用紫电抽死了十几个上门闹事的家伙,那画面暴力又血腥……“派人偷袭你的,不是让你当场给处理了么?”

  江澄斜了我一眼,“追杀我的,可不止一波。”

  你这骄傲的语气是怎么肥事?!我都已经惊呆了。而且,我一直以为过去的一年,江家只是单纯的内乱,却原来还有别的仙门势力参与其中。

  “可那时候,他不是也才在金家站稳脚么?有没有足够的势力不说,他为什么要冒险动你?稍有闪失,事情败露,金子轩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若成功了呢?”

  江澄的眼底深处有戾气一闪而过,“天下五大仙门之一的云梦,自此群龙无首改头换性受人控制,而他的对手——金子轩也同时被废断掉左膀右臂。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疯子!

  “可惜啊——当时我另有要事处理,无暇深入调查,同他周旋,只好将计就计,先派人清理些不疼不痒的跳梁小丑,逼心怀鬼胎之人主动上门寻事,再顺手将人一网打尽。好在那群渣滓不负所望,见我孤身一人赶回莲花坞,便再按捺不住,一边派人拦在途中暗下杀手,一边趁我不在纠结同伙上门,意欲强占莲花坞。”

  我听得目瞪口呆,隐隐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

  “等一下,你是说,一年前莲花坞的事情,是你提前一手安排好的?那,派出去清理门户的人……”

  江澄姻红的薄唇微启,轻飘飘吐出的字差点把我砸蒙,“你,温逐流。”

  他这一脸的认真表情和说出的恐怖信息,惊悚效果简直直接拉满,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吐槽呢?

  不用我开口,江澄继续平静的解释道,“送上门的刀,为何不用?被你处理掉的几个小门派,金家事先在其中埋了不少钉子,也多亏你提前给料理了。”

  说起清理门户的事,我倒有几分心虚。

  当时我跟温逐流上门找茬,从踹门到恐吓再到杀人,全是温逐流自己一个人包圆。凡遇不从,他手里那柄长剑指处皆是尸山血海,活脱脱一现实立体版的杀人如麻。

  而我,就负责跟在后面扫个尾清清仓库。

  不过,话说回来以江澄的性子,居然能压抑住自己的本能不去找温逐流拼命,这像话么?

  只是,眼下还有件快要烧到眉毛的事情,“完啦,如果你推测的都对,金光瑶他就一纯纯心机佬,那他方才说去找什么医仙圣手,肯定是想试探我们。”

  “怎么办?我根本没病,等会大夫一把脉,不全漏馅了么?”看了眼自己多灾多难的手腕,我眼一闭心一横,艰难递了出去,“不然我假戏真做,现扭一个?”

  江澄噎了一下,“新伤陈年旧伤,大夫会看不出来?”

  能别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么?!

  “稍等若大夫问起症状,你便告诉他,发作之时,身体的某些部位酸痛难忍,疼痛不堪。”

  “这……”也太敷衍了吧!

  我刚说了一个字,江澄手掌突然盖过来,捂了我半张脸。

  他张了张嘴无声道,“有人来了,安静。”

  我忙闭上嘴,竖起耳朵屏息听了片刻。果然有窸窣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因为距离太远,声音听着模糊不清。

  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说着话也能分神注意到如此微小的动静,短短一年,这家伙修为究竟飞升到什么程度啦?

  静静等了会,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金光瑶略带急促的声音缓缓传来,“江宗主,大夫到了,可方便开门?”

  我跟江澄对视了一瞬,同时扫了眼床面,确认没出什么纰漏。江澄站起身,转头的瞬间,平静的脸上瞬间挂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焦色。

  这如火纯青的变脸绝技,影帝啊!我看得目瞪口呆,由衷的在心里赞了一句。

  江澄开门的动作极轻,害得我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放缓了呼吸。

  尽管如此,我偷听的仍是十分艰难,金光瑶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比刚才隔着门板时还要低些。

  “这位便是天下闻名的圣手医仙,江宗主,尊夫人可有好些?”

  “请进。” 我看到江澄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转身让开门口的位置,不过好死不死,他自己仍将门口站着的人遮的严严实实。

  “江宗主,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二位慢聊。”金光瑶的声音不缓不急温润剔透,听上去如沐春风,简直了。

  “有劳。”

  门口突然挤进来一个格外圆润的身影,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眼熟。

  “啊——”看到那大夫圆圆的胖脸,我惊讶万分,一下子弹坐起来,捂着嘴小声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胖乎乎的脸颊上,两只眼睛几乎眯作一条细线。胖大夫嘴角要翘不翘,似乎在笑,看到我震惊的反应,恍然道,“小娘子,好久不见。”

  还贴心的配合我,将嗓门压的极低。

  ——这个二货!这幅熟念自在的模样,整的好像我们是许久不见的好友一样。

  合上房门,江澄拎着张凳子过来,摆在床边,“请。”

  见我们俩隔着几步远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动不说话,疑惑道,“你们认识?”

  闻言,那胖大夫转头似乎看了江澄一眼,掠过凳子,一屁股在床沿坐下,随身的药箱光明正大的摆在凳子上,笑眯眯的冲我招手,“手伸出来。”

  我老老实实的按着圣手大夫的话照做。

  见江澄还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我突然想起他还没见过他的救命恩人,忙解释道,“你第一次灵力透支,晕倒那回记得不?我带你去医馆看诊,就是恩……这位大夫帮你诊治的。”

  “没想到,隔了一年多还能在金空遇到,我们还挺有缘的。”我乐呵呵的跟大夫套近乎。

  “是有缘。”胖乎乎笑眯眯,和蔼又可亲,没想到还是位名闻天下的大夫,我为自己曾经的走眼感到羞愧。

  “圣手医仙,听着就是神医,没想到你在江湖上的名号还满响亮的。那医馆先的有点偏僻,我当时都没看出来……是我有眼无珠嘿嘿。怎么样,我还有的救不?”

  摸了半天脉,胖大夫一双眼睛眯得越发紧,更看不出情绪,“气血两虚,年轻人啊,要注意节制,好好养着吧。”

  好好养着?这该死的熟悉台词!

  见大夫收手,江澄厚着脸皮咳了一声,“大夫,内子之前伤到过金丹,痊愈之后偶尔会周身剧痛,是何缘故?”

  胖大夫看看我又看看江澄,重新搭回脉,奇道,“江宗主何时娶的妻?江湖上竟没丝毫风声。”

  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胖大夫,江澄坦然道,“未过门的妻子。”

  谁知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胖大夫,突的收回手,变脸如变天冷冷道,“没治了,疼就忍着。”

  “嘿——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担心他突然暴走,我还特意坐起来,准备随时提拽他一把,谁知他低头翻起随身带来的药箱。

  打里面捏出几根寸长的银针,眼光如刀刮了我一眼,“哪疼?给你扎几针。”

  寒光微闪,差点亮瞎我的眼。我圈着被子往后挪了挪,求救的看向江澄。

  成功接受到求救信号的江澄,默不作声地看着大夫手里的银针,考虑了几秒后,果断别开目光。

  这家伙!我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

  一脸誓死如归的伸出左手,不就是针灸么,能有多疼,“手腕——”

  手起针落,我说出的话顿时变了调。

  一把攥住江澄的手,我死死捏住,“见鬼-怎么会这么疼!!”

  正常的针灸怎么可能这么疼?!腕处的筋骨像是不断被撕裂,连带着整条手臂阵阵发麻……

  江澄不得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住我,防止我乱动。只是,没一会儿,见我的脸色越发惨白,他终于按捺不住,沉了眉眼,低声道,“大夫!”

  “喊什么,忍着!”胖大夫头也不抬,不耐烦的骂了声。

  也不知道他说的忍,是让我忍着痛,还是让江澄忍着别说话,不过我们俩还是同时闭了嘴。

  毕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身为粘板上的肉的时候,还是识时务一点比较好。

  不急不慢的将针一一拔掉,大夫才淡定的开口,“陈年旧伤,筋骨有损,江宗主好好照顾着,旧疾再犯可来寻我。”

  也不开方子,胖大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收拾好他的药箱,起身,走人,临出门前,突然回头,“小娘子,下回再见,给你算八折哦。”

  我正在低头瞅自己的手腕,闻言下意识抬手挥了挥,“谢谢您老,慢走。”

  愣了一下,我不敢置信的重新左右摇晃手腕,是心理作用么,怎么感觉手腕没之前的顿感,好像变灵活了?

  我一轱辘翻到床边,正要往下爬,江澄手臂一横,拦住去路,“做什么去?”

  “你的手有救了!”我特别兴奋的抱着他的脸,上去闷了一口,“这大夫好像挺厉害的,我现在手腕感觉不到半点难受!我要去喊他回来!”

  江澄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我,“你手受过旧伤?”

  “之前断过。”

  刚来这里的前几个月,手被人打断过几回,不过当时感觉身体挺耐燥的,一直没放在心上。也不像他的手腕,是被利器割伤的筋骨。

  我扑过去,脑袋正埋在他腰间,抬眼看着他伤过的手指眉开眼笑,喜上眉头,“等治好右手,你以后便可以继续使剑,你高兴坏了吧——”

  江澄低头,眉目不动,端的是四平八稳,“我左手一样可以使剑。”

  我疯狂点头,“对,你厉害,我知道!以后出门你就背两把剑,左手剑来右手剑,两手双剑合璧剑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