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正在下雨。

  这座城市在夏季实际上降雨不多, 但今夜显然是个十分符合人们伦敦想象的、阴雨绵绵的灰色夜晚。

  在街灯的照耀下,一座临街商铺的窗户中正透出烛火的微光。

  一个白发女郎正撑着一把伞漫步在街头的雨雾中,裙角飘拂着融入夜色, 伞檐下只露出她似乎含着笑意的唇角。

  偶尔有一两个行迹匆匆的过路人无意间将目光投至她身上, 竟下意识地不敢多看,仿佛这美艳女郎是游荡在这座城市中的某个属于雨夜的传说。

  她停在卡姆登镇的街角,站在街灯投下的圆形光晕中,抬起头似乎在阅读那座商铺的招牌。

  这座临街商铺在口耳相传中是个神秘学的去处,一块黑色的牌匾上用花体字写着一行简洁的字母:上都夫人。

  临街的窗户玻璃上也写着同样的字,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欢迎光临, 不必害怕。

  密涅瓦眨了眨眼。她收起伞推开门,看清了室内的光景。

  这儿大概是一个最符合人们对神秘学所在想象的地方,与纽约圣殿的古朴庄严不同, 这个店铺略显拥挤,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秘。

  熏香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 蜡烛在地面和一张小圆桌上跳跃着昏暗的光芒, 照亮了室内。两条蟒蛇在一张宽大的靠背椅上攀爬,水晶球被放在层层叠叠的支架上,旁边散乱地堆放着纸牌和硬币。

  在那张扶手椅上, 正坐着一个黑发美人。她的双手戴满戒指,手臂上叮叮当当地挂着许多手镯和臂环,一颗巨大的吊坠垂在美人的胸口,正好隐没在那宽松的丝绸衣服的衣领处。

  上都夫人托着一颗水晶球, 微笑着对密涅瓦抬起眼睛。这位拥有着罕见预言天赋的女巫缓缓坐直身体,轻柔地开口说道:“夜安, 女士。我从水晶球中看见你自伦敦圣殿而来,前来拜访我的店铺。”

  “晚上好, 妮缪。”密涅瓦将伞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说,“我仿佛记得你的店铺应该开在纽约的下城区……就在格林威治村。”

  “曼哈顿实在是过于喧嚣了。”上都夫人扬起一个神秘的微笑,轻声说道,“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死亡和新生实在太过频繁,错乱的命运之雾浓郁得遮蔽了我的天目。”

  “是这个原因吗?”密涅瓦缓步走到上都夫人身前的小圆桌边上坐下,支起腿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出现在了那里你才搬走呢……毕竟,直到上世纪末,你都一直在那里开店。”

  上都夫人的笑容险些消失。

  这位长生者颇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晶球,叹了口气说:“格林威治村的纽约圣殿早已成了新的神秘汇集之处。以前我的店铺从不需要广告,总有人会口耳相传地向其他人告知遇到了那些神秘事件该去找谁帮助。他们会说去下城区的格林威治村,那儿有……”

  “……那儿有奇异博士。”密涅瓦忍俊不禁地说,“原来如此呀,妮缪。人们有了新的求助对象,且对方还不求回报,离开纽约对你来说是顺应天时。”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上都夫人垂下眼睛,“我知道你的来意,苍白女士。我已经感应到了至尊法师发出的警告,我也从塔罗牌上读到了你的愿望。但,请恕我不能帮助您。”

  “为什么呢?”密涅瓦笑吟吟地说,十指相交,“因为你想在唯物帝国到来之前节省力量吗,妮缪?漫长的永生终于让你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你害怕了?”

  “请别那么说。”上都夫人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语气也变高了几分,“我曾在森林中长大,我很清楚生命的轮回往复是自然的过程。我不会害怕那个所谓试图杀死魔法的唯物帝国——听起来他们就和宗教裁判所一样愚昧。”

  “是吗,妮缪?”密涅瓦含笑说道,忽然指了指上都夫人身后,“那是塞拉的披风吗?”

  “听说它属于一个秩序之主,是个古老的法器。”上都夫人不甚在意地说,“这种东西我有很多——我说的都是真的,密涅瓦。”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我……帮助魔法,帮助至尊法师呢?”密涅瓦单手托腮,望着上都夫人神秘美艳的脸说。

  “我知道您想让我为您占卜那五位女巫之刻的人选。”上都夫人苦笑着回答,“但我该如何以魔法追踪魔法?我的力量与那可怖的存在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渺小,我的躯体无法负担占卜所需的代价。”

  “无需妄自菲薄,妮缪。”密涅瓦温柔地说,“你的力量来自古神,你的占卜甚至让你得到过死亡的恩赐。尽管去做吧——更何况,只剩下三个刻印巫尚不知道是谁了。”

  上都夫人咬住了嘴唇。地球上最古老的上古之民之一皱起眉,低声说:“您为什么不去寻找命运三女神来为您解答呢?据我所知,她们曾帮助睡魔找回丢失的物品。”

  “所有的三相女神都与赫卡忒存在神秘的联系。”密涅瓦的笑容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我可不想问赫卡忒自己把自己的灵魂藏在了谁身上。”

  “据我所知,至尊法师也在预言上颇有天分。”上都夫人又说,“您的力量也同样能辨识命运之网……”

  “纽约现在是下午三点。”密涅瓦的眼睛转动,看向了窗外的夜雨,“史蒂芬才刚结束了手术,就又得开始调查那个所谓的唯物帝国,再说他并不真正擅长占卜。至于我……赫卡忒和我的联系太深,你知道,对自己的命运的观测总会得到混乱的结果。”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露出微笑:“别顾虑太多……我来支付占卜的代价。”

  上都夫人叹了口气:“你比我刚结识你的时候温和了许多,密涅瓦。”

  “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件好事。”密涅瓦笑眯眯地说,“我可不像死亡那样吓人吧?”

  上都夫人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将一叠塔罗牌推到了密涅瓦面前,严肃地说:“我花了一百多年制造这副牌。请抽三张吧,那就是剩下的三个刻印者。”

  密涅瓦十分感兴趣地低下头,伸手抽了一张牌。一阵微风忽然在室内旋转起来,密涅瓦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阵微光,照亮了那张塔罗牌。

  “第一张……女祭司。”上都夫人捏着牌说,“她于风暴之中拥有着洞察力……渊博的学识和智慧,象征生命和纯净的魔法……”

  密涅瓦不置可否,又或许是她看见了什么上都夫人并未看见的东西。她脸上的微笑并未产生改变,伸手抽出了第二张牌。

  “第二张……隐士。”上都夫人轻声说,“一个孤独的人,背景灰暗……内心藏着一个年长的灵魂,与外表不符……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这位的人选倒是确实让我有些惊讶。”密涅瓦挑起眉说,“还有一张。”

  她又伸出手抽了一张牌。

  “第三张……塔。”上都夫人的表情肃穆了起来,“毁灭与混乱的先驱者……渴望着安宁,但周围环绕着魔法、裁决和死亡……天啊,这一定是个不幸的孩子。”

  “她的魔法来源确实让人很感兴趣。”密涅瓦评价道。她站起身,朝上都夫人点了点头:“谢谢,妮缪。保持警惕,我要走了。”

  “你不为自己抽一张牌吗?”上都夫人叫住了她,“我觉得你似乎有些关于自己的迷茫之事。”

  “在这个末日将近的时候?”密涅瓦走到店铺的入口,在昏暗的光线中重新拿起了靠在墙边的伞。

  她拉开那扇木门,回过头对上都夫人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我在这种时候会抽出什么,妮缪。一定是‘月亮’。”

  随着风铃的轻轻一响,雨夜造访的白发女郎又重新消失在了雨中。

  上都夫人望着她的裙角隐没在了街灯的光芒中,伸手翻开了牌堆最顶上没有被人抽走的那张。

  那是一张命运之轮。

  上都夫人望着它,眨了眨眼。她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多问密涅瓦几句至尊法师的近况——想必那能让她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

  托尼·斯塔克正和他的父亲面无表情地并排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在对面正襟危坐的密涅瓦。

  霍华德十分紧张,唯恐是这位能力深不可测的存在对于他和托尼制造的魔法恒星有什么意见。

  尽管托尼对密涅瓦并没什么敬畏,但霍华德在地狱中待过,深知密涅瓦能从那种噩梦之地轻松将他召回是个怎样的奇迹。

  他有些羞愧地想着他们竟然将她送出的永恒之火消耗一空,就为了制造区区一颗恒星而已!密涅瓦的要求表明她的心目中斯塔克代表了人类的顶级智慧,如果她对此不满,决定对人类不利的话,他该做出什么应对方式?

  托尼在霍华德头脑风暴的时候懒洋洋地端起了酒杯:“我也感应到奇异博士的警告了。那什么唯物帝国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这会儿居然不和他待在一起研究怎么拯救世界,跑来找我干什么?”

  “我刚从伦敦回来。”密涅瓦说。

  托尼望了一眼窗外还没完全落下的夕阳,然后迷惑地说:“所以呢?你有什么事不去找奇异博士,非要来找我?”

  “请你帮我找三个人,三个被赫卡忒标记的少女。”密涅瓦拖过桌面上的一沓草稿纸,低下头边写边说,“越快越好。当你找到她们的时候,想办法说服她们来至圣所找我……呃……找史蒂芬,你亲自带着她们来也可以。”

  “为什么是我?”托尼拉长了脸抗议道,“我跟魔法师们一点都不熟,你不能指望我在几个月里就混入魔法侧吧?”

  “主要是你去找比较方便……而且你看起来很闲。”密涅瓦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如果你没法说服她们的话,告诉她们这是至尊法师的请求。”

  托尼正忙着喝酒,听到她说“很闲”的时候眉毛都竖了起来。

  霍华德拿起了密涅瓦写的那张纸,举起来和他一起看。

  下一秒,酒从托尼的鼻子里喷了出来。

  “不是……咳!你说她们是少女?还被魔法女神标记了?”托尼瞪着那张纸说,“复仇者联盟成员就算了……怎么还有变种人??这位女神选人这么有个性??你哪里搞来的名单?”

  “就是这样。”密涅瓦面无表情地说,“本来应该在赫卡忒收回力量之后在她的记忆中寻找人选的,但我不想等那么久了。”

  托尼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整个人都深感压力。

  他萎靡不振地说:“好吧,好吧,我就非得被你压榨是吧?你不是也复活了老蝙蝠的父母吗?怎么没见你要他替你干活?”

  “你怎么知道没有?”密涅瓦理直气壮地说,“刻印巫有五个,你这儿才三个呢。”

  托尼又灌了一口酒,放弃了回答。

  密涅瓦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看着他们十分深沉地说:“还有一个问题……”

  霍华德见她的目光从托尼脸上移到了他身上,顿时精神一凛,坐直了身体。他知道这位伟大存在十分仁慈而友善,但这不代表他能对她的疑问感到懈怠。

  密涅瓦深沉地发问:“在你们的文化中,‘我该如何才能留住你’是什么意思?”

  霍华德:……

  这话他以前常听到,在他和那些寻欢作乐的美人们提分手的时候。他不由得瞟了一眼托尼——他知道这混账儿子跟他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德行。

  托尼在桌子后面战术后仰,试探地问道:“呃……在你这个问题的语境中,对话的是两个异性吗?”

  密涅瓦点了点头。

  托尼像牙疼一样咧了咧嘴,又说:“那他们是在谈情说爱,是吧?”

  密涅瓦迷惑地皱起了眉,沉思了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

  霍华德一把掐住了托尼腰上的肉,他的亲生儿子表情一阵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要不,你再想想……?”

  “你能从这句话中解读出某种欲望?”密涅瓦虚心请教道,“据我所知,‘谈情说爱’这种欲望来自于繁殖的本能和征服欲,我该这么理解吗?”

  这话他没法答。硬要说密涅瓦的话也没错,至少托尼听到这句话都是在床上的时候……

  “你说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另一个不会是奇异博士吧?”托尼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揶揄地问道。

  “是啊。”密涅瓦皱着眉说,“我还看到史蒂芬的一个毫无逻辑的梦。我在警告完他之后,选择和他接吻……据我观察,这好像不是人类常用的礼节。实际上,这在你们的文化中与□□有关。”

  托尼把那杯本就没剩多少的酒全喷到了他自己的裤子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扯过几张纸擦拭这条西装裤,一边踩住了霍华德的脚。

  他今天最大的错误就是来了复仇者大厦,如果他不来密涅瓦就不会突然找上门,如果他没被找上门就不会突然听到这种八卦新闻……

  “但为什么?”密涅瓦的眉头越皱越深,她目光中的温度开始渐渐冷却,“有什么力量让他回到了过去的影子里?一个自负而任性的傲慢医师,见到美就想要占有……”

  “不,不。这与欲望毫无关系,女士,爱只是爱。”霍华德看不下去了,表情严肃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曾经读过一首诗。”

  这下轮到托尼不停地瞟他父亲了。老头不是醉心机械的艺术,从来不问世事,什么时候还有读诗的兴趣了?

  但霍华德没打算向自己的亲生儿子解释自己的文学造诣来源。这位天才同样记忆力惊人,三两下就将诗句默写下来,递给了对面的法师。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密涅瓦轻柔地念道。

  她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纸上的诗句。

  表情冰冷的密涅瓦松开了眉头,眼睛微微睁大了,像个看见新事物的孩子。

  就像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那样,她读到了爱意本身。但她的感受已经不是从前那读不懂却仍觉得美丽的冷眼旁观,与之相反,她似乎第一次能够读懂诗歌中的意象。

  密涅瓦仿佛透过纸面,看见了属于史蒂芬·斯特兰奇的眼睛。

  这双眼睛凝视着她,要给她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密涅瓦说。她将那张纸折叠起来,不知道收到了什么地方。

  她对面的两个斯塔克都表情扭曲地看着她,似乎在忍耐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你们回答刚刚这个问题的时候,为什么要互相掐住对方?”密涅瓦的目光穿过那厚重的实木桌面,望着在桌面下拧成一团的四条胳膊。

  “……这样让我们更默契。”托尼浑身颤抖着回答,“你知道的,父子间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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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相信大家都没有在猜那几位被选中的“少女”是谁,对吧(笑

  托尼,别太惊讶,毕竟戴安娜也是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