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三月,宇文护未曾出府。对朝堂之事也不闻不问,反让宇文毓更心生忧虑。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独孤般若身上,宇文府的那场大火迟早会被宇文护查出来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现在只想着莫要牵扯到般若身上就好。

  独孤信在家中将养二月有余,因宇文护目前已不过问朝中事,一下子北周朝廷没了主心骨,宇文毓为人懦弱心软,下不了决心。他在般若万般恳求下才又将朝事重新揽回自己手中。没了宇文护处处作对阻拦,他倒也不再忧思过重,身体爽朗不少。

  宇文府中。

  幼子已殇去多月,宇文护却依然未曾房中出来。哥舒以为是主上伤心过度,日日候在房外,还擅作主张多次找独孤家的麻烦。

  宇文护在房中颓丧,胡子拉茬,不见往日风采。当天他觉察不对,匆匆和哥舒赶回时,府上的大火快被扑灭的差不多了。

  他抓过身边奔走的婢子,大声质问。

  “夫人呢!”

  婢子吓得发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哆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哥舒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地回禀主上,“主上,”

  “夫人,夫人早逝多年了。”哥舒以为宇文护是心急失言,却没想到他猛地回身狠狠摁着自己的肩膀,惊愕反问。

  宇文护以为是自己听错,“哥舒,我说的是夫人,独孤府三女!”

  “怎么会早逝!”

  哥舒闻言更是傻眼,独孤府三女?她不是早被独孤信嫁给陇西郡公李昞了吗,这件婚事不知被多少人诟病,闹出的事更是传遍京城。

  独孤府三女何时就成了主上的夫人了?

  “主,主上?”哥舒连忙回话,“独孤府的三女,早前就嫁给陇西郡公啦。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需不需要属下去叫太医?”

  宇文护不由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他心里一慌,不顾他人阻碍猛地冲进火场,可内里只剩下烧地差不多的房梁和杂物,所谓幼子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了。

  什么也没有。

  连她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没了。

  这三个月来,他查了一遍又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独孤恒,更别说陶恒了。独孤信只有三个女儿。可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当日宇文府大火,独孤信和独孤伽罗会来他府上。这让宇文护还心存侥幸。

  还有杪夏!杪夏还在。

  可是,现在的杪夏却成了独孤伽罗的侍女,从小服侍。

  宇文护的心像是缺了一块,没有人记得恒儿,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记得她曾经存在过。但是这样远远不够。

  他站在屋中,看着那面铜镜,看着梳妆台上那些一模一样的首饰。他坐在榻边,几上还摆着当日他们未曾下完的棋局。床边还有小孩的衣物,因为不知道性别,男女各一套。他似乎还能记起,恒儿嗔怪他时的笑脸。

  “那么早准备这些做什么。”陶恒好笑地看着他,瞥了眼一点幅度都没有的小腹。

  宇文护却乐在其中,摆弄那些娃娃的衣饰,脸上满是慈爱。“我自然是迫不及待,”他仔细地叠好摆在一边,“我很开心,恒儿,真的。我真的十分开心我与你有了自己的孩儿。”他此刻一点也不像个杀伐果决的太师,反而像个孩子。

  “养孩子一点儿也不好玩。”陶恒可还隐隐记得在青丘时,她可是见过那迂腐小族长的父母是如何教养他的,狐狸都如此麻烦,就更别说人了。

  宇文护走到她身旁,搂她入怀。“恒儿莫嫌麻烦,为夫来养。”

  “呐,这可是你说的。”陶恒窝在他怀里,窃窃笑着。“你得教他下棋,教他识字,教他习武,教他如何孝顺我。这可有的学了。”她想的也长远,摊着手指一个个算。

  她喋喋不休正讲得起劲,宇文护却悄悄低下头吻住她的嘴。

  甜蜜的画面好像就还在昨天,可今天宇文护身边的每一个人却都在告诉他。根本就没有陶恒这个人,她根本不存在!

  这不可能!

  他坐在床边,只看着那些小孩子的衣物动容地流下泪来。

  哥舒日夜守候,总算等到了宇文护出门。他沧桑的面孔一脸肃气,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

  “去查一查当日大火为何而起。”喑哑的嗓音缓缓从他口中而出。哥舒显得有些激动,不住点头憋住眼角泪滴扬长而去。

  等他收拾停当后,他独自一人去了独孤府。

  独孤信没想到宇文护会来,他和伽罗对视一眼,也没有把他拦在府外。他们二人心中知晓,宇文太师定是来问当天大火的事。

  宇文护恍如隔世,也是在这个厅堂,他下聘求娶恒儿。而现在独孤信和独孤伽罗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盯着他。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独孤大人,”岳父大人!“您能否告诉我当天究竟发生何事,宇文府因何而起火。”

  独孤信和伽罗面面相觑,本以为宇文护是来兴师问罪,却不想他只是来询问事由。可他们却也是真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师,不是我们不想说,而是连我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独孤信看了一眼伽罗,娓娓道来。

  “我们连为何到你府上都不清楚,更别说起火缘由。”

  宇文护心咯噔一下,表情复杂。他沉重地望向他们,他真的想问他们。陶恒啊,恒儿啊,独孤恒!

  你们真的不记得了么。

  她怀着我的孩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可否让我见一见杪夏。”宇文护仍不死心。

  伽罗微怔,“太师您想见杪夏?您和她认识?”

  “我听闻,起火当天她也在我府中,所以想问问她。”

  她看了一眼阿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却不甚在意。叫来下人把杪夏唤来。等待其间,伽罗细细回想了一下。杪夏是何时成了自己的丫鬟的,似乎还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老爷,小姐。你们唤杪夏来有什么事吗。”杪夏恭敬行礼,站在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宇文护却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怎的,宇文护却大笑起来,连声告辞也没有,大步离去。

  宇文护强撑走出独孤府,却心碎地瘫倒在一边,袖中大手早已握紧成拳。

  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他抬头望天,眼泪迎着日光不甘落下。

  火起原因很快就被哥舒查了出来。原来是宇文毓与尉迟康派一名道士要烧了宇文府。但哥舒却奇怪,放火就放火,怎么却派一个道士来动手呢。

  当哥舒将自己的怀疑回禀主上后,却不见宇文护惊讶。他只是冷笑一声,眼睛却默默变了颜色。

  太师病好又重回朝堂之上。大权虽还掌握在独孤信手中,可他毕竟年事已高,又能维持多久的平衡呢。

  独孤信也清楚,宇文护迟早要夺权,时间早晚而已。早前给杨忠去信,很快便有了回音。伽罗与杨坚二人的婚事已然板上钉钉。他的一桩心事也算了全。

  因要筹备小女伽罗婚事,独孤信又不太插手朝事。大权又旁落至宇文护手中,他这次倒是收敛锋芒,低调隐忍。却反让宇文毓心里越发害怕。

  而独孤般若这胎怀的并不稳妥。之前为拉宇文觉下马,她不惜对自己下药,如今身体虽将养地好,可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宇文护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眼底的阴郁也越来越深重。哥舒却不知是好是坏,以前他巴不得主上能自立为王,扬眉吐气。而现在这件事已是宇文护一声令下的事了,可哥舒反而心生惶恐。

  宇文护站在园中,石桌上时刻摆着棋盘,哥舒远远立在一边,心里越来越没底。他倚着石桥,手里的鱼食时不时被洒在水中。

  小鱼儿纷纷抢食,你争我夺,好不快活。

  宇文护依稀听见。“哎呀,你别再喂了。没瞧见它们又打起来了么。”

  他又去浇花,哥舒一步不落地紧跟着,但也不敢离的太近。宇文护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起水勺盲目地倒着。

  “哼,你把我的花都浇死了,赔我。”

  他低头笑笑,转身走向石桌。

  她就端坐在那儿,手里捏着枚黑子拧着眉目踌躇不定。一抬眼看见他,托着下颌的手招呼着。

  “告诉我吧,这次该下哪儿呀。”她歪着脑袋勾着嘴角笑看他。

  他张张嘴,却没应答。

  “宇文护!你又赢了,我不服啦,再来再来!”她耍赖般地把棋盘弄乱,棋子搅和在一起,一塌糊涂。

  哥舒想上前,却只能默默站在他身后。

  宇文护撑在石桌上,脊背却颤抖地令人心疼。眼泪一滴滴落在黑白子之上,清脆响亮。呜咽的声音隐忍地叫人心里一揪。

  独孤伽罗出嫁时,宇文护送出的礼金让人大吃一惊。

  不是不和么,宇文太师怎会如此出手阔绰。虽然人未到场,却十足赚足了眼球。

  一年后。

  独孤般若因难产而亡,独孤信也于几月前病逝。宇文护此刻才算真正开始动手。

  武成二年,宇文毓因长期服药卧病而死。此刻北周的大权全权掌握在宇文护手中。他却出乎意料,拥护宇文邕为帝,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护自同州还,帝御文安殿见护讫,引入含仁殿,朝皇太后。先是,帝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护谒太后,太后必赐之坐,帝每立侍。

  至是,护将入,帝谓曰:“太后春秋既尊,颇好酒,诸亲朝谒,或废引进。喜怒有时乖爽。比谏,未蒙垂纳。兄今愿更启请。”

  因出怀中酒诰授护曰:“以此谏太后。”护入,如帝所诫,读示太后。未讫,帝以玉珽自后击之,踣地,又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惧,斫不能伤。时卫王直先匿于户内,乃出斩之。

  一代权臣就此命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