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沈言婳道:“当时我确实有些私事,不能把你带在身旁。”

  薛洋摇摇头,笑道:“没事的,我都理解的。”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自然明白,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有义务帮谁。她帮他是情分,不帮才是本分。

  可无论如何,她帮了他是事实,是她把他从地狱中拉出来,并把他引到修仙路上,这份恩情,他一生难忘。

  他的笑容不含半点阴霾,“能够再次见到姐姐,对我来说已经莫大的运气了。”

  沈言婳听他一口一口“姐姐”,眼眶有些发酸,她还记得十六年前,那个稚嫩的孩童,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

  她问道:“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嗯。”薛洋应道。

  “我叫沈言婳。”

  薛洋陡然睁大了双眼,“沈……姐姐是那位有名的江家客卿?”

  “你知道?”沈言婳不解,她六年前就离开江家了啊,当时薛洋才多大,十三岁有没有?怎么也听过她的名字。

  “是啊。”薛洋小心翼翼地看她,“江公子一直在找你,我们蓝家的弟子都被嘱咐过,如果在外夜猎时见到你一定要立刻传回消息。”

  沈言婳僵了僵,六年了,那个人居然还没有放弃,他怎么那么傻啊。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只有你们蓝家?”

  “也不是。”薛洋说道:“金家应该也是一样。”

  如果说四大家族都有同样的命令那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为何只有三家有这样的命令?

  她试探着问道:“金家有阿离在,我尚能理解,你们蓝家是?”

  薛洋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含光君与魏前辈的关系特殊,所以才特意交代我们这些弟子的。”

  果然是因为阿羡啊,她笑道:“阿羡与忘机这种关系,你们家蓝老先生没有微词?”

  “怎么没有。”薛洋说道:“当时我还小,知道的不多,但是后来听师兄他们提起过此事。”

  “据说当时先生都气晕过去了,罚了含光君好几鞭,可是含光君就是不改,非要和魏前辈在一起。也不知道含光君和先生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带着伤在先生房外跪了三日,然后先生才松了口。虽然没有当面承认魏前辈的身份,但是也不阻止含光君与魏前辈出游了,算是默认了吧。”

  沈言婳轻叹一声,“难为忘机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他不用再经历爱人别离,不用枯守十三年,也不用受三十三道戒鞭,也算是圆满了吧。

  抛开忘羡二人不提,想起薛洋刚刚的话她就有些头痛,“洋洋,我离开江家是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现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我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你能明白吗?”

  薛洋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想回去,那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不过姐姐,既然不回江家,你接下来准备要去哪里?”他又问道。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呢。我本想着一路游历天下,顺带斩妖除魔。如今……”她看着薛洋,“我便陪你一同夜猎吧。”

  十六年前她扔下了他,就让她在十六年后补偿他吧。

  薛洋愣了愣,而后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他应道:“好。”

  ——

  沈言婳立在一旁的树上,看着树下正在和凶尸相斗的薛洋。当日她说与薛洋一同夜猎,这半月来就没有离开过。

  两人一路东行,途中杀了不少走尸妖兽,这其中大多都是薛洋杀的。毕竟他本次出来就是以历练为主,有沈言婳伴随左右,不过是安全更有保证,但是平常沈言婳却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这次也是一样,她看着树下的薛洋,心中暗自点头。薛洋是个肯努力的,和她在一起的半月,功夫修为都精进了不少。

  不过这具凶尸确实厉害了些,薛洋慢慢地有些招架不住了。

  在薛洋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时,沈言婳飞身而下,一剑了解了那凶尸。转过身来,她把跌坐在地上的薛洋拉了起来。

  还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越的声音,“好剑法。”

  沈言婳与薛洋齐齐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一身着白衣,一身着黑衣的两位道长向他们走来。

  沈言婳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这是……

  清风吹散了浮云,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月色中,染血的流光闪烁着微光。

  那黑衣道长见到流光瞳孔微缩,“流光……”

  他抬首看向沈言婳,微微施礼,“原来是沈姑娘。”

  沈言婳归剑入鞘,笑道:“二位想来便是‘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两位道长了?”

  晓星尘还未认出她来,只赞道:“姑娘好眼力。”

  他听得出来宋子琛必定是猜出沈言婳的身份,微微侧过头去,“子琛,这位姑娘是?”

  宋子琛道:“江家客卿,沈言婳。”

  晓星尘惊喜地看向沈言婳,他微微一礼,“原来是沈姑娘。久仰沈姑娘大名,在下晓星尘,师承抱山散人。”

  沈言婳亦礼,“不敢,道长客气了。”

  晓星尘道:“我出世过晚,不曾经历过温乱,却也有所耳闻。沈姑娘以一人之躯抵挡五千修士,修为高深,亦是大义。今日星尘得以一见,实乃幸事。”

  沈言婳浅浅一笑,“当年旧事,无需再提。”

  “道长师承抱山散人,那不知道长是否知晓魏婴此人?”她心中挂念此事,便忍不住问道。

  晓星尘道:“沈姑娘说我那师侄?我竟是忘了,姑娘乃是江家客卿,必然与阿羡相识。”

  听他唤到“阿羡”,沈言婳便知他定是知道魏婴的,不仅知道,怕是也见过面了。她离开莲花坞已久,又难得遇到两位道长,不免想要交谈一番。

  她邀请道:“此地并非谈话之地,不知道长可能赏脸到山下饮一杯茶?”

  晓星尘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因而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几人动身往山下走时,他又注意到一直沉默地跟在沈言婳身旁的薛洋,“这位可是姑苏蓝氏的弟子?”

  沈言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了薛洋,心下愧疚的同时又有些奇怪,自从晓星尘二人出现,薛洋就安静地有点过分了。

  薛洋自刚才就不发一言地看着晓星尘,如今晓星尘终于同他说话,他不明缘由地激动起来,“在下姑苏薛成美。”

  晓星尘笑了起来,“君子成人之美,公子好名字。”这明明没什么好笑的,晓星尘却无端笑了起来。

  不过四人之中,只有沈言婳暗自感慨了一句。宋子琛是一贯沉默地赶路,只有在看到晓星尘的时候眼神会变得温柔。而薛洋,他见到晓星尘的笑容时便心跳狂跳起来,哪里还能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久,几人来到山下,寻了一家客栈进去。

  晓星尘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和沈言婳继续刚刚在山上没有进行完的对话。

  沈言婳问道:“道长可是见过阿羡?”

  晓星尘颔首,“见过几面。阿羡大抵是想知道有关他母亲的事,可是说来惭愧,我拜师时师姐早已下山,因而我对她也知之甚少。”

  沈言婳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毕竟晓星尘比魏无羡还要小几岁,又哪里能知道关于他母亲的事呢。

  不过就算这样,“能见到同出一脉的师叔,对阿羡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啊。

  晓星尘轻轻点头。

  沈言婳又问道:“不知道长上次见到阿羡是什么时候?”

  晓星尘偏着头想了想。

  “上次见到魏公子是二月十八,距今已有四月有余了。”宋子琛说道。

  “不错。”晓星尘道:“还是子琛记得清楚。”

  沈言婳道:“不知阿羡近来可好?”

  晓星尘道:“有江宗主和含光君护着,阿羡自是一切安好。”

  他看出沈言婳对魏无羡的关心,便道:“沈姑娘既然挂念阿羡,何不亲自回莲花坞一看?我想阿羡也是挂念你的。”

  “不了。”沈言婳摇摇头。

  晓星尘不解,“这是为何?”

  沈言婳神色温柔,“人这一生,除了他的道侣,这世上与他有关的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永远的停留。纵是亲人,也是一样。对于阿羡,只要能时不时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过的很好,我就安心了。至于其他的……”

  她笑道:“我相信,有忘机在他不会有事的。”

  晓星尘举杯笑道:“沈姑娘豁达。”

  沈言婳端起茶杯,回敬他一杯。

  饮过几杯茶后,晓星尘二人便上楼歇息了,徒留沈言婳与薛洋在楼下。

  沈言婳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她看着一旁出神的薛洋,“洋洋,你今晚好像一直都在看晓道长。”

  “啊?”薛洋回过神来,听到她的话,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房间,虽然看不到里面,但他知道那是晓星尘的房间,“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洋洋?”

  薛洋笑道:“我好像找到了我此生的方向。”

  “你是说,晓星尘道长?”沈言婳放下茶杯,“你今天第一天见他。”

  薛洋说道:“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我总觉得,我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他。”

  “你……”沈言婳握紧了茶杯,“你知道什么?”

  薛洋道:“我不知道,只是我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

  那声音告诉他,他要抓紧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失去过他,可只要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晓星尘,他就感到难言的心慌。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的人,他心中却已经想到了一辈子。

  他看着沈言婳,“就像姐姐说得,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的停下来,也许我们也要分开。”

  他们之间没有牵绊,是注定会分离的。

  沈言婳低着头,犹豫了许久。半晌,她抬起头,温柔地笑道:“好。”

  薛洋已经不是前世的薛洋了,晓星尘也不会再有上一世的下场,她应该相信薛洋。因为他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光。

  至于她,她孑然一身地来,最终也会孑然一身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