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点点来临又过去,莲花坞的莲花都开了又败。

  沈言婳见到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怎样的美景。

  也见到了花期过后,满湖的残枝败叶。

  沈言婳与魏无羡一同站在湖边,看那些江家的家仆们清理湖中干枯的莲花。

  “我每年啊,最喜欢的就是莲花败了的时候。”魏无羡嘻嘻笑道。

  沈言婳不解。

  魏无羡道:“因为啊,莲花败了就意味着莲蓬要熟了,就可以吃莲子了。”

  “前两年一直在对付温家,也没时间好好打理这些莲花。今年一定要让沈姐姐尝尝,我们云梦的莲子有多美味。”

  正如魏无羡所说,当天晚上,沈言婳就吃到了莲子,还是江澄亲手剥的莲子——

  江家,前厅。

  因为第一批莲蓬已经熟了,所以今日各人的饭桌上都多了一支莲蓬。

  沈言婳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新鲜的莲子,尤其还要自己亲手剥。

  她没什么经验,也不心急,就慢条斯理地剥着。

  一支莲蓬剥了不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桌上突然出现一个瓷碗,碗中全是剥好的莲子。

  她抬首看向自己的右侧,江澄正吃着江厌离给他剥的莲子,神情坦然地好像沈言婳桌上的那碗莲子跟自己没有关系。

  除了沈言婳,厅中其他几人的视线也都投了过来。

  江澄统统视若不见,自顾自的吃着。

  “哎呀!”魏无羡作起妖来,“江澄你这是厚此薄彼,干嘛只给沈姐姐剥不给我剥,你偏心。”

  “滚!”江澄吼他,“你自己没长手吗,不会自己剥啊!”

  魏无羡一边吃着江厌离剥的莲子,一边叫囔,“我就是没长手啊,我手断了呢,你快给我剥啊。”

  “滚!”江澄拿起一颗莲子丢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魏无羡不躲不避,张嘴准确地接住了那颗莲子,嘻嘻笑着,“好吃好吃,再来再来!”

  “闹什么!”虞夫人把碗一放,“手断了就别吃了!”

  魏无羡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安安生生地吃起了莲子。

  “活该,”江澄低声说道:“自己找骂。”

  沈言婳无视厅中的吵闹,凝视着那碗莲子。

  平日里他自己吃的莲子都是江厌离给他剥的,今日居然主动给她剥了一碗。

  碗中的莲子,颗颗干净完整,没有一点多余的杂物。

  许久,沈言婳从中捡出一颗莲子。

  莲子入口,一丝丝的甜意随着莲子的清香蔓延开来。

  余光扫到江澄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一方,沈言婳的耳根,慢慢变红了。

  平静的日子一点点渲染出了温情,沈言婳蓦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江澄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

  吃饭时短暂的对视,闲暇时后山的偶遇,指点修行时不经意间肌肤的接触……

  细小的动作,也渐渐变得不同起来。

  她能冷然拒绝那个情绪激荡的少年,却无法拒绝眼前这个处处为她着想,行事细心体贴的江澄。

  于是,一步步的退让,一次次的纵容……

  当沈言婳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几乎要溺毙在江澄为她营造的温情中了。

  而幸好,在她几乎要堕落的时候,仍然有左手腕的痛楚提醒着她——

  她没有时间了。

  她给不了江澄未来,也给不了江澄承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然注定了她要离开,她就不能再给江澄任何一点的希望。

  怀着这样的想法,吃饭时,她再没抬头看过江澄一眼,平日里常去消遣的地方也不再去了。

  除了每日定时去饭厅吃饭,她几乎整日泡在房里。

  可就算是这样,江澄依然有机会堵到她。

  被江澄整整堵了三次之后,沈言婳终于不出来吃饭了。

  反正她已经辟谷了,吃不吃都无所谓,索性便称自己要闭关,这下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她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太明显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

  她无法再看着江澄一脸落寞地站在她面前,问她“沈姑娘你为什么要躲我?”、“是不是晚吟做错了什么?”……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心软的。

  她更狠不下心来对他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不该喜欢上我。

  那样的话,除了能伤害到他们两人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确是在躲,可躲的究竟是江澄还是她自己的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继续再这样下去,她怕是会把自己的坚持都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恢复原来那个七情寡淡的沈言婳。

  沈言婳这一闭关,就闭关了整整一月。

  闭关的一个月她没有用来修炼,而是一直在翻找自己的传承记忆。

  她拥有她们这个种族的传承记忆,整整三万多年的记忆。

  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把那些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依然没能找到祛除她手腕上那东西的方法。

  昨天晚上,她看完了最后一点点记忆。

  三十天不眠不休,她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就站在窗前看着月亮,心情如月光般凄凉。

  是她妄想了,人,怎么能与天作对呢?

  是她强行逆天改命才会有今日的下场,哪怕用尽她一族的力量依然无法帮助她。

  当初的决定,她至今仍无怨无悔。

  可是却忍不住想,上天为何不能仁德一些呢?

  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与自己心中所爱度过一生,度过他的一生便可。

  可是天道无情……

  当天边第一缕光芒绽放之时,沈言婳身上所有的哀伤尽数褪去,只留下初见的一身冰冷。

  无人看得见,在她眼底深处,浓郁得化不开的忧愁。

  天色大亮时,沈言婳推开了房门。

  刚一抬眼,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江澄就坐在她院中,正静静地看着她。

  见她出来,江澄陡然惊醒,“你,你闭完关了?”

  “恩。”沈言婳淡声问道:“江公子为何在此?”

  “我……我许久未见你……想着若再次等着,你一出来,我便能看见了。”

  沈言婳扫过他憔悴的脸庞,心里有些淡淡的心疼。

  这个人,不会从她闭关,就一直守在院子里吧?

  她忍住心疼,语气关心而疏离。

  “江公子脸色不好,想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好生歇息吧。”

  江澄蹙眉,虽然沈言婳闭关之前他就能发现她在躲他,却没想到闭关一个月出来,他们的关系居然又退回了原位。

  “沈姑娘,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自认没什么需要与江公子谈的。”

  “又是你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决定好了是吗?”江澄怒极反笑。

  “没有理由的躲我,没有理由的闭关,现在又开始没有理由的疏远我了是吗?”

  “沈言婳,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是吗?你就不能有一次来问我自己的选择吗?”

  “再有一个多月我就二十了,可是,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永远不需要做任何决定,只要你觉得对我好,你就可以去做,而不用去管我是怎么想的是吗?”

  “只要是你觉得对我好的,我就应该全盘接受是不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对我好,到底是不是我心中所想所求的?”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不快通通发泄出来。

  年少气盛,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屡屡受挫。

  他知道他们两个身份的差异,可是他不在乎,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喜欢。

  他明明发现了她有同样的心意,可那个人却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女子矜持,那么他便主动去追求。

  可是他主动的结果是什么?主动的结果却是得到对方开始躲他。

  可是就算知道她在主动地躲他,他依然不肯放弃。

  她闭关三十天,他就在门外整整守了三十天,他发了疯一样的想她,想见她。

  好不容易她出关了,好不容易他见到了她,可是这样见到却与没见到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就好像是迎面一盆冷水狠狠的泼下来,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他感到满腹的心酸与委屈,却无处诉说。

  眼眶有些发热,江澄不知道自己现在眼中充满了血丝。他强忍着,不愿意让自己在她面前失态。

  深呼几口气,江澄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苦笑道:“我可能真的没有休息好。抱歉沈姑娘,是我失态了。”

  他对着沈言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沈姑娘,那我先下去了,不打扰你了。”

  江澄离去的背影在沈言婳看来竟然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眼底的泪意眨去。

  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直至掌心出血也不曾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痛楚。

  魏无羡来的时候恰巧与江澄擦肩而过,他惊奇地叫了江澄一声,江澄却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无羡站在原地看着江澄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不解,他怎么觉得江澄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就是他从前在山林中见过的受伤的小兽——明明满身伤口,却依然浑身写满了抗拒,只愿自己一人独自舔舐伤口。

  满腹疑惑地走进院中,果然看到沈言婳就站在院中。

  魏无羡大步上前,惊喜道:“沈姐姐,你醒了啊,刚刚江澄那小子怎么……”

  在看到沈言婳眼角泛红之时,他才惊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姐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没有。”沈言婳笑着摇摇头,不愿多提刚才的事情,便问道:“阿羡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事,”魏无羡道:“我本来是想来这儿找江澄的,不过沈姐姐你醒了也好你出关了也好,我正好也想告诉你的。”

  “金家刚刚送来了请帖,三日后在百凤山举行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