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着金星雪浪袍的少年郎被人从身后撞倒在地,见状,一年长些的金家修士伸手去扶他。“孟瑶,你没事吧?”

  还没碰到孟瑶,那刚刚故意碰倒孟瑶的金家修士说道:“老赵,你可别扶他,这可是娼妓之子,谁知道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被称为“老赵”的修士手一顿,“不会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啊,不光是娼妓之子,还是咱们宗主的私生子呢。一门心思的想要认祖归宗,也不想想,他一个娼妓之子,咱们宗主怎么可能认他。要我说啊,他给子轩公子提鞋都不配。”

  “没看出来啊,他居然是这种出身,多亏你刚刚提醒我才没碰到他。”老赵收回手,一脸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孟瑶。

  孟瑶听着这几人左一句“私生子”、右一句“娼妓之子”,眼眸愈黑,却一言不发。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放在怀中的银铃掉了出来,又弯下腰去捡。

  一旁的金家修士抢先捡了起来,奇道:“这是什么?”

  一人认出了此物,惊道:“这,这不是江家的清心铃吗。”

  “好啊,你居然还敢偷江家人的清心铃,果然是娼妓之子,手脚不干不净的。”老赵说道

  “我就说我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少了,原来是他偷的。”

  “我也是我也是,他肯定也偷我的了。”

  孟瑶听着周围所有人的污蔑,双手握紧,也不去理论,只看着拿着铃铛的人,“还我。”

  那人一愣,“你说什么?”

  孟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还给我,把铃铛还给我。”

  “哎哟,哈哈。”那人笑道:“还你?是你的东西吗就还你,等我把这个交给江公子,定叫宗主把你赶出去。”

  孟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阴郁,那人被他看得背脊生寒,竟是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娼妓之子吓到了,更加怒不可遏。

  “臭小子,你居然敢瞪我。想要铃铛是吧?好啊,那你就去捡啊。”说着,他手一扬,狠狠地把铃铛掷了出去。

  孟瑶目光一凝,飞身便要去接铃铛,却被周围的金家修士围攻起来,脱身不得。

  他修为本就不高,又被数人围攻,很是挨了几下。正勉力招架之时,其他金家修士突然接连停下了动作。

  他循着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去,只看到一身着江家家袍的女子站在铃铛前,弯腰捡起了铃铛。

  那女子直起身后,所有金家修士都看呆了,却是震撼于她的容貌。

  接着,便听那女子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一开口,无形的压力便向四周发散开来,为首的几位金家修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女子身上的威压,居然比他们宗主还甚。

  一人上前恭敬地道:“仙子有所不知,是这小子,手脚不干净,竟然偷了你们江家之人的清心铃,我等才要教训他一番。”

  那女子正是沈言婳,闻言面色愈发冷了,“这铃铛,是我送他的。”

  “啊?”那人大惊,随即想到什么,笑道:“仙子想是被孟瑶的皮相所惑,此子虽然生得不错,可却是娼妓之子,**得很,仙子可不要被他骗了才是。”

  “够了!”沈言婳呵道:“我与何人来往,又岂容旁人置喙。”

  那人讪讪地应着,碍于沈言婳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人都是金家修士而非下人,金家与江家分属同盟,沈言婳也不好多说多做什么,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便让他们都先行离去了。

  只剩下他二人之后,沈言婳面上的冷色尽数褪去,“原来你叫孟瑶,这名字真好听。”

  她接着问道:“我刚刚看那几人对孟公子动手,不知孟公子可曾受伤?”

  孟瑶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神色尴尬,“好像每次遇到姑娘,我都很狼狈,这可真是……”

  “我却不这样想。”沈言婳笑道:“天下修士数以万计,凡间百姓又何止百万计,你我一再相遇,岂不是有缘?”

  她面露歉意,“况且,真要说起来,此次还是我连累了你。”

  孟瑶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要不是我执意把清心铃给你,你也不会被人污蔑说偷人东西,是我思虑不周了。”她解释道。

  “沈姑娘切莫这样说,我知道沈姑娘是一片好意。是我无能,护不住姑娘给的信物。”

  “孟公子不必如此。”

  沈言婳伸手拭去铃铛上沾到的灰尘,江家清心铃的质量很好,被摔到地上也没有留下一丝裂痕。

  她缓步向孟瑶走来,“虽然当日我说此为信物,可到底是个死物,比不上公子重要,孟公子无须以身相护的。”

  “说到底,这信物不过是个凭证。可我江家人各个热情好客,孟公子若来莲花坞做客,纵是没有信物,也不会有人为难的。”

  这般说着,她仍是将那清心铃递到了孟瑶的面前。

  孟瑶珍惜地收下,手指在清心铃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才仔细地将它放到怀里。

  “可我珍惜地不只是这个铃铛,更是这份情啊……”孟瑶喃喃自语道。

  他声音很小,可两人离的很近,以沈言婳的修为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孟瑶也没有想要她说些什么,将铃铛收好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姑娘,我这样的人,你实在是不该和我太过亲近。传出去的话,会对你清誉有损的。”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着。

  沈言婳心中顿时生起一股裹挟着心疼的怒意,“你这样的人?你是哪样的人了?”

  “我这样的,娼妓之子,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他对自己的身世直言不讳,一派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淡然模样。

  可沈言婳知道,他是在意的。

  明明不比任何人差,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可是因为他的出身,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人人都可以骂他一句“娼妓之子”。

  “那又如何呢?”沈言婳反问道。

  “你可知晓,人世间的帝王,有多少是草莽出身,甚至有的皇帝连草莽都不如,只是一个乞丐。可他们照样能成事,世人谁敢拿他们的出身说半句。”

  孟瑶抬起了头。

  沈言婳继续道:“‘娼妓之子’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你有什么错?”

  “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生父不负责任,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弃之不顾,又如何能把错过推在你身上。”

  “孟公子,”沈言婳道:“出身是天定的,可是未来,是你自己走的。”

  孟瑶呆呆地看着她,一向能言会道的他此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观孟公子性情,想来令堂必定也是为才情出众的女子。令堂孤身抚育孟公子定是不易,可她却教导的你如此出众,必是希望孟公子可以出人头地。孟公子,切不可辜负令堂的期望啊。”

  孟瑶从未听人如此尊敬地提起他的母亲,还是在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

  一时间,思绪万千。

  “孟公子可还记得当日金麟台上我说过的话?”沈言婳笑了下,“现在我依然是同样的想法,我相信有朝一日,孟公子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番话下来,孟瑶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沈言婳也不出声,始终默默地看着他。

  良久,孟瑶双手作揖,恭敬地说道:“孟瑶,多谢沈姑娘。”

  看着在自己面前弯下腰的孟瑶,沈言婳终于忍不住,慢慢地笑了。

  待孟瑶站直后,她将话题岔开,故作不解道:“说来,孟公子怎会在金家做事?”

  孟瑶被她问得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沉默片刻,他苦涩地道:“不瞒姑娘,我在此,是来找我父亲的。”

  “父亲……”沈言婳‘微愣’,随即歉疚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孟瑶又重新挂上微笑,“没事,让沈姑娘知道也无妨,我父亲,就是金光善。”

  “金光善?”沈言婳佯作震惊,“原来,你父亲居然是金宗主。难怪……”

  孟瑶自嘲道:“对啊,他是宗主,我是娼妓之子,所以他根本不想认我。”

  “孟公子。”沈言婳道:“金宗主他素来风流,私生子女根本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说他有让哪位认祖归宗。只因他一向畏妻,独子金子轩又极为出众。到不一定,就是在意你的出身。”

  “沈姑娘,你不必安慰我。”孟瑶道:“我知道,便是与其他私生子相比,我也定是他最不想认的那个。”

  沈言婳无言,孟瑶说的是真的。她比孟瑶更加清楚金光善是个怎样的人,那些安慰的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

  “或许真是如此吧。”她轻叹一声,“孟公子若真想认祖归宗,其实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孟瑶以眼神询问之。

  沈言婳道:“与其这般巴巴地贴上去,倒不如自己去做一番事来。待孟公子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公子不上金麟台,也会有人主动来请公子上去。”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眼下的伐温之战,于公子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孟瑶迟疑道:“可是,我修为低下,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呢?”

  “孟公子,武力从来都不是唯一的手段。况且……”她微微一笑,“对付敌人,最有力的攻击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部的。”

  孟瑶恍然,“孟瑶明白了。”

  他再一次对沈言婳行礼,道:“谢沈姑娘提点。”

  沈言婳微笑,亦礼,“言婳在此,祝孟公子能够早日如愿以偿。”

  魏无羡一直愤愤地看着金子轩,若不是顾忌着沈言婳,他早就冲上去揍他了。

  沈言婳听那女子解释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挥挥手让她离去。

  “阿羡,我们走吧。”她唤道。

  魏无羡狠狠地瞪了金子轩一眼,转身跟上了沈言婳。

  沈言婳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仍是搂抱着江厌离,纵然此时江厌离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再哭泣了。

  “金公子。”她慢慢转过身来,“今日之事其实很简单。”

  “我云梦之人喜食莲藕,并非秘事。阿离每日都会为我与阿羡他们做汤,也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甚至现在,阿离给我做的汤还在我的账内。金公子只要随便看看,就不会冤枉了阿离。”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可是她刚刚只字未提,却在临走前说了出来。

  “可是如此简单之事却落得这么个结果,究其原因,无非是金公子你先入为主了。你对阿离有成见,所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错。送汤是错,解释是错,甚至出现在这里都是错。”

  “可是金公子,除了喜欢你,阿离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轻轻地反问着。

  在转身的瞬间,她说:“你总说阿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是,你又可曾真正的去了解过阿离?”

  金子轩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点白了下来,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江家的四人已经离去了。显然,无论他的答复是什么,他们已经不想听了。

  在那之后不久,琅琊局势稳定,江家与蓝家之人也都随之离开了琅琊。

  而在那段时间里,江厌离也再未去给金子轩送过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