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皇太极来得如此凑巧,小玉儿呆在了原地。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半晌恍然大悟,把大汗的话翻译过来:本汗能,但本汗不想。

  “……”她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醋味,意识到被排挤的事实,求助似的瞅了瞅表姐,然后火急火燎地告退,“男宾的事儿,怎好劳烦大汗?小玉儿这就走。”

  明丽的背影转瞬消失,海兰珠竟也来不及挽留。

  不断灌入耳中的“千依百顺”叫她听红了脸,没想到大汗当着小玉儿的面说这些,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海兰珠抿起嘴唇,嗔他一眼:“大汗过来也不叫人通报。不过是玩笑之语,同表妹计较什么?”

  皇太极放下背负的手,故意摆出的浅淡之色一瞬间消融,绝不承认自己在计较:“本汗也在同小玉儿玩笑。”

  说罢微微一笑,她与鳌拜的婚期临近,哪还有闲心跑来关雎宫?

  他上前几步,眉目倾泻温柔:“兰儿今日戴的玉簪分外清雅。”

  这是大汗送给她的首饰。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海兰珠听着好笑,心头又有些发软,终是没有拆穿,双颊微热地点了点头。

  ……

  那厢,小玉儿出宫找到了鳌拜。

  如今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她更不是扭捏的性子,未来夫君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朝鳌拜招了招手,如愿见他红了耳朵,小玉儿压低声音,讲起方才关雎宫的事儿:“大汗是不是不待见我们?”

  鳌拜:“……”

  自从封了爵,皇太极去掉他的巡视之职,给他安排了新差事。除却统领镶黄旗兵丁外,名正言顺掌管宫中驻防,若是出征不在,另由副手顶上这个缺。

  鳌拜也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办公衙门,就在汗宫相隔的一道街上。如今成功把事务交接完毕,有了半日空闲,小玉儿前来找他,鳌拜强忍住惊喜。

  闻言霎那就明白了,小玉儿描述的场景,他实在深有体会,若不是嘴快一步,他绝不会如愿迎娶心上人,而是被罚去天寒地冻的长白山挖人参。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庆幸万分。

  原来这股醋意不分男女,还是无差别对待,鳌拜同样压低声音:“大汗爱重海兰珠福晋,成婚后应会减弱一些。”

  小玉儿一想也是,表姐或许为了她的婚事忙碌,从而让姐夫看不过眼?

  那这几天她得小心,寻求合适的时机入宫见面。只是看鳌拜一副我明白的模样,她有些惊讶:“你也……”

  鳌拜对她自然是知无不言,将恩和总管的劝告之言告诉了她。

  小玉儿吸了一口凉气,挖参?

  她瞧瞧自己的胳膊和腿,养尊多年,实在经受不起折磨:“那我还是婚后再去。”

  又说了些其余的话,她笑起来,挽住鳌拜的手:“听说表姐派了博敦姑姑过来,我们的喜房布置好了?”

  热烈的香气在鼻尖起舞,鳌拜耳廓更红,又舍不得不看她,轻声道:“按你喜欢的,都布置好了。”

  英武脸庞渐渐凑近,他憋住紧张,想要像上回那样亲一亲她的额头,转眼间,脸颊印上了一个吻。

  小玉儿收回踮起的脚,朝他明媚地笑:“你好好当差,我先回去了。”

  .

  转瞬七天过去,明儿就是琪琪格进十四贝勒府的日子。

  “侧福晋,西院传来话,分拨的绸缎没有上回的好……”

  “膳房说采买的人手不够,给爷做的清蔬叶子都有次品,派遣奴才请示侧福晋。”

  “侧福晋受爷的宠爱不假,我们福晋可是与阿巴垓部首领有亲,怎么能被克扣份例?!”

  多尔衮下衙得早,发现侧院一片吵嚷之声。他眉心皱起,就听前院管事在耳边汇报,侧福晋头一次掌家,大大小小的疏漏不少,更没有大福晋在时那般秩序井然。

  管事跟了他十几年,还是幼时额娘赐给他的人,即便话中偏向明显,多尔衮沉默一瞬,到底没有训斥。

  近来他日日歇在大玉儿的院子里,白日忙碌没有察觉,府中的种种变化,他竟是不知晓。

  只是疏漏情有可原,从前在清宁宫,宫务都是大福晋掌管,玉儿顶多出个主意,与自己做主天差地别。时间久了,自然有了经验,更不必如此苛责。

  “都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在侧福晋院里吵闹。”多尔衮冷声走进,霎时惊得鸦雀无声。

  将苏茉尔着急的情态映入眼底,他掰开大玉儿紧握的手,道:“没什么好生气的,有爷在。”

  大玉儿慢慢松开咬紧的嘴唇。

  听到这话她实在触动,压抑着的委屈一股脑上涌。

  她不信院里伺候的侍从,屋里只敢留苏茉尔一人。满府的奴才都不服她,后院女人接连给她使绊子,便是掌家不如小玉儿,她日日细心核对,又岂会犯那么多错,何况衣饰、份例、采买出现不公,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多尔衮是贝勒府的天,全府上下不敢违逆多尔衮,若要消除小玉儿的影响,唯有他可以办到。

  等叫屈的侍从接连退下,她眼眶泛红,福身道:“爷,都是我不好。他们说的极有道理,是我位卑,不比原先的大福晋……”

  多尔衮目光一黯,她从前绝不会这样与他说话。她是他爱慕多年的女子,在他心中又何止一个侧福晋?

  代善的话语重现耳畔,还有亲卫方才的回禀,说他撞见了小玉儿格格与鳌拜统领。

  不,他不必担心。那么多天,玉儿没有进宫一回,想必是要放下过去。多尔衮扶起大玉儿,温声道:“何必菲薄至此?你在草原如何对我,如今都忘了么。小玉儿精于此道,宗室福晋都夸赞不已,你认真学,总有比过她的那天。”

  大玉儿低着头,微垂的眉眼骤然变了。

  这和她要的回答完全不一样,什么叫精于此道,什么叫总有比过小玉儿的那天?她连指尖都颤抖起来,强压着恢复平静。

  多尔衮陪她用膳,替她夹菜,话语间满是安抚,还说起街巷遇见的趣事,意在逗她高兴。大玉儿终是笑了起来,知道他欲前往书房,想要起身相送,多尔衮按住了她:“好好坐着,我自去便是。”

  帘子掀起又重归安静,大玉儿的笑容淡了下来。

  苏茉尔露出宽慰的神情,竟头一回觉得格格改嫁得值当:“格格,十四爷对你真好。”

  她没有回答。

  方才忙得焦头烂额,苏茉尔提起没能说完的话题:“大福晋的意思,如今格格招了大汗的眼,等琪琪格福晋嫁进来,再与您一道进宫谢恩。总有机会能见四格格……”

  大玉儿轻轻点头,道:“听姑姑的。”

  帘外,多尔衮闭上了眼。

  苏茉尔提起十四爷的时候,他的心怦然起来,迟疑着没有走。五指微微弯曲,到底没有握成拳头,他抬脚离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

  翌日,贝勒府再次响起鼓乐。

  这回的添妆热情起来,宾客也来得齐整,清清楚楚体现出福晋婚仪与侧福晋婚仪的区别,叫博礼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得难受。

  可她又能如何?琪琪格也是科尔沁的格格,她从前极为疼她!

  婚礼同样由清宁宫大福晋操持,大汗喝了两杯酒,便携海兰珠福晋离去,临行前玩笑似的同管事道:“告诉你们爷,若要守身如玉,伤了佳人的心,本汗可不允许。”

  前院管事心下一凛,恭恭敬敬地应是,终于寻到了敬酒的机会,附耳告诉了多尔衮。

  多尔衮一愣,随即苦笑起来。四哥的意思他明白,从前也就罢了,琪琪格如此大张旗鼓地联姻,新婚之夜总要去她的院里,日后要怎么样都随他,不然没法给科尔沁交代。

  一路经过冷清的正院,他的脚步微微停下。路过大玉儿所居的侧院,多尔衮紧握双手,只要玉儿遣人寻她,便是惹来大汗的怒火,他也歇在她的院里。

  直至站得僵硬,侧院依旧没有动静。多尔衮哂笑一声,再也没有犹豫,大步往琪琪格的院里走。

  第二天敬茶,霎时出现了一个难题——琪琪格福晋位分高,可中馈掌握在布木布泰侧福晋的手里,且她们同出科尔沁,这要如何敬?

  想起海兰珠敬茶那日,皇太极不容分说的维护,看着站在多尔衮身侧其貌不扬的琪琪格,大玉儿的心渐渐落到谷底。

  琪琪格竟然如此安分,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她……

  “爷,我是大汗赐婚的福晋,玉儿姐姐只是一个侧福晋,自然应该由我掌家。”琪琪格双目沉沉,率先开口,“要是玉儿姐姐不肯,我明儿就进宫一趟,求大福晋还有宗室福晋评评理!”

  .

  十四贝勒府上的热闹足以唱一场大戏。

  小玉儿实在没有料到,府中居然还有“身在曹营心在汉”,因感念她的仁德,悄悄出府寻她禀报的侍女。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津津有味,却不能进宫与海兰珠分享,实在憋坏了。

  因为害怕挖参,她简直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还特意叫萨仁往宫中递话,让表姐不要过来找她。

  终于等到自己披上嫁衣的这天,天还未亮,关雎宫的轿辇停在府外,小玉儿热泪盈眶地迎来海兰珠:“表姐!”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动静扭过头,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直把宫中派来的喜嬷嬷吓了一跳。

  海兰珠愣在原地,就听小玉儿激动道:“琪琪格与大玉儿相争,琪琪格获胜了!”